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九十
本仙君最終還是給猴子與金蟬二人留了獨處的空間, 離家出走了。唔, 也沒走遠, 只就近在本仙君那座四合小院門前的街上來回走走逛逛而已。
話說回來, 自本仙君下界養傷以來,偶爾的幾次逛街都是猴子陪着, 今日還是第一次獨自閑逛。也沒什麽新奇的,馄饨鋪還是原來的模樣, 酒樓茶店也沒什麽變化, 只有街上的賣點心的貨郎換了一個,不是前幾日那個為了掙錢給妻子買新衣的了——他有一個全新的由頭——賣貨掙錢,為母治病。
本仙君一聽,這還了得?孝心感人。于是将身上裏裏外外全部的銀子都掏出來,買光了他貨架上的點心, 一種說甜不甜說鹹不鹹糟糠一樣的餅子。貨郎要對本仙君感恩戴德行大禮, 但本仙君伸手将他攔下了, 還是為母買藥治病重要。
那貨郎捧着五十兩銀子又五百兩銀票,喜滋滋地走了。本仙君捧着一包餅子, 面帶欣慰。旁邊就是賣混沌的大哥, 他卻說那貨郎的母親上個月邊沒了。本仙君想着,也許這次生病的是他繼母吧。
人跟人之間還是多一些善意的好, 我不願意往壞了去想一個人。即便那貨郎真的騙了我,也許…他真的有不可言說的苦衷呢?
子童帶着那群小乞丐和街上的孩子們玩鬧着,見本仙君自己走在街上,于是暫時擱下那群孩子, 跑來問我發生了什麽,怎麽猴子舍得讓我一個人出來了。
本仙君告訴他,金蟬來了,他們橫豎曾經師徒一場,數日不見,肯定有很多話要說。
子童“啊?”了一聲,說:“怎麽又是金蟬?君上,您和金蟬之間的舊事我聽說了。事到如今,您怎麽還敢放大聖和他獨處,就不怕他拐走你的情郎?”
本仙君一愣,問:“誰跟你說的這些?你小孩子家的,哪裏懂得這個?”
子童癟癟嘴,說:“君上,我可不小了,一千多歲,就算看着還是孩子,但也該什麽都懂啦!我知道喜歡一個人就該霸着他。如果恰巧他也喜歡你,那可就是天大的緣分!你該死都不撒手,更不能平白讓給別人,成就了別人的機緣!”
“……”雖然知道子童說的并非全對,但本仙君還是有些驚訝——他說的,正是本仙君想做但不大好意思做的——本仙君終于願意承認自己臉皮甚薄,有時寧願委屈了自己,也不大想讓猴子在人前為難。
本仙君微微垂眸,望着懷中的麥麸餅子,問:“你餓了嗎?”
子童瞪我:“君上,我說的話您記心裏了嗎?少打岔。”
本仙君道:“我買多了餅子,你幫我吃一些吧。再拿去給大家都分一分。大聖本來在給我們準備午膳呢,但現在金蟬來了,他可能要耽擱一會兒,也不知道我們什麽時候才能用膳,先拿餅子墊墊吧。”
“……”子童的表情明顯的恨鐵不成鋼了。他嘆了口氣,欲言又止,手伸進紙包裏摸走一塊餅子,擱嘴裏一咬,立刻又吐了出來,喊道:“我呸呸呸呸呸!君上,你買的這什麽鬼東西,真難吃!”
本仙君想,子童近日是越發不把我放在眼裏了,有事兒沒事兒就數落我不說,竟然還開始嫌棄本仙君買的餅子難吃。
“不吃就算了,你先去玩吧,等一會兒我回家看看大聖做飯了沒,飯好了再出來叫你。”本仙君有些失望,捏了一塊餅子送進嘴裏,發現的确沒什麽味道。但也絕不像子童說的那麽難吃,算了,可能小孩子都不喜歡吧,既然如此,本仙君自己吃。
“歡喜公子,你要是累了,在我店裏坐坐吧。”賣馄饨的大哥拉了一條凳子給我,又盛了一碗馄饨湯,笑着說:“我看餅子挺幹,你再喝點兒湯。”
“多謝。”本仙君從善如流,在他店裏歇息下來。他家的生意不好不壞,店裏的客人也不多不少,一切都剛剛好。
等招呼完一批客人,他在本仙君對面的凳子坐下,與本仙君閑聊,“剛才我看到有一位白衣公子去你家了,怎麽,貴客?”
