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晏府前廳。

不速之客惬意地站在廳中的一副挂軸前,只見他單手托腮,似是欣賞,也似沉思,披散的烏絲擋住了他泰半的臉容。

晏相踏步而來,見春心萌動的小丫環躲在門邊偷望來客,臉紅耳熱,眼含秋波竟比那爛漫的春花還要好看。

“咳咳……”

他故意加重音,咳嗽幾聲,丫環一聽,吓得四處逃跑,一下已沒了蹤影。他這才滿意地跨入廳內。

客人有一副欣長的身段,烏絲散落如簾,發尾有些燥動一如它的主人不好順理。

晏相往前幾步,客人的身姿依舊,似乎被畫中的美人吸了魂魄,沒有察覺他的到來。他又往前靠近,兩人不過是兩步之遙。

他眯眼一瞧,發現客人雙眼輕閉,似正假寐。

站着也能睡?

晏相只好重複今日第二遍假咳嗽。

咳咳咳……

中音段,客人分毫不動搖。無奈之下,他只能提高音。

咳,咳,咳……

客人仍在夢中。

最後他只能邁開步子,運勁提氣。

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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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身子一晃,猛地醒來,埋怨道:夜半三更,哪來的雞叫啊!

不待晏相争辨,客人一甩頭,烏絲不客氣地拂過當朝右相的臉頰讓他咬一口毛,一張老臉瞬間漲紅。

那人一個旋身,潇灑地就近坐下,再擺手作請,仿佛他才是晏府的主人。

那人說:“自金烏樓一別已久,相國大人你老還好吧?”

哪壺不開專提哪壺。

幾年前,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走一趟金烏樓見識世面,結果卻碰見這個混世大魔王作惡,光是壓驚就費了幾年光景,哪敢再踏觸金烏樓。

他,還有臉提那事?!

晏相抖了抖皮臉,不理會那暗諷的問好,反問:“不知孫大公子深夜來訪,有何要事?”

孫大笑道:“自然不是為了來瞧相國大人的老臉啦!我家中尚有一堆身段曼妙的美人等着呢,咱們就長話短說吧!你家公子在哪?”

他明明告訴門子,他要見晏家父子。

怎就只來了一人?

晏相問:“不知孫大公子找犬兒什麽事?若是關于他和貴府的姑娘婚事,可直接跟本相談。”

孫大眉頭一挑,不悅地質問:“那是你娶親,還是你兒子娶親?婚事不找你兒子,難道洞房花燭夜不找他,找你麽?”

一席話嗆得晏相無話反駁。

正巧此時,晏子般跨步入門。

見老父恭敬地立在一旁,而一名妖嬈,披散着長發的男子歪坐在椅上,散發着邪魅的氣場。

他上前與老父問安,再與客人颔首。

晏家子般,風神俊秀,溫文爾雅,不愧是金都城人人口中的佳婿。俊男一上場,讓孫大的嗑睡蟲全吓跑了。

他傾身,托腮,“你,就是晏子般?”

晏子般不知客是何人,有禮地回道:“在下就是晏子般,不是閣下是?”

“孫家老大。”

傳聞孫大卧病在床多年,眼前的男子清瘦,膚色偏白,卻不像是帶病多年的模樣。傳言果然不能盡信。

“孫大公子。”

晏子般又問:“不知孫大公子深夜尋子般有什麽事?”

深夜上門打擾,必是任性妄為之人。

只盼他不是為了他和孫家姑娘的婚事而來。此事,他尚在與父親周旋,盼能盡快解除婚約。

不說他對孫姑娘無意,怕孫姑娘對自己也無情。兩人在芙蓉樓一聚,一個眼神已清楚明白,他倆都是被趕鴨子上架。

可惜天不從他願。

無事不登三寶殿,孫大不是閑人,他是為了妹妹的婚事而來。

他抽出庚帖,丢在桌上,“這是晏公子的庚帖。”

次日清晨,孫四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到庫房,一入內,總覺得有一絲不妥當,仿佛有什麽人曾潛入他的禁地。他核查金條,銀錠,甚至碎銀,一個銅板也不缺。此事古怪離奇,讓他摸不着頭惱。

只因他不知小偷的目的不是金銀財物,而是他抽屜中的那一紙庚帖。

孫大為了神不知鬼不覺拿走這張庚帖,費了很多精力,至深夜才得手,一得手便趕來晏府。

晏相不解地望着兒子的庚帖問:“不知孫大公子是什麽意思?”

“一物換一物。”見晏家父子不明其意,孫大補充道:“我已将晏公子的庚帖歸還,麻煩你們将我家七娃的庚帖還給我。”

聞言,晏相臉容一黑,惱道:“荒謬,婚姻大事,豈可兒戲。都交換了庚帖,哪是說退就能退的。”

“荒謬?!”

孫大仰首大笑,笑得眼角有淚,他以指尖抹去淚花。“因一座礦山将我們金都城的佳婿賤買于孫家,難道就不荒謬嗎?晏相。”

“你……”

晏相吓得語不成調。

這件交易的秘密只有他們父子和孫當家知曉,孫大是從何得和?

