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救贖

空氣出現幾分鐘的安靜凝滞。

蔣池州從來沒有這般緊張過,像是有只無形的手掐住他的喉嚨,他不由屏住呼吸,等待那把懸而未落的刀。

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阮軟才有了動作,她把紗布消毒水逐一放回醫藥箱,蔣池州始終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唯一能聽出情緒的,是尾調發顫的聲音:

“你甜言蜜語那麽多,我不知道哪一句話,你才是真心。”

她沒談過戀愛,二十年來,唯一一次感情經歷還是場失敗的暗戀,她曾經竭盡所有地去愛一個人,卻受了傷,從此她心如冰封,再不懂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滋味。

或許對他是喜歡吧,可她沒有自信,去相信蔣池州那樣恣意灑脫的一個人,會為她停留。

正如顧星源所說,他什麽樣的女人沒見過,她這樣無趣,萬一哪天他想要走,她該拿什麽把他留住。

蔣池州心髒緩慢落回原處,他啊了一聲,眼底忐忑一掃而空,有欣喜争先恐後地冒出頭。

她那句話裏,沒有旁人,她的考慮,由始至終,只有他一人。

他輕捧起阮軟的臉,那樣小心,如捧着珍寶,不容置喙地強迫她與自己對視。

拇指撫着她側臉,一點點磨去那抹礙眼的陰霾,他垂眸,眉眼極盡溫柔,一字字說得認真:“沒關系,時間那麽長,你可以慢慢來,慢慢分清我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阮軟遲鈍地眨了下眼,似是沒聽明白他話裏的含義。

蔣池州眼眸極黑極靜,片刻後,他幽幽嘆了口氣,道:“只是你要快一點,我怕我會忍不住。”

心跳逐漸亂了節奏,阮軟仿佛就要溺斃在他眼裏無盡的溫柔中。

氣氛旖旎暧昧得剛好,隐約下一秒将發生着什麽,蔣池州眼皮微垂,略低了頭。

幾乎同時,阮軟手機猝不及防響了起來,乍然大作的鈴聲驚醒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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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池州清咳一聲,掩匿眸中驟然而生的情愫,克制着收回手。

阮軟長睫顫顫,咬唇偏開視線,夠到手機,目光落至屏幕,忽地一凝。

她滑動接通,小聲叫了聲媽媽,走到陽臺處,掩上了門。

婚宴上蔣池州和顧星源鬧的那一出不可能瞞得住,再有知情者,添油加醋說上幾句,圈內人士大多也知道了蔣顧這兩位昔日好友,如今為了個女人撕破了臉皮。

阮母一向不在意外界傳聞,她自有原則,只相信眼見為實,比起女兒的緋聞八卦,她更擔心女人現在人在哪裏。

阮軟不會撒謊,老實交代,說還和蔣池州在一處。

阮母聲音頓了頓,蔣池州這個名字對她來說并不陌生,自打和顧星源分手後,阮軟嘴邊最常提起的,就是這個名字。

她親眼見證了,這個名字是怎樣驅散阮軟眼底的黯然神傷,又怎樣一點點地,讓阮軟重展笑顏。

她原先一肚子的話,幾經嗫嚅,最後均咽了回去,她意有所指地說道:“現在很晚了,你是不是該回家了?”

手邊白晶菊開得鮮豔,是不久前她和蔣池州一起選的花卉,阮軟指尖小心碰了碰繁茂的枝葉,聽着耳朵猝然一紅。

她拉開門,方進到客廳,蔣池州的眼神便飄然追了過來。

阮軟不好意思直視他,音量如蚊吶:“我該回去了。”

蔣池州不知是不是被她傳染了,昔日游刃有餘的調情姿态蕩然無存,他局促不安地摸摸鼻子,模樣似乎也有幾分不好意思:“那我送你回去。”

接下來幾天,雙方一致默契地避開這晚不談,蔣池州之後便真沒再說過甜言蜜語,他鐵了心,打算從細微小事上,一點點讓阮軟感受他的真心。

日子一直到了月初,某天,蔣池州問她:“鐘遙今天回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接他。”

