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臨近暑假,沒有考試的學生已經迫不及待地搬離,研究生院人煙稀少,小賣部的生意也跟着消極。

木少傾拆開一支冰棍,在店主老婆婆和藹地注視下,小心舔舐着,冰涼和甜味都從舌尖傳到至大腦神經。

她笑着又咬了口,蜜豆從冰碴裏現身,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暑氣在窗外蒸騰,屋內她專心致志享受着美味冰涼,神經舒适擴張,使人忍不住喟嘆。

面前突現一片陰影,高大寬廣将她包圍其中,來人彎着脖子才能從門口順利進來,在狹窄低矮的房間內顯得十分局促。

她挑眉擡頭,正是黑着臉的餘江楓。

分明是最好的年紀,偏偏要做憂郁王子,每天頭頂冒着火氣,木少傾嘆氣,将剩下半支冰棍舉向他,“吃嗎?”

上面還留有參差不齊的牙印,咬口處有一個個彎彎的小月亮。

餘江楓盯着那支白皙纖細的手看了很久,繼而将視線在那一排小牙印上伫留,腦中又如風暴般湧起紛繁雜亂。

“你真好意思。”

他緊緊攥着雙手,故意不願意與她四目相接,幹巴巴說出這聲嫌棄。

習慣于他的別扭脾氣,木少傾更無所謂跟個小孩子生氣,聞言便擡着下巴沖老婆婆那點了幾下,“喏,去付錢吧。”

聞言,餘江楓睜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真叫我來付錢啊?”

“嗯?那我叫你來幹嘛,分冰棍嗎?”

空氣安靜好幾秒,他煩躁地想把自己頭發都薅下來,卻又只能非常沒骨氣的從兜裏左掏又掏,拿出皺巴巴地十塊錢。

老婆婆年紀大了,耳朵也聾了,用不了移動轉賬,因此樓上的學生們也都習慣了揣點零錢應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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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遞過去,身邊便又竄出了個影子,嘩啦往桌子上扔了一堆東西。

果汁軟糖、冰糖話梅和一小袋蝦條。

加上她手中那支将盡的冰棍,好巧不好正是十塊錢。

這什麽人啊。

餘江楓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那方老婆婆已經把東西盛在小塑料袋子裏,然後笑着遞過來。

“女朋友,要寵着。”

老人已經沒了牙齒,說話口音有些含糊不清,但她會故意放慢語速,然後提高聲音,在電風扇下緩緩地說出。

當即,木少傾笑吟吟接過來。

身旁的少年卻已經飛速離開,門簾被他狠狠一丢,晃蕩了很久,在中午寂靜的校園裏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她将冰糕棍扔在垃圾桶裏,又掏出果汁軟糖撕開包裝。

濃郁甜味撲鼻而來,心情立刻好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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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江楓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發蹲在小賣部門口,大長腿彎曲後膝蓋幾乎要戳在臉上,內雙眼皮裏是藏滿懊惱的黑眼珠。

有種被人吃準的壞感覺,他随手撿了顆石子扔出去,打在榕樹幹上發出悶響。

“你幹嘛又發脾氣,小氣小孩。”

小孩小孩。

小朋友小朋友。

他忍無可忍,猛地仰起頭非要跟她理論一番,卻側目看見一雙白花花的大長腿,在陽光下幾乎閃着光。

細長筆直,眼神再往上,就能看見方格裙邊。

還有……

眼皮狠狠一跳,心裏胡亂狂跳,餘江楓飛快起身,不知道往哪裏看,咽了口唾沫道,“你把我叫來有什麽事?”

木少傾拈起果汁糖扔進嘴巴裏,漫不經心道,“叫你來結賬啊。”

“……就真的只為了這件事?你不會找你弟啊!”

嗓門越來越大,餘江楓的心情看起來确實更差了,她下意識瞥了一眼,忍不住退步小聲道,“他這不是考試嘛。”

今天他總算體會到什麽叫作哭笑不得。

餘江楓詞窮,只能認命地不斷點頭,然後小聲罵了句“媽的”,連聲招呼也不再打,轉身就氣勢洶洶地離開。

留在原地的人見狀樂不可支,鮮活的生命是如此惹人愛。

木少傾算了下時間,覺得差不多也是該回公司辦正事的時間,将背包重新斜跨在肩膀上,牛筋鞋底踏上熾熱柏油路上。

從南門離開時,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熟悉的感應。

她遙遙回頭望去,只見剛才怒氣沖沖離開的少年又快速奔跑而來,在樹蔭下跳躍着青春與活力,身上每一處肌肉都顯示着令人羨慕的年輕。

紅色AJ停在面前,因為極速奔跑,餘江楓略微有些喘,額角挂着晶瑩汗滴。

後來木少傾聽見他幹巴巴的語氣說——

“以後穿裙子別瞎往別人身邊站。”

“……算了,你還是別穿裙子了,一點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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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學系的考試終于告一段落,木藝拖着殘破的靈魂回到宿舍裏,輕聲扭開門把手,探頭往昏暗的室內看去。

出乎意料的是大佬居然沒睡覺,他憨笑着走進去,餘江楓罕見地睜着眼睛,雙手枕在腦後,靜靜地放空。

“楓哥,喝飲料嗎?”