本仙君笑了笑:“嗯,是挺金貴的。”
店家道:“雖然我們這十裏鋪彙集了人神妖魔鬼各界人士,但很少有像那位白衣公子——還有您和大聖——你們這種貴人來。”
“貴人?我?”本仙君指指自己,笑不可支,搖頭道:“沒有沒有,我可不是什麽貴人。”
店家瞅瞅本仙君懷裏抱着的餅子,篤定地說:“公子雖然不是菩薩身,但有着一副菩薩心。淡雅不争,随心所欲。依我看,您的一顆真心,才是真矜貴呢。”
“生意人大都像你一樣嘴甜,一樣會糊弄人麽?”本仙君笑眯眯道。還真別說,他說的話很中聽,本仙君讓他哄得可開心了。
店家還欲再說,這時又有一對客人來,他才只好去招呼客人了。
本仙君百無聊賴,嘗了口混沌面湯,清香濃郁卻不油膩,也是極好喝。我喝湯的時候,聽新來的那兩位中的男子說:“店家,我家娘子有孕在身,吃不得油膩,有沒有素餡混沌,來上一碗!”
這聲音,本仙君聽着甚是熟悉。擡頭一看,可不是猴子的好師弟,八戒哥哥麽?而被他虛扶着的小娘子是……?
“八戒哥哥!”本仙君喚道。自我飛升以來,取經四人本仙君才只見過猴子與金蟬兩個,八戒和悟淨卻從未見過,沒想到今日在十裏鋪重逢了。
八戒聽到本仙君的聲音,愣了一下才回身。他有些認不大出我,皺着眉看着我老半天,才不确定地說:“你……你是歡喜……?”
“正是我。”本仙君道。
八戒扶着那小娘子過來坐,本仙君又覺得她長得有些眼熟,不久前我還見過,但一時又想不起。
八戒說:“早就聽說你回來了,可一直也沒機會見面。你怎麽變模樣了,害得我第一眼都沒敢認。”
本仙君笑道:“其實我變得不止是皮囊。”
八戒算是最清楚我與猴子金蟬三人之間過往的人,他了然地點點頭,不再多說,只拉着那小娘子的手,介紹說:“翠蘭,他就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我猴哥家裏的那位。”
“……”本仙君想起來了,這位便是八戒心心念念的發妻,高翠蘭。在岻山時猴子還曾在我面前變幻過她的模樣,我見過的。我道:“原來你就是翠蘭嫂嫂。”
高翠蘭面帶嬌羞,輕聲細語着說:“嫂嫂怎麽敢當,我還要叫大聖一聲哥哥。”
本仙君不大會論輩兒,只覺得自己喊八戒哥哥,他的娘子自然就是我的嫂嫂,卻沒想過從猴子這邊算,又該怎麽稱呼她。好在只是一個稱呼而已,誰也沒想真的仔細追究。本仙君好奇他二人為何會出現在十裏鋪,于是問:“八戒哥哥,你和翠蘭嫂子怎麽會來十裏鋪呢?看嫂子的模樣,這是身懷有孕了?”
八戒接過店家送來的熱馄饨,輕輕攪着等它涼了喂給高翠蘭,說:“翠蘭除了高老莊,還沒去過其它地方。如今她有孕在身,而我也還了俗,不在空門,閑着也是閑着,就想帶她到處走走,見見世面。”
翠蘭的臉更紅了,滿臉幸福甜蜜,看來八戒真的很寵她。本仙君卻無暇估計八戒究竟是先搞大了翠蘭的肚子又還的俗,還是還俗之後才和翠蘭嫂子圓的房。
本仙君只聽到了兩個字,愣愣地問:“什麽,你、你也還俗了?”
八戒道:“是啊,經取完了,就散夥了呗。我回我的高老莊,猴哥回他的花果山。沙師弟,沙師弟也還俗了,回了他的流沙河。”
“你,你們……”本仙君一怔。
如此一來,四人之中豈不只剩了金蟬一人?悟淨有流沙河三萬蝦兵蟹将,八戒有高老莊一方小窩,猴子有數千猴子猴子孫和我,金蟬……他還剩了什麽?
剩他孤家寡人,守着他的佛,修着他的禪,念着沒完沒了的經書,受着無窮無盡的孤獨?剩他的漫長歲月,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靠着西天取經十幾年的短薄記憶,熬化他不死不滅的佛身麽?
若猴子從未出現在他的生命中,若他從未嘗過動情的滋味兒,剩下的千千萬年倒也好過。可偏偏他卻愛着猴子,甚至愛得比本仙君更多,更深,如蜜似瘾,讓他怎麽過?
本仙君心裏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兒,說不出的難過。金蟬…抛卻與本仙君的私人恩怨不說,他也挺不容易的。也難怪、難怪他會忍不住從西天追随到十裏鋪,又為了猴子才束起長發了。怕只怕并非西天庭離不開猴子,而是他自己…舍不得猴子離開吧。
“歡喜,”八戒見本仙君出神,問:“你怎麽了?”
本仙君道:“沒怎麽,只是,如今猴子與我暫居十裏鋪,金蟬也在,你、你要見一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