阮軟與鐘遙自那通電話後又見了一次,不過當時他正和蔣池州開了視頻,忙着談正事,兩人單打了聲招呼。

他回國,阮軟自然要去接的。

視頻到底不如真人來得有沖擊力,還是冷風徹骨的天氣,鐘遙居然敢露着腳踝,一身悶騷至極的裝束,遙遙地朝他們招了招手。

等人到了近前,鐘遙徑直忽略掉發小,第一件事便是彎下腰朝阮軟擠眉弄眼,道:“阮軟,你好啊。”

阮軟露出點笑意,伸手握住他的手:“你好。”

話畢,手腕便被一旁男人牽着扯開,蔣池州眉目含霜,不悅地望了他們交握的手一眼,道:“打招呼就打招呼,動什麽手。”

鐘遙啧了聲,對阮軟擠擠眼睛,才去勾蔣池州肩膀,感慨道:“才多久沒見,你醋勁兒怎麽變得這麽大?”

附近人來人往,蔣池州給了他面子,到底沒把他掀開。

一路上,蔣池州盡職盡責在前方開着車,鐘遙對阮軟從前都是只聞其名,今天好容易見了人,熱情得不得了,纏着阮軟問七問八,話就沒停過。

他不敢相信阮軟已經二十出頭,小眼神往蔣池州那裏飄了飄,小聲同阮軟道:“你身份證給我瞅瞅,我還是不能相信,你真滿十八歲了?”

阮軟應付這種言論已經駕輕就熟了,她掏出身份證遞給鐘遙,眼神無辜。

鐘遙看了眼日期,又看了眼小姑娘鮮嫩如花的面龐,不禁啧啧感慨:“我們州州真是禽獸啊禽獸。”

後視鏡裏,蔣池州的眼神如浸了冰,牢牢鎖住鐘遙一人:“你想自己走回家嗎?”

鐘遙往自個兒嘴巴拉了道拉鏈,不過并沒持續很久,約莫五分鐘,他便耐不住寂寞,又尋了另外的話題和阮軟聊起來。

他從機場一直唠到家,蔣池州被他煩得腦殼一跳一跳地疼,停了車,他側過身,語氣冷冰冰道:“我看你還是繼續在外深造吧,沒了你,我清淨多了。”

鐘遙向來不怕他冷臉色,當即就朝着阮軟撇撇嘴,哭喪了臉哀嚎:“我和州州的關系就像魚和水,我沒了州州,就死了,他沒了我,還清淨。”

阮軟還是不太能把州州二字同蔣池州聯系起來,聞言繃不住嘴角,些微笑意乍隐乍現。

鐘遙平時沒個正經,電梯裏全靠他活躍氣氛,他對這裏似乎也是十分熟悉,一進到客廳,便自發從鞋櫃裏翻出雙天藍色的拖鞋,他踩着鞋,在客廳走了幾圈,忽地振臂一呼:“我回來了。”

阮軟瞥了蔣池州一眼,他臉上是放棄治療的面無表情。

“行了,你接下去打算怎麽辦?把計劃給我看看。”蔣池州絲毫不懂待客之道,方一坐下,立即雙手環胸,不客氣地仰了仰下巴。

鐘遙翻了個一言難盡的白眼,身體卻誠實地打開電腦,臉上正色了幾分。

阮軟瞧他倆說起了正事兒,她左右沒事,便到廚房切了盤水果,擱在茶幾上時,恰好聽見他們在說融資的事情。

她大學專業并非主修金融,好些話題都聽不明白,見狀便自己尋了處座位,安安靜靜旁聽。

隔行如隔山,她聽了許久還是一頭霧水,睡意止不住上湧,忙從茶幾下拿起自己上次沒看完的棋譜提提神。

她尋的位置極佳,外頭斜陽夕照,暖熏熏的光線擠進窗臺罅隙,灑了她一身金光,她微阖着眼,

鐘遙正說到興頭,不自覺拔高了音量,忽見蔣池州豎起食指抵在唇間,他下意識歇了聲,順着他視線望去:“睡着了?”