晏相不知孫家人相互刺探兄弟妹的秘密已成為孫家人閑時的樂趣,越是私密,越是隐秘,越是來勁。

孫家兄弟妹七人,每人都有一支厲害的偵察隊。這其中要數孫四為最,他手下偵察隊由二,三十個萬事通組成,不但探查自家人的秘密,商場對手的秘密也都在業務中。

對于那一日上幾趟茅廁,和哪名俏寡婦,美人俊男幽會這種小事已覺無趣,最好是能挖出一件讓兄弟妹蒙羞之事。

譬如:孫大是童男,孫七喜愛申畫師等。

孫大起身,靠近晏子般,輕挑地以指尖撫摸着他的衣襟。“你要想清楚,若娶了我家的七娃,我可不會放過你哦!”見晏子般身子僵直,一臉尴尬,他傾身,附耳輕喃:“你說,是先/奸/後/殺,還是先/殺/後/奸,好呢?”

明明是一只大齡童子雞,卻若惹得一衆男女為之神魂颠倒,這嘴皮子的工功也算是孫家無敵的。

晏子般忙退後幾步,聲音顫抖地說:“我……我給你拿!”

不理老父責罵他不孝子,他奔回房間,抽起孫苓的庚帖再送到孫大手中。貞操為重,他可不要被一個男人……

晏府大門外,孫大探手一扯,扯下晏府梁上的燈籠,将妹妹庚帖點燃,黑夜中那團紅,化作火豔在黑夜中起舞,終成一團灰燼。

孫大這才滿意地離開晏府。

老四一時心急,昏了頭,差點害了孫家上下。

要知道現在時局不穩,老皇帝病危,不知能撐多久,各皇子争權奪利,危機四伏。左相是大趙王的人,而晏相卻是萬年牆頭草,不知最後會倒向哪邊。

要和這種牆頭草聯婚,莫不是要将孫家拉進不可測的境地。

不是為了娃妹,他亦不會對此袖手旁觀。

啊,困死了!

孫大打了一個呵欠,揚聲道:“起轎,回府!”

漆黑的夜,月色皎潔。

身心疲倦的申小枝在桌前卸妝,發尾被火烘過的痕跡仍在,一頭油亮烏黑的發絲有了殘缺,更令她不快。

此時,雙兒從外入內。

“申畫師,雙兒有一事相求。”

申小枝問:“什麽事?”

“我家姑娘已在外跪了許久,請申畫師去勸勸她。七姑娘跑場百圈,再跪下去,怕身子受不了。”

她跪在外面做什麽?!

申小枝推門而出,果見桃花落盡的桃樹下,那道青影跪在月下。

她頭也不回地吩咐:“雙兒,你下去休息吧。”

一只小手遞到孫苓面前。

“起來吧!”

孫苓擡首,見心愛的女子在月下披散着發,淡黃的光暈包圍着她,像仙子下凡般,讓她誤以為是錯覺,不敢握住那只熟悉的小手。

“孫苓,你跪在這裏做什麽?”

孫苓一聽,在月下泣不成聲。嗚……

申小枝蹲下,不再追問,只輕輕地拍着她的背,等她哭夠,方住手。孫苓說:“是我對不住你,明明說保護你,卻讓你遭遇那種事……大哥他不是壞人,只是……只是……”

只是手段吓人。

“請原諒我大哥!這一切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錯,是我保護不周。”

申小枝說:“你沒有保護我的責任。”

“不。”

孫苓搖頭,自責:“你就是我的責任。保護你是我的責任,連自己心愛的人都保護不了,枉為人。”

明明都是女子,皆是弱者,在這無情的世間誰能保護誰,又何苦為難自己呢!此事,申小枝從未責怪過她。

月色使人迷幻。

孫苓一把抱住申小枝,她散落的長發瞬間包圍了自己,像一張羅網纏上兩人。

黑暗中的孫見孫現兄弟倆眼眸微凸,微妙的氣氛在夜空中漸凝重。此情此景,還要再看下去嗎?

兄弟兩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躍身,消失在黑暗中。

這口狗糧,他們啃不下。

孫苓身上是粘糊的汗濕,申小枝邊掙紮邊說:“孫苓放手!快放手!”

孫苓埋在她的肩膀哭道:“申畫師……你要原諒我大哥,是他不對。我代他向你……向你道歉。”

這兄妹兩人道歉的方法怎如此出衆?

一人威脅,一人哭泣。

誰能贏過孫家兄妹,申小枝見掙不開她的懷抱,唯有投降。“好,好!我原諒他,原諒他,你滿意了嗎?趕緊起來,嗅死了!”

“很嗅嗎?”

“你說呢!”

“可是……我……我腿麻了!”

“又沒人讓你跪!”

遠處飄來一朵烏雲,将月兒藏在身後,大地突然陷入一片漆黑。黑暗中,一道不悅地聲音責斥:“手是想摸哪?”

“嘿嘿……”

“得便宜賣乖,還不松手!”

“我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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