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哭哭
“說吧,受什麽委屈了。”
露臺的長椅上,蔣池州擁着阮軟,指尖小心地碰了碰她微濕的睫毛。
方才聽冉盈盈說起她和顧星源往前種種時,情緒尚能壓抑,此時蔣池州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竟惹得她淚水失了控似的往下淌。
那點溫度仿佛燙了蔣池州的手,他不由得回縮了下手,但退縮的動作只有一瞬,下一秒,他不退反進,輕柔擦去她眼角不斷滾落的淚珠,輕喃了句:“怎麽哭成這個樣子。”
後來眼淚實在是擦不幹淨,蔣池州索性任由她哭,手把人往懷裏更深處帶了帶,手掌無意識地撫着她的腦袋。
她的臉就靠在他胸前,大顆大顆的眼淚砸在他心口,他的心仿佛置于熱火裏烤着。
蔣池州往後靠在椅背上,目光幽幽望向不知處的遠方,感受着眼淚透過衣服灼燒他的心,無聲而嘲弄地笑了下。
擱在以前他不敢相信,居然有朝一日,他會抱着一個女孩,容許她在他懷裏,為另一個男人流眼淚。
簡直大慈善家啊,他這樣自我娛樂,可胸腔酸酸澀澀的感覺并未減輕半分。
小姑娘哭時沒有聲音,只有身體一顫一顫的。
蔣池州貼近看她,才發現小姑娘緊咬着下唇,所有的聲音都被她牢牢鎖在喉間。
連哭都哭得這樣小心翼翼。
他不禁嘆息,伸手将她齒印深深的下唇解救出來,啞聲道:“哭出來吧,沒人聽到,我保證。”
或許是他的聲音太具有安撫性,情緒便如決堤之水,一發不可收拾。
先是貓叫一樣的、細細一聲嗚咽,随後壓抑着的、撕裂般的哭聲漸漸溢出來,她哭得渾身都在抖,手指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緊緊地抓着他衣服的一角。
她像溺水者,彷徨無助,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這一根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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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場大哭宣洩掉她所有委屈,也幾乎掏走她所有精力,到最後,她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繼續伏在蔣池州懷裏抽噎。
蔣池州碰了碰她的眼皮,因為哭得太久,薄如蟬翼的皮膚上浮現出幾縷血絲,蔣池州嘴唇在眼皮上貼了貼,怕她疼,蜻蜓點水一掠而過。
“我總算相信女人是水做的了,”他喃喃道,“怪不得這麽多眼淚流。”
阮軟閉着眼睛,忽然,邊抽噎邊斷斷續續說:“我不、不喜歡冉盈盈……”
她的話逐漸多了起來,蔣池州知道她不是在說給他聽,只默不作聲聽着,給她足夠的空間發洩。
“她長得漂、漂亮,性格讨喜,那、又怎麽樣,我還是、還是不喜歡她……”
“我不想和她聊天,不、不想和她睡同一張床……”
“不想要當她的妹妹……”
“不想聽她張口閉口就是顧星源……”
“不想聽她……”
……提起蔣池州。
最後一句自動沒了聲息,她手裏還攥着蔣池州的衣角,因為缺氧而暫停運轉的腦細胞恢複了理智,适時截住後面幾個字。
急促的呼吸慢慢變得平緩,肩膀停止了顫動,她心防全無地被蔣池州圈住,就像赤身裸體躺在他懷裏。
她偏了下頭,微紅的耳朵埋進他胸口。
“還不喜歡什麽?”蔣池州見她平靜下來,低聲開口,“索性都說出來,憋在心裏不難受嗎?”
