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把視線向上向左移了移,一個沒注意就對上了一只黑黝黝的鳶色眼睛。另一只同樣被繃帶裹着,覆蓋在有些蓬亂的黑色頭發下。

怎麽說呢,這就是我覺得這家夥是一坨黑泥的原因。

這只眼睛是空的,黑指的不是瞳孔的顏色,而是那種連光都透不出來的空虛麻木,以及毫不掩飾的惡意。

啊啊啊啊啊!和活人對視了!被他看見了!

……嘛,無所謂,反正馬上就會被忘記~

我今天心情很好,不想因為地上的一塊小泥巴就讓自己心情不好。

所以,抱着“好好惡心一下這家夥”的念頭,我扶着掃把沖他綻開了一個超級無敵閃耀笑臉。和我對穿透樹葉的陽光笑得一樣,

和我對枝頭啼鳴的黃莺笑得一樣,

和我對一切可愛的事物笑得都一樣。

就算是塊小黑泥,而且滿懷惡意想要譏諷我的喜悅近似于僞善,我也不會吝于露出對你露出一視同仁的笑意。

想激怒我讓我露出厭惡仇視的表情?不可能的。

對美好的追求源自我的內心,從來不是被誰強迫。

果然,黑發少年被我吓得瞪大了眼睛,我趕在他彎起眼睛笑回來之前轉身走回神社,“啪”的一聲關上大門。

略略略略略略~不給你機會!

哈!彌音小姐大勝利!擊退黑泥繃帶怪一只~

锵锵锵~

“建勳神社……”把自己裹在繃帶裏的少年眯着眼睛回頭看了一眼已經緊閉的、帶着斑駁與歲月侵蝕痕跡的大門,鳶色眸子裏閃過一絲興味。

——就像是精心嬌養在溫室裏的寵物一樣,被整個世界親吻寵愛着的,被允許肆意撒嬌哭鬧的小姐。

那種純粹的,滿溢着幸福味道的笑容,還有橘紅色暖洋洋的頭發,啧。

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他百無聊賴的點開接聽了一會兒,等對方說完立刻挂斷了電話:“啊~啊~森醫生還真是會使喚人啊~”似真似假的抱怨了一句,坐上幾乎可以用“突然出現”來形容的黑色轎車絕塵而去。

少年閉着眼睛靠在後座上就像是個安靜的玩偶,等朱紅色的鳥居徹底消失于身後才發出聲音:“喂,司機先生~去神社拜訪的話,要準備什麽?”

“……”這個問題司機覺得完全無法回答,只能用沉默來表示自己雖然混黑但有底線——至少神社什麽的,還是別去招惹吧,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嗎?

這小子是BOSS的專屬醫生不知道從哪裏撿來的,邪氣得很,總是把自己裹在繃帶裏只露出一只眼睛,陰森森的盯着人看,不少組織裏的老成員都怕他。

要不是實在勻不出人手,他也不想和這小子一起行動啊!

話說,森醫生不僅醫術深得BOSS信賴,還總能弄來些別人都不知道的情報,他真的只是個從軍隊逃出來的普通大夫嗎?

司機一邊轉動方向盤一邊在走神,後座的少年明知對方有意回避,仍舊不依不饒執着提問:

“吶吶,去神社拜訪要準備什麽呢?快點告訴我吧。”

“……抱歉,在下只知道納奉需要五円,其他就……”

“欸?這麽簡單的?”

“是的,太宰先生。”

“回去吧,聽森醫生說BOSS的病情越來越嚴重,我可不想因為什麽‘亂跑的小孩子去死吧’這種無聊的理由被幹掉,雖然能夠達成所願,但一定會很痛,太麻煩了。”

他像是個無法無天的熊孩子似的胡亂抱怨了幾句。司機把嘴巴閉得比蚌殼還緊,狹窄的空間內一時間只有少年軟綿綿好似撒嬌的聲音,最後,他平靜的加了一句:“回去告訴森醫生,某個病人告訴他的情報是假的。以及,我想去剛才的神社裏看看。”

“建勳神社,供奉的到底是誰啊?”

“抱歉,在下也不太清楚。”

“嗛。”

“抱歉。”

……

來到橫濱的第一個白天,除了清掃參道我什麽也沒做——院子裏根本就沒有需要整理的地方,也沒有什麽來參拜的信徒,門口連通的那條馬路上連個鬼影都沒有,更別提行人了。

這座神社并不像人們印象中那樣藏在深山老林裏,不過也不是什麽地處繁華地段的大神社。院子裏只有本殿和一個倉庫,再往後就是居住的地方。本殿旁邊立着小小的繪馬挂——光禿禿的,一顆高大的樹木生長在繪馬挂旁,然後是大門,大門外再遠一點就是鳥居,出了鳥居就是參道,連着一條通往外界的小路。沿着路走上半個小時就能看到大海,總之是個适合養老的好去處。

我想好了,什麽時候去海邊弄點小魚再用炭火焙幹,然後想法子誘拐一只有眼緣的流浪貓帶回來圈養。

反正夜鬥不在沒辦法抗議,我想養什麽都無所謂。

其實就算他在也沒關系,我可以勉強把他放在和貓一樣的位置上對待。

有只貓也許會好點吧?這裏太孤單了。

綠蔭環繞的小小神社裏只有我一個人,太陽穿過樹稍爬上屋檐,庭院中除了小蟲偶爾低鳴就只有樹葉花草随風拂動時的沙沙聲,襯得四周格外安靜,連只可以抽打欺負的小妖怪也沒有。

