第67章 18

秋天的雨，遠不如夏日的雲黑風大，急來驟去。它可能來得悄無聲息，去得猶猶豫豫，然後一點一點地帶走人間的綠意和生機，直到初雪降臨。

盛無崖站在三合樓下，無形的氣勁隔絕了雨水，在她周身形成了一層薄薄的白霧。關七仍然上下颠倒用手撐着地面，身上的罡氣與秋雨相激，讓他整個人都多了一道銀邊。

突然間，兩人都動了，瞬間消失在了雨中。似雷純這樣不會武功的人，根本看不清他們去了何處。只有王小時、白愁飛這樣的高手還能捕捉那兩人的動作，發現關七和聞楹眨眼間就互拆了三十二招，招招奪人性命。

盛無崖所學甚雜，看到關七這樣的對手禁不住見獵心喜。她先是以少林寺的如影随形腿與關七比拼腿法，拉進距離後又用無相劫指、多羅葉指去戳那人足底的湧泉穴、腳背的陷谷穴。關七大喝一聲，再次倒轉身體，并指成爪，如鷹隼般朝少女的纖纖玉指抓去。

盛無崖身後就是關七坐過的那個牢籠，她身子一扭，以淩波微步閃到了牢籠後面。關七精鋼般的爪子落在鐵籠上，霎時留下了五個深深的指印。關七一抓不成，再次欺身而上，盛無崖反手連出三掌，分別是須彌山掌、燃木刀法以及金剛般若掌裏的招式。

這些指法和掌法，都是盛無崖上上輩子從少林寺學來的絕技。少林寺有七十二絕技，但少有人能樣樣精通。就譬如有人練掌，那麽他就得從入門的羅漢拳練起，羅漢拳吃透了，再學後面的韋陀掌、達摩掌等絕技。練到這個地步，行走江湖便是人人敬畏的武僧，再往下練，就是伏虎掌、如來千手掌、般若掌等絕技。

這些絕技一般都有配套的心法，再怎麽天資聰穎的僧人，這一路掌法練下來少說也得三四十年的功夫。再加上少林寺的七十二絕技每一樣都戾氣深重，學的時候還得以佛法化解，否則必定傷及自身，或走火入魔，或內傷難愈。就如少林寺昔日號稱兩百年來武功第一的玄澄大師，最後就是敗在了這道戾氣之上。（注1）

盛無崖不僅學會了七十二絕技，且極其精通，連修習過程中的“武學障”都一一化解了。只是她的七十二絕技和少林正宗略有不同，看起來既有佛家的怒目金剛之姿，又有道家的缥缈逍遙之态。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她當年因北冥神功的緣故不能修習別宗心法，因此七十二絕技她只學了外在招式，并沒有修練配套的內功心法。

原本，她這樣亂來是極有可能走火入魔的，可盛無崖不愧是逍遙子千挑萬選的徒弟，硬是憑借着離奇的天分将七十二絕技與北冥神功融為一體，創造出了一套全新的功法。

她的七十二絕技，集佛道兩家之長，融幾世死生之悟，端的是前所未有、石破天驚。一旁觀戰的王小時，還能憑借着自己豐富的閱歷認出她使的是少林功夫，但又跟少林寺的絕技全然不同，以至于不知不覺沉迷其中，看得物我兩忘。

關七先是被威力極大的須彌山掌逼得後退了一步，然後又被一記燃木手刀燒去了一截衣角，最後便是迎面而來的金剛般若掌，此掌氣勢之雄，以至于雨中都出現了一尊若有若無的怒目金剛。

關七硬接了這怒目金剛的神佛一掌，眼睛亮若星辰，當即以掌法回敬。關七的掌法雖沒有名頭，但威力毫不遜色，密不透風地朝盛無崖襲來。盛無崖被逼到了三合樓牆邊，退無可退，便以踏月挂星沿着白牆上攀，随即身子一擰，收掌成拳，以七十二絕技中的拳法“大摔碑手”砸向關七的掌心。

