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暑氣難消,蟬鳴在白日更大聲,街道車水馬龍的嘈雜聲也不甘示弱,迎着初升朝陽開始準時工作,将高樓大廈上休息的人類全都吵醒。
光移動到白淨臉龐上,還阖着眼的女人終于緩緩清醒,屋裏空調關着,身上緊裹着張灰色毛毯,将人悶出一身汗。
木少傾爬起來,喉嚨裏火燒火燎,腦袋稍微晃一下就覺得天旋地轉。
這種情況已經太多見,她四處找手機想要查詢是否有新訊息,卻撲了空,身上黏膩膩的,衣服上有種腐臭酸味,她撇了撇嘴,決定還是先去洗個澡。
女人總是愛美的,想來昨晚也沒卸妝,又是皮膚受傷的一天。
結果她站在鏡子前便驚呆了……
這麽幹幹淨淨的臉是誰?
她詫異地伫立在原地,拼命搜索關于昨夜的記憶,然而斷片嚴重,竟真忘得一幹二淨,左右只能猜到是自己處理好的。
正驚疑不定間,防盜門突然被人粗暴砸響。
“開門。”
濃重鼻腔的聲音傳來,木少傾聽來耳熟,卻遲鈍猜不出何人,她踮腳走過去,從貓眼往外看,只見到小朋友那張臭臉杵在那兒,好像個上門讨債的。
反手開鎖,她探出頭問道,“來……作客?”
看樣子她是真不記得昨晚發生過什麽,餘江楓氣極反笑,覺得自己好人好事白做了,但他又不是願意邀功的人,最後只沉着臉提起手中塑料袋,熱氣從沒有紮緊的縫隙透出來,“早飯,你給不給我進去。”
“給!快進來。”
雖然還沒弄清楚緣由,但她還是笑眯眯地将人迎進來,然後丢下句“我先去洗漱”,便鑽進了木藝房間裏。
有男生在家中,木少傾也不好意思用外屋洗手間,便将親弟弟從床上踹起來,然後一股腦丢出去,霸占了他房間的獨立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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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餐桌上已經擺好食物,木藝哈欠連天,一邊往廁所走,一邊感恩戴德,“學長你也太客氣了,幹嘛還專門起大早去買早餐啊,這才……這才八點多。”
懶得理他廢話,餘江楓也不會說自己昨晚壓根就沒睡。
他坐在椅子上低頭玩手機,雖然親自買來小籠包,但實則沒有胃口,縱使脾氣秉性再惡劣,也懂得禮貌家教,而今早所為,也只是答謝被人收留而已。
姐弟倆都忙着,他無所事事,最後還是把手機往兜裏一揣,準備離開了。
“嗯?還沒吃東西就要走?”
木少傾剛好從卧室出來,換了條方格連衣裙,頭發還未吹幹,濕噠噠黏在鎖骨處,素顏時氣色更好,腮邊白裏透紅,寬吊帶襯得她肩膀圓潤白皙,忍不住讓他想起昨晚上的所見。
……
呸,禽獸。
他心煩意亂地起身,下意識避開眼神,心髒狂跳,悶聲道,“我不餓,先走了。”
而後長腿一邁就真要出門而去。
木少傾長姐如母久了,最見不得小孩糟蹋身體,立馬起身阻止,細長手指抓在他小臂上,被結實的肌肉吓了一跳。
“聽話,早飯必須要吃。”
那雙眼睛霧蒙蒙的,并不純黑,在陽光下有種琥珀琉璃般的顏色。
然而他最讨厭她這種語氣,完全不把兩個人放在同等位置,在他看來,這是種蔑視。
“你……”他想發火,紅着眼睛剛要說些狠話,卻在擡眸間不經意與她對視,霎時間萎靡士氣,最終抓了把頭發,軟綿綿抗議道,“別管我。”
木少傾在女生中并不算矮,淨身高勉強能達到170,然而此時在餘江楓面前毫無優勢。
她踮着腳去按他肩膀,将人挾持在座位上,依舊好生勸到,“等你想吃了還不一定有呢,要學會珍惜當下啊。”
“乖。”
最後這個字殺傷力最大,聲音不輕不重,卻不再是她慣用的機械疏離的聲音,餘江楓聞言垂眸,盯着那張暗花桌布看了很久。
最後只得把那個小籠包夾起來一口吞下。
鮮香肉味和醇厚醋味混合,妥帖落盡宿醉後空蕩蕩的胃裏,他忍不住眯起眼睛,下意識往左手邊瞥了一眼,發現木少傾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你別看我,很煩。”
攻擊指數極高,木少傾笑言,“小朋友,你為什麽對我敵意這麽大,咱們以前有過節嗎?”
這話一問出口,餘江楓便愣住了,其實這個問題他也想很久,為什麽自己每次遇見她脾氣都會莫名暴躁。
不見到……也會想起她,然後繼續暴躁。
兩人臉對着臉,正圍繞着這個無解問題沉默,恰好木藝洗漱完出來,臉上還帶着沒擦幹的水漬,無視尴尬氣氛,站在那搔首弄姿,“Everybody,早上好。”
繼而便是被無視,木少傾飛快喝完豆漿起身離開。
“哥,你們剛才說啥呢?”
