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29

宣和三年冬,金風細雨樓的樓主親自帶着樓中子弟,從破板門一路打到了不動瀑布,徹底絞滅了六分半堂在汴梁的勢力。六分半堂的各大堂主多死于此戰,昔日的莫北神死在了紅袖刀下,唯雷損的女兒雷純在狄飛驚的護持下不知所蹤。

金風細雨樓的二樓主白愁飛,在跨海飛天堂那夜的混戰後就悄悄離開了汴梁,下落不明。等王小時意識到這件事時,她愣愣地看着白愁飛人去樓空的住處,喃喃道:“二哥……二哥連我都不告知一聲麽?”

溫柔蹲在門外,什麽也沒有說。

楊無邪知道這事後,跟自家公子感嘆:“他跑得倒是挺快。”

蘇夢枕撫着雪中的傷樹,冷冷道:“他動作若不塊,就得死在紅袖刀下!”

這個冬天結束後,李小栀不告而別。蘇夢枕得知此事後,将陳小刀喚來問道:“你知道她去哪裏了麽?”

“小栀從軍去了……”陳小刀低着頭,偷偷瞥了自家公子一眼,描補道:“小栀走得突然,所以來不及跟公子辭行……”

“我明白,她怨我。”青年公子擺了擺手,示意陳小刀不必再說下去:“我知道你擔心她,就不留你了,跟着一道去吧。”

“啊?真的!”陳小刀欣喜地睜大了眼睛。

“李小栀是她的嫡傳弟子,你護好了,莫讓她泉下不安。”蘇夢枕叮囑道。

“是!”陳小刀跪下來磕了個頭,堅定道:“小刀就是自己死,也絕不讓別人傷她一根寒毛!”

李小栀和陳小刀離開後,蘇夢枕幹脆把以王小箭為首的七十二般變化也送去了軍中。如今的金風細雨樓,無發無天或死或叛,沒了大半,茶花重傷,沃夫子殘。楊無邪想着樓裏元氣大傷,就跟自家公子提了提,要不就別送走七十二般變化了。

蘇夢枕搖了搖頭:“他們都還年輕,跟着我們混跡江湖算什麽?送他們去軍裏,無論是于國于民,還是對他們自己,都只有好處。”

“這倒是……”楊無邪嘆了口氣。

春天結束後,茶花的傷仍不見好。蘇夢枕便提出送他去洛陽溫晚那裏,請“老字號”溫家的人為他療傷。沃夫子自失去雙臂後,雖然面上看不出什麽,心中卻始終沉郁難消。蘇夢枕便借着茶花的事,将他一道勸去了洛陽,遠離了京中的是是非非。

聞楹死後,失蹤許久的龍八太爺重新現身,又在汴梁裏抖了起來,王小時和他狹路相逢,忿怒之下一劍刺死了那人。江湖中人雖然看不起龍八,但對方畢竟是朝廷一品大員,再加上“徽宗六賊”裏僅剩的梁太尉梁師成遽然發難,王小時便離開了汴梁,浪跡天涯。

王小時離開後,溫柔也辭別了自家師兄,說是要回洛陽看茶花和沃夫子去。

蘇夢枕把小師弟送出了很遠,提點了他許多行走江湖的關竅,便放他離開了。楊無邪看着紅衣少年遠去的背影,嘆了口氣:“我看溫少俠不一定會回洛陽啊……”

“我已經給洛陽王去了信。”蘇夢枕在春風中咳了很久,恹恹道:“嵩陽先生不會不管的。”

蘇夢枕口中的嵩陽先生,指的就是溫柔的父親,洛陽王溫晚。此人的“大嵩陽手”已經練得出神入化,故而又被人稱為溫嵩陽。

自此,金風細雨樓昔日的五大神煞、無語無錯、無發無天、一言為定、白王溫沃茶等人,一個個或走或離,或死或叛,陸續離開了那位青年公子,只剩下無邪無愧等人勉力支撐。

宣和四年的春天結束後,天泉山青樓下的傷樹既沒有長葉子,也沒有開花。

宣和五年,金軍攻占了燕京,金太祖令原本出仕遼國,後來複降金人的“燕國公”左企弓撫慰燕京的各個州縣。同年十一月,遼興宗的曾孫耶律術烈被部下斬殺,北遼至此滅亡。與此同時,宋廷因各路轉運使上供銀錢不足,貶斥了大量官員;秦鳳路大旱,河北、京東、淮南等路相繼發生饑荒。

蘇夢枕作為天子的金身督造使,自請出京,前往旱荒之地赈災救民。

宣和六年三月,李夏國主李乾順向金主呈上誓表,表示歸附。六月,宋廷為收複失地,诏西京、淮、浙、江、湖、川等地,各自籌措調夫數十萬,不得相違,違者依軍法處置(注1)。蘇夢枕雖然可以用“功德金身”之說規勸天子,卻無法左右朝中錯綜複雜的局勢。他将金風細雨樓經營多年的積累全部獻了出去,為朝廷養兵買馬,又與神侯府聯名上谏,将朝廷籌措調夫的政令删删減減,竭盡全力地減輕百姓的負擔。

饒是如此,京東、河北等路,還是因歲荒苛政引起了一連串民變。民變之數,少則二、三萬,多則五十萬,浩浩蕩蕩如野火燎原。

自此,地方大亂。(注2)

