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獲救的喜悅只是一瞬間。

經歷三日三夜黑暗與饑餓,再度站在陽光下享受着春風的輕拂。燦融的光線撫着蒼白疲憊的臉容,将兩人的狼狽暴曬在陽光下。

山洞的盡頭是一所大宅的後院,院內亭臺樓閣美不勝收,花木扶疏,綠意蔥茏。不知是誰家豪宅,竟如此富麗堂皇講究。

一移步,冰冷且銳利的刀鋒像潛藏的毒蛇瞬間纏上頸脖,阻斷兩人的步伐。

孫苓身子一移,擋在申畫師跟前,謹慎地查問:“你們是什麽人?”

包圍她們的四名護衛衣着打扮一式一樣,皆是黑衣勁裝,一張張冷峻的臉容,硬如岩石,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顯然是訓練有素。

聞得孫苓的質問,不約而同地将手中的刀劍往下一壓,抵着侵入者的命脈,不作回答。

孫苓圓眸翻轉,四下打量,盼能找到一條生路。

可惜高牆如牢,又有包圍。

自己帶傷,身旁還有不懂武的醉酒女子。

她輕嘆: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雙方無聲對峙。

忽地,一道整齊有勁的腳步聲,從遠而近,很快地來到她們跟前。八人為一組的侍衛,黑壓壓如烏雲壓頂,讓孫苓神經更加繃緊。

在衆人簇擁之中,走出一名玄衣少年。少年玉臉如畫,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陰冷的氣場,令人渾身一寒,哪敢靠近。

少年尚不曾開腔。

申畫師忽地從孫苓身後竄出,步履輕快,一臉興奮地沖到少年跟前,張開雙手将少年抱個滿懷,用她甜美的嗓音叫道:“小樊,小樊……你在這裏哦!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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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除了她悅耳的笑聲,再無雜音,靜得教人害怕。

這是一出詭異的場景。

情況太過突然,太過驚人以至少年身邊的侍衛們皆怔住,來不及出手阻止申畫師無禮,膽大的舉止。

主子爺沒有指示,他們亦不敢輕妄動,任由那來歷不明的女子抱着主子爺。侍衛們相互交換了眼神,幾乎已經看到來年女子墳上的綠草油油。

少年身子筆直,雙手負背,以僵硬的身姿被人強/抱/住。

劫後餘生的申畫師模樣自是狼狽,少年怔了一下,方記起她是誰。尋常嫌棄他性子冷,不與自己說話,眼前的熱情倒是少見。

若是有誰敢碰到他,非砍下對方的手不可。

他自少不喜與人肢體接觸,說是厭惡,也不為過。但此時他既沒有推開她,也沒有砍下她的手的想法。

倒是一旁的孫苓一臉發青地叫道:“申畫師你做什麽?快回來!”

若不是刀劍仍架在脖子上,她早就沖上去拉開那發酒瘋愛亂抱人的申畫師。一見陽光,愛人便投入別人懷抱。

那滋味,可不好受啊!

申畫師收住笑聲,扭頭惱瞪了孫苓一眼,回道:“這是小樊啦!我們最,最,最可愛的小樊哦!”

恰好樊總管趕至,聞得此言,忍不住笑出聲音。

“噗!”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但他活了三十載,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稱贊樊郡王可愛!莫非是伸延之意:可以不再愛?!

要不然,他個人實在是無法理解,怎會有人将可愛一詞聯系上一向以“冰人”之稱的樊郡王。

笑聲一出,主子便給他來一記蕭殺的警告。

好吓人哦!

樊總管扭過頭,假裝沒瞧見。只是兩眼,他已認出抱住主子的女子是何人,便使示意侍衛收起武器退下。

申畫師一開口,酒氣四溢。

樊郡王終于開腔了。“你,喝酒了?”他的聲音很淡,沒有抑揚頓挫,不知是指責,還是生惱?

申畫師放開他,舉起小手認真數數,最後舉起五根手指,樂呵呵地笑道:“五壇!喝了五壇哦!嘿嘿!”

樊郡王眉一舒,指出:“你醉了。”

這是肯定句。

若非酒醉,怕她仍裝作一臉高傲,與他保持距離呢!兩人雖有親緣,她卻故意與皇家,與他劃出框架外,不願攀親沾故。

像元家那種不要臉貨色……

“醉?!”

申畫師臉容一沉,不悅地反駁:“我只喝了五壇酒哦,區區五壇酒我怎麽可能醉……”

少年郡王退開一步,躲開那嗆人的酒氣和她身上惡臭。

剛剛她竟抱住他?!

樊郡王心想馬上回房清洗一遍。

在兩表姐弟斤斤計較酒醉問題之時,樊總管來到孫苓身邊,鞠身行禮問:“不知公子是何人?為何來樊郡王府的後院?”

