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色越來越深,風雪逐漸收斂,橘發少女靠在香火櫃上抱着膝蓋縮成小小一團沉沉睡去。
原本躺在香火櫃上的夜鬥突然睜開雙眼翻身坐起,看到腳邊小蘑菇似的少女忍不住皺起眉頭嘆了口氣。神明将死靈收做神器給予名字的同時也會看到死靈生前的一切,彌音死亡的時候已經十六歲,然而他卻只能看見一年前,也就是她十五歲時的部分經歷。消失的一年,她的真名,以及她的死因,他一概不知。
能夠隐瞞神明眼睛的謀殺,可不是用來對付一個普通女孩子的手段。同樣的,一旦這個秘密真相大白,彌音對命運的怨恨與憎惡絕對會将她推入無法預估的深淵。所以他不能帶她去做那些特殊的委托,更不能讓“某些人”知曉她的存在,如果不想讓悲劇再次上演的話。
“真是的,稍稍,有點麻煩啊……”他嘆了口氣重新躺回去,翻開手機戳了幾下,得到對面的肯定答複後才阖上眼睛重新睡去。
第二天一早,天氣晴了起來,我是被照射在臉上的陽光給弄醒的。也許是因為着涼,也許是因為姿勢不對,總之渾身上下沒有一塊肉是舒坦的,忍着酸痛勉強伸了個懶腰,披在身上的運動衫滑落在地,瞬間空氣就變得清新起來。
“……”算了,看在它的主人只穿了件背心過夜的份兒上,還是別埋怨了。今天就去衣物捐贈箱翻一翻,說不定能找出幾件能穿的。
我站起來把運動衫蓋在躺在納奉櫃上睡得口水橫流的人身上,果然不愧是神明麽,雪夜裏穿着個背心竟然沒事兒!
衣服一蓋在夜鬥身上他就醒了,精神十足的從納奉櫃上跳下來,一只手撐着運動衫另一只手往袖子裏伸,兩只腳還一跳一跳的:“先去給你找兩件衣服穿,然後帶你去個地方。”
行叭,你是老大,你說了算。
然後,我們就衣物捐贈箱的選擇發生了分歧并進行了友好磋商,最終我以“高檔小區附近扔出來的衣服也會比貧民窟更新更好看”為由成功說服了他,這家夥換了個方向領路。
“河豚君到底哪裏不好啊,你竟然能說出寧可光着被警察抓走也不願意穿這種話!”他對于被我侮辱了偶像的事情耿耿于懷,然而我為了今後無盡的歲月裏不要有不願意想起的黑歷史斷然拒絕了他:“不,不是河豚君的問題,是你的品味問題。你說過,我是你的神器,要給你打工。但是如果一個老板不能讓員工身心愉快生活無憂,那就一定會被炒掉,為了你的委托,為了我的心情,麻煩你不要從品如的衣櫃裏拿衣服給我穿,謝謝。”
他大約是沒有聽懂這個梗,踢踢踏踏埋頭朝前走。
唔,好像有點不高興。
不過等到換了個新社區這些情緒就消失不見了,夜鬥比我還要激動萬分的打開衣物捐贈箱拖出裏面的箱子,打算徹底掀翻撲進去暢游新世界……
“喂!這些都是女裝,你要不要表現得比我還激動啊!”我攔住他想要兜底把箱子掀個底朝天的動作,朝兩邊看了看,鬼鬼祟祟把這個盛裝舊衣的箱子拖進暗巷,然後才慢慢放心尋找。
“這裏有一件小洋裙。啊,這是什麽?哦,校服。還有什麽?小浴衣?哇!好多!”他把衣服扔得四處都是,一邊翻一邊對我進行慘無人道的人身攻擊:“彌音,不是我說,雖然這裏的衣服很多,可是……噗哈哈哈哈哈!你~穿~不~上~”他伸出手掌在空中比劃了一下我的身高,“矮矮的小彌音!噗!”
“我有一米六啊你這個混蛋!一米六!和兵長一個高度!你有意見?!”我漲紅了臉惱羞成怒,“我還沒有成年,還在成長期,将來一定會長高的你這個手汗男!”等我變成身高一米七氣場一米八36D笑傲群雄的女王大人以後一定要你跪着給我唱征服啊豈可修!
“彌音醬真的有一米六咩?”他已經笑得和某銀發天然卷MADAO一模一樣,氣得我只想照着他的小腿來一腳。
一通雞飛狗跳之後我選擇了一條英倫風小洋裙和一條淺色短褲,這些衣服被送來之前都是清洗過的,因此我毫無心理壓力的踢着我的神主去給我望風,自己躲在暗巷裏美滋滋的換了新衣服。
什麽?你問我為什麽要在小洋裙下面再穿上條短褲?