兩人的拳掌剛一對上，磅礴的力道便将三合樓的白牆震塌了。猛烈的罡風更是直接掀掉了這座酒樓搖搖欲墜的屋頂，攜裹着大量雨水朝四面八方飛散而去。

罡風中碎石木屑亂飛，隐藏在周圍大樹上的迷天盟弟子被打中，當即慘叫一聲從樹上跌了下來。王小時趕緊出劍，溫柔也拔出了自己的星星寶刀，碎石彈在他的刀身上激出了一串火星，雷純的四個劍婢回劍不及，被打得當場嘔血。白愁飛在異變發生的第一時間就擋在了雷純身前，用“驚蟄”、“小雪”、“初晴”将迎面而來的石子擊得粉碎。

坍塌的三合樓前，關七紮着馬步保持着一掌橫出的姿勢，并未回收。盛無崖也拳如精鐵，砸在對方的掌心一動不動。現場武功不弱的人，都看出來這兩人已經開始比拼內功，迷天盟的六聖主大叫一聲，急急道：“聖主不可，此女會汲人內力！”

這話倒是小看盛無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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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七顯見已經瘋了，又跟她無冤無仇，更難得一見的高手。對付這樣的人，她從不會用北冥神功吸取對方的內力，而是喜歡堂堂正正地以招式論高低。她只有在殺人的時候，才會毫無顧忌地動用神功。

關七沒有收手，兩人外放的真氣竟然蒸幹了源源不絕的雨水，在廢墟前形成了一片晴地。迷天盟的五聖、六聖對視了一眼，一個并指成掌一個拈指成蘭，陡然朝盛無崖的後心襲去。王小時大驚，因距離太遠來不及施救，便抽出刀劍刺向關七，以求圍魏救趙。白愁飛見王小時出手了，深深地看了雷純一眼，随即跟上。

五聖、六聖襲來時，盛無崖看都沒看，聽聲辨位地用剩下的一只左手一攬一撥，以移花接玉将那兩人的殺招轉向了他們自身。對于王小時的相思刀和銷魂劍、白愁飛殺機重重的“驚夢”，關七竟然也沒回頭，而是用右手一彈一按，就将兩人的刀劍指撥離了原來的軌跡，讓他們互相刺向對方的心口。（注2）

溫柔大叫出聲，白愁飛和王小時畢竟身手不俗，雖然招式已老，卻還有餘力猛然收手。只是這樣強行變招到底不易，兩人齊齊後退了好幾步，氣血不停地翻湧，臉色一片通紅。迷天盟的五聖和六聖就沒有這樣的能力了，他們的殺招互相打在了對方身上，一個被拍斷了肋骨震傷了內髒，另一個被抓碎了肩骨廢去了手上的武功，雙雙受到重創。

“好漂亮的功夫！”張炭和唐寶牛都看呆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斷了關、聞兩人的內力比拼，兩人十分有默契地放棄了所有用來近身纏鬥的招式。盛無崖使出了六脈神劍，而關七則身子一翻，再次手腳颠倒，用雙腳接招拆招，竟也是劍氣森森。

“這——”

聞楹的無形劍，在場的江湖人雖然大多數都沒有親眼見過，卻早有耳聞，因此并不感到驚訝。唯有關七，那個瘋瘋癫癫卻深不可測的關七，此時渾身都像是被光照亮了一般，也發出了肉眼看不見的劍氣。

與此同時，濃墨奔卷的蒼穹開始電閃雷鳴，炸烈的閃電如一道道猙獰的火蛇，比夏雷還要兇猛，撕裂了整個天空。

“那，那難道是破體無形劍？”張炭目不轉睛。

王小時沉沉地吸了口氣，答道：“是破體無形劍，而且他練成了破體無形劍氣。”

所有人都看不到劍，卻能聽見龍吟鳳鳴響徹在天地之間。張炭原本還看得入迷，突然臉上一痛，他用手摸了一把，才發現自己的左臉頰已經多了一道細細的傷口，殷紅的血珠冒個不停。這位“飯王”悚然一驚，大叫道：“劍氣外洩，快退快退！離他們遠點！”

