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天元三千四百四十九年,三十五世昊天大皇帝崩後十七年,天朝二百一十八州仍在戰火峰煙中苦苦煎熬,一百一十六個諸候國已急劇縮水為八十一個,彼此間仍是虎視眈眈,百姓流離失所,天地一片黑暗。

但雪槐的心情卻是非常的好。他有一張線條明快的臉,只是時常挂在嘴角的慵懶的笑意使他看起來總有些玩世不恭,正是春寒料峭的天氣,他的緊身勁裝卻敞開着,左襟上給漏出的酒滴濕了好大一塊,右襟上則有一大片油污,那是他右手上的雞腿蹭的。而歪歪的背在背上的劍,任何一個武士看了,都要情不自禁的搖頭。

他騎着一匹單峰駝,夾在巨大的犀隊中,顯得格外的刺眼。犀隊是巨犀國王子仁棋的迎親隊,娶的是黑水國的公主明香。巨犀與黑水隔黑水河相望,控制着黑河原最上油的五州十三城,兩家結親,巨犀國威力強大的戰犀可橫掃黑河原,黑水國的巨艦更可順流而下,遠及七海,再不須頗此提防。這實在是一樁極好的姻緣,做為迎親使的雪槐,他的心情怎能不好?

雞腿已只剩一根光骨頭,酒葫蘆也逐漸的空了,而雪槐也差不多醉了,單峰駝本來很平穩,他卻不停的前搖後擺,讓人時刻擔心他會摔下來。

犀隊後面十餘丈,一個老道趕着六只羊,微眯着眼睛看着前搖後晃的雪槐,嘴角掠過一絲冷笑,吆喝一聲,趕着羊兒偏離大路,翻過左側的土丘,不見了。

在老道身影消失的剎那,雪槐搖晃的身子霍的坐穩,迷糊的雙眼裏射出利劍般的銳光,低叫一聲:“到前面布陣宿營,等我的消息。”左手在駝峰上一按,身子如箭般向那老道消失處射去。

還在六天前,雪槐就發現了這怪異的老道在跟着犀隊,或在前或在後,時隐時現。說他怪異,是因為雪槐發現,每天中午,老道會将他的七只羊兒殺掉一只,下午趕着六只羊兒離開,但第二天出現時,六只羊兒竟又變成了七只,連續六天,每天都是一樣。

這老道玩的什麽鬼把戲?是什麽人?跟着犀隊到底是何居心?雪槐必須弄清楚。他裝做喝醉,是為了迷惑那老道。他喜歡喝酒,也常醉,但在該清醒的時候,他永遠都是清醒的。

到土丘前,雪槐放低身子,擡頭看去,那老道剛好消失在另一個土丘後,雪槐略停一停,再跟上去,到第二個土丘後再看出去,那老道已在不遠處的窪地裏停了下來,手拿一個皮水袋,眼望西方,似乎在等什麽,六只羊兒在他前面怪異的排成一排。

雪槐知道他在等什麽,也明白他是什麽人了。這老道是個妖道,等太陽下山的那一刻。

有一些邪惡的道士,會把人變成羊放牧,但這種邪術會在太陽下山後失效,必須在太陽下山時的那一剎那重新施法,才能維持邪術的效力。

雪槐心中冷笑,在六只羊每天都會怪異的變成七只時,他就在猜,這老道十九是個是個邪惡的妖道。

太陽下山,那六只羊兒往地下一滾,果然變成了六個人,不等他們爬起來,那老道已含了一口水噴在他們身上,剛恢複人形的六個人眨眼又變成了羊。

“乖乖的,不要鬧,誰鬧明天就宰了誰。”那老道嘿嘿兩聲怪笑,從腰間的搭袋裏抓出一樣東西往地下一扔,那東西化成一座帳篷,老道一彎腰,鑽了進去。

雪槐就那麽伏下身子,只留一線眼光盯着老道的帳篷,必須等到天全部黑下來,他才能出擊。這老道如此邪惡,即給他發現了,他的劍絕不會容情,而且這老道一路跟着犀隊,顯然居心不良,為了仁棋,為了明香,他更不能放過這老道。

