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解酒還需橘皮湯。

孫苓灌下兩大碗橘皮湯,緩解了宿醉之苦,但她心口的疑問仍舊無解。她揉着被石頭碾過的腦袋,搖搖晃晃地出門。

白晃晃的陽光纏上她,随着她晃動。

孫府大門前,孫六不再是形單影只,身旁多了一名小娃兒,金雞獨立二人組正式成立。不過小娃兒站姿不穩,短腿一提三放下,嘴角的肥油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只見他一臉認真地跟随孫六學習。

小手向前揮拳收回,揮拳收回……短手短腿,動作笨拙,卻異常用心。

申小枝依在門邊,滿眼溫柔。

這是她沒有見過風景。

她以為秀娃不愛武功,只請了好友徐友墨教他習字,而自己教他繪畫。沒想到秀娃心中也有一個江湖夢。

畢竟是男孩。

總會渴望與年長的男性相處,有一個他能學習兼模仿的對像。那日他坐在孫四的肩膀上舍不得下來便可知。

陽光下那對一高一矮的男子仿如一幅畫,美得讓人舍不得移開眼。申小枝覺得昨日沒有答應師弟搬家的決定是對的。

秀娃需要有人填補他生父缺席的位置。而孫家一門六子,最不缺男人。孫六爺久經沙場,臉帶兇相,卻是個溫柔善良的男子,又喜歡孩子。

忽地,身後有人出聲打斷她的浮思。“別多想。六哥心底有喜愛之人,不可能做秀娃的繼父。要是伯父倒沒問題。”

申小枝聞聲回首。

孫苓站在她身後,臉如白紙,蒼白無色,眼內浮腫藏絲,身子搖晃,一看便知是宿醉的後遺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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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想讓孫六做秀娃的繼父的意思,只是……只是想偶爾請他到河東竹林和秀娃玩耍罷了!

這女子又在胡說八道!

“申某自是不敢高攀六爺,你不必擔心!”

秀娃連早飯也不見人影,申小枝一人用飯,順手替他啃完六只大包子。雙兒告訴她是孫六爺領着娃兒在前門練功。

她一路尋娃。

見到孩子,她也安心了。擱下話,想離開,卻被孫苓扣住手肘,質問:“昨日在小酒館與你碰面的人是誰?”

果然,那事不好瞞騙過去。

申小枝敷衍道:“朋友。”

“什麽樣朋友讓你不顧禮教,身子相帖?”手肘傳來一陣刺痛,可見某人妒火四竄,無處安放。

申小枝使勁掙開,未果。

那人繼續追問:“說,他是誰?讓你投懷送抱。”甚至不惜投入她的懷抱,主動獻吻,阻止她追截。

申小枝一怒,反手給她甩了一記耳光,罵道:“孫苓,我沒空聽你在耍酒瘋,也不必跟你交待任何事。”

孫苓歪着俊臉,臉上傳來火辣辣的痛感,妒火使她一時迷失心智。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壓制在牆邊。

門前孫六一見,忙抱起秀娃,大步走出花前街。“秀娃,六叔帶你吃杏花糕。”兩人快步離開是非之地。

妹妹和申畫師的事,他聽老大埋怨過,看來是真的。

只是這條路注定是不平且艱辛的。身為兄長唯一給的幫助便是默默地看着,等她需要幫忙再挺身而出吧!孫六想。

申小枝怒叫:“孫苓快放手!”在人來人往的巷子,孫家大門前,她到底知不知自己在做什麽?

她不怕閑言碎語,卻不願秀娃聽到一言半字。

酒精,果然不導人向善。

孫苓固執地追問。“不放。除非你說出那人是誰?為了他,你可以投入我的懷抱。為了他,你能當我的人?”

大膽且露骨的言詞,令申小枝怒火上揚,雙手無法動,那就動腿吧!她不客氣地踢向她的小腿。

本已因宿醉搖晃的身體,哪堪一擊。孫苓倒向一邊,惡心感湧上喉嚨,想吐又吐不出,頭痛欲裂。

她癱坐在地,抱頭痛叫。

忽地,從遠沖來一道嫩黃的身影。

張玉杏一把抱住孫苓,擔心地問:“七公子你怎麽了?”

一早,她如常在孫家大門前守候,只為了見孫苓一面,結果發現她與申畫師在門前推撞,兩人的情況暧昧,有種令人說不出的微妙。

橘皮湯看來是治标,不治本之物。

孫苓一激動,頭越痛,讓她忍不住呼叫,哪管身旁是誰。

張玉杏替她揉着額頭,舒緩一痛楚,再扶起她。溫柔多情的女子總是美麗動人,一旁的申小枝雙手環胸,不着一言,冷眼旁觀。

埋怨她護着別人,那現下她又是什麽模樣?來者不拒。哼!