此言一出，白愁飛當即護着雷純幾個起落退到了二十丈外。溫柔下意識往王小時身邊跑，想用血肉之軀為對方擋住劍氣。誰知王小時的速度比他快多了，早已護着雷純的四個劍婢三兩下飛遠了。原本潛藏在暗處的迷天盟幫衆紛紛現身，狼狽地你追我趕，生怕落人一步命喪黃泉。而他們的五聖主，六聖主，更是早就拖着傷軀跑得影子都不見了。

關七原本還在興致勃勃地和盛無崖比劍，可他用餘光瞥見自己即将迎娶的夫人被人帶走，瞬間大怒，硬生生地脫離了戰局朝白愁飛的後心抓去。

盛無崖的商陽劍因此得以擊穿那人的護體罡氣，直入關七後心。瘋瘋癫癫的關七全然不覺，後發先至出手如電，詭異地按住了白愁飛的肩膀，把他整個人像棵爛白菜似的甩了出去。

白愁飛當着雷純的面，狼狽地摔了個狗吃屎。他還從未被人當衆折辱到這個地步，臉色一下子就青了。

關七躍到雷純面前，殺氣瞬間消散，神色也變得無比溫柔，喃喃道：“你，你別怕……我這就帶你回去成親。”

雷純袖中的雙手已經把自己掐出了血痕，可她的臉色卻還是一如既往地平靜，像個亦真亦幻的夢。她柔柔地對關七笑着，不說話也不亂動。倒是白愁飛從地上爬起來，森然道：“你也配？我看你真是瘋得可以！”

“你說什麽！”關七勃然大怒，瞬間躍到白愁飛面前，朝他的脖子抓去。

白愁飛雖然對聞楹懷着莫名其妙的敵意，但畢竟也沒做什麽，黃鶴樓下的事情，盛無崖也是承他一份情的。眼見此人即将命喪關七之手，盛無崖再也顧不得許多，當即六劍齊發，關七用左手甩出十三招破體無形劍回擊，右手仍然朝着白愁飛抓去，身子一動不動。

盛無崖在電光火石間連拆帶躲地接下來前面的十二劍，第十三劍，她原本可以避開的，卻為了搶時間救白愁飛，用右肩硬生生挨了這一招，然後用天山折梅手攔下了關七的那一爪，再次與他對起了掌。

關七的這一劍，徹底擊穿了盛無崖的肩膀。白愁飛死裏逃生，目光複雜地看了少女一眼，閃身離去。盛無崖雖然及時封住了肩周的幾個大穴止血，卻因為關七的這一劍恰好傷在了她的周榮穴，令她無法像平常那樣收放自如地控制內息，以至北冥神功突然失控，像個水泵似的抽起了對方的內力。

男人臉色一變，想要脫開盛無崖的手掌。盛無崖被他攪得真氣亂行，吐了口血蹙眉道：“我數一二三，咱們同時收掌！”

關七點點頭，什麽多餘的動作都沒有做。三聲之後，兩人一左一右地連退了十幾步，關七當即坐在地上打坐，發現自己的內息已經少了一層。盛無崖也盤膝坐下，調伏到處亂竄的北冥真氣。

和上上輩子比起來，盛無崖這一世的武功是比不上那個時候的。究其原因，說到底還是因為那一輩子她活得太長，而這一輩子，自她醒來還不到半年。

就在兩人各自調息時，六分半堂的人馬到了，一共三百三十七人，烏泱泱地堵住了迷天盟幫衆的退路。雷損帶着一口棺材出現在雨中，他手下最為信任的大堂主狄飛驚則堵在了街角。

金風細雨樓的幫衆也出現了，楊無邪、師無愧、莫北神帶着自己的人馬齊齊現身。而那位總在咳嗽的青年公子，則如鬼魅般無聲無息地站在了盛無崖身前，為她擋住了衆人的窺探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