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風呼嘯,頭頂亮如白晝。
煙火在遠方炸開,一朵接一朵,綻放出五彩的花火,轉瞬又熄滅。明與暗不斷交替,随着一聲“轟隆”的一聲炸響,亮了又暗,令人仰首追随那一抹燦爛。
煙火的餘煙随風飄揚至遠方,微焦的氣味嗆入鼻端。
申小枝半眯眼眸,寒風四面八方打來,削得她的小臉生疼,她卻不願錯過眼前這片燦爛的星空。
指尖在顫抖。
她想。
很想。
将夜空中的煙火永遠烙印在紙上。
此時,她卻無法如願。
此刻,她被人緊緊地抱在懷內,毫無目的在寒夜中奔跑。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身在何處。
孫七子猛地剎住腳步。
汗流浃背,呼吸粗重,粗喘不絕。
她,仍沒有放下懷中的佳人。
夜是寒冷的,尤其是冬日的夜晚。
白雪初溶,更是刺骨的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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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小枝緊抱的雙手一松,身子直往下滑,差點跌落在地。孫七子反手抱住,精瘦有勁手臂,一把将人困在身前。
而滾燙汗珠也随之撒落她臉頰及微露的雪脖,燙得申小枝心口一麻。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明知孫七子是女子,卻令她臉兒發紅,心口怦怦直跳。
這……太丢人!
她掙紮,退開那俱燙熱的身軀。雙腿仍舊發麻,她狼狽地跄了一步,方站穩,并沒有抓住孫七子遞來的手板。
申小枝忙旋過身,深怕那令人害羞的念頭被她知曉。此時的自己肯定是臉紅耳赤,不能見人。
“小……小枝姐姐!”
黑夜中孫七子喃喃喚道,失望地收回自己的手,她也知道自己唐突。當申畫師驚恐萬分地問她:小七,這位姑娘愛慕你?!
她吓得無法思考,一把抱起她撒腿就跑。
如果被申畫師知道,曉得她被女子愛慕……不知她會怎麽看待自己?恐懼令她手足無措,抱起她,撒腳就跑了!
留在攤位前的張家姑娘吓得目瞪口呆,話不成調:這……這……#$#鬼……要抱也是抱我……
而檀香一臉淡定地拖着申三秀離開,仿佛她們不過是其中兩名圍觀者。
申小枝悄悄地吐了一口氣,撫平那些不知名的悸動,方轉首質問:“小七,你作什麽抱着我亂跑?”
月色之下将這一抹柳黃染上了一層瑩白的光暈,乍一看仿似不是世間之物。
孫七子沒有作答,眼光一沉,纏上她的眉。
目光直接又大膽。
申小枝一愕,四目相接,竟無法移開。仿佛那裏頭藏着什麽珍馐美馔,讓人垂涎欲滴來一場饕餮大餐。
晚膳剛過不久,怎又餓了?!
或許是月色朦胧,怕是自己看錯了。
小七又怎麽可能用狼虎一般的目光看着自己,她雖有一點點肉,也不足以成為盤中大餐呀!
年關前後,美食不絕,看來她又吃多了!
看來,往後幾日只能喝清粥!
嗚……她是喝水都會胖的體質,一不小心就胖了,一不小心纖腰便圓了,一不小心就會成了胖妞。
嗚……
在申畫師自責之際,孫七子終于開腔答道:“我……我怕小枝姐姐聽那不堪入耳之言……所以……所以就——”
“就帶着我逃跑。”
申小枝輕哼一聲,惱問:“什麽是不堪入耳之言?是張家姑娘上孫家向你提親,還是她愛慕你?”
孫七子洩氣地垂下腦袋,不敢回語。
她果然聽入耳了。
果然!
“小七呀,姐姐知你因長得像兒郎很是苦惱。但人嘛,喜愛他人的心是無法控制的。既然張姑娘明知你是女子,仍沒有斷念,說明她是真心誠意的。你縱使沒有這方面的想念,也不能傷害她人之心。”
她的叔父半生與酒作伴,寧願被烈酒折磨得連筆也無法握緊,也不願戒酒,不過是為情所困罷了。
那一段世間難容之情,又是誰之過?
若論對錯,也不過是命運的錯。
孫夫人以叔父的感情作腰脅。
一樁舊事,已快要封塵。叔父已快要淡忘了,現下提起,無疑是往他胸口捅刀,将他最後一絲安寧砍斷。
她斷不能讓外人傷害叔父,故只能答應收孫七子為徒。
申畫師的一番話,又教孫七子升起希望。她猛地擡首,露出俊俏的臉兒,斂上所有笑意,語調轉硬:“那小枝姐姐能接受女子愛慕自己麽?”
“呃!”
申小枝沒料到她會反問自己。
這個問題嘛!
又沒有女子愛慕她,對她表明心跡。
她也……也不知道。
忽地,她憶起剛才被孫七子抱在懷內,自己臉紅耳赤,心口亂跳……這要是被她知道,莫不會笑話她。
明明大家都是女子,怎會如此?
不。
那張家姑娘不也是愛慕同為女子的孫七子嗎?
