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這大約是姜毓和祁衡吃過的最尴尬的一頓飯。

姜毓未曾料到張氏竟那般心細,那日其實看出了她與祁衡的蹊跷卻未追問,只是回頭又拘了翠袖和翠盈兩個丫鬟過去盤問。

翠袖和翠盈都是不知事的,她與祁衡之間又着實是太過幹淨,張氏只不過随口問那兩個丫鬟幾句心中便明白了姜毓的底細,當下便弄了藥出來交給翠袖,囑咐翠袖和翠盈尋機會下在晚上的飯食裏。

只是很不巧,讓祁衡親自給抓了一個現行。

張氏是好意的,雖覺得此舉頗為不妥,可姜毓知道母親那是真為了她心急的,成親半年不曾圓房,若此事傳出去,外頭的唾沫星子能将她淹死。

可姜毓又有些怨怪,這下藥一事說來着實有些下三濫,成與不成,她都是沒法擡起頭來看祁衡了,好像是她一個婦道人家熬不住怎麽了似的,一張臉皮都不知要往何處安放。

玉箸掃過盤沿,熱騰騰新做的羹湯很快就讓廚下又端了上來。

祁衡接過丫鬟新遞上來的湯碗舀了一口擱在桌上,“本王今日一早便聽你吩咐門房套車,是上哪裏去了?”

祁衡突然講話,姜毓的心中猛地便跳了跳,偷偷擡起眼來飛快地瞟了他一眼,卻見他神色如常,仿佛并未将方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妾身去福安公主府了。”姜毓道。

祁衡手中的玉箸聞言微微頓了一下,“你往那裏去做什麽?”

“妾身前兩日看庫房裏有幾盒好茶,便想起了福安公主精于茶道,想着轉眼明年新茶就要上了,那幾罐茶留在庫房裏也不過是積存下來,與其放着無用,不如送去給喜歡的人,也是一件好事。”

“哦。”

祁衡聽着淡淡應了一聲,眉眼不動的神色叫姜毓看不出什麽情緒來。

其實姜毓原本便是打算在晚膳的時候與祁衡說說福安的事情的,讓張氏下藥那事兒一鬧,羞得不敢同祁衡輕易開口了,現下見祁衡神态如常先與她說話,這膽子才算是回來了一些。

這祁衡都當沒事了,她也該當沒事了,他們倆一起當做沒事兒,這事情才能真“沒了”。

姜毓定了定心神,想了想要與祁衡說的那些話。

“妾身今日去的時候,公主的頭疼病犯了,妾身瞧着公主的身子有些柔弱,改日妾身還得挑些補品過去,再請闫太醫為公主把脈,好好為公主補補身子。”

祁衡夾了筷子菜,道:“她陪嫁的女官自有精通藥膳之人,論千金方比闫太醫都能調理人,你想着她,不如朝她把人借過來使兩天,本王瞧你才是真的柔弱,多走兩步都喘得厲害。”

姜毓覺着祁衡又在侮辱她了,三言兩語總能攻擊到她身上來,走兩步就喘的是病西施,埋汰誰呢?再者,這說福安公主呢,扯到她頭上來做什麽?

“妾身今日去瞧見驸馬了。”

姜毓不跟着祁衡扯偏,一門心思扯着她自己的,“妾身瞧着,公主對驸馬甚是有情意,只是那個驸馬性子好像很是冷漠,雖然瞧着說話恭敬,卻都是只是表面的敷衍,其中心中并不耐煩。倒是妾身讓她給那姨娘朱氏立規矩,他都一一應下得爽快,就這麽一點兒瞧着,驸馬心中應該也是有公主的。”

所以呢?

祁衡擡起眼皮子睨姜毓,“你倒是同別人的事很是費心,不知你可還從那封晏身上看出別的什麽沒有?”

她還瞧出,封晏裏眼裏有野心。

就像前世葉恪心中要振興康樂伯府所以雄心勃勃,那種暗潮激湧伺機而動的野心,姜毓也能在封晏身上看出一樣的感覺。大抵每一個背負着利益功名的人身上都有一樣的東西吧。

“安邑侯府的處境是不是很糟糕?”

