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好看

珠寶展示臺處處燈火明亮,整層樓照得如同白日,一切肮髒事兒無所遁形,露出醜陋的真實面目。

只見風雨橋另一邊,兩個女人糾纏在一處,處于弱勢的那人穿着桃紅色旗袍,身材勾勒得玲珑有致,精心打理過的頭發此時卻被另一個女人狠狠抓在手裏,臉部因為疼痛變得扭曲,看起來好不狼狽。

動手的女人滿臉淚痕,一邊嘶啞地怒罵着,一邊緊緊拽着小三不讓她走。

女人聲音凄厲,很快兩人周圍便圍了圈人,全是尋聲湊過來看熱鬧的,甚至還有人掏出手機錄像。

人群走動,将聲音擋住,可聲音仍可沿着介質傳播,無處不在,無所阻攔。

蔣池州能清晰聽見女人的每一句罵聲,聽清每一個肮髒的字眼。

高度重合的場景使得視網膜輕微扭曲,時空仿佛倒置,輕而易舉喚醒他的記憶。

心髒在那一瞬間如同被一只手緊緊攥住,血管急速收縮,四肢變得冰涼。

那是普普通通的一天,他們班剛發了月考成績單,蔣池州照舊拿了全對的試卷羞辱鐘遙。

鐘遙揚了揚拳頭:“看看你得意成什麽樣了,謙虛懂不懂啊?驕兵必敗懂不懂啊?”

蔣池州笑得見牙不見臉:“不懂,不需要,你有本事也考滿分啊。”

那得意忘形的模樣真實欠揍,鐘遙差點當場就和他鬧起來,就在這時,窗邊有人氣喘籲籲跑過來,對着蔣池州喊:“州、州哥,你媽媽出事了……”

蔣池州臉色倏然一變,笑容隐匿在陰雲密布的臉上。

那是鐘遙最後一次看他這樣恣意的笑。

他趕到教師辦公室的時候,正好看見方其荷挨了一巴掌,她素來白淨的臉頰很快浮現出紅印子,發髻微微散開,搖晃了下身子,扶住辦公桌才站穩。

蔣池州當即腦子一熱,顧不上問一句,拳頭已經揮出去了。

Advertisement

方其荷忙沖上來抱住他,胳膊緊緊勒着他的腰,連聲道:“州州,冷靜點,冷靜點……”

蔣池州雖然未成年,可到底是男性,盛怒之下揮出去的拳頭,力道有多重,自然不必多說,那女人的臉肉眼可見地腫了一大塊。

她穿着豔紅色旗袍,款式高檔,脖子手指均帶着昂貴的首飾,像人形的炫富展示臺。

女人好不容易站起身子,氣得手指都在抖,一下一下比劃着,仿佛要戳到蔣池州臉上:“你就是不要臉,我說錯了嗎?生個孩子也跟你一樣沒教養,怪不得只能搶別人的老公。”

她罵得狠了,牽動顴骨處的淤青,頓時疼得龇牙咧嘴,再不見雍容華貴的氣質。

辦公室裏幾位老師面面相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做,尴尬地立在一旁。

蔣池州喉間發出低吼,眼眶裏血絲遍布,蓬勃的殺意湧了出來,方其荷牢牢抱着他,滾燙的淚水砸在他後頸。

女人整了整衣服,高仰着下巴:“怎麽?以為生了個兒子,就能把我擠下去了嗎?我告訴你,你想都不要想,有我在一天,你就永遠別想進蔣家大門。”

蔣池州已經聽不清她在講些什麽了,只感覺到方其荷的淚一點點沾濕他衣領,她怕他沖動,一遍遍安慰他,說媽媽沒事。

“你沒事吧?”

記憶和現實驀然重疊,蔣池州茫茫然眨了兩下眼睛,長睫抖動,有種脆弱的美感。他急促喘了幾口氣,狠狠閉上眼。

心髒有力地撞擊着胸口,血液從心室湧向四肢,身體漸漸回溫。

他睜開眼,眼底已一片清明,只餘淡淡的血絲。

視野逐漸清晰,直到能看清阮軟神色裏不加掩飾的擔憂,她微蹙着眉,兩手抓住他的手腕,微弱的溫度從她掌心裏傳過來。

蔣池州緩慢眨了下眼,許久沒開口,音色透着磨砺過的沙啞:“我沒事。”

他偏了視線,這才注意到阮軟後腰處的異樣,她今天穿了件白無本制服,此時衣服後背一片髒污,像是有什麽東西狠狠潑了過來一樣。

他垂下眼,地上躺着杯奶茶,杯裏液體已經不剩多少了,珍珠灑了一地。

“誰潑你了?”蔣池州淡淡開口,聲音毫無起伏,音調卻冷得背脊生寒。

“不是故意的,”阮軟扯了下衣擺,防止黏糊糊的布料貼在肌膚,“她也是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沒拿穩才灑出來的。”

她擡起頭,眼裏的擔憂仍未散去:“你怎麽了?”

比起她自己,她更擔心蔣池州的情況。

方才還好好的,有說有笑,突然間站定不動不說,奶茶潑來也毫無反應。

她一時推不動他,情急之下背過身,還好全替他擋住了。

“真的沒事嗎?”她望向他的眼睛,那雙眸瞳裏桃花殘敗。

顯然不是他說的那樣沒事。

蔣池州狠閉了下眼,并不答話,只竭力地扯了扯嘴角,說道:“可能是有點累了,今天先不逛了好不好?”