想起仁棋削瘦但永遠挂着明朗笑容的臉,雪槐心中不自覺的湧起一陣暖意,仁棋,他的王子,他的摯友,他可以絕對的肯定,未來的巨犀國,又将擁有一位仁善的國王。而明香,那善良智慧的名聲更在美麗之上的公主,正是上天賜矛仁棋的最合适的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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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血在雪槐心中湧動。他絕不許任何人傷害他們,不論付出任何代價。

他并不怕這種邪術,他确信這妖道的邪術動搖不了他堅定的劍心。天終于完全黑了下去,雪槐輕輕跳起來,如夜風般悄無聲息的向那老道的帳篷掠了過去,離着帳篷還有丈許,他陡然加速,一步跨到帳篷前,長劍一劃,帳篷一裂兩半,同時間他一劍刺出。劍刺出時,雪槐只看到人影,劍刺到一半,他才看清帳篷中的人。

帳篷中的,竟不是那老道,而是他的義父巨犀國鎮國公敬擎天惟一的女兒夕舞,他的心上人。但劍已來不及收回,筆直從夕舞胸口刺了進去。

“夕舞。”雪槐一聲痛叫,心膽齊裂。便在這時,那老道忽然從夕舞背後閃了出來,晶亮的眼光直視着雪槐,雪槐這時心中充滿了悲痛,已完全無力抵擋那老道的邪力,似乎有一股冰涼的東西從眼睛裏鑽進來,腦子瞬間便開始迷糊,但在完全迷糊前他看清了,那不是夕舞,只是一張畫,那老道在畫上施了幻術。他也明白了,這是一個陷阱,那老道特意用夕舞來打開他不可動搖的心門,但這時已經遲了,那種冰涼的感覺已完全控制了他,他昏了過去。醒來時,只覺全身卷得難受,似乎給什麽綁住了一般,心中已意識到不好,一看,自己果然變成了一只山羊,一時間驚怒交集,張嘴大叫,卻只發出咩咩的聲音。

“不要急,不要叫。”是那老道,笑咪咪的站在他面前,道:“我是華陽子,你不認識我,但你一定聽說過我。”

“華陽子?”雪槐一震,擡眼看華陽子,一時忘了憤怒。

能讓他如此震驚,華陽子當然不是等閑人物,華陽子是當今冬陽王的王叔,為人怪僻,當年本應是他接替王位,他卻挂寇出走,将王位讓給了侄兒冬陽王。雪槐确實沒見過華陽子,但面前這老道和冬陽王頗為神似,應刻不假。一時間又驚又疑,華陽子怎麽會邪術呢?突然出現在這裏并引他來将他化成山羊又是為什麽?

“認出我了是吧,那就乖乖的,我帶你去看場戲。”華陽子笑咪咪地,當先而行,雪槐心中疑惑:“看戲,看什麽戲?看戲就看戲,為什麽把我變成山羊?”但這時也沒法問,只有在後面跟着。

華陽子走出一段,向大路左側的山上爬去,雪槐雖變成了山羊,四肢着地,但爬山到方便了好些,一時到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了。上到半山腰,華陽子停了下來,山不是很高,但陡,這時山兩邊都能看見了,一邊是大路,副将龍武将一百頭巨犀圍成一個圓圈,巨犀國這種特訓的戰犀,身高皮厚,背上的戰鬥裏可容納五名全副武裝的士兵,沖鋒時是無堅不摧的利器,防守時則是堅固的堡壘。龍武和五百名士兵在巨犀身後形成第二個圈子,中間則是明香的帳篷。

看到龍武布防得法,雪槐情不自禁籲了口氣。他實不知華陽子要玩些什麽,但只要明香好好的,其它的都好說。

“別只看那一面,你也看看這一面。”

