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僻靜的小巷末,一間沒有招牌的小書坊。
推門而入,淡淡的紙香撲面,滿目皆是書籍,且舊書居多。主人靠坐在窗邊,暖陽滲入,他垂首閱讀。
有客至,他卻不在意,繼續暢游在字裏行間中。
客人見此,唯有輕咳兩聲作提示。
“咳咳!”
聞聲,徐有墨挑起眉,擡首一瞧,訝道:“是什麽風将你吹來了呀?”合上書,起身迎上好友。
申小枝堅起食指在嘴唇中間,示意他不要作聲,大步來到窗邊将簾子拉上,轉身到書桌前,揮筆寫下:有人跟蹤我。
徐有墨用眼神問:誰?
申小枝搖頭,表示不知道。
最近總感覺自己周邊多了很多異常的目光,她是個畫師,觀察力本就是極佳。那些躲藏在暗處的視線,怎能忽視。
申小枝又提筆:我托管在你那的兩竹筒?
徐有墨想了想,蹬上板凳,從書架頂端拿出兩只竹筒替給她。經特殊處理幹透的竹筒上積了不少灰。
這是她阿娘留給她的無價之寶。
随手擱在一角也就罷了,竟還滿布灰塵。
申小枝嗔了他一眼,徐有墨無聲地說:最好的隐藏方法就是不要藏,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誰都可以看見的地方。
她見火漆沒有破損,不滿地輕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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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寫:替我争取一柱香時間。一擱筆,小手抽掉腰帶,脫掉外衫……動作一氣呼成,沒有半分遲疑。
那頭多年好友驚慌失措,雙手捂住眼睛,轉開臉。
不顧好友的驚慌,申小枝将衣衫丢給他。故意揚聲道:“啊,好餓呀,有墨你這都沒有吃的。我去外給你帶些好吃的。”
弄不明白申畫師用意,徐有墨反手抓住衣衫,惱問:一來就脫衣衫,是要鬧哪樣啊?該不會真是深閨寂寞,連我不也放過?
申小枝筆下一歪,既好氣又好笑。
她揮筆道:少胡說八道。一會軟轎就到,快着我的衣衫替我出去走一趟,引開那些人的視線。
徐有墨一臉嫌棄:你讓我着女裝?!
申小枝翻眼,給他兩個選擇:你是要自己換,還是我替你換?
這個沒有羞恥的女子。
徐有墨重重地吐了一口氣,認命地脫下外衫,套上這與他八字不合的粉色襦裙,散發為佳人。
申小枝一直忙着調顏料,懶得理會他的別扭,将錢袋丢給他,便埋首自己的事。
拆開封火漆,從竹筒內倒出一張牛皮畫,申小枝小心翼翼地掀開這幅不知流傳了幾千年的神秘圖畫。
這張牛皮畫是阿娘的遺物。
傳聞是上古創世時代某大巫之物,幾千年來被無數代人小心收藏傳世至今,價值無可估量。
小程去世前交給女兒,着她以命相護。
此卷牛皮畫是收藏家的夢。
一個虛無缥缈,只活在傳說中的夢。
而她卻擁有這個幻夢。
引人争搶,危險四伏也是自然。說是寶,同時也是索命符。申小枝沿襲母親的做法,隐蔽收藏。
牛皮畫裝在特制的竹筒內一直擱在愛收集舊書的好友徐有墨家中,一擱便是十來年。就算是替她收藏的徐有墨也只知竹筒內是小程的遺物,亦不知是傳說中的巫羅牛皮寶藏。
江湖閑人能查出牛皮畫在她手中,那其他人也可能查到,所以最近她受襲,家中失火等,發生了一系列危險事。
既然已尋上門了,那麽她就先甩個誘餌,探一探消息,再拟對策。
今日,她心神散亂,最适合作畫将散亂的心思凝聚。
申畫師聚精會神地觀摩畫中的線條,将它刻在腦海中,再屏住呼吸,沾墨下筆——
一柱香的時間并不長。
春晖微燙,烘着薄汗微滲。
申小枝收筆與原畫對比,滿意地點頭。将牛皮畫放回竹筒,重做火漆封好,桌上還有一個竹筒。
這是阿娘的遺物,是她遺世的唯一一幅作品。
多年過去了她已不記得阿娘畫了什麽,依稀記得好像畫得是她玩耍的模樣。她輕輕撫摸着竹筒身,傷感染上她的鳳眸。
一名要權貴不要真心的男子值得你為他付出性命麽?