——很寂寞啊。

連影子都只有一道。

我決定出門轉轉熟悉一下周圍的環境。

換回小洋裙,沿着海邊公路慢慢走,人們的視線直接劃過我看天看地看海看任何東西,就是看不到我。

終于感受到了,那種身在熙攘人群中依舊孤身一人的孤獨。

在我的神主又一次失蹤的第一天。

沒有小福大人也沒有大黑,我心心念念的毗沙門天小姐姐成了想要我命需要極力躲避的危險人物。還有兆麻,再見面的話大概就只能喊他兆麻先生了,以他對神主的忠誠與愛慕,估計上來就會給我一計“縛布”,然後我就可以煙消雲散徹底跟這個世界說白白……

我打開手機盯着通訊錄中的“衛宮老板”看了許久,最後還是沒有撥通這個電話。

現在可是大白天,店裏的生意很忙,只是因為有點小小的寂寞就随便打擾人家挺難為情的,我并不是這麽矯情的人。

未來幾乎看不見盡頭的漫長時間裏,我必須要适應并習慣這種寂寞。

無論是誰,我們終将孤獨,孤獨的來到世間,再孤獨的離開這個世界。

我走了很久,從海邊走到碼頭,再走到一片密密麻麻顯而易見的貧民區,直到走不動,也懶得管身在何處,就随便找了處僻陰的臺階坐下休息。太陽升得很高了,在櫻花已經凋零的季節裏,這種灼熱讓我有點頭昏腦漲。

“好熱!”我抱怨着卷起洋裙的袖子露出胳膊,不經意間發現右手的手背上出現了幾道奇怪的紅痕。這些痕跡出現的非常詭異,消失的也很突兀,幾乎在我看到它們的瞬間就滲入皮膚徹底消失。

我作為神器的器銘镂刻在後腰上,除了夜鬥外并沒有侍奉其他神主,又不是野良,身上怎麽可能再出現別的名字呢?

這不科學啊!

抱着自己的右爪看了又看,最終也沒看出個什麽所以然來,只得悻悻放棄。等休息好了打算起身回程時,我發現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那就是——我,好像,迷路了!

幾步跳上身邊的房頂舉目四望,這裏是一個巨大的半球形凹陷,就像是一只碗,中間低四周高。低矮密集的房子一層一層像是癬芥一樣緊緊依附在岩壁上,基本都是那種傳統的長屋——刷漆木板牆加了個鐵皮頂,太陽一曬跟烤箱似的,狹窄、悶熱、昏暗。糟糕的采光和更加糟糕的排水,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是怎麽走的竟然走到了這裏。

根據我為數不多的經驗判斷,越是在這樣的地方,越容易滋生出難以控制的妖怪,就算眼下看上去非常平靜,天只知道下一刻會有什麽玩意兒冒出來。趁着現在還是白天,我得盡快離開。

從房頂上跳下來,我躲進陰影中沿着狹窄的小路往高處走。貧民窟的衛生狀況相當糟糕,無人的角落裏散發出陣陣詭異的味道,我拒絕猜測那裏都有些什麽豐富的內涵。許多野貓和野狗繞着翻到在地的垃圾桶争奪用餐權,時不時爆發出野生動物恫吓對手的凄厲嘶鳴。

一只和大家都不太一樣的、胖胖的三花蹲坐在別人家外面的木箱上,圓溜溜的眸子裏似乎有幾分驚訝。

嗯,貓和狗之類的動物,以及很小的小孩子,都是可以直接看見我的。當你發現家中寵物沖着一團空氣鬥智鬥勇時,也許就是我的同類剛好路過。

“喵喵?咪咪?”大概所有的人類都會用這兩個名字稱呼陌生的貓,好歹我也曾經是個大活人,當然不會脫離這個範疇。

胖胖的三花轉了轉耳朵,從木箱上跳下來圍着我轉了一圈,還非常感興趣的伸着小鼻子嗅了嗅我的鞋。

既然它自己湊了過來,那麽……嘿嘿嘿,我就不客氣了~

把手伸到貓咪面前給它聞了聞,用手背和指節輕揉它的腦袋瓜,貓咪從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我認為這大概是不讨厭意思。

于是沒有随身攜帶小魚幹的我決定憑借個人魅力(并沒有這種東西)誘拐一下這只自己送上門的肥美三花。

“吶吶,咱們先說好,我收養你,但不限制你的自由。你吃什麽,我就吃什麽,成交麽?”我把手攤開蓋在貓咪爪上,它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沒能敵過“貓爪必須在上”的本能伸出爪爪壓住我的手掌。

“很好!在太陽下擊掌意味着契約成立,走啦~”我抱起它就走,貓咪一臉懵逼。

喵喵喵?本喵是不是被套路了?

“啊~是個男孩子啊,三花的話,連絕育都不必了!叫你什麽好呢?”我把貓咪舉到眼前瞄了一眼,然後非常尊重且克制的忍住浮現蕩漾笑意的嘴角,把它放下來抱在懷裏踢踢踏踏向前走。

我必須表現得矜持一點,不然讓我的貓怎麽看我?

不得不說這只貓真的很乖,被我抱住後除了偶爾綿軟的“喵~”上一聲完全沒有表現出拒絕我的意思。

寶貝,你怎麽能辣麽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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