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五
“換新的?”猴子一頓,默了會兒,笑道:“也好,待你哪天得了空,做一把新的給我罷。”
“張口就要,您倒是真不見外。”本仙君諷了回去。
猴子也不惱,問:“你來到這裏後,可有什麽發現?”
本仙君道:“所獲不多,只有一點點眉目而已。死者的屍首我已見過,大多數為二八年華的妙齡女子,真是可惜。”
猴子點頭表示了然,沒再說什麽。
我二人一路向柢山走着,風雨漸大,路上已經少有行人。
風吹得路邊店家門前的招子搖擺不定,甚至有的樹木被折斷了枝幹,偏偏猴子手中的紙傘紋絲不動,罩着這一方天地,将風雨隔離在外。
三十裏路,看似不遠,若是駕霧也就一息時間罷了,但若像本仙君這樣一步一步走過去,還是要費些時間的。
本仙君想起幾千年前猴子曾随金蟬子西天取經。當時他明明能一個筋鬥雲就翻到西天去,卻不得不陪着金蟬經歷九九八十一難,一步一個腳印,歷時十七年才抵達靈山腳下。
我想問一問,猴子今日陪本仙君走去柢山,不知他心中是否想到了當年陪金蟬取經的日子。但我心知一個是金蟬,一個是我,本來也是比不得的,若真的問了,反而顯得本仙君跟小孩子似得不懂事了。
也許是陰雨天的原因,本仙君心中突然多出幾分平白的傷感。
雷公打閃的準頭不太好,但雨神布雨的準頭卻把握得極有分寸。
一整團烏雲,不大不小,堪堪将整座杻陽城籠罩住。是以,等我與猴子一邁出杻陽城門時,頭頂烏雲盡散,晴光大好。
猴子收了傘,抖淨傘上沾的雨水,小心翼翼地将其折起來裝入百納袋中。
本仙君回頭望了一眼,見一道三丈高的青石城牆隔出了兩個世界——城內暴雨滂沱,城外豔陽當空,着實稀奇。
出城後,走了十幾裏官道,遇到一個岔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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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是寬闊的青石板路,一左一右各有一條羊腸小道。
猴子停了下來,問:“走哪邊?”
“等一下哈,我看看。”本仙君在袖子裏摸了摸,掏出廟祝給我的一張羊皮地圖,先确定了柢山的方位,又找到猴子與我如今的位置,比量了下,道:“圖上說…應該走右邊這條。”
“嗯?”猴子往後邊邁了一步,突然又轉回頭來。本仙君正要把地圖收起來,他按住我的手,往圖上瞄了一眼,悠悠舒了口氣。
“怎麽了,有什麽不對嗎?”本仙君問。
“就知道不能相信你。”猴子笑道,往左邊走去,留下輕飄飄的一句話,“你把地圖拿反了。”
“……”本仙君低頭一看,還真是。
“呃哈哈,哈哈,意外,只是個意外。”我追上去兩步,解釋着:“這圖畫得…力透紙背,正反兩面墨跡的顏色一樣深,我一時沒看清而已嘛。”
“哦。”猴子漫不經心的語氣,瞥了我一眼,笑得更開。
本仙君的臉紅了紅,悄咪咪把地圖收起來,默默對猴子翻了個白眼。
本仙君不僅“正反”不分,偶爾還“左右”不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認錯路了,誰愛笑就笑去罷。本仙君活了幾千年,年歲大了,也看得開了,不計較這些。
只是,鄉間小道不比寬闊的官道好走,路上坑坑窪窪,本仙君走得也磕磕絆絆。本來沒什麽,奈何本仙君之前從天上摔下來,後來又被少年撞到,牽動了腰間的舊傷,一翻奔波下來,後腰的隐痛越演越烈起來。
猴子似乎察覺出本仙君走得較之前慢了,他有意識地放慢腳步,道:“怎麽了?”
“腰有些痛。”本仙君直言,苦笑一聲:“怕是老毛病犯了。”
“是麽,我看看。”猴子蹙眉,停了下來。他走到本仙君身後,右手隔着衣物壓上本仙君的腰椎,“這裏?”
“……”猴子大概是在掌心彙了些靈力,否則不會那麽熱,隔着布料還能燙得本仙君脊背一陣酥|麻。我幾不可察地顫了下,臉頰發燙,搖頭道:“不…不是那裏…”
猴子把手往右邊移了寸許,并起食指與中指,在本仙君腰側不輕不重地戳了一下,溫聲問:“那…是這裏?這裏疼?”
“……”本仙君稍稍打了個哆嗦,耳朵都開始燙了起來,低着頭小聲道:“這裏也不…不疼,就是…”
“就是什麽?”猴子的語氣聽起來分外憂心。
“就是…”本仙君道:“就是被你戳得有些癢…”
“呃…”猴子愣了一下,不過松了口氣。他把手又往左邊移了移,同樣輕輕一戳。
“嗷——”
本仙君一聲嚎了出來,痛得差點兒飙淚,顫悠悠喊着:“就是…就是這裏,哎呦!疼疼疼!我說…您下手也輕點兒啊。”
“夠輕的了。”猴子的聲音有些委屈,他輕輕為本仙君揉着患處,道:“沒傷到骨頭,只是筋肉被扯傷了而已。”
“啊…這麽說,不是舊傷複發了?”本仙君一喜,道:“不是就太好了,要是腰這麽早就壞了,以後可怎麽辦?”
猴子饒有興味地“嗯?”了一聲。
與猴子在一起談論腰力如何,的确影響不太好。本仙君癟癟嘴,住了口。
猴子耐心地又為本仙君按摩了會兒,“現在好些了?”
“好多了。”本仙君活動了下,發覺真的不痛了,便腆着臉笑:“哎呀,真是多謝啦!大…”
猴子笑望着我,眼神裏帶着幾分期待,“大…大什麽?”
“長…長留啊…”對上猴子的視線,本仙君嘴角一僵,笑裏突然沒了底氣,“呵呵”兩聲應付過去,道:“快走吧,時候不早了…”
本仙君悶頭往前走着,沒再去看猴子的表情,遠遠把他甩在了後面。猴子不疾不徐地跟着,始終與我保持在三丈的距離,倒也沒被落下。
又走了十幾裏路,終于得見柢山。
那是一座比本仙君的西山還窮酸的山,雖然極高,半山腰處爬滿了雲層,但整座山上真真是連一棵花草都沒有,十分荒蕪。
柢山雖然沒有草木,但溪流泉泊很多,而且都是活水。也不知水源在何處,所有的溪流都呈現出自上而下的流勢,潺潺涓涓,清澈見底。
本仙君在一條小溪邊蹲下身,挽起衣袖想要掬一把水。
一來看看水質,探明柢山異事是否與此水有關,二來走得太久,我口有些渴了。
本仙君把雙手抄進水中那刻,只感到徹骨的寒意沿着指骨瞬間傳遍全身,就像有無數把細小的刀子在生刮人的骨肉。沒有法力護體,本仙君受不住疼,“啊——”輕呼一聲,忙把手抽了回來。才一瞬,本仙君的指尖已經凍得發紅,失去了知覺。
“這水有古怪。”本仙君凍得瑟瑟發抖,把手放在嘴邊,一邊呵氣取暖一邊道。
猴子站在岸邊,微微眯眼,沖不遠處揚了下巴,道:“歡喜,你看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