哎喲,要怪只能怪小七為何長得如此俊俏,多瞧幾眼便會臉紅心跳,真是罪過呀,罪過。
在申畫師頭痛之際。
忽地,黑夜中竄出幾名黑衣蒙臉大漢,手中晃動的大刀,寒氣迫來。善者不來,來者不善。
孫七子往前幾步,将申畫師納在身後。
她警惕,揚聲斥問:“什麽人?想要做什麽?”
“小子,将你身後的美人兒留下。這兒沒有你的事情,滾!”其中一人應道,誤将孫七子當男子。
孫七子冷哼一聲,冷冷地反問:“若是你們,會将美人留下麽?”
竟敢打她的小枝姐姐主意!
呸!
“臭小子,玩剩的也不便宜我們兄弟。”另一個人嚷道。本以為新年能嘗嘗女兒香,沒料到還有一個礙事的小子在場。
話語粗俗不堪,難以入耳。
申小枝氣得跨前一步,罵道:“姑娘我便是八十歲,也不便宜你們。你們可知我是誰?我是聖上欽點的畫師,我要有個不測,必将你們碎屍萬段。”
她在朝中舊識不小,喜愛她畫作的官員又何是一,兩位。在金都城內不知道她申畫師的人,真是少之又少。
粗漢聞言,仰天大笑。
領頭人笑說:“哦,申畫師,我好怕呀!裝什麽純潔,和元二少爺那頭玩完,這頭就找急着找少年郎。矯情什麽,也陪我們玩玩,啊!”
孫七子以為這幾人不過是趁夜打劫的小賊。他們竟是沖着申畫師而來,看來不能太大意。
腳步一沉,擺出功架。
申小枝何曾聽過這般粗鄙又下流的話。她滿臉通紅,怒火上揚,恨不得撕這幾人的壞嘴臉。
她……
何時矯情?
裝純潔?
孫七子見她氣紅了眼,忙将她拉回懷內,輕聲交待:“小枝姐姐,抱住我,別作聲。”她的語調生硬,顯嚴肅,申小枝感到她語調中的緊張,不禁地聽話地點頭。
孫七子一臉情深地看着她,親昵地以指腹輕輕劃過她的下巴。不顧那幾名大漢不滿地叫嚣,她順勢将她的臉按入肩膀,再大吼一聲:“我的女人,誰也不能沾。”
此話一出,不遠處的樹上有人應聲跌落地,那人狼狽地爬起,一度懷疑自己的耳朵。夜風太狂,稍停的煙火又在空中繼續炸開,那一頭雙方劍拔弩張,無人察覺他的存在。
申小枝雖早知孫七子早年習武,卻不知道孫七子是如何出手。
她被納入她懷內,臉埋入她的肩。不論外間的寒風,還是刀光,一切皆她無關。她像停靠在海灣的船只,無懼風雨。
她随着她舞動……在煙火燦爛的夜空中兩人翩翩起舞,像兩只蝴蝶在月下追逐燦爛的煙火,不離不棄。
申小枝抱住孫七子的腰,将自己身軀和生命都交給她。
煙火大會結束。
夜,又再度陷入黑暗。
人們盡興而歸,早已歇下。
空蕩蕩的街道無人行走,只有寒風呼嘯,吹着招牌“吱呀”作響。
突然,有一名高壯的黑影閃進一間商鋪內——
微弱的燭火照不亮一室,隐隐可見有一名男子靠在窗邊,手掩着酒杯,一見來人,便不悅地問:“怎這麽久?”
那人撲通地一聲,跪下。“報主子,事情失敗。”
窗邊的男子輕合眼眸,仿佛極力忍着滿腔怒火,他一揮手,将酒杯擲到那人面前,斥道:“申畫師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你們居然連這點小事都辦不成,養你們又有何用啊!”
一地碎片,那人不敢亂動,只老實地回道:“當時申畫師身邊有一名武功高手,我們幾人不敵,又怕漏露身份,只好先退下。”
武功高手?!
“一名年輕的小子,應該是申畫師的情人。武功高強,怕是我們的人全部出動,也不是他的對手。”
那男子聽聞,以指撫過唇,喃喃地笑道:“哎啦,這就有趣了。我還當申畫師是不懂風情的老古究。這下就好玩了!”
同樣的深夜,同樣的狂風。
城南孫府,賬房內,仍亮着幾點燈火。
孫四端坐在案旁,案上堆滿了雪花花的銀錠,本是陰冷深夜,也被雪白的銀兩燦亮了幾分。
忽地,窗棂叩向了四下,随即有人出聲道:“四爺!”
孫四放下一錠銀子,寬聲道:“進來。”
那人應了聲,便推門入內。
一室的銀錠,他早已見怪不怪。
孫四就是錢多嘛!
被人打斷數銀兩的樂子,他最好有要緊的事情,要不然扣他工錢。孫見跟在孫四身邊多年,又怎會不曉得他的心思。
一入門,他率先報告:“是關于七姑娘的……”
燭火明滅不定,而孫四眉頭擰成一團,他不敢置信地重複喃道:“七娃當真……當真這麽說,我的女人,誰也不能沾?!”
孫見重重地點頭,他也被吓得跌落在地,差點摔斷腿了。
七公子,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這一夜,孫四雙手環胸,沒有數銀兩,而是對着燭光不言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