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西江山夜裏溫度奇低, 白天爬了山又畫了整天,體力和腦力雙重折磨, 就連幾個大男人都有點遭不住,打着哈欠望天, 手裏舉着筆畫半晌沒有動作。

這裏的星星很亮也很大,流動光帶從頭頂穿過,木少傾眼神卻始終落在畫紙上,面對重拾的興趣, 她有使不完的力氣。

餘江楓安靜坐在旁邊,憑借微弱信號與公司交流工作, 屏幕上大段大段的綠底文字。

放下手時, 他看了眼心念了一整天的女人。

從臨市疾馳而來,身後抛下柳軒斷斷續續的碎碎念,還有稍微松懈便會堆成小山的文件。

手放在纖細脖頸上輕輕揉捏,木少傾回神, 大片濃重墨色被暈染, 憑着吊燈光芒好像會随着風飄動。

看時間也差不多, 王老吸着鼻子起身, “收拾東西回去了,再晚下面景區門口就禁止出入了。”

如釋重負,大家把開始動手把畫具按照來時裝起來,木少傾動作慢吞吞,看了夜景一眼又一眼,恨不得在這裏通宵。

打包完成, 餘江楓自覺接過所有東西背在背上。

游客并不會逗留到這個時候,景區把明亮大燈都關了,只剩下崎岖小路上的太陽能吊燈,光不算亮,只能勉強看清臺階輪廓。

這路窄的不能并排通過,餘江楓試了好幾次,最後只能作罷,因為背着東西更占地方,碰碰撞撞,只能走在前面。

他一邊往下面走,一邊還要回頭關注木少傾情況。

可惜危險總是瞬間,也許就是回頭的功夫,便聽見後面傳來一陣驚呼,雖然轉身出手已經非常迅猛,但還是落了後。

常然正好在木少傾身後亦步亦趨,見狀伸手也只是順便。

他雙手落在她肩膀上,帶着冬夜的涼意,有些使力,抓着她的骨骼。

下一秒,人就被帶離,常然擡頭,正對上餘江楓那雙針鋒相對的眼睛,抓着木少傾,要按在骨血裏似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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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間鬥争随意且莫名其妙,一邊是占有欲極強的獅子,一邊是頗有好感并認為獅子配不上白兔的狐貍。

遵循也行并且暗自不爽,眼神在空中打了一架,看不見硝煙且點到為止。

氣氛沉默又尴尬,下了山直奔別墅,才漸漸到了燈火通明的地方。

木少傾被十指交握牽着往前走,疲憊和困意後知後覺,歪着身子把大半重量卸在小朋友胳膊上,像個無尾熊。

“呀,你這腿怎麽破了?”

大師兄眼尖,先看到那條白皙長腿上的血跡。

木少傾出門時在長裙裏套了黑色打底褲,現在已經破了長長一條裂縫,與外翻血肉融合,慘不忍睹。

大抵是從踝骨到小腿中部那樣長。

她抿着嘴,剛才小朋友把她從常然手上搶過來,力氣有些大動作也突然,沒防備間腿劃上旁邊的碎石尖角。

當時木少傾就察覺出劇痛,但是那個場景,如果說了出來……

她不想讓餘江楓難堪。

像個最忠實的守衛者,保護他少年僅剩的尾巴,在不斷成長成可以撐起一家公司的男人途中,他那些占有欲和小脾氣。

其實最該被保留。

酒精劃過傷口時帶來細密酥麻,比受傷還難受,木少傾倒吸一口氣,眼睛瞪圓,再也忍不住,“輕點兒,很疼。”

“很疼”兩個字像鋒利匕首穿過,正認真消毒的男孩手上一頓。

他仰起頭,眸子閃爍,帶着飄移散轉的不知所措,“對不起,我不該拽你的。”

