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夜,仍未過去。
城北,民有街三巷。
長街安靜,夜已深沉。明彩布坊的前門緊閉,暗黃的燭光偶現,如螢火閃爍。後門虛掩,一名壯漢滿臉是血,拐着腳,身體一搖一晃地推門而入。
布坊內燈火通明。
老金坐在一堆古物中央,手中握着一只酒觥,指尖撫着觥身,目光呆然。壯漢入門,打斷了他的沉思,“主爺!”
聞聲,老金眼眸一翻,餘光掃過他的狼狽,輕聲問:“失敗了?”
壯漢羞悔地垂首,開始為失敗找理由。“屬下潛伏在巷口準備請申畫師回來,可惜半路殺出各路人馬……寡不敵衆,屬下只能暫且退回……盼爺見諒——”
申畫師經歷過一場生死劫,有所提防也屬正常。
他的目标不是申畫師,而是巫羅的藏寶圖,只是恰恰在她手中。在公在私,他也是不願為難申畫師。
可惜,要他放棄巫羅寶藏,那是不可能的。
他追尋了一生,費了多少心血和時光,從絕望到希望,從希望到絕望,來來回回,仍沒有磨滅他的意志。
巫羅寶藏,他志在必得。
與冼屏豐合作,只是折中之計,知他有異心,幕後有人。申畫師和孫姑娘逼落懸崖雖全力搜救,聽到兩人獲救後,他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真是懦夫!
現下,還得他親自出手。
老金擺擺手,說:“這也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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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下一回,想“請”申畫師就難了。冼屏豐和他裏裏外外都找個許多回,申畫師到底将藏寶圖到底藏在哪裏?
真是讓人摸不着頭腦。
壯漢一聽,連聲感謝,退了下去。
老金回到櫃臺,放下手中酒觥,從暗櫃中拿出一只樸實的木盒。打開木盒,裏頭靜靜地躺着一紙發黃的小箋。
箋上皆是神秘的戰書體,旁人看不懂,但他費了六年時光解讀了其中的文字。所以,那幅拓本一出,他一瞧便知是假的。
語無倫次的字句,頗有斷章取義之舉,側面可證巫羅的藏寶圖的确存在,且就在那拓本人之手。
此小箋是巫羅族人之間的通信。
以只有他們族人能懂的戰書體寫就。內容大概是說藏寶圖被當權者誤當畫作搜刮入宮,盼各地的族人使計取回。
趙氏王室是百年的王朝。
老金解讀了文字,首先是潛入皇宮,四處搜索。兩年的太監生涯只摸清了各家嫔妃的喜好,與宮廷各式的勾心鬥角,巫羅的藏寶圖一無所獲。
他只得繼續做古董買賣的行當。
偶爾,他發現了冼屏豐,與他一般對戰書本或巫羅藏寶圖感興趣。冼屏豐雖是普通商人,卻擁有大量人力物力,非一般商人可及,背後肯定有人資助。
老金借機與其接近,願意為他提供資助。
冼屏豐吃了兩家茶禮,不愧是貪財的商人。
某日,冼屏豐不知從何渠道拿到開國趙氏的族譜給他研究。他一看,竟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線索。
趙氏公主曾下嫁程家。
有沒有可能趙氏公主下嫁之時,巫羅的藏寶圖夾雜其中帶回程府呢?古書記載那名小公主,臉容姣美,琴棋書畫樣樣皆精。
程氏人丁單薄,到了程氏三姝時,只剩小程一名獨女。而小程的後人除了癡迷雕刻的長子申好松外,便只有三原國的一寶申畫師了。
這名甘願平凡,身世複雜,帶着趙氏王室血脈的畫師收藏着巫羅的藏寶圖的可能性,極大。
所以老金,并不是因為冼屏豐區區片言只語,和申畫師那幾字戰書體就認定藏寶圖在她手中。
而是有根有據。
只是這名女子甘願平凡,卻不平凡呀!收留她的孫府上下不好惹,聽聞樊郡王對她亦是特別看待。
要怎麽樣才能把她帶回來,又不驚動任何人呢?
老金再度陷入沉默中。
夜,深深。
金都城陷入一片漆黑中,一路走來,已無燭光照路。江湖閑人扶着申小枝,一路送她回孫府外的街角。
“我等你的好消息!”江湖閑人丢下一句,便消失在黑夜中。
申小枝沒有馬上答應她。
巫羅的寶藏對她并沒有多大的吸引力,上古時代最有價值的是歷史研究,估計徐有墨比她感興趣。
銀兩,她不缺。
她惱得是冼屏豐一夥竟敢對她下毒手。
有江湖閑人派來的人暗中保護,她不擔心在黑暗中竄出的壯漢。
回到西廂,檀香在廳中等她。
一見她,便教訓。“姑娘,有什麽事情不能白日處理?”
一憶起她失蹤的那幾日,她便懸起心,若不是姑娘非要她加快河東的修葺,她定呆在西廂,寸步不離。
“檀香,我累了!有事,明日再說。”
一開腔酒氣四溢。
檀香掩住鼻子,嘆道:“姑娘你有什麽心事,不防說與檀香?檀香替你想辦法。”
申小枝失蹤的幾日,她呆在孫府,聽到了關于自家姑娘和孫家姑娘的傳聞。她認為不可能,但又不可忽略孫家姑娘看申畫師那火熱的眼神。
申小枝步入內室,推開窗,讓夜風在屋內散步。
檀香緊跟身後,非要一個回答。
“姑娘!”