雪槐依言扭轉頭,眼睛霍地一下睜大了一倍還不止,這一面的山谷裏,烏壓壓的擠滿了人,少說也有兩、三千,每人手中一把大刀,清冷的月光下,刀光映得人心中發冷。

雪槐便用腳後跟也想得到,這些人埋伏在這裏,自然是要襲擊他的犀隊,若是明裏交鋒,他的戰犀三兩下就可以把這批人沖得七零八落,但暗裏偷襲,尤其他又不在現場指揮,後果實難以想象。雪槐急得一顆心差點要炸開來,但身不由己,卻只有幹看着,他便沖下山去,一頭山羊也報不了信,說不定還會給一箭射死。看華陽子,笑咪咪,顯然并沒有放他走的意思。

急得團團轉,同時腦中念頭急轉,這些是些什麽人呢?山賊?不像,冬陽王勤政愛民,尤其有敬擎天這根頂梁柱,巨犀國是這亂世中一片難得的淨土,不是沒有山賊盜匪,有,但沒有這麽大的規模,而且這些人隊列齊整,數千人擠在一個小小的山谷裏,竟然鴉雀無聲,明顯受過嚴格的訓練,雖然不披戰甲,但雪槐可以肯定,這是一支軍隊。可這是巨犀國啊,這枝軍隊哪來的?

雪槐左思右想,忽地想到一個可能,頓時冷汗直冒。

“必是大尾或又術的軍隊,想偷偷襲殺明香公主,引發黑水對巨犀的戰争,他們便可從中取利。”

大尾和又術是緊鄰巨犀的兩國,一直對巨犀懷有敵意,只是攝于敬擎天的智勇和巨犀國戰犀無堅不摧的攻擊力,不敢輕啓戰端,但如果這一條毒計成功,在巨犀和黑水拼得兩敗俱傷後,自可坐收漁人之利了。

這已不僅僅是明香的生死,已牽涉到巨犀黑水的生死存亡,雪槐越想越急,忍不住拿頭去撞華陽子,華陽子卻一把抓住了他的角,笑道:“慢來,我這把老骨頭可禁不起你三兩撞,虧得我有主見,先把你變成了山羊,否則你這愣頭青撥出劍來亂砍,還真煞手,告訴你,這下面是又術的精兵,共兩千五百人,目地自然是不要說了,但事情絕不是這麽簡單,我老人家即然說帶你來看戲,自然是很精彩,你安下心慢慢看吧。”

他話裏有話,再想想他的特殊身份,雪槐一時間又冷靜了下來,是啊,華陽子再怪僻,也絕不至于坐視陰謀得逞,讓巨犀亡國滅種吧。心中卻更是百疑從生,照華陽子的語氣,他把雪槐變成山羊,是要他老老實實看戲,可還會有什麽戲呢?

眨眼已到半夜,月光鑽進了雲從,埋伏的又術軍開始行動了,雪槐一顆心立刻又急跳起來,但他還是相信華陽子,只是緊緊的咬着牙關。

龍武将犀陣傍山而布,本來想借山勢之利,誰知又術軍是從山背後摸出來,反而給了敵人方便,若是在空曠地帶提早發現敵人,依犀陣以強弓拒敵,又術軍兵力雖是龍武的五倍,也未必占得了什麽便宜,要知這五百人是王子的衛隊,由雪槐一手訓練并親自統領的,具有極強的戰鬥力。

又術軍借山體掩護悄悄摸出,哨兵發現時,距犀隊已只有二十餘步,哨兵剛發出警號,又術軍已急沖而出,數千人如潮水般湧上,眨眼便沖到了犀隊前,與龍武五百衛隊厮殺成了一團。王子衛隊雖是精銳,一是措手不及,二來以一敵五,無論如何寡不敵衆,雪槐急得跳腳,華陽子卻仍是笑咪咪地,雪槐怎麽也猜不透他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戰況一邊倒,龍武雖指揮衛隊拼死抵抗,但又術軍還是飛快的越過犀陣,大部份和衛隊纏鬥,一部份竟畢直沖向內圍明香的帳篷,雪槐急怒攻心,再忍不住,對着華陽子一頭撞過去,情急之中用上了全身之力,華陽子雖有提防,卻架不住他神力,給一下撞了個四腳朝天,雪槐仍不肯放過他,沖過去張嘴就咬,華陽子忙一把抓住他角,卻還有心思笑,道:“羊兒急了也咬人,古話還真是沒說錯。”

