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俗話說不是冤家不聚頭。

午膳後,有人昏昏入睡,有人坐卧不安,亦有人準備散步賞荷。

春風拂面,暖陽帶溫,綠意沾上水氣更顯翠綠,春景入簾教人緩步細看,辛勞的孫府仆人卻無心欣賞,步伐匆忙。

回廊上一名女子提着半壺濁酒,溶入春景中。她步履緩緩,鳳眸似開微合,廊上僅她一人獨行。

忽地,廊下有人迎面走來。

女子腳步一住,臉容一沉,擡首望着來人靠近。

今日是什麽日子?

明明三日不曾見一面,今日剛過午卻已偶遇兩回,說是冤家愛聚頭,也未免過于巧合了吧!

人在回廊中央沒有岔路,要不往前,要不退後。

退後是逃避之舉。

申小枝的自尊是不允許的,她提步往前,走自己的路。擦身而過之際,孫苓反手拉住了她的手肘。

在練武場外被她言語挖苦一通,心疼尚未緩解,又跑到她面前受虐,真是自找罪受。她知,卻實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步伐。

申小枝一甩,卻甩不掉。

那畫師惱諷:“不陪你的張姑娘玩耍,來扯我衣衫作什麽?”一出口就沒好話。話語如刀,刀刀傷人。

孫苓尴尬地收回手。

“申畫師請留步!”她喚住申小枝。“聽聞申畫師要找房子,是孫府住得不舒适,還是有什麽不周?你盡管提出,我着人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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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莫不是天天派人跟蹤她?

自己的事,她還有什麽是不曉得的。哼!昨夜,她剛和檀香她商讨,要不要尋個房子搬出孫家。

檀香同意,着手處理。

今日她就上門質問。

本來為了兒子着想,見他與孫家人相處甚好,她亦想多留幾日,只不過孫苓那一副欠了她的模樣,讓她心情不悅,郁悶難解,故想另覓居住。

河東竹林那,過把月便可遷回。

申小枝回道:“孫府住着适合,是你讓我不舒适。”

孫苓圓眸晃蕩,張口卻無言,掙紮幾回,方問道:“你……你,你就這麽讨厭我麽?”她挖心掏肝得待她,竟換來一句不舒适。

眼前的女子眼眶泛紅,圓眸噙着淚花,很是招人憐惜。申小枝偏首,望向一院的綠意,就是不肯看她傷心欲絕的模樣。

“我不讨厭你。”

那畫師,終不是冰人。

孫苓心中又燃起一點希望的火花,她往前一步,激動地追問:“真得?申畫師真得不讨厭我?”

申小枝點頭。

孫苓對她和秀娃的好是真心的,不摻一絲虛假。只是……

“只是,你的心意讓我不自在。”

一盆冷水往頭澆,将孫苓最後的一點希望之火撲滅。她渾身顫抖,後退一步,幾乎站不穩。

“我……我……”

她掙紮着,欲解釋,可是話到嘴邊卻道不出來。

申小枝擺手,既嚴肅又認真地說:“我幾翻欲跟你說明白,卻尋不着機會。不提咱們都是女子一事,我是申小枝之前,還是一名母親。我不是一個人的,對那些過于刺激而又沒有結果的戀慕,皆不感興趣。我亦知你的心情,所以這件事,我只說一回。”她停了一下,緩聲道:“孫苓你,死心吧!”

這不是冷水,而是最鋒利,最無情的刀直直地刨開她的心髒,鮮血淋漓。

她承受不住心口的抽痛,跌坐在地。

“……難道……你,你真得對我如此……如此無情……”

縱然只是虛缈的希望,也是希望。

申畫師的愛慕者衆多,有愛慕她的才華,也有愛慕她的高傲和獨立。不但有一堆才俊等着她挑選,還有她的年少時那一段迷戀,她又怎會看上同為女子的自己?!

只是她不願放棄。

縱然只有一絲希望,她也想與她相斯相守。

如今那缈少的希望破滅了!

見她傷心欲絕,申小枝也于心不忍。“張姑娘待你也是真心的,何不——”考慮二字尚不曾出口,已被人打斷。

剛剛那一刀,已割得她皮肉綻開,這一刀無疑是要了她的命。

“真心又如何?!她,既不是你。又有何用?我想要的只有你一個,其他人與我何幹。我不喜歡女子,我……我只喜愛你!”

撕心裂肺的叫喊震動人心。

“你,這又是何苦呢?”申小枝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知她動情,卻不竟是如此深沉,像一口無底的深井。

孫苓抹了一把淚珠,自嘲:“苦,也是我自找的。不敢勞申畫師擔憂!”

說罷,她扶着梁柱站直身子已成了淚人,仍假裝鎮定地說:“孫苓懂申畫師的意思,從今往後,不敢再打擾。只是,”心痛得無以複加,仍擔心她的安危。“只是賊人尚沒抓到,請你留在孫府,以策安全,再忍一段時光吧。孫苓絕不會前來打擾,令你不自在!”

不等申小枝回應,她轉身大步離去,快得像只羽毛沾了雨露的小鳥歪歪斜斜,直撲回鳥巢。

那女子的身影從眼內溜走了!

