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27
這十幾年來,雷損多用密宗快慢九字訣禦敵,極少動刀。究其原因,只因不應是一把魔刀,此刀出鞘,必亂其主。雷損固然能因此功力大增,卻也會難以控制自己的心神。可今時不同往日,在這千載難逢的機會裏,他誓殺蘇夢枕,因此拔出了這柄絕不輕易出鞘的魔刀。
他一向擅長死裏求生、敗中求勝,風險固然大,可收益更大。
在雷損出刀的同時,雷動天也邁出了自己的三雷破勢步,運起了四雷瞬發功。除此之外,他還有大雷神功護體,更有一招活活震死了上官中神和七百四十七株湘妃竹的五雷天心。這兩人齊齊攻向蘇夢枕時,溫柔吓得尖叫出聲,大喊了一句“師兄”。王小時及時抽出了自己的刀劍,架住了雷動天的滾滾拳風,暫解了蘇夢枕的危厄。
就在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的魁首巨頭動手時,一直低着頭的狄飛驚突然躍到了雷純身邊,緊緊地護住了她。鄧蒼生和任鬼神攻向了楊無邪和茶花,豆子婆婆和三箭将軍在後面下陰手,溫柔急忙用星星寶刀去攔,那個白發老媪随手将一件破爛衣裳罩向少年,楊無邪左支右绌,在危急之刻厲聲提醒:“溫少俠!那是無命天衣,觸之即死!”
溫柔吓了一跳,急急收刀,誰知卻來不及,眼看就要被那件天衣纏住手腕。在這間不容發的時刻,朱月明送來的小轎子當場炸裂,裏面竄出來的竟不是美人,而是一個古服高冠,神容清癯的老者。老人用袖風救了溫柔一命,瞬間将三箭将軍、林哥哥點倒在地。
一旁的張炭和唐寶牛對視了一眼,一個說:“我是雷純的朋友,我要幫六分半堂。”(注1)
高高大大的唐寶牛則皺起了眉:“我是金風細雨樓的人,肯定得護着蘇公子……”
“難不成我們也要動手?”
“難不成我們是敵人?”
就在兩人進退兩難時,那個把他們從刑部大牢裏撈出來的淨衣丐突然出手,點住了兩人的穴道,沖那個古服高冠的老者大喊:“一言為定!你的對手是我!”
高冠老者遽然回頭,寒聲道:“後會有期,你竟然還沒死?”
雷損正在與蘇夢枕拆招,生死一線間聽到這兩人的對話,怒聲道:“我叫你不要來!六分半堂還要你主持大局!”(注2)
一言為定和後會有期疾如驚雷地在空中對了一掌,一個五官溢血,胡子都染紅了,另一個面如死灰,渾身的骨頭似乎徹底斷了。這兩人,一個是金風細雨樓的長老,另一個就是雷損那具棺材裏藏的供奉。
後會有期一邊淌血一邊凄笑:“六分半堂有這樣的大事,怎能少得了我?”
“對!”一言為定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這裏有我,你怎會不來?”
兩個纏鬥了數十年的老人再次拼在了一起,拳拳到肉,招招見血。
蘇夢枕和雷損的決戰也到了白熱化的階段,紅袖刀和不應刀短兵相接,發出一聲又一聲的龍吟鳳鳴。
另一邊,原本在一旁對付鄧蒼生的莫北神被蒼生刺一掌劈到了蘇夢枕腳下。這個表情呆滞的男人即便是在對敵時也沒有改變慣常的神色,二話不說地木着臉從地上跳起來,傘尖一抖,再次向鄧蒼生刺去。
電光火石間,莫北神原本刺向敵人的傘尖方向一轉。陡然插入了蘇夢枕的後心。
“公子!”楊無邪雙眼充血,方寸大亂,被任鬼神以鬼神劈震傷了心脈。王小時原本和雷動天還算勢均力敵,猝然目睹兄長被刺,心神劇震,一着不慎就被雷動天燒焦了手臂。溫柔再次被豆子婆婆的無命天衣攔住了腳步,一邊大哭一邊胡亂揮刀。
茶花在宿州的舊疾本就沒好,如今既要保護受傷的楊無邪,還得應付鄧蒼生的殺招,頻頻添傷。而原本負責跨海飛天堂安危的無發無天,一半人都跟着莫北神叛了,将綠傘刺向了自己的兄弟。
至于盛無崖訓練的七十二般變化,他們眼下還太過稚嫩,蘇夢枕舍不得将這支未來的精兵投入火拼,因此除了小有所成的王小箭,其他人都被留在了天泉山深處苦訓。
一言為定和後會有期同歸于盡,齊齊死在了飛天堂。蘇夢枕的紅袖刀被擊飛,捂着淌血的心口始終不肯倒下,一邊咳嗽一邊嘔血。
他看了看飛天堂中的慘狀,又看了看一擊得手便收傘站到雷損身邊的莫北神,很想問一句為什麽。可他到底沒有問出口,因為在這一刻,他突然想起,古董餘無語背叛時,曾嘲諷他“壞就壞在,總要問一句為什麽”。
蘇夢枕畢竟是一方雄主,雷損并沒有讓他死在一個小人手裏,而是抖了抖不應刀,打算親自了解這個年輕的對手。
就在他舉起魔刀時,六分半堂的三堂主雷媚,突然将手中的木劍送入了雷損的後心。
“爹!”雷純尖叫起來,悲恸欲死。狄飛驚緊緊地攔住了她,将這位美麗而崩潰的女子密不透風地護在了自己的雙翼之下。
雷損的臉上露出了一股濃重的悲酸,雷媚出劍不帶劍風,除了她,沒人能離他這麽近,也沒人能叫他毫無防備。他明明給了她高位,又給了她寵愛……
“為什麽?”蘇夢枕沒有問出的話,雷損問出來了。
“因為我是雷震雷的女兒。”雷媚,或者說金風細雨樓的郭東神,依舊柔而媚地說道:“原本我才是六分半堂的大小姐,你卻叫我做了見不得光的情婦。”說到這裏,她笑了起來:“男人啊男人,為什麽總覺得奪去一個女子的身體,就奪去了她的全部心神?”
