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25
天泉山金風細雨樓,紅樓跨海飛天堂,雷損為了表達自己的誠意,帶着六分半堂的各堂堂主早早地出現在了席位上。盛宴将開,整個風雨樓除了要負責京畿防務的刀南神,其他人均要列席。
蘇夢枕在青樓喝下樹大夫給他準備的湯藥,轉身往樓下走去。王小時、楊無邪跟在他左右,一言不發。樹大夫看着那個朝樓下走去的背影,最後一次勸道:“酒可以慢慢喝,今晚不能暫歇一歇麽?”
“酒還是要趁熱喝好。”蘇夢枕頭也沒回:“既然六分半堂的各大堂主都已到了,又怎麽少得了我蘇夢枕?”
不斷有人趕來青樓,将各路訊息報給楊無邪,楊無邪整理了一下,将其中最重要的講給了蘇夢枕聽:“莫北神遣人來報,方應看、龍八太爺、朱月明都送來了賀禮。”
“朱邢總也就罷了。方應看和龍八人都不見了,卻還送了禮?”王小時想不明白。
“或許正是因為他們人不見了,所以才特地送來了賀禮。”蘇夢枕淡淡道。
方應看送的是一架屏風,據說那是當年七十二水道總瓢把子天王大寨裏的金龍玉屏。朱月明送來了一頂轎子,轎子裏坐着個嬌豔明媚的佳人。至于龍八,他的禮物很特別,乃是一口棺材。那口棺材和雷損的那副很像,只是一個色黑,一個瑩白。(注1)
龍八之所以敢送一口棺材來,全因蘇夢枕曾半開玩笑地跟他說過,若有朝一日擊敗了雷損,就請太爺把雷總堂主的棺材擡來作賀禮吧。(注2)
雷損的棺材,那位枭雄為了表示自己歸順的誠意已經自毀了,所以龍八打了副新的送來。
等楊無邪說完各方動向後,蘇夢枕突然扭頭看向王小時:“二弟還沒回來麽?”
王小時面帶憂色地搖了搖頭:“他只說過,一定會趕在開筵前回來。”
離開青樓後,蘇夢枕正要往紅樓走去,陳小刀卻突然出現在了天泉山輝煌的燈火中,施展淩波微步疾奔到了蘇夢枕面前。陳小刀現在的身法很快,連師無愧也跟不上。他在青年公子面前行了個禮,喘着粗氣禀道:“公子,聞姑娘也将赴宴!”
“她人呢?”蘇夢枕看了看陳小刀的身後:“你們為什麽沒跟她在一起?”
“姑娘非讓我等先走一步!”陳小刀解釋道:“姑娘,姑娘看起來……”說到這裏,這個年輕人突然收住了話頭,有點猶豫接下來的話能不能講。
“她怎麽了?!”蘇夢枕的語氣明顯變急了。
陳小刀看看自家公子,又看了看他身邊的楊總管、王姑娘,見沒有外人,便咬咬牙道:“姑娘看起來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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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小刀話音剛落,他面前的蘇樓主身形一動,眨眼間就不在原地了。在場諸人,就數王小時眼力最好,她看着自家大哥奔向山腳的背影,趕緊對楊無邪等人說道:“大哥去接聞姑娘了,我們也去吧。”
幾人點點頭,一道下了山。可憐師無愧扛着自己的大刀還沒爬到山頂,半路方向一轉,又得朝來時的路折回去。
綠巾巷之後,是白帽路,白帽路的盡頭,就是天泉山。因雷純不會武功,聞溫張唐四人步行的速度說不上快。盛無崖雖然極力克制,但她在夜色中留下的足跡仍不可避免地覆上了一層白霜。好在雪越下越大,白霜和新雪混在一起,沒人看得出來。
茫茫大雪中,唯有天泉山燈火輝煌。風雨樓特制的燈籠從山腳一路亮到山巅,最高處的青黃紅白四塔伫立在鵝毛般的大雪中,被燈火勾勒出了一道朦胧的邊。
盡管雷純極力掩飾,但盛無崖還是注意到這位姑娘的雙腿在微微發顫。少女主動停下腳步,向衆人提議在綠巾巷歇一會兒。溫、張、唐對她的提議沒有意見,倒是雷純自己搖了搖頭,死死地望着天泉山的方向說道:“無妨,我可以的。”
“那我背你吧。”盛無崖又道。
雷純聽到這話,收回了凝望紅樓的目光,愣愣道:“這怎麽可以?”
“有什麽不可以?”
“你——”雷純看着聞楹,又是好笑又是感慨,聲音裏滿是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溫柔:“你明明還是個孩子,比我都小……”
聞楹才十六歲,這是六分半堂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你看我像孩子麽?”盛無崖被她逗笑了,揚眉反問。
“這不是像不像的問題。”雷純伸出手,拂去了少女肩頭的雪花:“聞姑娘确實還小……這些江湖風波,原不該牽連到你的……”
“可我已身在局中。”
“是啊……”聽了這話,六分半堂的大小姐幽幽地嘆了口氣:“我們都已身在局中。”
就在兩人說話時,白帽路的方向傳來了一聲疾呼,一道紅光劃破夜風,金風細雨樓的公子踏雪而來,定定地站在十步開外,目光全都落在了那個少女身上,啞聲喚了句:“聞楹!”