餘江楓斜睨他一眼,惡狠狠又吞了個灌湯包,心思飛到九霄雲外,試圖找到答案。
//
木少傾收拾好出門時已經将近九點,豔陽高照,明日當空,她一路蹭着早高峰趕到公司,戚助理已經早早等待在座位上。
見她進門,立馬從桌上拿起一份文件,“木姐,豪豐毀約了。”
他故意壓低了聲音,四處看了眼辦公室,自從公司兩層合并成一層,員工都是人挨着人坐,任何事情稍微張揚點便人盡皆知。
豪豐毀約是件大事,他不願意引起恐慌。
顯然,木少傾也沒想到,她瞳孔緊張微縮,而後飛快地整理情緒,挽了下耳邊碎發,“進我辦公室說。”
落地窗外是整個高樓林立的城市,鋼筋水泥混造的森林。
她坐在靠背椅上,眯着眼睛聽戚助彙報,“咱們賣了一個工廠後産能大大減少,好幾個單子都黃了,只剩下豪豐是資金主力,現在他們有了價錢更合适的供貨商,立馬就打來違約金毀約了。”
“當時您為了表達誠意,違約金額門檻設置低,現在只能堪堪彌補咱們的損失,只是以後咱們的進項可就真的沒了。”
兩層辦公室縮水成一層,三家工廠縮水成兩家,十五份進項合約變成零。
木少傾沉默許久,直接起身,拿起剛放下的單肩包,神色淡淡道,“我再去豪豐看一看,這件事公司暫時保密,讓工廠先去做些零散單子。”
做生意沒有一帆風順,只是她也失敗的太徹底。
現在顧漫雲在老家長住,公司的主心骨只有她,豪豐是公司多年的老客戶,只是商人趨利避害,又怎麽會為了這點情誼放棄蠅頭小利呢。
轎車穩穩停在豪豐樓下。
“您好,請問您有預約嗎?”
前臺禮貌将她攔住,是張熟悉面孔,木少傾見狀忍不住低笑一聲,知道豪豐這次下定決心,只是她沒辦法束手就擒。
她将名片推過去,“木氏重工,木少傾。”
接待人員尴尬地接過來,臉上帶着不自然的笑容,然後在氣勢迫人的注視下只得打電話給總秘書室,通報消息。
“總裁……我們總裁在開會,可能需要您等會兒。”
說罷也不給人開閘放行,連杯熱水都懶得倒,更別提接引座位,只低着頭去忙碌自己的事情,至于真忙假忙,另作他說。
沒見過這樣等人的。
木少傾低頭,最後自己找了張大廳的長沙發休息,昨晚醉酒後的不适感還沒消失,閉上眼便是頭暈目眩。
不多時,背包裏電話鈴聲作響,她阖着眼接起來。
“你好。”
“木木,你現在在豪豐呢?”
她轉頭看了眼屏幕,見到名字便忍不住皺起眉頭,“你怎麽知道的?”
“……總之這件事我盡量幫你解決,你還是先回去吧。”
好歹是多年老交情,只為了張合約就連面都不見了,現在倒好,趕人都懶得親自打電話,還要兜着圈子找人來勸她。
木少傾受捶打慣了,再也不相信天道酬勤。
今天豪豐的交代是帶不走了,或許永遠也不會有答案了,她目視着前方緩緩起身,最後語氣涼薄疏離道,“邵雲輝,別管我的事。”
飛快的挂斷電話。
她坐在車子裏,卻久久沒有發動,如果回到公司,她就要見到員工們殷切的眼神,要開始思考,自己該怎麽去負擔幾十個人的工資生計。
拿出車裏最後一盒萬寶路,她掏了掏,還有兩根。
火焰燃燒後散開純白色煙霧,在車廂內飛揚,環繞着濃烈煙草香氣駐留在衣服布料上、身體皮膚上。
飛快抽完,她才坐直身子踩一腳油門,直奔A大去。
體育館的空調終于維修完畢,來這活動的學生也自然多起來,隔壁有個班級正在上集體排球課,猛不丁有顆球便飛到籃球區來。
修長的手臂反應靈活,飛快接住。
紅着臉的女生小碎步跑過來,誠懇地低頭道歉,“學長,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男生置若罔聞,随手将排球扔給她,繼而轉身走到一群男生中間,手裏拿着瓶冰礦泉水,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
柳軒立馬開始打趣他,“你這種人就該去靈隐寺修行,不對不對,你該去西天取經,攻克女兒國對你沒有任何難度。”
“你綠帽子摘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柳軒聞言便想起自己那個劈腿前女友,瞬間悲從中來,捂着臉開始戲精假哭。
頭頂空調不斷放送冷風。
餘江楓有一口沒一口喝着冰水,心裏盛滿了事。
手機“叮鈴”一聲,有道訊息進來——
小朋友,研究生院的小賣部為什麽不收微信?
熟悉的開頭。
他忍不住皺眉,心中暗罵她為什麽會知道自己的手機號碼。
身子卻控制不住地站起來,不顧隊友呼喊,飛快往小賣部奔去。
好似中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