阮軟卻什麽也不願再說了,久哭之後襯得她聲音越發的啞:“暫時沒有不喜歡的了。”
她聽到蔣池州心髒很重地跳了下:“這樣啊,那就好。”
他摟着她站起來,夜已經很深了,山間夜晚的溫度總是濕冷濕冷的,無孔不入地闖進肺腑,于是說出來的話都似乎帶着冰霜:“走吧,我送你回去。”
阮軟躺在屬于蔣池州的床上,心狂跳不止。
然而蔣池州卻緊接着關掉了大燈,只留下床頭一盞小夜燈,昏黃光線下,他久久看了阮軟一眼,說:“早點休息,晚安”,随後帶上了門。
房間頓時陷入一片寂靜,阮軟沒去想冉盈盈等不到她回去會做些什麽,也沒去想時不時擾她入夢的顧星源。
她阖上雙眸,睡意襲來,最後一個念頭随着意識逐漸模糊——
說到底是她先拉住了蔣池州的衣角,他是她的浮木,是她的救星,獨獨不是她能夠停留的港灣。
第二天,冉盈盈見了阮軟,竟沒問她去了哪裏,反倒朝她揚起了個一切盡在不言中的笑容。
瞧見她身後的蔣池州,那點笑意就自動過渡成暧昧了。
阮軟昨晚剛在背後講了人家許多壞話,這會兒見了本人便格外心虛,目光與她交錯而過,側身拉住了蔣池州的手。
蔣池州正和旁人談事,頓時自然地低下頭,在阮軟頰邊落下一枚輕吻:“早上好,寶貝兒。”
說完,他跟沒事人一樣,繼續和那人談論方才的話題。
那人許是第一次見到阮軟,不清楚他們之間糾結不清的關系,挑眉調侃道:“蔣老板,一大清早的就秀恩愛?”
蔣池州聞言只勾了勾嘴角,說:“情之所至。”
這四個字他拿捏出了幾分無可奈何的寵溺,搭配他那張俊朗無匹的面容,簡直是行走歡場的人形殺器。
哪怕明知道蔣池州是在做戲,和滿嘴花言巧語的花花公子沒什麽不同,阮軟卻還是悸動了一瞬。
蔣池州邊聊邊給她拿了碟小蛋糕,阮軟如今已經學會了自覺地在他身邊坐下,小口嘗着奶油的香甜,聽他們談着她聽不懂的話題。
沒過多久,突然有幾個人快速地往返前廳和後院,看樣子神神秘秘的,阮軟下意識多看了幾眼。
不過,不願惹是生非的本能壓過了好奇心,她吃完了蛋糕,便去逗一旁魚缸裏的魚。
那魚還小得很,一丁點兒動靜就吓得到處游竄,阮軟和它們玩得興起,竟不自覺笑了出聲。
那笑聲不像一般少女清脆,以沙啞為底蘊,塗了點冷性感的顏色。
蔣池州尋聲一偏頭,恰好撞見她唇邊那抹笑容。
他早過了少年初識情愛的年紀,但此時此景,腦海裏無可避免地浮想起一句詩——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蔣池州驀然失笑,心想自打遇見了這小孩,不但做了幾回慈善家,現今居然還風花雪月了一把。
待看清她在做些什麽,蔣池州眸中的笑意倏然凝固,如果更近觀察,或許能看見他瞳孔深處的冰山成座崩塌,大片雪塊砸了下來;又或者是海面掀起飓風,幾萬米下的深海動蕩不安。
記憶像缺了口子的洪水,再一次不打招呼地淹沒他的口鼻,他求生般地粗喘了兩口氣,在他沒意識到的時候,指甲已深深陷入手心裏。
“別折騰它們了,一會兒死了你又該鬧。”
那聲音粗砺得渾不像是從正常人嘴裏發出來的,每個字均千辛萬苦地擠過聲帶,如同穿越數年的光陰,帶來撲鼻的腐爛味道。
“嗯?”阮軟不解回頭,不明白蔣池州為何無緣無故說了這樣一句話。
目光相對,阮軟見他直勾勾望着自己捉弄小魚的手,還以為是在訓斥他,像做錯了事的小孩,迅速把手背到身後。
餘光瞥見和蔣池州談話那男人滿目戲谑地盯着她,她又有些尴尬,低聲嘟哝:“我才不鬧呢。”
她聲音太小了,蔣池州沒有聽見,阮軟不明白他怎麽為這樣一件小事生氣,習慣他從來自帶三分風流笑意,乍一見到他臉色冰冷的模樣,不由得面露些許惶恐。
蔣池州狠閉了一下眼睛,強迫自己從血色往事抽離,從莫名其妙情緒失控,到重新挂上笑容,不過須臾幾秒,他處理起來經驗老道,柔下語調道:“吓着你了?”
他把她摟進懷裏溫聲地哄:“對不住啊,我一想到你以後見不到它們了,說不定會愧疚傷心,一時間聲音大了點,寶貝別生我氣好不好?”
他根本連她是否生氣都看不出來,只會用他泡妞詞庫裏的萬能金句敷衍了事。
阮軟看着他臉上那抹紮眼笑容,心念一動,忽地一擡手,她手掌小,只能蓋住他下半張臉。
同樣的,未出口的話藏在了手心的溫度裏——
沒事的,我看不見,你可以不用笑。
作者有話要說: 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