張家姑娘的小手揉着孫苓的額面,申小枝只覺心口一燙,呼吸有些不順,懶得再看。此時,門外又來了一人。

那人見她站在門邊,忙上前道:“小枝,正巧你在。我想邀你一塊去見見程姨。”

程又梅的短命前夫與高右的父親是表兄弟。兩人從前常約在程又梅家中偷偷碰面,偶爾連話也無法搭上,隔着長輩們不遠不近地偷看彼此。

那是一段酸酸甜甜的回憶。

聞言,申小枝一怔,餘光又見一旁的兩女子親昵無比,心口的悶氣無處擺放。她不加思索地應道:“好!”

孫苓迷糊中想阻止申畫師之行,掙紮走向他們,卻被張玉杏強行扶入門。這對青梅竹馬相約出行,已成事實。

申小枝給門子留下口信,便與高參領前往城西。

兩人在人潮中,一前一後,步伐不一。

此時的申畫師不着柳黃,換上更加朝氣,柔美的粉紅,一路走來許多男子都不自覺地偷望她。

自她和離之後,也不刻意作婦人打扮,像今日她梳了一個簡單垂鬟,分肖而髻,留着一把烏絲在腦後,更顯年輕。

街上迎面而來得竟是他的上級,震東将軍關炎呂。

關将軍虎背熊腰,粗壯威武,從小兵一路晉升成為威名遠播的大将軍。

他一臉酒紅,拍了拍高右的肩膀。“高參領是要上哪?不如到樓上喝杯水酒,快活快活!”邊境生活苦悶,唯有回皇城方有酒有肉有美人。

樓上妖嬈的美人與他認識的同僚正在調笑。

光天化日之下狎妓,真是有損軍人之風。高右拱手回禮,婉拒:“屬下去探望一位長輩無法相陪,望将軍恕罪!”

關将軍一聽,沒有勉強他,仰頭大笑,提步上樓。高參領果然如傳聞一般,喜獨來獨往,是個正經老實人。

前方的申小枝停下步子,擡首望着二樓喝酒享樂的漢子們,輕嘆:“聽聞關将軍夫人是連家女兒,可惜了呀!”

兩人曾在青樓有過一面之緣,都是上門替丈夫付酒資。那連家姑娘淡定,娴雅,如此出挑的貴女,竟嫁給一個只懂打打殺殺的大老粗!

真是可惜了!

這世間有很多身不由己的婚姻,也有很多想求而不得的姻緣。而程又梅選擇了另一條路徑,無法自主之中,挑選了最适合自己的生活。

她是聰明的,同時也是懦弱。

申小枝在亭外,身旁一株辛夷花悄悄地綻放,幾紅粉紅裝點着青嫩的院落。

舊地重游感觸良多,時過竟遷,物是人非。一路走來,她早就找不回往昔的感覺,身旁的男子似是熟悉,卻又陌生。

高右在亭內,而她獨個站在亭外。

遠遠的,她瞧見小姨程又梅端着果盤走來。

小路上有一處假山,申小枝有點魂不守舍,不願陪高右回憶當年往事,故想與姨母辭別。剛到假山,聽到一名女子言:“有客人來了,你就丢下我!”

程又梅答:“都幾歲人了,還天天撒嬌,羞不羞人哪?”

那女子笑了笑,傾身湊近,舔了舔程又梅的紅唇,耍賴道:“這樣才羞人啊!”程又梅嗔道:“我家侄女和客人還在,你這人怎——”就下得了嘴?

那女子厚顏地反問:“是不是沒人就随我啦?”

程又梅惱了她一眼,提步出了假山。在亭外見侄女臉色蒼白地與她告辭。

出了程府,申小枝腿一軟差點摔倒在地,她反手扶住牆,虛軟地靠着。

剛剛那一幕……姨母和一名女子親昵之舉……她們兩人分明就是……明明以為女子喜愛女子這種事離自己非常遙遠,卻忽地就在眼前,就在身邊發生。

姨母在她心中是位高傲冷情又美麗的女子,怎會接受另一名女子的愛慕?

明明有那麽多優秀的男子供她挑選,她為什麽要選一名女子伴其一生呢?

她想不透,亦不明白。

那一幕的沖擊使她腦海昏沉,一片空白,喉幹舌燥,嘴唇隐隐發燙。那女子遺下的餘溫,像炭火般燙着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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