現在想起剛才,實在粗魯,要不是傷口提醒,餘江楓也許會把那個插曲忘記,繼續自己不知所謂幼稚至極的行徑。

甚至沾沾自喜,看,我把最愛的女人圈在小天地裏,她哪兒都去不了。

受不了他這種低迷,木少傾立刻捧起他的臉。

“天黑路險你沒看見很正常,上次我發脾氣不還把你胳膊撓破了嗎?你都不生氣,還反過來逗我。”

惡魔行徑真要數落起來,她也是有豐功偉績,比如拔網線、拔電腦插頭,又或者在他的湯裏放很多白糖逼他一邊幹嘔一邊喝下去。

越想越心虛,木少傾連連強調,“生活在一起有點意外很正常,而且那條路真的特別多碎石頭,就算你沒拽我,說不定我自己也會撞上呢。”

可惜,餘江楓還是沒能從自責中爬起來。

剛拆封的醫藥紗布裹上她細白的小腿,一圈又一圈,有那麽些觸目驚心。

他扶着木少傾躺下,卻沒勇氣把準備好的情話跟她吐露,只能假裝忙碌,在狹小房間內像個陀螺,收拾完衣物去打掃洗手間,帶上膠皮手套,一副要把馬桶擦出倒影的氣勢。

被晾在床上,沒有溫情蜜意,木少傾好幾次想跟他說話,都沒成功。

嘆息一聲,她幹脆起身去樓下拿牛奶,小朋友晚飯吃很少,大概率半夜會餓。

張嬸幫她采購了許多東西,牛奶必不可少,羅列在冰箱最上面一層,與旁邊一瓶瓶進口啤酒顯得格格不入。

踮着腳拿起一瓶倒在小奶鍋裏微微加熱,她懶得找碗和杯子,幹脆端着鍋打算上樓。

上面傳來門打開合上的聲音,她走了兩步,正巧遇上常然下樓。

他可能已經睡過一覺,現在頭發亂過門口燕子窩,抓了抓,他對上木少傾的眼神,跟她互相打過招呼,準備錯開上下。

可是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也許是看見了她腿上白色紗布後,神經被刺激了。

作為認識兩天的名義師兄實則路人,常然訝然開口,堵在木少傾面前,有些憤世嫉俗,“你為什麽會跟那個男的在一起呢?”

并沒有答案回應,他還沒平複情緒,繼續侃。

“今天爬山已經很累了,但是你拒絕了我幫你拿畫具,因為你怕他吃醋?”

“大家都是成人,他需要把你看得這麽緊嗎,就好像我們都是圖謀不軌的壞人?每天都要報道就算了,你摔倒了我扶一下他都要争搶?你不覺得很累嗎?”

“真不明白你們這種需要忍受的愛情,有哪種存在必要,他精神有問題吧,我不是罵人,我是從醫學角度問你,他精神狀态真的……正常嗎?”

心裏積郁終于吐露,常然覺得身心輕松,僅僅一天接觸下來,他就了解木少傾。

她有才華還有耐力,就像汪老師所說,所有徒弟中,最終真能名聲大噪的人,也許就是她。

藝術家就該有藝術家的樣子,學着孤獨和自由,習慣随心所欲。

木少傾舉着鍋有些累了,眉眼雖然恬淡,但又瞬間逼迫出了冷意。

她不鹹不淡開口,聲音凝了冰,“我确實怕他吃醋,因為我在意他。他也确實看我很緊,也是因為他在意我。花有百樣紅,我甘之如饴,師兄不必憤慨。”

繼續踏着步往前走,“而且,你沒愛過人,也沒資格評價我,站在世界中心呼喚愛,你才是真的神經病吧,我不是從醫學角度上跟你讨論的,我是純粹的罵你。”

擦肩而過時,常然清醒,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混賬話。

再想道歉,卻張不開嘴。

當然,木少傾也沒稀罕他的道歉,已經徑直上了三樓。

轉過樓梯口,牆邊站着個人影,把她吓了一跳,鍋裏牛奶晃晃蕩蕩。

對上那雙陰雲密布的雙眼,木少傾又笑起來,冷意消散,只剩下甜美。

“感覺牛奶又涼了。”

