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北風卷地,轉眼年關就在眼前,往年姜毓還未出嫁的這個時候,大約是和兩三族中姊妹在張氏的房中繡花敘話,或是做一些閨閣裏的小游戲度這年前的熱鬧時光。今歲身在祿王府,沒了一起湊熱鬧的小姐妹,也沒有什麽內務要處理,這愈是臨近年關,便顯得府中愈發冷清,姜毓閑來無事,便領着下人往府中各處挂些紅燈籠,好歹讓這王府看起來有那麽幾分煙火氣。

窗戶洞開,給屋內讓炭火捂了一天的濁氣尋了一個宣洩的出口,冷風寒氣交互着從外頭流竄進書房,吹得桌上正滾滾冒着煙氣兒的茶水熱氣忽的魂飛魄散。

祁衡靠着窗口透氣兒,這一沒注意的,眼見着天色又開始四合了,不知覺一日就要過去了。

薛陽站在桌前頭,手裏拿着一沓密信一張張翻着,嘴裏沒停地同祁衡禀着:“令州沿岸河堤報了竣工了,工部也去驗過了,只是咱們的人看了,說河堤裏十有七八填的都是破爛稻草,等到明年汛期的時候肯定是撐不過的。”

祁衡的眸裏陰郁,明明朝着外頭,可眼裏卻并沒有映入外頭的景色,“讓人先去收了證據,倒時候看看誰做事兒最得力,再幫他一把就是。”

“是了,”薛陽笑道:“逸王府那裏已經查出了端倪,只是叫線報,好像冀王殿下那裏也知道了此事,那去驗收的工部的人裏頭,就有冀王殿下的人,想必比起讓太子他們嚴防死守的逸王殿下,冀王那裏應該将事情了解地更清楚。”

祁衡的唇角冷嘲地勾了勾,“那就看他們兩個誰更争氣了。”

自古那個寶座都是可以讓人前赴後繼地去死的,哪怕朱家的本事再大也擋不住別人對那個位置的窺伺之心,都是皇子,野心這個東西誰沒有呢?朱家最大的敗筆,大概是沒能一早讓皇帝在太子之後斷子絕孫,現在就算往各王府的後宅院裏送人攪和,也晚了點。

冷風迎面吹來,刮地臉上刺刺的疼,晦暗的天幕下,有一個鮮紅的點在眼角的餘光裏晃動過。祁衡的眸光下意識從陰郁裏擡起朝遠處看了一眼,那水榭裏,有下人攀着梯子正在挂燈籠,檐下姜毓裹着狐裘仰着頭站在那裏,擺着手大約是在指揮左右方向。

祁衡的眼驀地深了,不同與之前的陰郁,那種深邃是複雜的,留戀,溫情,卻又掙紮,無奈。那一瞬間有千種說不明的味道在心中劃過,可到底都被壓抑在了心底,只餘下一個眼神的波動,然後浪過無痕。

薛陽翻着手裏的密信,窗外的風太大,吹得他手裏拿一沓紙嘩嘩作響,“冀王的似乎與邊境外頭有些來往,恐怕……”

“半年了吧。”

祁衡忽然道,薛陽愣了一下皺眉思索,這冀王跟外頭來往這事兒有多久,這還真是不太清楚。

“回王爺的話,冀王殿下這事情隐秘,咱們的人也是才查出些頭緒,還未來得及深究……”

“本王說的是王妃。”祁衡看着遠處的人影,眸裏的光有些模糊,“她嫁進來也有半年了吧。”

薛陽恍然,沒明白祁衡的意思,大概算了下,道:“王爺是七月的時候成的親,這也年關了,離整半年也沒幾天了。”

“當初成親,委屈了她了。”

皇子娶妃,雖然也只是一道聖旨的事情,按制下定過宗廟,那些繁文缛節走要就走半年,那些個事宜也的确要籌備那麽久,可他娶姜毓的時候,大概就只準備了一個月吧。

什麽事情都是丢給禮部倉促去做的,別說他去過問,整個祿王府恐怕都沒上過心,只是借個個前院出來成個禮而已。

“王妃說到底是續弦,民間大多也不大辦的,而且還是……”薛陽想起太皇太後那事兒,就算是為了祁衡,這手段也真是不大好讓人說出口,“難免都從了簡。”

呵。

祁衡無聲冷笑,是自嘲,人家好好的姑娘,到他這裏卻成了續弦,這輩子都要矮了一截,都是他給人拖累的。

“她才多大。”

祁衡始終很不屑太皇太後當初的手段,用這樣卑鄙的手段強娶了一個女子,他得是有多劣勢,所以才這樣渴望肅國公府的權勢?

薛陽有些無奈,雖說姜毓是比祁衡小了很多,但其實也不是很過分,五六十的老漢續弦少女的多如牛毛,祁衡堂堂一個皇子,續弦自然也是從哪些待嫁的适齡女子裏挑了,總歸不可能從那些喪夫的寡婦,廟裏的姑子裏挑吧?

薛陽覺得自己必須得提醒祁衡:“王妃也是正值嫁齡,便是不入王府,年後也必得訂人家成親了,否則便得成了老姑娘。”

上一位秦氏,不是也是少艾年紀嗎?怎麽就沒見祁衡顧念她一兩句?

這果然吧……薛陽的眼睛一轉:“王爺,聽說這兩日王妃時常問起王爺的行蹤,怕是在奇怪王爺這兩日怎麽沒回院子裏用晚膳。”

前些日子祁衡從衙門回來沒事就往主院裏頭鑽,晚膳睡覺都在裏頭待着,看着那熱乎勁兒。這兩天年關了衙門沒事閑在府裏頭了倒是又偏偏不往主院裏頭去了,別說主院那裏的人要打聽,連他都想跟祁衡打聽打聽,怎麽就又……回去了呢?

