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黑暗籠罩着大地,漫延至整個孫府。孫府回廊之上的幾點燭光如螢,随風搖曳,明滅不定。
牽夷居內外一片漆黑。
孫苓提着燈籠回屋。
璟園是孫氏紙房的産業之一。被申畫師一激,她氣急攻心,口吐鮮血,經脈亂行。掌櫃安排了客房讓她靜心運功調氣,紊亂的氣脈很快壓了下來。
她,還是年輕。
她,還是放不下申畫師。
幾句話語便氣急攻心,知她無情,卻沒料到她如此狠絕。敢當面跟她提團書,她若敢發團書,這女子肯定敢來。
畢竟有前車之鑒。
她的一口鮮血,對申畫師來講肯定是無關痛癢,只吓壞了張姑娘。
張姑娘對自己情意,她看在眼裏,記在心口,卻無能為力。并不是利用她忘記申畫師,只是孤獨讓她不敢狠心趕張姑娘離去。
雖然張姑娘就算用趕,也不會輕易離去。
過兩日,還是得與她說明白,免得她和自己一樣以為碰見了希望,結果一瞧才發現是絕望。
女子狠心,可是刀刀見血見肉的。
她的心只容得下申畫師,旁人再好,也與她無關。
孫苓邊想邊推開門。
雙兒不在,守夜的小丫環估計偷懶,早早睡去了。她搖搖頭入門,點亮蠟燭,幽黃的燭光照亮一室。
Advertisement
吹滅燈籠的那瞬間,她動作一緩。
屋內有人?!
孫苓取下牆上的長劍,屏住呼吸,輕步輕腳地往內室走去。
是誰人暗夜埋伏?
她今日心情不爽,正好拿來練劍。
手搭着劍鞘,一入內便抽劍一揮,喝道:“何人夜闖我閨房,出來受死!”
寂寂深夜,靜得只有兩道呼吸聲。
忽地,一陣清甜的笑聲響起:“呵呵呵……”尖銳的笑聲在黑夜中回蕩,教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孫苓錯愕,再問:“是誰?”
眼前一片漆黑,前廳的一縷幽黃根本照不亮內室的陰暗。
此時,白影一晃,黑暗中有人回道:“呵呵……我不知原來夜闖孫姑娘的閨房,如此罪大惡極,甚至會致死啊!”
這把聲音。
清甜柔綿,出口卻是又狠又毒。
除了她鐘情的申畫師,還有誰?!
孫苓還劍入鞘,轉出前廳,提着蠟燭入內——
燭光所到之處無異,還是她所熟悉的房間,只有榻上有人。
那畫師靠坐在榻上,一身素羅,披散着長發,發尾帶濕氣,明顯是剛剛淋浴,整個人散發出一股治豔和懶慵氣息。
孫苓大驚失色,燭火一晃,幾乎熄滅。她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是做夢,一睜眼,申畫師仍帶笑看着她。
這不是夢。
孫苓擱下燭臺,一臉警惕。
傳聞狐魅一族,為了吃人,最愛在夜深人靜之際,幻化成對方愛人,趁其不備,大塊朵頤。
午後,申畫師才嗆聲說要收她團書,深夜便到她的閨房來。眼前的女子不可能是申畫師充其量只是與她皮相相似的妖怪。
孫苓不敢上前,小心地問:“你,到底是什麽人?”
申小枝輕托腮,淡定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又恐又懼地裝作不認識自己的神态。現下,連我的臉都不認得啦!切!
“你,說呢?”
申小枝招手,“不防上前來,瞧瞧我是誰啊!”
申畫師一笑,傾倒衆生。
孫苓神魂颠倒,步子一移。眼前人實在是太像她的申畫師,簡直一模一樣,挑不出哪點不相似。
唯一不像得是她甜美的笑意。
申畫師從未對她如此笑過。
孫苓往前一仆,往她背後一摸,大叫:“你的尾巴在——”身下只是光滑的錦緞,并無其他。
她抓了一把空空,卻教申畫師惱羞成怒,一把推開她,諷刺道:“原來孫姑娘想找我的尾巴呀?很抱歉,今日出門匆忙,一時忘了帶在身上,改日帶來讓你好好欣賞一番。”
當她是狐貍,還是蛇?
尾巴?!哼哼!
孫苓呆了一會,喃喃地道:“你是申畫師?!”
整了半天,她誤以為眼前是假象,鏡中花,水中月。申小枝的惱火莫名散了些許,她旋過身,應道:“正是申某人。”
榻上的女子動了動嘴唇,卻沒有言語,看着申畫師在一旁的一椅子坐下,風情萬種地望着她。
“我不知還有人跟我如此相像,讓孫姑娘錯認。”她阿娘是獨女,申家雖有一子一女,但兄長的相貌與她并不太像。
字字夾骨,句句帶諷,的确是申畫師沒錯。
孫苓坐直身子,探問:“不知申畫師深夜來訪,有何要事?”無事不登三寶殿,尤其是申畫師此等人物,一舉一動都有其目的。
現在是能正常對話了。
申小枝展開折扇,輕拂幾下。涼風,吹動着一室的寂靜,幾縷烏絲随着風輕揚,襯得她的小臉更加柔美。
孫苓臉容一熱,喉嚨一幹,雙眼不敢直瞧。
呵呵!