被誤認為男子已是家常便飯,孫苓也不計較。

聞得此地竟然是傳說中的樊郡王府,她心下略略一驚。

傳言樊郡王繼承其母的美貌,有傾國傾城之姿,是出了名的冷美人,雖不像小趙王那樣嗜愛殺生,卻沾着在位者喜怒無常之習,一身寒氣教人不敢接近。

可,瞧他對申畫師的态度倒不像傳說中那樣冰寒。

畢竟再遠親,也是他的表姐。

孫苓回道:“在下孫苓,是孫氏紙房幺女。遇事不小心闖入郡王府,望見諒。麻煩這位兄弟幫我向孫家傳個信。”

樊總管一愕。

眼前清俊的少年竟是女子?!

聽聞孫家一門六子一女,孫家姑娘女生男相,故被人戲稱為:孫七子。聽聞最近姑娘迷戀她,上門求親,鬧了一則笑談。

看來笑談的主角就是眼前這位孫姑娘了。

果然聞名不如見面,好個俊俏的姑娘呀!

樊總管忙着人準備吃穿,客房,着大夫前來,又派人前往孫府報信。不愧是郡王府的總管,一切處理整整有序。

孫苓撐着拐杖,走向那對表姐弟,打斷兩人的對話:“小枝姐姐!”

申畫師歪着腦袋看着她伸來的手,不明白她的用意。倒是一旁的樊總管忙着丫環上前攙扶着她,強行将她帶到客房休息。

樊郡王看着兩人的舉動,不解地問:“她,是你什麽人?”

“情人。”

申畫師一臉天真地照實回答,卻吓到少年郡王。只見他玉臉一沉,寒氣深深,縱是暖陽之下,仍讓人不禁一顫。

他平生最惱那些男男,女女之事,鳳眸浮出一絲幾不可察的殺氣。

“當真?!”他追問。

申畫師捧着臉蛋,傻笑幾聲。“她說,她說她喜愛我!嘿嘿!都沒有人喜愛我,除了我阿娘之外,這麽多年都沒有人真心喜愛我……她居然喜愛我!哈哈,這小女子居然喜愛——”

話,尚未完,人已搖搖欲墜。

樊郡王眼明手快,一把環住她癱軟的身子。

人,昏厥了。

興許得救後,心情一寬,身體疲勞瞬間釋放,便昏了過去。

真是讓人不省心的女子。

侍衛上前,想替主子處理昏倒的申畫師。主子喜靜好潔,向來不喜與人接觸,更別說是近身。

樊郡王卻搖首拒絕。

申畫師可不是一般女子。

她,出身高貴,乃貴女中的貴女。

程氏本是趙氏的開國功臣之一,位高權重,與洛城王氏一樣權傾朝野。帝君為了感謝程氏功勳将其最得寵的小公主嫁入程家。

後程氏本家人丁單薄,漸被旁枝代替。

百年時光,早已沒人記得程氏的風光以及尊貴。

小程正是那位公主之後,而申畫師不但系出名門,更有趙氏王室的血緣。世人不知,并不代表她的尊貴不在。

樊郡王又怎會讓陌生男子沾染她的高貴。

他運勁抱起她,疾步奔回主樓,着大夫前來診療,又着丫環替她淨身更衣。

樊總管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莫非繼小趙王之後,他家冷情的主爺也開竅了?!

主爺跟誰都不親近,唯有殺人不眨眼的小趙王與其交往甚繁。

傳聞小趙王前段日子上演了一出“強搶民女”的把戲,其女子身份特殊,消息被強行壓下,但仍瞞不過他的線報。

果然春天一到,最适合談情。

跟小趙王那詭異的畫風一比,主爺若喜歡申畫師簡直是太……太正常啦,他都想放煙火慶祝一下。

起碼他家主爺不好男風,高齡十六,終于動情了!

樊總管的腦洞,樊郡王不知,亦懶得理會。他換下幹淨的衣衫,推開寝室的暗門,點亮燭火,徑直來到一幅畫軸前。

畫中有一名可愛的小女娃抱着一名襁褓中的嬰兒,她鵝蛋小臉,鳳眸閃着瑩光,溫柔地抱着嬰女,明明是幾歲的娃兒卻有母親的溫柔。

她的一抹溫柔伴他渡過了十六年。

孤單,寂寞的十六年。

這畫是他阿娘臨終所畫。

當年小程帶着三歲的女兒上門探望剛生産完的程程,此畫便是那日會面的情景。

小程與一名只露出後背的女子交談,而一旁便是年幼的申畫師抱着他,畫中四人以及畫者,已有兩人不在。

奶娘曾跟他提起過那日的情況。

她說:真是好神奇啊!爺,剛出生那會愛鬧,總哭個不停。那小女娃一抱,少爺就不哭了,乖乖地睡覺,把夫人們和我都吓了一跳。那一下午,她都抱着你。最後累得,和你躺在榻上睡覺了。

這才是向來不與人靠近,卻能容忍申畫師碰觸的原因。

她在多年前曾抱過他。

用那麽溫柔的視線看着他。

少年郡王提着指尖輕輕地觸碰着畫中女娃圓潤的下巴,喃問:“是因元二教你傷心,所以你才喜女子麽?”

畫中的女娃不會回答他,只是一貫溫柔帶笑地看着他。

樊郡王鳳眸一眯,寒意四竄。他收攏五指作拳,一甩衣袖,旋身離開了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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