申小枝收回視線,繼續往前。回廊的盡頭有一座小庭院,院內植着幾株白荷,正準備蓄勢待放。

喝酒賞花,本是人生樂事。

申小枝步履卻顯得有些沉重。

她不後悔拒絕孫苓。

只後悔沒有早點斬斷兩人之間的暧昧。或許是因那一點殘餘的迷戀,又或許對她的一點依賴,令她幾度開腔,卻無法說破。

也罷!

反正都是要斷的。

池內的幾株尖尖白荷苞,高潔姣美,露着兩分潔白在春風中搖曳像一名羞赧少女,可遠觀而不可靠近。

申小枝剛坐下,有人現身。

那人不客氣地坐在她身旁石頭上,完全不在意男女之防。那人挖苦道:“你真是個冷血無情的女子啊!”

申小枝沒有否認。

她若不當作無情人,繼續拖拉怕孫苓今日流得就不是淚珠,而是血。

這人怕是聽到了她和孫苓的那一席話。身為哥哥為妹妹讨伐她,也屬正常。反正在孫家所有的秘密只是一道白月光,人人可見。

孫二繼續擠兌:“我家七娃真可憐,竟攤上你這麽個無情人!”

他可愛的妹妹估計現在是躲在房內痛哭吧,畢竟被心愛的人當面拒絕。那滋味可不好受啊!

申小枝呷了一口酒,反問:“孫二哥是要勸我接納她?”

孫家人對她的态度非常明顯。

孫家夫妻,孫五,孫六當旁觀者,不同意,也不支持,只是看着。而孫大死忠于妹妹,孫四則是激烈反對,這其中孫二的态度最是暖味。

“并不是我要不要,想不想,而是你自己想不想。小枝呀,人就是這麽奇怪又矛盾的生物。怕自己受傷,所以總先去傷害別人。”

這暗示……

太明顯了,孫二哥!

申小枝默默地将酒壺遞給他,見他就着酒壺仰首大喝一口——

忽地,她一臉天真地反問:“孫二哥不是被傷害的那個?”

“撲!”

孫二猛地噴了一口酒,沾了一身酒氣不說,更是嗆到喉嚨,咳嗽連連。指着申畫師,“咳咳咳……你……你……”

這刀插得又絕又狠!

這也算是孫家人人知曉的秘密吧!

孫家二少,這愛唱戲擾民的男子,其實是個癡情男子,他極度瘋狂地迷戀一名孀居之婦。外人不知,以為他愛扮旦角,定是性子扭曲,暗地裏胡搞同性之好的纨绔。

性子扭曲是肯定的。

不過孫二喜好跟普通的粗漢子無異,見美忘義,目不轉睛,興奮緊張,腦洞大開等等。

見此,申小枝還不打算放過他。“啊,莫不是我記錯了!孫二哥不但被傷害,還被掃地出門呢!”

江湖閑人就不止一次在她面前形容那令人心酸的場面。

剛順氣的男子,惱斥:“小枝!”

“哈哈哈……”

申小枝笑得花枝亂顫,孫二板下臉面,威脅:“小枝呀,我可不是什麽好人!你再笑,我可不保證今夜會不會将你打包送入七娃房內啊!”

聞言,申小枝輕咳一聲,猛地收住笑聲。

“我以為這麽多年,孫二哥已經習慣了!”

誰會習慣被心愛的人拒絕這種事啊!再來一萬遍,他都不可能習慣。“就是這麽多年了,以為她會心軟,卻——”

孫二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三原國內有三大名門望族,“王,樊,楊”三姓,又以王氏居于世家之首。

提起洛城王氏衆人只知那美名聞達的公子閑憂,而忘了這個曾經權傾朝野的貴族專産美人,皆是傾國傾城的大美人。

孫二迷戀的孀居婦人不是別人,正是王氏一員,公子閑憂的姑姑王憶。

王憶十五嫁入齊王府,為齊王妃,兩年後齊王病逝,她守喪三載,請旨回王府別院休養,一直孀居至今。

孫二偶遇守喪期的王憶,一見到鐘情,癡戀半生,兼苦求不得。

收起玩笑的心态,申小枝認真地問:“孫二哥,這一生若王姑娘都不應你的情,你該如何自處?”

這個問題不用申小枝好奇詢問。

孫二必定想過百遍。

他說:“應,或不應都是她的事。我只管喜愛她,就行了!”不愧是孫家子孫,用情至深,忠貞不渝。

既羨慕王姑娘,又為孫二難過。“白白浪費一生的時光,不可惜麽?”

孫二笑了,“用一生的時光愛慕她,不正是人生一大樂事麽!哪來的浪費和可惜。我認為最可惜的是不能護在她身旁,替她排憂解難。”

孫二坦蕩的告白令人動容,只是申小枝仍是一臉不解。

“小枝呀,你還沒有真正的喜愛上誰,等你真的喜愛了,就明白我的感受了!”丢下這一句話,孫二轉身回屋,換下一身沾了酒氣的衣裳。

而留在原地的申小枝喃喃自問:原來我并沒有喜愛的人呀?!

春風依舊,白荷搖曳,濁酒飄香。

申畫師靠坐在石頭上沉思,似乎有點什麽滲入她的腦海,産生了微妙的變化,而她自己卻不自知。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碼得心肝都疼了!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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