雪槐可不跟他笑,竭力掙紮,華陽子揪他不住,急叫道:“好了,好了,明香不在帳篷裏,你往下看好不好。”

他這話叫雪槐一愣,急扭頭往下看去,這時又術軍已沖進明香帳篷裏,但随即又沖了出來,從他們掀開的帳篷開口處看進去,帳篷裏空空如也,明香竟真的不在帳篷裏。

雪槐一下子呆住了。怎麽回事,難道龍武預知有敵人偷襲,先将明香轉移到了其它地方?或是明香自行離開,連龍武也不知道?但雪槐馬上就否決了這兩種可能。龍武若預知有敵人,如何會不防備?明香自行離開更不可能,想她是何等身份,龍武對她的保衛是何等周全,她怎麽可能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

那到底是怎麽回事,明香到哪兒去了,難道平空消失了不成?

雪槐忍不住看向華陽子,華陽子明白他的意思,笑咪咪道:“往下看往下看,說了要你看戲嘛,不看到最後,怎麽知道結局是什麽。”

雪槐只有再扭轉頭。這時下面的厮殺已到尾聲,随着龍武在慘叫聲中被亂刀劈死,衛隊兵士紛紛倒下。雪槐心如刀割,只恨不得立即變回人身,沖下去将又術軍斬盡殺絕。

急怒之中,他突然發現,路另一側的山背後,又掩出一路人馬,比又術軍只多不少,悄悄掩上來,三面合圍,反将又術軍又圍了起來。

“難道大尾也有軍隊偷掩進來,反來個螂螳捕蟬,黃雀在後?”雪槐又驚又怒。

又術軍這時已将龍武衛隊屠殺幹淨,剛想要撤,卻已将遲了,掩到近前的大尾軍萬箭齊發,又術軍立馬倒下一大片,大尾軍随即狂呼沖上。又術軍在與龍武衛隊的對耗中已損失了近千人,一通箭又倒下數百,剩下的千餘人慌亂中根本不是大尾軍對手,不倒盞茶時分,兩千五百人死了個幹幹淨淨。

“好。”雪槐忍不住在心裏叫了聲好,對屠殺他手下的又術軍,他實在恨到了骨子裏,盯着大尾軍,暗叫:“但我也絕不會放過你們,敢偷潛入我國,休想有片甲回去。”

但他心裏這時最疑惑和最擔心的還是明香,明香到底去了哪兒?不過他馬上就看到了明香,她竟然從大尾軍先前掩出的山背後走了出來,她旁邊跟着個人,全身裹在一個黑色的鬥蓬裏,體形異常高大,幾乎有常人個半那麽高。

明香迎着大尾軍筆直走過去,雪槐差一點想叫出來,事實上他已經叫了出來,只不過發出的是咪的叫聲,突然間頭頸一痛,原來是華陽子按住了他的頭,力量竟是大得驚人,将他按得直趴下去,同時間明香身邊的黑衣人擡頭向上面看過來,雪槐瞬間心髒急跳。

那黑衣人的眼睛竟是綠色的,就象狼的眼睛,眼光之亮,有若實質。

“這是什麽東西?明香怎麽會和他在一起?”雪槐心中一片迷糊。

黑衣人掃一眼沒看到什麽,低下了頭,華陽子這才松開壓着他的手,籲了口氣,卻低聲罵道:“臭小子,把你變成了羊還這般不老實,差一點叫你壞了大事,若叫紅狼這老魔發現了,我老人家肉老骨頭硬他沒興趣,你啊,我包保沒有半點骨頭渣子回去。”