“好……”雷損的不應刀墜到了地上:“好個雷媚!”
“我就算死了又如何?”雷損大笑起來:“我死了,蘇夢枕也活不成。我還有女兒,有狄飛驚,他們會重振我的家業,而蘇夢枕什麽都沒有!”
雷損的話原也不錯,此時此刻的跨海飛天堂,雖然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的兩個魁首都重傷瀕死,可從餘下還活着的人來看,六分半堂這邊更占優勢。來紅樓赴宴做見證的江湖中人都頗識時務,原本袖手旁觀兩不相幫,此刻都隐隐轉向了六分半堂那邊。
雷動天大吼一聲,将自家總堂主從地上扶起來,連出兩掌,一掌擊退了王小時,另一掌則抓向了蘇夢枕的心口。他已等不及那個病秧子自己死去,唯恐夜長夢多,因此想盡快抓死對方穩定大局。
“公子!”被鄧蒼生封住去路的楊無邪慘叫起來。
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鋪天蓋地的寒風突然吹進了跨海飛天堂,堂中人人一抖,此起彼伏地打起了噴嚏。離大門口最近的一個風雨樓幫衆猛地将自己的雙腳從地上拔起來,驚懼不已地朝堂內退去。衆人聞聲看去,只見晶瑩剔透的冰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進了燈火輝煌的大廳,六角白霜宛如寒火,将沿途遇到的一切都凍了起來。
雷動天的五雷天心到底沒有發出來,因為一道看不見的劍氣破空而來,攜裹着電弧和寒冰,瞬間斬掉了他的臂膀。
蘇夢枕看向那個從漫天風雪中走出來的少女,看着對方比綠巾巷那會兒更加烏青的雙手,看着對方每走一步都會被冰雪凍住的雙腳,悲聲道:“你不該來!”
聞楹的狀态看起來更差了,每走一步都如陷沼澤,而跨海飛天堂危機重重,她實在不該來。
少女環視了周圍一圈,最終将目光落在了青年公子的傷口上,笑道:“看來我來得還不算太遲。”
先前,她在綠巾巷止步,是不願蘇夢枕為難,令風雨樓四分五裂散掉人心。如今,她改變主意,是怕樓子裏的人死絕。
就是上山的過程有點敗壞九天玄女的逼格,因為她已經走不動道了,是拜托陳小刀背她上來的。陳小刀是綠巾巷一行人中腳程最快的人,天泉山已經打成了一團,只有他能一邊頂着寒冰瑟瑟發抖一邊穿過亂局把她送上來。
為了保持自己的威懾力,盛無崖還讓陳小刀找了個無人處,提前把自己放了下來。之後,陳小刀立即去支援顏鶴發和朱小腰了,而她自己,則一步一個冰印子,親自走進了紅樓。豈料剛進飛天堂,就看見了這麽混亂的場面,而她遲遲不出的那一劍,就那樣自然而言地發了出去。
聞楹一現身,雷損就知道大勢已去,凄聲道:“走!快走!”
狄飛驚二話不說,将雷純往懷中一塞,瞬息消失在了原處。雷動天悍然不退,和風雨樓的幫衆殺得血雨腥風,掩護着六分半堂的其他人撤走。
盛無崖沒有理會旁人,而是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蘇夢枕面前,伸手托住了那人。硬撐着不肯倒下的青年公子松了口氣,如山岳般傾頹,定定地望着少女說道:“金風細雨樓,以後……以後就交給你了……”
“不,你不會死的。”盛無崖搖了搖頭,無賴道:“這是你們的世界,你們自己操心去吧。”
在上一個世界,她也曾心口受創,卻僥幸沒死,還活了挺久。邀月救她的手法,她只要看過一遍,就絕不會忘。
盛無崖将精純無比的北冥真氣源源不斷地注入到了蘇夢枕的心脈中,同一時刻,姍姍來遲的李小栀、王小箭等人也出現在了飛天堂大門口,先後加入戰局。
跨海飛天堂內的燭火漸次熄滅,連天花板上都凝出了巨大的六角白霜。蘇夢枕漸漸覺得自己的心口沒那麽痛了,潰散的真氣也回到了他逐漸枯竭的經脈中。
而他面前的少女,卻慢慢閉上了眼睛,整個人都被寒冰裹了起來。
“不!”青年公子将那座冰像擁入懷中,絲毫不顧忌那透入骨髓的寒冷:“不!”
冰中的少女徹底沒有了呼吸,蘇夢枕劇烈地咳嗽起來。正在與人拼殺的李小栀扔下了手中的刀,朝少女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