祁衡的眸底默然,他不往姜毓那裏去,還不是因為張氏下藥的事情。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那丫頭其實心中未必有他,嫁過來也肯定是被迫,可這丫頭偏偏又聽話得很,當時當太皇太後暗示了一回就想找他獻身,他雖然不知道張氏找她說了什麽,不過八成也跟太皇太後差不離。

他不瞎,那天晚上看姜毓在妝臺前和丫鬟嘀咕,就知道姜毓估計讓張氏給說進去了,打算找他圓房了。可那丫頭身不由己,他卻不是那種裝傻充愣的混蛋,他要是就這麽把她給……跟趁人之危有什麽兩樣?

他又不是畜生急着傳宗接代,她也不是他用來延續香火的工具,不是心甘情願的,即使放在床上他也是不要的。

只是他這些心思,到底是不會當着姜毓的面說的,而他那天落荒而逃,身為一個丈夫着實是不應該的,也不知姜毓的心中如何想,以至于他這兩天明明在府裏卻不敢見姜毓。

“勇毅侯府那個丫頭呢?這幾天怎麽也不上門了?”祁衡忽然問道。

薛陽二張和尚摸不着頭腦,答道:“聽說要許人家了,估摸着應該被關在侯府裏收性子吧。王爺問她做什麽?”

祁衡遠遠看着水榭,那檐下新挂的燈籠已經被挑亮,在這薄薄的暮色下火紅鮮豔,仿佛連着冬日的寒氣都暖了幾分。

雖然他瞧不上金月虹那個瘋丫頭,可到底是個能陪姜毓說話的人,瞧着姜毓這一天天得自個兒悶着,省心是很省心,懂事也很懂事,可就是這樣他心中才很是不落忍。給她關傻了可怎麽辦?

“跟老六說說,讓他的王妃來找找姜毓,妯娌間倒是多走動走動。”

祁衡說的是六皇子穆王,他的王妃荀氏是個長袖善舞能來事的,開善堂半蒙學醫館什麽的,倒是個能蹦跶的。

“此事還是要王爺與穆王殿下提起才是。”薛陽低頭歸攏着手裏厚厚一沓密信,随口問道:“今年綏州何時過去?可沒剩下幾天日子了,別院那裏可已經等着人了。”

“後天……”祁衡的眸底重新升起一道陰郁,看着遠方的人影開始轉身離開,大約是挂完了燈籠要回院子裏去了。

“明天。”祁衡的眸光一動,忽然改了口,“讓人備馬車,本王這回帶王妃一道過去。”

嗯?薛陽的眼睛倏地一擡,有幾分顯而易見的驚訝,卻到底淡然應了。

“是。”

……

風雪一程,郊外有些灰蒙的天幕下,山野間一層薄薄的積雪如霜,蓋地天地間清冷凜冽。

姜毓捧着手爐裹着大氅縮在馬車裏,眉眼間是尚未睡醒的迷蒙。

姜毓覺得,祁衡果真是這世間不一樣的奇葩,凡是他行事,沒有一件是她能夠勘破的。

比如說明明前兩天他還特意躲着不肯見她,今天大清早卻進了她的屋裏将她強行從床上撈了起來,令她的兩個丫鬟給她梳洗了之後,裹了大氅就直接給她塞進了馬車裏面,問他做什麽,只說是要帶她去趟綏州。

她的老天爺,七日之後可就是二十九了,他祿王殿下離經叛道漫天去飛都不要緊,她這位王妃殿下可是要進宮行大禮的好不好,這個時候出京城,還這麽匆忙,說句不好聽的,姜毓都懷疑昨兒半夜祿王府是不是敗了。

姜毓捂着唇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祁衡從手中的書冊裏擡起頭來看了姜毓一眼,道:“你要是困,便躺下來睡會兒吧。”

姜毓從眼睫底下偷偷觑祁衡,別以為她不知道,那天她想從了張氏的意思跟他圓房的心思一定是被他看出來了,所以隔天他就避着不見人了。

其實從心底裏來講,姜毓覺着他不來找她挺好的,畢竟她想那什麽還未遂,她最近也不想看見他。就這麽分開避一段時間,等過了年,衙門再開始忙起來的時候他再來找她,倒時候事情就自動翻篇一切照舊,大家都不尴尬,天下太平。

不過雖然她想是這麽想的,這兩天可是愁死了她屋裏兩個丫鬟,還以為是她們下藥的事情觸怒了祁衡,導致她又要跟以前一樣坐冷板凳了,簡直悔得要觸柱而亡了。昨兒個晚上見祁衡沒來用晚膳還懊悔得跟什麽似的,結果沒想到……

這祁衡他呀,就是要做她算不到的人。

“王爺去綏州,可是要公幹?”

“帶着家眷可公幹不來。”

祁衡看着手中的書冊,眼皮都沒擡一下,姜毓覺得再問下去這厮可能又要不耐煩而出口些不怎麽中聽的話,正是歇了探尋的心思,沒想到祁衡又開口了,從書冊裏移開眼看着她道:“是私事,順道帶你出來走走。”

作者有話要說:人生啊,加班呀~逼死我個裸更的渣作者~(我要認真走一波感情線了)

給基友推文 馮二馬子《鬼箋》雖然我們有着古言與懸疑頻道之間厚厚的次元壁,但是她有存稿,親們如果對恐怖愛情小說感興趣,可以去她那裏看看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