宣和七年十月,金太宗令完顏杲為都元帥,率大軍攻打汴京。趙佶見形勢危急,一邊向金人求和,一邊诏各路宋軍援京。十二月,徽宗将皇位傳給太子趙桓,太子尊徽宗為道君太上皇帝。從此,趙佶長居太乙宮,專奉天上的各路神仙,再不管人間的事。

次年,趙桓改元靖康,是為靖康元年。

靖康元年正月初,金軍攻占浚州後,開始用小船搶渡黃河。道君太上皇帝聞訊南逃,趙桓也棄城欲走。兵部侍郎李綱、六五神侯諸葛正我、金身督造使蘇夢枕力谏天子留京,趙桓這才不情不願地留了下來。

當然,蘇夢枕不需要那個皇帝,趙氏父子不存在更好。可令人無可奈何的是,百姓需要、軍心需要,似李綱那樣科舉出身的臣子也需要。

東京危急之時,李小栀、陳小刀、七十二般變化等人正跟着韓世忠苦守溶州的黃河橋。韓世忠的上峰梁方平潰逃後,這支軍隊被金人合圍,盛無崖教出來的一衆年輕人與韓世忠力戰突圍,焚毀了黃河橋退守開封。

欽宗趙桓火急火燎地升李綱為尚書右丞、東京留守。李綱提出“今日之計,莫如整勵士馬,聲言出戰,固結民心,相與堅守,以待勤王之師。”(注3)

正月初七,金人東路六萬大軍兵臨城下,李綱率軍民日夜堅守,終于等到了蘇夢枕帶來的二十萬各路援軍。李綱、蘇夢枕、諸葛神侯等人皆主張堅壁清野,待金軍力盡糧竭後再行出擊。可惜趙桓搖擺不定,屢屢變卦,終于在宋軍的一次夜襲失利後再度與金人議和。

金軍退去後,徽宗返回東京,宋廷上下輕信和議,疏于戰備。李綱等主戰大臣相繼被貶,蘇夢枕被人攻讦為“裝神弄鬼之輩,安敢言政?”,宋廷逐漸被主和的君臣控制。

這年八月,金軍再次整兵,大舉南下。十一月,金國丞相完顏撒改的長子完顏宗翰、完顏阿骨打的次子完顏宗望,成功會師于東京城下。趙桓驚恐萬狀,急忙向金人去信,表示願意和金主劃河而治。宗翰、宗望理都不理,繼續進攻。當是時,李綱已經被趕到河東去了,一把年紀的宗澤被趙桓拎出來挽大廈之将傾。蘇夢枕守在宗澤身邊,負責汴梁的民生、治安,以及各項戰備及後勤工作。

靖康元年閏十一月的二十五日,東京城破。師無愧扛着自己的龍行大刀拼殺在無窮無盡的金人步卒中,力竭而亡。蘇夢枕為了保護一點武功都不會的宗澤,連中三箭。諸葛神侯欲孤身行刺宗翰、宗望,斬去敵軍魁首,卻不幸被金人特地訓練的烏日神槍大陣重傷,功虧一篑。

次月初二,趙桓投降。遠在杏子堡的劉光世千裏迢迢地帶了三千步騎趕來勤王,卻在行軍途中得知,汴梁破,有宋亡。

東京,蘇夢枕渾身浴血地看着滿城硝煙,看着城中與金人奮戰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咬緊牙關凄聲道:“只要這些百姓還在,天下就不會亡!”

言罷,那個青年公子便帶着金風細雨樓的幫衆朝金軍殺去。宗澤收拾殘軍,領着衆人奇襲李固渡(注4),大破金卒。

在席卷了整個中原的血與火中,時間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靖康二年。

靖康二年正月,宗澤領着宋廷正規軍和江湖草莽與金軍正面碰撞。與此同時,又令韓世忠等部率一衆高手,在淪陷的河東、河北等路戳金人屁股。局面有所好轉後,徽宗生出了重掌朝政之心,與趙桓産生矛盾。蘇夢枕身為金身督造使游走在這對反目的父子間,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竭力化解天子對時局的影響。

次年七月十二日,七十歲高齡的宗澤在彌留之際,連呼三聲“渡河!渡河!渡河!”,随即溘然長逝。開封府的軍民得知這個消息後,無不痛哭失聲,蘇夢枕瘦得只剩一副骨架,頂着一臉青色的胡渣幫着料理了那位老人的後事。

之後,宗澤的兒子宗穎以及宗澤生前的愛将岳飛一道扶柩,将老先生的遺骨送回了鎮江,和夫人陳氏合葬在了京岘山上。臨走前,蘇夢枕去送了送他們。

如今的岳飛已經二十五歲了,多年的沙場歷練讓他早早成熟,逐步展露出了卓越的将兵之能。

這幾年,蘇夢枕送走了太多的人,很少有高興的時候。唯獨看到岳飛,他露出了一縷笑容,在臨別之際勉勵道:“你很好,不要輕易死了。忠簡公的遺志,還得靠你們這些年輕人實現。”

忠簡是宗澤的谥號,意在忠貞儉樸,是一個美谥。

岳飛聽了他的話,皺着眉頭反駁道:“蘇公子正當壯年,我們還得您引路。”

話雖這樣說,可蘇夢枕的鬓邊早已生出了白發。這幾年亂世飄搖,昔日金風細雨樓的公子被磋磨得格外厲害。

他的病始終沒有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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