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19
迷天盟七聖主的內力,比盛無崖以往汲取過的任何內息都要桀骜不馴。她坐在雨中,一邊調伏那股左奔右突的內力一邊關注戰場,發現自蘇夢枕、雷損的大隊人馬現身後,迷天盟的普通幫衆果然覺察到不對,想要偷偷溜走,卻被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的人攔住了。
關七這個盟主尚在,盟裏的幫衆卻要背主開溜,從這個角度看,迷天盟作為曾經的江湖第一大幫,确實已經日薄西山。
關七看了看蘇、雷二人,再次撲向雷純。蘇夢枕毫不猶豫地拔出了紅袖刀,雷損則使出了一套忽快忽慢的指法,那是盛無崖從未見過的。黃昏細語紅袖刀,她早已領教過,可雷損的指法,她還是第一次目睹。
豈料雷損才施展了“獨钴印”和“大金剛輪印”,四周便響起了此起彼伏的□□之聲。盛無崖微微側頭,看見在場的許多人都面露不适,六分半堂的人似乎早有準備,此刻全都背過了身,根本不看他們總堂主的指法。唯有金風細雨樓和迷天盟的幫衆不知深淺多看了兩眼,紛紛倚在牆角嘔吐。
“好厲害的九字印訣!”她聽到白愁飛這樣說道:“我只看了一陣,便覺眩暈……”(注1)
“九字印訣?”王小時也有點昏昏欲睡:“你說的是,‘密宗快慢九字訣’?”(注2)
聽到這話,盛無崖心想這不愧是室友口中的“高武世界”。她先前已經見識到了白愁飛的指法,如今又看到了雷損的九字訣,當真威力巨大。
關七一人力戰蘇夢枕、雷損兩人不落下風。王小時、白愁飛看了一陣後也一齊出手加入戰局,局面瞬間變成了四打一。
關木旦大吼一聲,似有去意。可他臨走前仍不死心,再次攫向雷純的所在。紅袖刀紅光大綻,鳳吟出聲,關七猛然回首,破體無形劍凝成了一道耀眼的白光。與此同時,雷損的指印,白愁飛的破煞、王小時的刀劍都一起攻向了關七周身的二十七處大穴。
刀光劍影散去,蘇、白、王、雷遽然後退,關七擋住了後面三人的圍攻,卻終究被紅袖刀斬去了一臂。白愁飛見他再次負傷,立即用三指彈天趁勝追擊,關七且戰且退,一直退到了雷損帶來的那口棺材旁。
那個高大的男人即便是瘋了,也對那副棺材極為忌憚,陡然止步後對着衆人厲嘯起來:“我要沖出去,就一定能沖出去!”(注3)
天上雷雲湧動,閃電若隐若現。
盛無崖在那一瞬間感受到了鋪天蓋地的殺機,強烈的恐怖宛如泰山壓頂,壓得她難以喘息。
“閃開!”少女大喊了一聲,從地上跳起來直掠關七。
關七站在雨中,嘯聲越來越尖,雷純等人都痛苦地捂起了耳朵,但仍能聽見那人嘯道:“上天入地,我無敵!”(注4)
話音剛落,醞釀已久的驚雷陡然落下,直直劈向那個可怕的男人。盛無崖并不想看着這樣一個強大的對手死于雷殛,身形一動,打算用禦風正法将關七從天雷下拉出來。但可惜的是,天威始終不是人力所能對抗的,盛無崖方才攥住對方的手腕,閃電就已經兜頭罩來,少女擡起頭,只見一片白光。(注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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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楹!”刺眼的白光中,盛無崖什麽也看不清了,只聽見一聲凄厲的大喊,随即便是猛烈的咳嗽。
關七與她對視了一眼,破體無形劍氣大盛,反手向天雷劈去。盛無崖避無可避,遂将生死置之度外,右掌一翻,對着天雷運轉起了北冥神功。
這兩人攜手站在刺目的白光中,一個對天揮劍,一個對天運掌,竟都沒有屈服于天威的意思,而是以凡人的蝼蟻之軀,對抗起了天地間最偉大的力量。
沒人知道那璀璨的電光中發生了什麽,只知道雷殛之後,關七扭身就走,捂着斷臂的傷口幾個起落就消失在了雨中。雷損原本想用快慢九字訣留下他,卻被王小時出劍攔住了。關七是何等人物,立馬抓住了這個轉瞬即逝的機會,眨眼間逃出生天。
至于盛無崖,她站在雨中,仍然保持着對天運掌的姿勢,雙目緊閉。隐隐有細小的電弧在她發間游走,向衆人昭示着剛才所發生的一切。
沒人知道這個少女是生是死。
蘇夢枕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她身上,既不敢貿然靠近查看對方的呼吸,又不允許別人踏入聞楹周身三十尺以內的距離。
大戰之後,原本是要處理戰場後事的。關七負傷遁走,留下的幾個聖主和迷天盟幫衆被風雨樓和六分半堂控制在原地,總要拿出個章程。
可那個少女不動,金風細雨樓的樓主便不動。蘇夢枕不動,他手下帶來的神煞親兵也就不動。王小時因擔憂那位聞姑娘的傷勢(也許已經死了?),怕自己乍然出聲會引起什麽不可挽回的後果,也定死了自己。白愁飛看向少女的目光極其複雜,靜靜地站在沉默不語的雷純身邊,什麽話也沒說。就連平日裏咋咋呼呼的溫柔都閉緊了嘴巴,蹲在雨裏一聲不吭。
那一場靜默持續了多久?沒有人說得清,只有漫天秋雨簌簌不停,在三合樓的廢墟前彙成了小河。
終于,在溫柔蹲得雙腿發酸時,雨中的少女睜開了眼睛。青年公子的緊繃的身體陡然一松,差點跌倒,還是楊無邪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你……”蘇夢枕艱難地開口:“你感覺怎樣?”