申小枝收上扇子,傾身往前,以扇柄托起這張過于俊俏的臉龐,強逼孫苓看着自己。她放柔音調說:“我來,肯定有事。你還記得你還欠我幾聲貓叫麽?”
山洞內,兩人相依相偎的情景又在腦海浮現。
越是甜蜜越是教她心痛。
她還敢主動提起。
孫苓垂眸,依舊不敢看她。失望地問:“你來,就是為了幾聲貓叫?”
以為她一醉在夢中,料不到她還記在心中。區區幾聲貓叫,她記得。她,為何忘了兩人同生共死,誓言在一起的承諾?
那畫師應道:“我來,肯定不是為了幾聲貓叫。我改變主意了,貓叫就不必了。隔街的阿花叫得比你好聽。你,過幾日,陪我去一個地方。”
孫苓一急,擡眼望着她:“去哪?”
那畫師鳳眸一沉,炯亮的雙眼像夜海中升起了的星光,教人移不開眼。她彎下身,用最輕最柔的嗓音回道:“屆時,你就知道!我會着人知會你的。”
溫熱的氣息自耳朵竄上臉,再下竄到胸口,孫苓像一只燙熟的小蝦,任人擺布。
申畫師滿意她的回應。
目的達到,此地不宜久留。她直起身子,如來時般不帶走一片雲彩。
僵坐在榻上的女子久久方回過神,憶起夜深霧重,她孤身一人,衣衫單薄,忙提燈籠追了上去。
遠遠的,那一道白影在回廊上晃動。
披頭散發,容态閑慵。
孫府男子衆多,她如此模樣若教旁人瞧去,萬一動了什麽歪意,如何是好啊!是說她膽大包天,還是天真不懂事?
總之,申畫師對孫苓來講還是一道難以解開的謎。
孫苓一個縱身,翩然落在她身後。
兩人相距五步之遙。
不遠,也不近,像星光追随着明月,仿若生生世世。
那畫師應該察覺她的到來卻假裝不知,不理會,任她在身後陪伴,直到她入西廂,步入房內,那一點燭光方隐去。
次日,孫苓醒來。
憶起昨夜那詭異的經歷,忙上西廂問個明白。她一出門,便見雙兒迎了上來。她不解地問:“雙兒,你不在西廂伺候,回來作什麽?”
雙兒笑道:“七姑娘,你不知道申畫師離開孫府了麽?”
離開孫府?!
申畫師離開孫府。
“什麽時候?”
雙兒答:“今日一早,申畫師——”
孫苓疾步飛奔,來到西廂,亭院依舊,人聲全無。
好……
好你個申畫師!
難怪昨夜待她溫聲細語,竟是因為你要走!!!
鼻子有點癢癢,申小枝揉了揉,擡着望着眼前的老人,不禁贊嘆:“你,真是什麽地方都敢來呀!”
江湖閑人吹了吹假胡子,收下她的稱贊。“這世上還沒有我江湖閑人不敢去的地方呢!”
申小枝問:“東西都備齊了麽?”
這一趟出行,不但可以引出對巫羅藏寶圖感興趣的人,又能整治孫苓,可謂一舉兩得。不将那一夥人揪出來,她一日不得安寧。
江湖閑人收起玩笑心,認真地問:“小枝,你确定要去?”
“我什麽時候跟你開個玩笑。”她從孫府搬到璟園,只為了方便行事。
這般理直氣壯,也是沒誰了。
江湖閑人提醒。“物資不是問題。但小枝你要知道,沒人對財産不感興趣。聽說……”她音調忽地調低。“敢打巫羅寶藏的,非一般人。我怕有上面的人。”
“你是說姓趙?”
真是膽大包天的女子竟敢直呼國姓。
“最近朝內外都不安靜,聽說二皇子暗地招兵買馬,籠絡人心。最是需要大把錢財作後盾。”江湖閑人點到即止。
申畫師不在朝野,不願她卷入紛争中。
申小枝一抿唇,反問:“那又怎樣?”
“一但有他們參與其中,縱是我也無能為力呀!你好自為之。”江湖閑人醜話說在前頭。她不是萬能的。
“他們尚不敢殺我。那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什麽時候出發?”申小枝問。
江湖閑人揉着額頭,這女子肯定不願細想,是走一步算一路的人。敢情她還相信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說法?!
有時候天真過頭,有時候又腹黑過度。
申畫師真是一個令人頭痛的人物呀!
江湖閑人舉起三根手指。“三天後。”
“哈哈哈……你說我一趟有多少人跟來呀?!”申畫師摸着酒杯低,笑問。對座的老人已不在,沒有回答她。
她仰首喝光,笑意上眼。
她向來有仇必報。
敢半路劫人,盜我財物,燒我的家。啧啧!定要教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