“紅狼?”雪槐雖然強忍着沒有叫出聲來,但心中的震撼當真難以形容。

大地上有七大邪魔,紅狼是其中之一。七大邪魔雖具人身,其實都是非人的異物,更無半點人性,紅狼更性喜吃人,傳說他所居狼谷兩邊的高山根本就是人骨頭堆起來的。

明香怎麽會和紅狼走在一起,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雪槐完全迷糊了。

明香和紅狼走到大尾軍前面,一個人走上前,單膝跪下道:“禀公主國師,巨犀國迎親衛隊和又術軍已全部殲滅。”

“好。”明香點了點頭,扭頭看向紅狼:“請師父施法。”

這時月亮又鑽了出來,清晰的照着明香的臉,她臉上微含着笑意。

一路上,雪槐見了明香三次,明香微笑的臉龐當真美到了極點,雪槐甚至私下裏承認,明香的美,已完全比得上他的夕舞。但這一刻,看到明香的笑臉,雪槐心裏突然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

師父,她竟然叫紅狼師父。

雪槐一切都明白了,下面的根本不是大尾國的軍隊,而是黑水國的,黑水國已偷偷封紅狼為國師,而明香,這個外表善良如水的女子,更拜了紅狼做師父。拜了這吃人的邪魔做師父。

這是為什麽?

雪槐腦子裏一片空白。打擊太大了,在這以前,明香在他心裏是如此美好,占的份量是如此的重,但現在,一切都毀了,他的心仿佛也在這一刻給挖空了。

下面紅狼如夜枭般尖利的聲音直傳上來:“把巨犀國五百人的臉皮都剝下來,選五百個機靈些的,換上他們的衣服,把臉皮蒙臉上。”

黑水軍立即照做,脫了龍武和五百衛兵的軍服,再剝下他們的臉皮,蒙在臉上,紅狼雙手向天,口一張,一道黑氣沖起數十丈高,随即往下一罩,将那五百黑水軍全罩在黑氣裏,複又猛地一吸,吸淨黑氣,而本來血淋淋的貼在黑水軍臉上的龍武等五百人的臉皮卻已貼緊,竟和天生的一樣了,雪槐若不是親眼所見,真會以為這五百人就是龍武他們。這已不是幻術,而是真正的魔功邪術。

“能同時對五百人施法,紅狼的大幻狼音邪術看來又有所精進了。”華陽子輕吸了一口冷氣。

七大邪魔各有翻天覆地的魔功,紅狼的大幻狼音運轉到極至,據說可呼風喚雨,生出無窮幻象,而最可怕的,是可于百丈內攝人魂魄,就是說,一般人百丈內給他看上一眼,精魂就會給吸走,成為任他擺布的牽線木偶。

“真象。”明香啧啧贊嘆,道:“師父大法越來越精進了,有師父助力,我黑水必可統一天朝,那時師父便是獨尊天下的大國師。”

“原來做的是這般交易,一個為名,一個為權,狼狽為奸了。”雪槐忍不住暗罵。

紅狼嘿嘿一陣怪笑,忽地神情一凝,道:“奇怪,雪槐那小子藏去了什麽地方,我的搜魂術竟然搜不到他,難道這小子竟擁有靈力,不可能啊,在黑水我就試過他了。”

雪槐情不自禁打了個冷顫,終于知道華陽子為什麽要把他變成羊了。紅狼的搜魂術是一種邪異的魔功,只要給他看見過的人,十裏之內,藏在任何地方都會給他搜出來。但華陽子把雪槐化成了羊,形體大變,紅狼就搜不到了。

明香想了一想道:“也許他去得遠了些,沒關系,這樣也許更好,雪槐是敬擎天的義子,王子仁棋也非常看重他,據說他和敬擎天惟一的女兒夕舞也有些眉來眼去,假扮他恐怕不那麽容易,就讓他多活幾天好了。”