盛無崖露出了微笑:“我無事,雷霆之力已被我徹底吸收了。”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無不大驚失色,各有各的想法。雷損雖說與金風細雨樓敵對,可決戰未至,眼下的六分半堂還算得上風雨樓的盟友。因此,他原本是想笑一笑,說一聲“恭喜”的。
可他笑出不出來,怎麽都笑不出來。
這是何等可怕的對手,六分半堂又怎麽會有這樣的敵人?
見聞楹無事,蘇夢枕終于放下心來,開始處理迷天盟的幫衆。白愁飛當場出聲,說要全殺了,蘇夢枕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殺戮是一種破壞,我更喜歡建設。”(注6)
雷損終于笑出來了,附和了蘇夢枕的說法。兩家瓜分了迷天盟留下的幫衆,顏鶴發和朱小腰原本就是金風細雨樓的卧底,當然是帶着自己的人馬走向了蘇夢枕那邊。而鄧蒼生和任鬼神則早已被六分半堂收買,紛紛帶着自己的手下走向了雷損的所在。
唯有三合樓的店小二,他原本是迷天盟的一個分舵主,號“水蠍子”陳斬槐,竟誰也不從,帶着僅剩的幾個人固守三合樓。
“關七背後還有人。”雷損咳嗽了兩聲,主動說道:“他剛才逃走時,有蜀中唐門的高手‘煙雨蒙蒙’斷後。”
蘇夢枕點點頭,認同了老對手的這個說法:“且五聖、六聖不知所蹤,他們是控制着關七的棋子。”
“那兩人是‘鐵樹開花、指掌雙絕’。”盛無崖突然對蘇夢枕傳音入密道:“交手時,他們倆雖然把自己的手藏得很緊,但我還是看到了。”
張鐵樹和張烈心是為方應看掀簾的人,所以躲在背後操縱着汴梁局勢的黑手,毫無疑問就是神通侯方應看。蘇夢枕雖然一直覺得那位小侯爺所圖不小,絕非池中之物,但這還是第一次抓到切實的證據。
他凝重地對盛無崖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嘴上則什麽也沒有說。
六分半堂的人馬開始陸續撤走,遠處觀戰的陳小刀一路跑到盛無崖跟前,眼睛裏盛滿了星光,小心翼翼道:“聞姑娘,咱們也一起回去吧。”
“回去?”少女搖了搖頭:“不,事情才剛剛開始。”
“什麽?”陳小刀摸了摸腦袋,一臉茫然。
蘇夢枕原本還在和楊無邪說事,聽到那話不禁重新看向聞楹,眼中浮起了似有若無的困惑。
“時日曷喪?”盛無崖轉過身,看向了皇宮大內的方向,足尖一點,用踏月挂星飛到了高處,厲聲尖嘯:“時日曷喪?就在今日!”
這一聲尖嘯,飽含內力,不僅三合樓附近的人聽到了,甚至遠遠地朝四周散開,穿透了大半個汴梁。
蘇夢枕當場變了臉色,根本來不及吩咐任何屬下,身形一動,施展出了小寒山的瞬息千裏,二話不說地追着那個白衣姑娘朝皇宮奔去。
神通侯府內。
方應看裸着軀體,溫柔而耐心地掐死了身下的女子。
外面大雨磅礴,世人常說雲雨之歡,故而他覺得在這種時候是最适合做男女之事的。
奪去那個女孩兒的生命後,男子連衣服都沒穿,緩步走到窗邊,看起了檐下的大雨。
“真是一場好雨。”他喟嘆道。
好雨恰似秋刑急明,剪去了這個世界上過多的枝葉,只留下少數幾杈孤枝獨秀。
後日便是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的決戰,依照朝廷的意思,他和笑臉邢總朱月明都要去現場做個見證。他很期待這一天,因為這樣他就又可以見到聞楹了。
聞楹總是出人意表,令他驚喜連連。原本,他以為對方只是身法、劍法出衆,他為此專門調了羅睡覺等人去宿州“試劍”。可據逃回來的雷恨雷嬌所言,那人擅長的似乎還不止這些,更有許多匪夷所思的功法,聞所未聞。
當然,雷恨雷嬌已經在今晨殒命了,殺死他們的,是白愁飛和王小時。
那兩人的确該死,因為他們茍命帶回來的情報,竟然不完整。那聞楹的本事豈止宿州一戰中表露出來的呢?如今的金風細雨樓可是又多了“七十二般變化”呢!
據說這是由聞楹親自訓練親自傳功的一批人,每個人會的絕學都不一樣。
就在方應看若有所思的時候,屋外突然有人急急來報:“小侯爺,鐵樹開花回來了!”
“哦?”方應看頭也沒回:“讓他們來說說今日的三合樓之戰吧。”
張鐵樹和張烈心互相攙扶着跪在了門外,但說出口的第一句卻是:“小侯爺!聞楹進宮行刺了!她要刺殺當今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