檀香給她倒了一杯水,“檀香知你的苦,所以一直以來都不願意你再嫁,只是……男子傷人心,女子就不傷人心嗎?請姑娘慎重考慮。”
申小枝擱下茶杯,反問:“檀香你是打哪聽到那些無稽之談?”竟然連檀香也有所風聞,可見這孫苓有多麽膽大妄為。哼!
“姑娘确定是無稽之談麽?”
申小枝鳳眸一閉,伸了個懶腰,叫道:“好困啊!”邊說邊躺下,沒有理會一旁生惱的檀香。
姑娘你為何不幹脆否認?
是你,
心裏也有孫姑娘麽?!
見她有心逃避,檀香也不追究,她退下,順手帶上門。越是在乎的人和事,姑娘越是不易下定論,不會輕易給出答案。
看來,她得多注意一個人了。
次日清晨,申畫師是被人強行喚醒。
雙兒說:“申畫師,客人已在側院等候。”
客人?!
跨上回廊,申小枝來到側院。當她的目光定在涼亭上那道高壯的身影,腳下一住,她莫名的想退回去。
近日,瑣事煩多,她竟然忘了他。
高右沒有讓她逃走,大步走來,帶笑看她。“小枝,你來了!”他不知她失蹤,只是本能地想念她。
“高參領。”她有禮地回道。
高右一聽,一臉失望,仍鼓起勇氣說:“我過幾日要回邊境複命,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回都城,小枝!你想好了麽?願意同我一塊去邊境麽?”
申小枝沒有回答,徑直踏入亭內坐下。昨日喝了些酒,頭,仍隐隐作痛。檀香那丫頭竟沒有為她備解酒湯。哼!
高右的問題,她心中一早就有答案。
只是,不知該如何開腔,既然他執意要聽一個回答,那麽她便給他一個答案吧。“右哥哥,你知道我阿娘是因何而死的嗎?”
“呃……不是因病……”
“我阿娘是一個極高傲的女子,可惜眼神不太好,一片癡情錯付。她不恨那負心的男子,她只恨自己有眼無珠,至死都無法原諒自己。她是因情而死的。”
申小枝停了停,繼續說:“所以我……我這麽多年一直看在眼裏,所以我……不會對一個人鐘情。不會走我阿娘的舊路,心碎而死。那一年,我錯配給元二,縱是錯配,我也無所謂。因為我的心底沒有人,嫁給他,或是嫁給你都一樣。”
這是晴天霹靂,打得高右支離破碎。
“你……你……”
他張口,掙紮幾回,終,只吐出一句:“小枝,你好狠啊!”不但将兩人年少的感情抹殺,更是往他胸口插刀。
那狠心的畫師面對指責,卻笑了笑,平靜地說:“右哥哥,我同你說實話,你說狠,與你說假話,你也是一樣說狠。我不過是怕了,一個人在我心裏的位置太過重要的話……會教我害怕。”
高右已聽不進任何話語。他起身,身子搖搖晃晃,“這……這是你的真心?”
申小枝點頭。
“哈哈……”
高右仰首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會再糾纏。小枝,你放心,我回我的邊缰,再也不踏入都城半步。你放心……”
申小枝回道:“那就祝高參領一路順風!”
知她無情,卻料不到她能如此冷靜地。她,不再是當年的小枝妹妹,而他仍是當年的右哥哥,這輩子注定了無法在一起。
高右移步出了涼亭。
行了幾步,他忽地停下,沒有回首,徑直問:“小枝呀,你怎能保證自己不會像你阿娘那樣喜愛上某人呢?”
申小枝望着他的背影,回答:“我不能保證,但能砍斷。就算是星星之火,我也不許它存在。”
高右苦笑一笑,甩袖而去,自此,他和申小枝這麽多年的糾纏劃下了句號。
申小枝的眼內已瞧不見高右的身影,她松了一口氣,身子一晃,跌坐在地。她亦不願如此狠絕對待他。
只是她的一分仁慈,對他來講卻多一分傷害。
不對他殘忍,他是不會忘記她的。
唯有如此,他才能另覓姻緣。
她看着晶瑩的淚珠無聲墜落……
屋脊之上,有人輕聲問:“這樣的女子你還喜愛嗎?”
無情,無義,兼無心。
孫苓咬緊牙關,淚珠模糊了她的雙眼。
早知她是無情人,連她年少時的愛慕也抵不過她的一句:無所謂。那麽她,又能得到什麽呢?
孫二搖搖頭,不忍再看。他又何嘗不是戀着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呢?!唉,問世間情是何物,不過是一堆狗屎。
他躍身離去。
側院之內,兩人各自哭泣,屋脊上的那女子哭自己愛而不得,涼亭內的女子哭自己無法去愛。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留言的親。你留言帶了外面網站的名,被删了哦,當然不是我做的。知會一聲。世間總有很多無奈,又能如何呢!
這或許,就是無名的作者需得承受之疼。只好敦促自己多寫多練,他日能有更多選擇吧!感謝你的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