紅狼點了點頭,掃一眼假龍武,哼了一聲道:“你要機靈些,漏了風我生吃了你。”

假龍武身子一顫,撲通一聲跪下,顫聲道:“小人明白。”

紅狼哈哈一笑,看向明香道:“待你大婚之夜巨犀上下爛醉,我率五萬精兵趁勢掩進,不費吹灰之力就可滅了巨犀,擁有了巨犀國威力強大的戰犀,再有我助力,掃平二百一十八州八十一國不是什麽太難的事情,天朝一統指日可待。”

他仰天狂笑,明香也是不絕嬌笑。

雪槐卻是又驚又怒。好歹毒的計策,巨犀上下還以為結了一樁好親事,如何會想到這裏面竟隐伏着亡國之禍,如果不是華陽子暗中發覺,紅狼和明香這一條毒計幾乎肯定可以成功。

“但現在即然給我發覺了,這條計策想要成功,恐怕沒那麽容易。”雪槐暗暗捏緊了拳頭。

下面收拾了戰場,明香和假龍武率五百黑水兵留下,紅狼領其他人退走。華陽子噴一口水,解了雪槐身上道術,雪槐翻身拜倒,道:“多謝王叔救命之恩。”

“臭小子,屁股差點給你撞開了花,現在知道我老人家是好人了。”華陽子揉着屁股罵,道:“明白了,知道怎麽做嗎?”

“我即刻傳信回去,請義父調兵,誓要讓黑水無片甲回去。”

“不好玩。”華陽子大大搖頭:“若是我,便裝做無事人一般,将這條美女蛇迎進巨犀城,然後來個關門打狗,現在若調兵,說不定會給紅狼偵知,難以全殲。”看着雪槐:“你小子不是很會演戲嗎,繼續裝下去啊。”

雪槐實在已不願再面對明香,茲事體大,想了一想,道:“好吧,就照王叔吩咐的,我每天裝醉,先将這條美女蛇誘進城再說,但紅狼魔功極其了得,聽說普通的刀劍根本傷不了他,要怎樣才能滅了這個魔頭呢?”

“普通的刀劍确實傷不了紅狼,但神祠中供奉的大風神弓必定可以,即便一箭射他不死,只要射傷了他,破了他的護體魔功,然後萬箭齊發,我還真不信他是鐵打的。”

巨犀國神祠中供奉有一把古弓,名為大風,傳說弓身曾給神魔的血浸過,附有神力,經它發出的箭,無堅不摧,乃巨犀鎮國之寶。只不過神弓認主,一般人根本拉不開。

華陽子說完了這番話,徑自向山背後走去,雪槐急道:“王叔慢走,萬一無人拉得開大風弓要怎麽辦?”

“無人拉得開大風弓,也就合該巨犀亡國了,還多說什麽。”華陽子再不回頭,搖搖擺擺,自顧自去了,雪槐呆在那兒半響做聲不得,想着華陽子永遠笑咪咪天掉下來當被蓋的神情,不由暗自搖頭:“這人真是個怪人。”

雪槐繞道下山,回走一段,待得天明,到路邊酒店打了一葫蘆酒,邊喝邊往回走,到得犀隊,已是滿身酒氣,那假龍武來問,雪槐回一句:“一個老瘋子,跟了一夜,溜了。”自顧自喝酒,再不理他。此後十餘日裏,大多沉浸酒鄉,這一日終于到了巨犀城。

巨犀國縱橫八百裏,坐擁兩州五城,犀山橫亘南北,山下平原所産巨犀為巨犀國特有,王城巨犀城依山而築,城高五丈,周圍三十餘裏,純以巨石徹成,是黑河原上著名的雄城。

得報,王子仁棋親自出城迎接。他今年剛好二十歲,身材欣長削瘦,他心髒有病,長年的病痛使他的臉色看起來比一般人要蒼白得多,但他的眼神卻很溫暖,使人想起冬天的太陽。

仁棋一直走到雪槐跟前,一手牽了單峰駝的缰繩,臉上帶着些微的欠意看着雪槐道:“雪槐,千裏迎親,真的辛苦你了。”雪槐是他的衛隊統領,所有人都叫雪槐雪統領,惟有他從不這麽叫。因為敬擎天的特殊地位,雪槐可以說是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從小到大,他一直當雪槐是他最親近的朋友。