在這位青年公子之後,是王小時、陳小刀、楊無邪、師無愧等人,然後是更多紛至沓來的風雨樓幫衆。
“你,你還好麽?”蘇夢枕仔細打量着少女的臉色,看起來似乎吓得不輕。
“我能有什麽事?”盛無崖站在雪中,狀若無常道。
就在這時,王小時突然驚呼出聲,奔到唐寶牛身邊,将半死不活的白愁飛奪了過來。白愁飛被盛無崖戳過一指,裆部那裏的鮮血早已結了冰,手腳更是被一根破布綁住,跟豬猡沒什麽兩樣。
“是誰?”白衣女子一邊給白愁飛解去束縛一邊痛呼道:“士可殺不可辱?是誰傷了二哥?是誰?”
是誰?
張炭、唐寶牛雖然心裏已有猜測,卻不敢說。楊無邪等人不知情由,還以為白愁飛是遭了江湖仇敵的暗算,趕緊派人去找樹大夫。蘇夢枕雖然驚詫于自己二弟的遭遇,卻沒有貿然開口,因為他剛剛注意到,白愁飛是被唐寶牛拎過來的。
唐寶牛為什麽沒有對這位二樓主表現出應有的尊重?白愁飛是金風細雨樓的人,雷純一行人裏的自己人有聞、溫、唐三個,為什麽沒一個人出頭為他解開繩帶?
白愁飛靠在王小時的肩頭,怨毒地盯着聞楹。漸漸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個少女身上。
盛無崖負手站在雪中,淡淡道:“傷白愁飛的人是我。”
與此同時,莫北神再次遣人來報:“蘇公子,吉時已到,紅樓裏的兄弟都在等您開宴!”
蘇夢枕沒有理會那個傳話的信使,只是問了句:“為什麽?”
盛無崖看了看綠巾巷烏泱泱的風雨樓幫衆,搖了搖頭:“既然吉時已至,各位何不先往紅樓赴宴?至于白愁飛的事,可宴後再做分辨。”
雷純還在,她不願在那麽多人面前說出那件事情。
“不可!”王小時果斷道:“正好大家都在,何不趁現在說個明白?”
在王小時看來,白愁飛被人當個豬猡似的綁回來,這麽多人都看見了,大大地傷了顏面。若不能當場辨個明白,她二哥今後該如何立足?又該怎麽做金風細雨樓的二當家?她這個做妹妹的又怎能視若無睹,不為他挽回尊嚴?
面對王小時的诘問,盛無崖仍是不想多說,只道:“宴後我會說明白的。”
這在這時,一旁的雷純突然開口道:“聞姑娘,沒什麽不能說的。這畢竟是金風細雨樓的二當家,想必大家都急于知曉其中曲折。”
盛無崖回過頭,有些吃驚:“你當真要我說?”
雷純站在雪中,平靜地點了點頭:“沒什麽不能說的。”
得到雷純的同意,盛無崖嘆了口氣,揚聲道:“白愁飛在破板門暗巷對雷姑娘無禮,我出手懲戒,故有此下場。”
此言一出,綠巾巷人人聳動,此起彼伏的抽氣聲連綿不絕。衆人看向白愁飛血淋淋的裆部,雖然聞姑娘并沒有解釋那人怎麽“無禮”,但在場的人基本上都心中有數了。
王小時呆住了,先是驚,然後是難以置信,最後是憤怒:“怎麽可能?!二哥不會做那種事情!當時在破板門的還有誰?站出來!”(注3)
溫柔吓得整個人都哆嗦起來,戰戰兢兢地往前跨了一步,張炭和唐寶牛對視了一眼,也向前跨了一步。
“溫柔你說!”王小時指着一身紅衣的少年,厲聲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
溫柔看看聞楹,又看看雷純,半天不開口。
“你說呀!”王小時恨鐵不成鋼。
溫柔從未見過王小時這般疾言厲色的模樣,吓得抱起了頭:“我不知道,我被人打暈了,醒過來就這樣了!”
“那你們倆說!”王小時又指向張炭和唐寶牛。
唐寶牛臉色發苦,碩大的身軀也失去了平日的威風。張炭看了他一眼,主動道:“我們倆昨晚被朱月明抓進刑部大牢了,才脫身不久。路過破板門那條暗巷時,突然聽到了白兄弟的痛呼,等我們跑進巷子時,白兄弟就已經是這副模樣了……”
“這麽說,就只有聞姑娘一人看見二哥逞兇了?”王小時轉過頭,直直看向聞楹。
“不止我。”盛無崖搖了搖頭:“你們應該問問雷姑娘自己。”
所有的人目光又轉向雷純。雷純站在雪中,平靜道:“那時,我和溫少俠溜出破板門,因溫少俠不識路,誤入暗巷。夜色中,有人突然出手,從背後一掌劈暈了溫少俠,然後……”說到這裏,雷純的語調有些不穩:“那人便對我無禮。”
“後來,白公子現身暗巷,以驚神指擊退了那個賊子。夜色晦暗,白公子又帶着面具,我還是因為驚神指才認出了白公子的身份,至于聞姑娘……”
聽到這話,盛無崖訝然回頭,有些意外地看向雷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