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膳廳——
一桌佳肴,熱氣騰騰,香氣誘人。
各人面前的菜肴皆是一式一樣,三葷三素六道菜肴,蔬菜丸子湯,另配有醬菜三碟,飯後消膩甜果一盤。
阿秀獨愛那道糖醋魚卷,沒兩下已吃了過半,弄得滿口糖漿,像只小髒貓。
檀香想:看來這道菜是孩子喜愛的口味。
剛剛她去前門送飯,少年打開食盒,瞧見這道糖醋魚卷,冷傲的小臉露出一抹驚嘆,雙眼發亮。
他為了讨一頓吃,日日前來蹲點,像一尊守門神。
本可拿些銀子打發他離去,免得惹人非議。但最近家中不太/安/寧,暫且養着他,幫忙看個門,捉個小賊,也不錯。
兒子吃得香,而母親挾了一柱後,便沒有動筷。
這幾日姑娘胃口不佳,夜不能寐,思緒不寧。昨日上草龍山,了塵師傅開了幾劑安神藥,仍不見什麽效果。
今晨她那瘋模樣……
唉!
真是一言難盡。
家醜不欲與外人道!
檀香住筷,擔心地說:“姑娘,這菜若不合胃口,檀香讓李大娘再燒幾道。”
申小枝惱瞪着眼對座的孫家姑娘,氣沖沖地答道:“不是菜肴的問題,是有人讓我難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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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咽不下飯,而她竟然吃得津津有味。
哼!
不想則已,一想便怒火攻心。
筷子一擱,她隔空怒罵:“還不滾回家,竟敢留下來蹭食。是誰給這壞東西端飯的,還不趕緊撒下。”
檀香一怔,一口白飯硬是卡在喉嚨中,不上不下。她忙端起湯碗灌了一大口,方能咽下……
她已來不及阻止。
對座的客人放下碗筷,臉帶淺笑,從容不迫地答道:“申畫師吩咐弟子練習百張樹杆圖,現下才完成三十九幅。未完成申畫師的作業,弟子不敢擅自離去。”
知申畫師故意找茬,她卻不生惱。
“啪!”
申小枝拍桌,不客氣地諷刺:“我若讓你去死,就去死嗎?”
敢在她面前裝蔥賣蒜!
檀香撫額一嘆,輕斥:“姑娘!”
姑娘你已經不是三歲孩童,這野蠻的話不符合你尊貴的身份。你是申畫師,三原國的國寶呀!可不能自掉身價呀!
可惜怒火中燒的申畫師早将這些虛榮的頭銜甩到九霄雲外,一時難以追回。
孫苓明顯一愕,剛平靜的心又隐隐扯痛。
纏上她的眼。
只見她怒火熊熊,卻射出冰冷的視線。
心下又一痛,孫苓苦笑一聲,淡淡地回道:“只要申畫師歡喜,孫某随時奉上。”她願意給的又何止是區區一條命呢!
此話一出,驚了檀香,也驚了申畫師。
檀香想:這兩人今日的畫風怎如此驚栗?清晨至此時,到底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的事情?!
申小枝更是惱火:惺惺作态,裝模作樣。誰要你那條賤命呀!誰不知你們孫家人護短,孫夫人陰險毒辣,孫家六子瘋癫成狂。
申小枝恨不得撕了她那張滿不在乎的嘴臉。
“我收過朱砂,白土,就是沒收過人命。很好!”她牙癢癢地繼續道:“待我回房磨刀去,好砍下你的狗命!”