雪槐卻似乎沒有看見他,搖晃着身子舉起酒葫蘆猛灌了兩口,連聲長叫:“好酒啊好酒。”叫聲中身子往後一晃,仰天一跤摔了下來,四肢攤開,不動了。

仁棋一把沒扶住,急叫出聲:“雪槐,雪槐,快來人。”親兵過來背起雪槐,仁棋急叫:“快送鎮國公府,快,快。”一只手扶着雪槐手臂,跟着急走,旁邊一個府官趕上來道:“王子,我們是來迎接公主的。”仁棋頭也不回的揮手:“你們迎公主回宮,好生接待,替我謝罪。”

雪槐當然不是真醉,聽着仁棋的話,一股暖流直透心底。他不要看,也能想象得出仁棋臉上這時的神情,那張臉,那張讓病痛折磨得全無血色卻永遠充滿着友情溫暖的臉,他實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得他有時候根本不敢去看,因為那種透支了生命的熱情讓他心痛。

沒有人可以傷害這個善良的人,任何人都不可以。

熱血在雪槐心中激蕩,不可阻擋。

到鎮國公府,仁棋命先到雪槐房裏讓他躺下,同時急請敬擎天。

不多會敬擎天來到房裏。他六十不到,身材高大,一張國字臉,雙目如電,不怒自威。自二十歲一戰成名被封為鎮國公,四十年來,敬擎天一直是巨犀的擎天一柱,威望無人可比,某些時候甚至冬陽王也比不上他。

“國公。”仁棋急站起來,道:“雪槐這次醉得不同往日,從駝背上摔了下來,而且一直不醒人事,只怕是長途奔走太勞累了。”

敬擎天略一點頭,掃一眼床上的雪槐,揮手讓伏待的親兵出去,悶哼一聲,道:“好了,少裝神弄鬼,有什麽事,說吧。”

古話說知子莫若父,雪槐雖不是敬擎天親生,但敬擎天一手把他養大,他的性格本事,敬擎天太清楚了,不該醉的時候,他永遠都不會醉,至于什麽長途奔走過于勞累傷身更不可能,以雪槐體魄,別說騎在駝背上慢慢走,便是徒步從黑水急趕回巨犀,中間不眠不休,也不會有任何問題。

雪槐急跳起來,仁棋頓時張大了嘴巴,雪槐握住他手歉意的一笑,急道:“義父,仁棋,這是個騙局,明香是條美女蛇。”當下将那夜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全說了出來,仁棋本就張着嘴巴,這時張得更大了,但敬擎天的反應卻出乎雪槐意料,他不是驚訝或憤怒,而是用銳利的眼光仔細的看着雪槐,雪槐摸摸臉,道:“義父,怎麽了?”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喝醉了。”

“義父。”雪槐叫:“一切都是我親眼所見,絕錯不了。”

“不要再說了。”敬擎天一甩袖子:“一派胡言。”轉身便要出門。

雪槐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敬擎天竟會不信他的話,一呆,急跨步閃到敬擎天面前,撲通一聲跪下,脹紅了臉叫道:“義父,真的,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并沒有喝醉。”

“那麽就是我喝醉了。”敬擎天怒哼一聲:“閃開。”

“國公。”仁棋也走過來:“雪槐不是說胡話的人,他的話。”

“他這不是胡話,是瘋話。”敬擎天不能不給仁棋面子,哼了一聲,道:“什麽王叔突然出現,還把他變成了山羊救了他一命,簡直鬼話連篇,人怎麽會變成山羊?你倒再變一個給我看看?”敬擎天一生威淩天下,絕不信任何怪力亂神,雪槐雖是親身經歷,這時可也不敢回嘴,不由大是後悔,不是不知道敬擎天的性子,為什麽不省掉這一段,但敬擎天随後的話,卻讓他明白,敬擎天不信他的話,不僅僅為了這個,另有原因。

敬擎天道:“最主要的,王叔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難道說他死而複活了?”