餘江楓踏上返程路時天還沒大亮,一種泛着青的白蔓延到遠處的暖黃色光芒。

今□□霞是血紅色,他給睡得四仰八叉的人蓋好被子,把那只傷腿往外撥了撥,免得蹭在床上疼醒她。

黑色越野在青和紅中快速離開。

沒有聲音,他從後座椅背裏掏出半盒皺巴巴的煙,從裏面掏出一根,火光在手指尖跳躍,滿車都是尼古丁味。

一種呼之欲出的恐懼在心尖盤綜錯雜,他不知如何面對卻又逃脫不掉,只能學着成人的方式抵消焦慮。

到達與慕時,他連飯都沒吃,加上昨夜失眠,臉色差得很。

從西鎮到寫字樓近三個小時路程,從六點到九點,辦公室裏坐滿了人,還有陸陸續續趕在最後一分鐘打卡的新來財務。

女孩沒看見躲在角落泡咖啡的他,一臉心有餘悸,下一刻卻變成了憤憤不平。

“我跟他分手了。”

幾個說上話的小姐妹立刻湊上來,你言我語,“前兩天你還朋友圈秀恩愛呢,怎麽說分就分了?”

“難不成是劈腿出軌渣男全套了?那你分這麽痛快便宜他了。”

“不是,就是他太黏人了 ,我受不了,在堅持下去,說不定我就要抑郁了。”

前臺小虹也在,攪着麥片嗤了一聲,“你這是控訴還是秀恩愛?姐們兒頭一次聽說有人因為男朋友黏人而分手的。”

“真的,”女孩被說急了,臉都通紅,“我出去吃飯他一小時要打好幾通電話,每個小時都要查崗我的位置,最絕是什麽,他居然在我手機裏裝定位軟件!”

最後四個字激起千層浪,在座瞪大了眼睛,“不是吧,這都什麽年代了,還有人敢幹這事兒?”

“姐妹,我支持你分手,要我早分了,不能忍。”

“對啊,感覺好恐怖,這和那些尾随癡漢有什麽區別,把你當人還是寵物啊?”

聲音叽叽喳喳太響,餘江楓再也按耐不住,咳嗽一聲從陰影中現身,成功換來萬籁俱靜,和手下人彼此驚疑“卧槽這位爺怎麽神出鬼沒”的眼神。

他抿嘴,想掠過這些眼神徑自離開。

只是在茶水間大門處,他突然轉身,把悄悄吐氣的小員工們又吓得怔住。

他神情認真,問那個分手的女生,“男朋友黏人還有裝定位軟件這種事……真的很過分嗎?”

到底是年輕人,話匣子一挑就忍不住往外掏。

她立刻又義憤填膺,還以為老板要關心她的感情生活勸和不勸分,“當然,現在只是打電話或者定位,以後就會跟蹤,會疑神疑鬼,說不定還會偏激到傷害我。”

“我還專門咨詢過學心理的朋友,他說像我男朋友這種情況很容易發展成精神分裂,到時候自己立個假想敵懷疑我出軌,會有暴力行為的!”

裹着紗布的腿浮現在眼前。

餘江楓感覺到那種恐懼忽然膨脹變大,在胸腔中滿溢出來,然後被空氣戳了個孔,炸裂破碎,在腦海中砸下驚雷。

偏激,傷害,假想敵。

暴力行為。

一條條一樁樁從記憶中被摘取,他渾身冒着冷汗跌跌撞撞跑回辦公室。

“他精神狀态真的……正常嗎?”

抱着頭趴在桌子上,眼前還是木少傾破了相的腿,還有手機裏的定位軟件,又或者一天十五個的通話記錄,三小時的視頻時間。

餘江楓有些不确定,他真的正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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