話畢,她站起身。
人尚未離席,卻見小丫頭銀兒從外匆匆跑來,手舞足蹈,一臉興奮地叫道:“姑……姑姑……”
申小枝不悅地喝止。“誰是你姑姑。有話直說。”
“媒……媒人來了!要替姑娘說親,說親。”小銀一口氣将話說完,仍掩不住興奮之情。
對座本是風清雲淡的孫姑娘聞言,俊臉轉白,一臉吃驚地盯着申畫師。盼她別理會那些誇大其詞,兼誇誇其談的媒人婆。
金都城所有有名的媒婆都是孫家的座上客,可從未替孫家說成一樁喜事。
哥哥們仍都是老光棍。
只是母親愛看各家閨女的畫像已成為一項樂趣,一時戒不掉。
餘光瞄到孫苓的神色有異,申小枝心下一計,她理了理衣裝,吩咐檀香:“快将人迎進客廳。哈哈……我倒想瞧瞧金都城哪位目光獨到的俊秀托媒求親!”
姑娘到底在玩什麽把戲?!
尋常有媒人上門,都只是讓她打發回去。
現下是……
檀香搖頭起座,領着兩名小丫頭出去接待。
“申畫師!”
有人喚住她離去的步伐。
申小枝側身看着她崩裂的俊臉,心頭怒火方稍稍退去。
那人動容地懇求:“別去!”
不過是上門提親的媒人,讓檀香去打發就行,何必她親自出迎讓人萌生希望。她明明答應過她:今年不談婚嫁的!
明明答應過的……
申小枝笑嘻嘻地反問:“你是我的什麽人?憑什麽不讓我去?”
她一拍掌,又說:“啊,你也算是我的弟子,那就乖乖地回畫室完成師傅的作業吧!你的狗命先留着,等下回有空再砍!”
說罷,她頭也不回地離去。
孫苓目送着她的背影,心下一酸,只覺眼前一片模糊。
忽地,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
一只壓扁的包子遞到她跟前。
她垂眸一瞧,竟落下一串晶瑩的淚珠。
原來人心痛時,淚珠落,是真的。她苦笑,邊抹去淚水邊摸了摸阿秀的小腦袋。“阿秀乖,阿姨不餓,你吃吧!”
阿秀若有所思地瞅了她一眼,仍是沒有收回自己珍藏了半日的包子。
“阿秀真乖!”
孫苓再三拒絕,可阿秀就是舉着包子。行為難解,又見他的目光不時飄向桌上那一道,她只吃了幾口的糖醋魚卷。
哦!
她明白他的意圖了。
這只小貪吃鬼!
将糖醋魚卷移動阿秀的位置,她說:“阿姨飽了,給阿秀吃。”
把他抱回座,孫苓一臉認真地說:“阿秀慢慢吃哦!阿姨怕你阿娘一時沖動,又将自己送給大壞蛋。阿姨得去阻止她。”
阿秀似懂非懂地點頭,眼內只有那道美食。
孫苓腰杆挺直,直往前廳。
說好的,要往前一步。
不能在此停下。
她要勇敢往前踏出一步,縮短兩人的距離,終有一日可以與她并肩而行的。終有一日,她相信。
申小枝一踏入廳內,被廳內的情況吓了一跳。
她惱瞪着小銀:不是說媒人上門說親麽?怎來了一隊人馬?押上申家上下所有的女人,也不夠分配呀!
廳內,六位着紅衫的婦人,清一色大紅衣裳,外型圓胖,福氣滿滿,只差在額頭刻上:吾是媒人,四字。
見她一入門,衆人紛紛上前問好。
主人與客皆坐定。
資格最老的媒婆率先開腔道:“小民承蒙何老爺信任,特地前來為其說親。聘禮清單在此,盼申畫師先行過目。”
“敢問是哪位何老爺?”金都城的何老爺,沒有一百,也有五十。她哪曉得是哪位何老爺?!
且“老”爺,她不太感興趣,能不能來個“少”爺呢!
媒人自信地答道:“是河東的何仲言何老爺。”
“啊!”
申小枝怪叫一聲。
倒是一旁的檀香一聽,不悅地質問:“那位何老爺已年過五十,已有一妻三妾,怎敢前來與我家姑娘說親?”
老牛敢吃嫩草,不要臉!