“王叔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雪槐仁棋齊聲驚呼。

“我本來不想說。”敬擎天看着仁棋:“當年你父王一直不肯登上王位,命我一定要找回王叔,我奉命出外尋找,卻親眼目睹了王叔的死,而且是我親手埋葬了他,只不過我怕你父王太過傷心,并沒有跟他說,這件事在我心裏藏了二十年,若不是這小子胡言亂語,我也不會告訴你。王叔根本不在人世了,你說他說的是不是鬼話。”說完拂袖而去。

走到門口,卻又回過頭來,看着雪槐道:“你雖然素來不正經,還不致于這麽胡話連篇,可能你确實看到了些什麽,你不是相信那些幻術嗎,我在猜,十九是那冒充王叔的妖人用幻術蒙騙了你,哼,沒用的東西,若是心志堅定,何至于此,真是越來越出息了。”

聽着敬擎天遠去的腳步聲,雪槐心中一片迷糊:“義父絕不會錯,他說王叔死了就一定死了,難道那王叔是冒充的,那夜我看到的都是他對我施展的幻術?”

“槐哥,你怎麽剛回來就惹爹爹生氣了。”随着這嬌柔的女聲,夕舞出現在門口。她穿着一身水湖綠的裙衫,瓜子臉,春水眉,全身上下絕無任何飾品,卻就象一個會發光的月亮,随着她走進屋子,整個屋子似乎都亮了起來,而雪槐的眼睛,更一下子亮了一倍。

“原來王兄也在這裏。”夕舞對仁棋略微施了施禮。

仁棋忙還禮,笑道:“我們的小公主越來越漂亮了。”當年冬陽王有意讓夕舞做仁棋的王妃,但敬擎天不知為什麽堅決反對,冬陽王便收了夕舞做義女,封為鎮國長公主,因此仁棋這麽叫她。

“不敢當。”夕舞一笑,雪白的瓜子臉上顯出兩個淺淺的酒窩,明眸帶笑,道:“我可聽說我未來的嫂子是黑水第一美女呢,槐哥,你見過她沒有?”

“見過的。”雪槐點了點頭,想到明香,他心中又是一陣迷糊。難道他看到的真是幻象,還是——?

見他有些神不守舍,仁棋便囑他好好休息,和夕舞告辭出去了。

天漸漸黑了下去,雪槐躺在床上,卻半點睡意也沒有,一閉上眼睛,那夜的情形就不停的在腦中旋轉,折騰到半夜,猛地坐起來,自思:“不行,我一定要查清楚。”起身出門,直入王宮。他是王子衛隊統領,有随時出入王宮的自由。

明香被安置在東宮,仍由假龍武率五百親衛值守,雪槐想到一個辦法,當夜他親見假龍武和五百親衛是将龍武等人的臉皮蒙在臉上由紅狼施法變出來的,就是說,他們應該有兩張臉皮,雖然由于紅狼的邪術,光用眼睛看不出來,但如果割開來呢,下面的臉皮會不會露出來?雪槐肯定,一定會,只要那夜他看到的不是幻象。

到東宮,但見大門緊閉,值守的衛兵卻一個不見。這是怎麽回事?雪槐奇怪起來,也不叫門,索性翻牆而入,直往明香居住的內院摸去,內院也是緊閉着門,裏面卻有不同尋常的聲響傳出,左側牆邊有一棵大樹,雪槐飛身而上,往裏一看,不由得又驚又喜,只見假龍武等五百人都擠在院子裏,個個以手按着臉,原來不知如何,紅狼的邪術失了效,粘在他們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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