請看看隔壁牛頓的棺材板。
反重力小洋裙什麽的,根本不存在!
換衣服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腰側有一個篆體“彌”字,大概就是名字的由來。這麽一想,我果然就是叫做彌音的,對吧!
等我從暗巷走出去,夜鬥一臉陰郁的盯着某個方向,我有些害怕他突然變化的氣質,同時也知道這并不是沖着我來——他緊盯的那個方向,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一個中年男子正高舉馬鞭抽打一個女人。那女人懷裏似乎抱着一個孩子,作為母親,她正在盡力保護自己的珍寶。
“賤人!都是些賤人!統統都是賤人!娶你有什麽用,關鍵時刻一點忙也幫不上,連陪人喝個酒也做不好!”男人狂怒的揮舞着手中馬鞭,品質良好的皮革在女人肩頭烙下一道道編織出來的精美花紋。
那個孩子,不,應該說那是個少年。他約莫有十二、三歲,被母親緊緊護在懷中,除了眼睜睜看着她受罪別無他法。
社會價值與社會觀念鑄造出所有人,同樣也束縛着所有人。這個男人是他的父親,受迫于前面的那些價值與觀念,作為兒子的他不可以激烈反抗父親——這是母親告訴他的理由,也是她忍受非人虐待的原因。她要保護兒子,不僅是他的身體,還有他作為人的名譽。
然而她唯獨忘記了的,是保護兒子的靈魂。
“彌器!”
夜鬥壓低聲音喊了一句,飽含怒意。
我發現腰間“彌”字漂浮而出,視線發生變化,整個人不由自主朝夜鬥沖了過去,等我反應過來時,近在咫尺的玻璃窗突然炸裂,我的眼睛盯住施暴男子的眉心、喉頭、心口以及脾髒。
這種感覺很奇怪,沒有什麽暴戾或是無法抑制的高漲情緒,我并不想殺死這個男人,但是本能卻催促我一眨不眨的瞄準人體上能夠一擊致命的弱點。
哦,原來這就是作為一把刀的視角。
夜鬥擊穿玻璃,又用我斬斷了那人手中的馬鞭,不等他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進、拔刀、斬、收刀、退,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如同雨燕在湖面蹁跹拂過般阻止了暴行的繼續。他拎着我輕巧翻上這戶人家的屋頂,這時候裏面的人才發出受到驚吓的豬叫聲——我是說那個只有本事打老婆的廢物男人。
随着慘叫聲的爆發,我發現四周的空氣變了。無數令人不安的眼睛乍然睜開,顏色詭異的瞳仁瘋狂旋轉,刺耳尖利的非人之音高一聲低一聲響起,嘶吼的全是些“殺”和“死”之類的不詳字眼。
“糟糕!這個年紀的小鬼真是難搞!”夜鬥用空着的手抓了抓頭發,我這才把注意力收回來轉向他:“那些是什麽,好惡心!”
“啊,你會覺得惡心厭惡才是正常的。都是妖怪,會将人類靈魂引入不歸之路的堕落者。”他開始給我科普,“被引誘的人,一旦越過那條看不見的界限,就會墜入看似快樂卻永無解脫的活地獄之中,等待他們的是更大的空虛與更可怕的痛苦。”
“可是為什麽?”我覺得這些妖怪的目的有點過于匪夷所思,“我是說,這麽做對他們有什麽益處?”
夜鬥懶洋洋的解釋道:“益處?堕落的靈魂互相吞食,藉以彌補那種空虛帶來的痛苦。他們也曾經是人,也曾經活過,如今卻已經喪失了人性,徹底淪為惡鬼。”
“……這樣啊,那該怎麽辦呢?如果什麽都不做的話,會有更多的人受害吧。”我覺得這種“我過得不好幹脆把過得好的人一起拉下水”的想法簡直就是黑泥毒瘤,必須杜絕。
夜鬥将我變成的打刀抗在肩膀上相當冷淡的反問了一句:“你說怎麽辦?”
“果然還是……報警吧!”我在他腦子裏振振有詞:“你看,這個少年明顯是被父親的暴行激怒了嘛,我們要講究一下基本法和因果律,要不是這個禿子當着兒子的面逼老婆給別人陪酒還抽她,無論如何也不至于出現這種情況。所以說,完全是這個禿子自己作死,那個少年如果看到母親被虐待而不心生怨恨,他大概也就不是個人了。你覺得呢?”
夜鬥收回差點從房頂滑下去的腳,氣得就差把我甩出來和我大吵:“你是我的神器耶!當着我的面說什麽報警找警察,你到底有沒有把我這個神主放在眼裏!”
“那怎麽辦?替那個少年把他的禿子爸爸給砍了?不太好吧!這種打碼鏡頭會對青少年心理造成重大不良影響。”我也很無奈,明明警察叔叔那麽好用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