男孩子一般問話時都是動作與聲音并行,還不等他同意,那邊已經有瓶冰鎮可樂飛過來,穩穩落在他高舉的手掌中。

木藝将盛滿了醫學書的背包放下,重重嘆了口氣,如數家珍八卦起今天考試時的所見所聞,“病理學居然有作弊的,難道他們不知道這次監考老師是張大錘子嗎?”

“不過那人也是在太笨了,居然用這麽大張紙打小抄。”

“要是我姐知道,肯定又要說,智障。”

我姐。

兩個字似觸動神經的水母觸角,将床上正在無意識喝可樂的人喚醒,長腿半空中一擺,便直直坐起身子。

餘江楓盯着他,沉聲幽幽問道,“你姐……單身嗎?”

被突然打斷,木藝沒反應過來,半愣着眨巴了幾下眼睛,從這個問題中他遲鈍的情商似乎也抓住些線索。

只是理智沒能戰勝情感,他的思索最後截斷于大佬的橫眉冷對中。

“沒聽見她說過有,但是有個男的天天纏着我姐,經常給她送飯啊,買衣服啊。去年我姐過生日,他還安排了那種快閃團隊營造驚喜。”

餘江楓聞言挑眉,“那……你覺得這人質量怎麽樣?”

“說實話啊,賊帥,賊有錢。”

話音方落,便有半瓶可樂重重落在桌面上,巨大的響動随之而來是瓶身裏反向上升的白色泡沫,發出“嗤”的危險聲音。

“你審美有問題。”

餘江楓十分鄙視地留下這句評價,便随手抓起一頂帽子出門去,背影蹭蹭冒着火氣,看上去不是尋仇就是捉奸。

被莫名地評價了一番男孩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高挺的鼻梁。

腦裏那條細悠悠的線索也被吓得繃斷。

從宿舍出來的後,餘江楓無聊地踢了腳自己那輛哈雷,才發現根本無處可去,工作室竣工但是還沒有進項合同,學生會上半年便已經多半交給了大三的學弟。

他晃悠到小賣部,老婆婆在門口支了一張三足小木桌吃晚飯,澄黃晚霞之下,老人溝壑縱深的皺紋總是組成笑臉紋路。

拿出兩塊錢,他從冰櫃裏拿出一根蜜豆冰棍,跟木少傾下午吃的同款。

輕輕咬上一口,然後便是甜味素和冰水的味道,涼的人牙根疼。

婆婆見狀忍不住笑起來,聲音像破了點拉風箱,“你女朋友,很愛吃。”

誰是誰的女朋友啊。

餘江楓眸間一黯,卻沒有出口反駁,只是默默地蹲在那裏,從晚霞吃到了天色全黑,幹淨的冰糕棍卻沒舍得扔進垃圾桶。

柳軒便很應景的到來。

他每天不知道在忙些什麽,自從帶了前女友的綠帽子之後變神出鬼沒,過來後一改往日聒噪和外向,反而沉默地也蹲在餘江楓旁邊。

“兄弟,你吃的啥,給我也嘗嘗。”

将雪糕棍伸向他面前,餘江楓滿臉誠懇道,“吃完了,沒現金了。”

“……”

柳軒痛心疾首看着那根代表着兄弟一文不值的木棍,悲傷地嘆了口氣,“那你請我喝酒吧,兄弟太難過了。”

綠帽子可能很傷頭皮,餘江楓也不是那麽不近人情的人,萬分同情地點了點頭。

兩個人步行到老趙私菜,假期後這裏座位空了許多,撿了張最角落的,柳軒迫不及待跟老板娘說,“給我拿兩瓶江小白,讓我講述自己悲傷的故事。”

這人失戀了都沒正形。

“我對她不好嗎?老子以前确實換女朋友多了些,頻率高了些,但是跟她在一起後,別說沾花惹草,就連樓下的母貓我都不喂了。”

“每個月都要買包,我騎摩托就不坐,口紅分明都是一個顏色的買了居然還要買。”

他越說越上頭,到後面幾乎是含着淚在控訴,餘江楓抿了抿唇,直到柳軒這次是真的栽進去了,可惜遲來的癡情遇人不淑。

昨天看見他前女友跟一個男人從酒店出來的事情,他想了想,還是沒說。

兩瓶白酒下肚,餘江楓自己也有點醉了,電扇搖着頭把他的酒氣又吹回來,氤氲在臉盤上,有種沁入心脾的味道。

他悶聲問道,“有個女的,我第一次見她就莫名其妙的煩躁,後來每次見到她心情都很不好,但是如果見不到,我……又會忍不住想起她來,你說,這是怎麽回事?”

那你肯定喜歡她呀。

柳軒醉醺醺地在心裏想,然而剛失戀的人總有些反社會人格,尤其是見到自己這位母胎單身的好友居然情窦初開了。

多氣人啊。

他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然後十分真誠地說,“那你肯定是……真的特別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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