他做足了溫柔:“對不起寶貝,約會以後再給你補上,現在得先讓你把髒衣服換了。”

阮軟心沉了下去,她聽得出來蔣池州不想多說,不想解釋他突然的異常舉止,饒是心底焦急,可她到底沒有立場去當他心事的聆聽者。

好戲落幕,珠寶展示臺前人群散了大半,小三趾高氣揚地離開,撫着鬓發,搖曳生姿,半點羞辱表情都無。

撒潑的女人癱坐在地,絲毫不見扯頭發時的氣勢,她剛剛分明占據了上風,可此時卻像個落敗者一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整層樓充斥着她悲傷到極致的嚎哭聲,她抱怨着偷吃的丈夫,怒罵着不要臉的小三,接着又開始哭自己,哭才上小學的孩子。

蔣池州大腦陣陣發疼,如同鋸子反複拉扯,每根神經均發出了不堪重負的警告,他按住太陽穴,眉頭緊蹙。

阮軟見他确實不舒服,不敢耽誤,忙道:“那我們走吧。”

說着,她便伸手想要去拿蔣池州手中的購物袋,幫他減輕負擔。

這一碰不得了,指尖像是觸及到了冰塊,溫度低得吓人。

明明幾分鐘前才只是些微的寒意,怎麽一會兒的功夫,就冷成這樣子。

阮軟沒想太多,下意識拉過他的手,放在掌心裏摩挲幾下,想把自己的熱度傳過去。

蔣池州身體猛地僵住,他掀起眼睫,不敢相信地看向阮軟。

阮軟沒有察覺他的打量,搓了兩下後發現無濟于事,于是道:“我們快回車裏吧,你是覺得冷嗎?”

她擡頭那一瞬,眼前忽而一暗,蔣池州的氣息率先侵襲她的鼻端。

他離她好近,鼻尖再稍稍移動一些就能碰上她的。

近距離觀察,蔣池州的瞳仁顯得無比漆黑,像一汪深不見底的湖水,所有情緒巧妙地隐藏其中。

阮軟呼吸一滞,聲音不由得低了幾分:“很不舒服嗎?”

怕驚動一場夢,蔣池州夢呓似的開口:“好多了。”

她眼裏的擔憂和緊張是因為他。

如此想着,心口便漫上絲絲甜意,就連太陽穴處陣陣疼痛仿佛都可以忽略。

阮軟拉着蔣池州回到車裏,蔣池州傾身在後座一頓翻找,終于給他找出件未拆封的白襯衫,他遞給阮軟,說道:“差點忘了,車裏放了件我的備用襯衫,你先換上。”

制服布料不容易幹,此刻還濕漉漉地貼在阮軟後腰,蔣池州不提,阮軟都快習慣這種感覺了。

她接過,神情有些微妙,目光投向蔣池州,欲言又止。

蔣池州輕輕笑了下,臉上總算恢複了點生機:“放心,從外邊是看不見裏面在做些什麽的。”

見他還有心思開玩笑,阮軟悄然松了口氣,小聲催促他:“那你出去呀。”

蔣池州眉尾痞痞挑起,薄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麽,旋即又淺笑着咽回去,推開車門邁了出去。

他點了支煙,背對着阮軟,有一搭沒一搭地抽着。

阮軟以防萬一,艱難地挪動到後座,借着椅背的遮擋,拉開水手服拉鏈。

車內空間狹小,她為了避免動作過大導致走光,換件上衣折騰了許久。

蔣池州半點不見焦躁,拉開車門的時候,頗有閑情逸致,先拿過香水往自己頸間噴了噴。

煙草味濃郁而過,一瞬息,便被壓了過去。

他這才慢條斯理地朝阮軟投去目光,瞅見小姑娘身上那件明顯大了好幾號的襯衫,眼睛危險地眯了起來。

阮軟熱出了一身汗,幾縷亂發沾在嘴角,她低頭,一疊一疊地挽着過長的袖子。

黑發沿着她圓潤的肩頭滑至胸前,反襯之下,白的愈白,黑的愈黑。

無關□□,蔣池州胸口微微發燙,他一眨不眨,把這一刻留存在記憶裏。

幾年前鐘遙買車,曾和他說過,沒女朋友時,副駕駛就單純只是副駕駛,可要是有了女朋友,副駕駛除了她誰都不配坐。

那時候,蔣池州咧着不屑的笑,罵鐘遙情聖肉不肉麻。

可原來,真的會有那麽一個時刻,會讓人覺得幻想中關于愛情的一切是存在的。

“你的衣服,”阮軟勾下嘴角頭發,跟他抱怨,“真的好大。”

蔣池州看着長度直達她大腿的衣擺,略偏了頭,無聲地彎了下嘴角。

阮軟沉默了幾秒,突然說:“你是不是在嘲笑我矮?”

風水輪流轉,有個小姑娘前腳剛笑話別人不能吃辣,後腳就遭了報複。

蔣池州眼角眯成一條縫,顯然是真心實意地笑着,有別于浮于表面的格式化笑容。

他學着阮軟的模樣,一本正經地撒謊:“我才沒有。”

連當初她語氣裏的得意,都模仿得□□不離十。

阮軟赫然也回憶起了當時的場景,她意識不到的是,如今的她,望向蔣池州的眼神,有多溫柔。

她忽然湊上前,雙手撐在駕駛座,一個自下而上、仰視的姿勢。

“我也一直想和你說,”阮軟心跳逐漸加快,一下一下亂了節奏。

主動表達自己的想法,導致她渾身緊繃,可她眼神裏卻不見半絲退卻,“你想笑就笑,不想笑就冷着臉。”

“你冷着臉也好看。”

作者有話要說:  看文愉快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