媒人惱她這小丫頭不懂事。
堆着一臉假笑,繼續與申畫師推薦:“何老爺是有點年紀,但勝在疼愛妻兒,出手大方,家財萬貫。他不嫌棄申畫師是和離之婦,身邊又跟着娃兒,願迎您為妾。”說着,上前将手中的聘禮單遞給申畫師,強自讓她接下。
申畫師連瞧都不願瞧,順手擱在案上。見媒人一臉期待,仿佛那封豐厚的謝媒禮已是囊中之物。
她淡淡地說:“申某無意為妾。”
此話一出。
座中有兩人笑眯眯地,兼異口同聲叫道:“我們家公子願娶申畫師為妻。”
其他四人則垂頭喪氣,只能座上觀戲。
其中一人道:“小民是替城西方家三少爺上門說親。三少爺二十有四,長得那叫一個風流倜傥,文彩也風流——”
“為人也風流。”突然有人插話打斷。
“是啊,為人也風流,流——”媒人重複一遍,方知糟,忙打住,惱道:“你……你信口雌黃,胡言亂語。”
方家三少唯一的興趣就是逛青樓,長得風流,人也風流是事實,亦是金都城人盡皆知的事實。
方老爺無法可施之下,想替他定一房厲害的妻子管束他。
孫苓冷笑。“是不是胡言亂語,今夜上河西一瞧便知。”方三少日夜宿眠于青樓,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是某座樓的老板呢!
那媒人張口卻無言,紅着臉敗陣下來。
申畫師惱瞪她一眼。
方三少的事跡誰人不知。她還曾與方三少在青樓有過一面之緣呢!唇紅齒白,的确是副風流相。
話說她的好友徐有墨守着一間破舊的小書坊,生活困頓,常是有上頓沒下頓,故尋她畫圖,出些小冊子糊口。
圖畫呢,不像春宮圖那樣不堪入目,頂多是露個肩膀,胸脯,隐隐約約才教人心癢。畫冊一出,深受閨閣姑娘的追捧。
女子嘛,肯定想看俊男。
她上青樓不是尋歡作樂,不過是去找素材作圖。此事,她一直瞞着家中的管家檀香。
最後一位有些膽戰心驚,輕聲說:“小民是……小民是替城東晏家公子來說親。晏公子說仰慕申畫師已經久,願結良緣。”
能住城東的都是人物。
城東晏氏,莫不是宰相家的獨子?
“可是晏家子般?”申畫師問。晏家子般擅人物和鬼神,在繪畫界也算是有名的人物。其人溫文爾雅,風度翩翩。
申畫師自然認識,只是沒料到他竟仰慕自己已久,派人上門說親!
提起那位俊公子,媒人不由臉一紅,答道:“正是。晏子般公子。”
申畫師陷入沉思。
孫苓則大吃一驚,那可是翩翩的貴公子,金都城最理想的佳婿呀!外頭那麽多閨閣千金,他為何非要挑上一名和離之婦?!
“只怕宰相大人會不同意。”孫苓道。
不提兩人地位相差。
申畫師是和離之婦,有子,并且比晏公子年長三歲。每一項都是一道坎,不是那麽輕易跨過去的。
媒人答言:“晏宰相說只要是人,并且是活的就行了!”
吓!
兩小丫環一聽,皆“噗嗤”掩臉大笑。一旁的檀香,忙阻止她們這不當之舉,而她自己也強笑意。
孫苓只感一陣昏眩,拱了拱手,退出了前廳。她不敢再逗留,生怕見申畫師點頭同意。
晏子般,若她不是心有所屬,必也會認為是良婿吧!
申畫師也是這麽認為麽?
她不敢往下想,直出大椒小舍,策馬而去。
與此同時,探子直奔城北,将此事往上報,那人聽聞後,氣得一掌打碎案桌。除了王府閑憂,又有誰能與晏子般一比?!
他甚至覺得次日一開門,申畫師便着人送團書上門,而他的計劃會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