阿娘,他值得麽?
她順手拍掉竹筒上的灰塵,将它們也放回原位。此時的她,卻不知自己無意之舉能影響了兩個人的人生。
徐有墨提着食物返回時,申小枝靠坐在椅上,桌上的一酒壇已空。
有墨放下食物,惱道:“你将我的香雪都喝完了?”邊說邊将衫裙脫下還給她,再套上自己的衣裳。
“還有五壇呢!”
申小枝打了一個酒嗝,舉起手掌應道。
好友的酒量雖稱不上最好,幾壇酒尚不會醉倒她。一入門瞧她神色落寞,肯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給她披上衣衫,徐有墨問:“有什麽煩心事?”
申小枝搖頭,抓起肥油雞啃了一口,三兩下解決了一只雞。畢竟是青梅竹馬,徐有墨沒有被她敷衍過去。
他拆穿道:“你一煩躁就愛吃,越煩躁吃得越多。你該不瞧上孫家的男人吧?”一想到孫五,他就頭皮發麻。
好友若嫁入孫家,他要和她絕交。
申小枝繼續啃食,沒有回答。
孫家男人沒有看上她,看上她的是孫家姑娘。今日她倒在張姑娘懷中的畫面,令她隐生一絲不悅,莫名地讓她煩躁。
夜深人靜,長長的回廊之下燭火明滅不定,夜風習習,似乎有妖魅潛伏在黑暗之中突然撲向她。
申小枝踏上回廊,腳步不穩。
酒不醉人人自醉,與有墨喝了五壇濁酒,不知不覺已到深夜了。其實是她不願回孫府,一直拖延。
廊下有一道黑影。
一見她,便沖了上來。
嗆人的酒氣讓孫苓剎住腳步。
宿醉讓她沉醉了半日,一覺醒來發現申畫師不在府中,從破碎的記憶中搜尋到她竟跟随高參領外出,壓抑不住擔心。
于是她來西廂等待,一等就等到深夜。
與他出去游玩,很歡樂嗎?
黑夜中,申小枝忽地見孫苓出現在眼前,她嘴角一扯,似笑非笑。
孫苓柔聲勸說:“外間危險,莫要這麽晚歸。”
“呵呵……”申小枝挖苦道:“裝什麽清高善良。孫姑娘你來是責問我和高右出去游玩的事吧!是啊,我和男子出游了,怎麽樣?又與你何幹。”
孫苓一怔,心口抽痛。
申小枝一跨步,身子一歪,直直倒向她。她伸手扶住,卻被她無情地推開。“別……別随意碰我!”
一想到是被張姑娘碰過的身子,她就不願碰觸。
孫苓眼眶一紅,歪着臉,苦笑道:“申畫師與誰出游的确與孫某沒有關系。夜已深,孫某就不打擾了!”
說罷,越過她,大步離開,獨留下一臉呆傻的申畫師在漆黑之中摔倒在地。
這……
這是怎麽回事?!
申小枝呆坐在地,望着那已消失在黑暗中的女子,百思不得其奇。
那夜在金烏樓,師弟不過是摟着她唱了首小曲,她便怒火上揚,将她壓住姿意纏吻;她還會在無星無月之夜趁她不注意時留下吻痕。
今日她明明和高右出游,可她既沒有死纏爛打,亦沒有怒氣沖沖,只是對她不理不睬,丢下她一人。
這到底在鬧什麽劇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