姜毓沒有直接說,卻旁敲側擊地問出了口。明明娶了祁衡的親妹妹,卻投向了太子,難道安邑侯府就沒有考慮過……

祁衡眸底的暗光一閃,擡起眼來卻皺了眉,“你一個小丫頭将一個外男看得這麽仔細,也不閑臊得慌,封晏可還比你大好幾歲,你平日裏離他遠點。”

她也沒有離封晏很近啊。

姜毓瞅了眼祁衡,低下眼睛沒吭聲。

祁衡瞧着姜毓低頭扒飯的樣子,眸裏有光動了動,帶着些狠心,又裹挾着恻隐,終是都掩蓋了在複雜的暗波之下。

倘若劃開一塊地蠻橫決絕的圈養能夠保護一個人,那麽便讓他将這個姑娘永遠放在那個他劃出來的圈子裏吧。

即使他也很可能無法觸碰到,但總歸也不會讓別人輕易傷害到。

祁衡深吸一口氣兩口将碗中剩下的米飯胡亂塞進嘴裏,傻丫頭,瞎和他提什麽政事。

一頓飯,吃得有些悶,不過姜毓也早就習慣了與祁衡之間沒什麽話,雖然福安那個話題讓祁衡因為封晏是外男這一點給截了讓她不好重複提起,可到底下藥的尴尬已經過去了。用完膳祁衡也照常那了本游記躺在榻上嗑瓜子,姜毓卻沒去書房翻賬本,拿了很久不打的絡子出來在妝臺前拾掇着。

“王妃……”

眼看祁衡在外間待着,翠袖打開了妝奁抽出一個小胭脂盒來,小聲道:“這也是太太給的。”

吃飯前才來了那麽一出,兩個丫鬟才讓祁衡狠狠斥過差點拖走當刺客言行拷問,可到底是上有命,翠袖和翠盈少不得還是得硬了頭皮将張氏吩咐的剩下的事兒都與姜毓說了。

“太太說,這個胭脂讓王妃就寝前擦。”

翠袖壓低着嗓音,原先張氏也沒明說,她們做事也只是朦朦胧胧,現下是知道了,再做起來那真是羞得臉上通紅。

“你好大的膽子。”

姜毓也沒想到妝奁裏頭還藏着東西,心虛得趕緊将那小胭脂盒子捂在了手心裏,生怕再讓祁衡給逮了現行。

姜毓從鏡子裏偷偷瞧外頭,見祁衡那裏沒動靜,咬着牙根問翠袖:“到底給了你多少?你不如一回都拿出來。”

翠袖低着頭道:“就這一樣了,太太既然給了,奴婢不敢不拿出來。”

真是……

手心裏的胭脂盒子好像會發燙,姜毓真想把這玩意兒從窗戶裏扔出去幹淨,可祁衡就在外頭,她心虛反倒不敢亂動。

姜毓捏着那胭脂盒子,手心裏火辣辣地灼着心頭煩亂。煩着煩着,卻又不怎麽煩了。

姜毓将那胭脂盒子打開了,挑了一點兒在指尖。

其實也沒有什麽特別好羞赧的,她是祁衡的王妃,都是原本就應該發生的事情,只是她入府之後的形勢特殊,只當祁衡寵愛妾室,不到她屋中過夜才将事情一直擱置了。

可現在知道,之前的事實都不是事實,祁衡并沒有寵愛的妾室,他甚至都可能從來沒有過女人……

從禮還是理,她再沒有理由拖下去的,既然張氏把東西都給她送來了,那她不如便乘此機會……

姜毓擡眼看向鏡中的自己,眼神輕輕顫抖着,帶着幾分飄搖的惶恐,還有……瘋狂。

燭光搖曳,映射着珠簾晶瑩,姜毓狠下心将指尖的胭脂點上了唇間,驚魂未定裏,卻見銅鏡中映出外頭的人影動了動。

“王爺?”

姜毓猛地回頭,覺着反應有些過了,緩了緩神才問道:“王爺要做什麽去?”

祁衡已經放下游記站起來了,随手撣了撣衣衫上的褶皺,穿過搖曳的珠簾看向姜毓,淡淡道:“适才想起書房裏還擱着一份公文,得去看看,你自己好好休息,本王便去了。”

說着,擡步便打了簾子出去。

姜毓看着沉沉落下的門簾子,眸裏的光閃爍黯淡,就像是滑落了的流星。姜毓頓了頓,然後拿了帕子狠狠地将唇上剛點上的胭脂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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