蔣池州颔首,動靜很輕地走到她面前,一手托着小姑娘的腦袋,一手從膝彎穿過,将人穩穩抱了起來。

鐘遙目瞪口呆地看着蔣池州抱起人,腳步一轉,徑直進了他的卧室。

“州州,我是不是瞎了?”蔣池州小心帶上門,門鎖咬合聲響中,聽見鐘遙夢呓似的問道。

蔣池州勾了下唇,罕見沒出口刺他:“沒瞎,亮堂着呢。”

鐘遙掐了掐臉,還是不可置信,他指了指卧室的方向,說:“你确定,以後就她了?”

“啊,”心裏有種塵埃落定的輕松,像跋涉良久終于找到可以靠岸的港灣,蔣池州彎起眼眸,“就她了。”

鐘遙愣住了。

記憶裏,已經許久許久沒見蔣池州這樣笑過了。

他沒說蔣池州決定草率,見過蔣池州把她帶回這裏,見過兩人之間熟稔的默契,見過玄關處的魚缸重新湧動生機,他心裏早猜到了答案。

不,或許更早,在蔣池州迷茫着神色問他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時,他就該為蔣池州高興了。

他的發小,孤獨了這麽久,終于找到了可以陪他一生的人。

鐘遙指尖按住眼尾的濕意,哽咽着道:“州州,我好替你開心,來,抱一下……”

蔣池州笑着,然後一腳把他踢翻。

阮軟這一覺睡了足足好幾小時,醒來時天已然徹底暗了下來。

厚重窗簾遮掩了光線,視野昏暗,阮軟曲臂撐坐起來,迷蒙睡意消散,思緒漸漸蘇醒。

掌心觸感溫暖棉柔,阮軟怔忪片刻,意識到自己是睡在哪裏。

被窩中似是沾染了蔣池州身上特有的木系尾調,尤帶有男性的荷爾蒙,一寸寸侵襲,将她包圍。

思緒回到清醒前最後一刻,阮軟咬住下唇,滿是懊悔,像是沒料到自己居然連看棋譜都能睡着。

然而再懊悔也沒用,事情已經發生了,阮軟撫平衣服睡出的褶皺,緊張得連燈都忘了開,摸黑走到門口,擰開了門把。

客廳裏仍在談論的兩人,不約而同停了聲音,視線從文件上抽離,望了過來。

阮軟臉皮倏然一熱。

餘光瞥見牆上的挂鐘,時針正筆直地指在七的方位。

“小豬,睡得好嗎?”先開口的是蔣池州,他半躺在沙發裏,側過身,眼睛裏閃爍着戲谑。

阮軟臉上挂不住,尤其一旁還有鐘遙在看熱鬧,她雙頰血色更深,借着轉身的時機,隐晦地朝蔣池州皺了皺鼻子。

蔣池州啞然失笑,聲音隔着扇門依舊顯得那麽欠揍:“小豬,洗完臉快出來吃飯。”

鐘遙看得嘆為觀止,豎起大拇指:“奇女子也。”居然能忍受州州的惡劣性格。

阮軟洗過臉後,便沒那麽不好意思了。

鐘遙大爺似的坐在餐桌旁,享受蔣池州幾百年難得一次的服務。

阮軟不學他,拿出碗筷一一擺好,模樣格外乖巧聽話,鐘遙嘴裏不住感嘆:“多好的姑娘啊,怎麽就看上州州了呢?”

蔣池州端着熱湯放下,一把将隔熱手套甩他面前:“再多說一句,今晚就別想吃飯了。”

阮軟眼珠子左右轉動,抿着笑看他們鬥嘴。

鐘遙自讨沒趣,安靜閉了嘴,見蔣池州又是夾菜又是遞紙巾,暗嘆一句單身狗沒人權,無奈,只好自力更生給自己舀了碗湯。

湯水剛入喉,他就忍不住皺緊眉,臉部肌肉誇張擠成一團:“這哪家外賣啊?味道怎麽這麽奇怪?”

阮軟吞下蔣池州投喂的蝦球,遲疑道:“不好吃嗎?”

“怎麽可能……”湯底味道詭異,鐘遙感覺自己仿佛剛從人間煉獄艱難逃生回來,忽然耳邊一聲清脆響,蔣池州放下湯勺,斜睨過來的眼神涼涼的。

鐘遙無端背後發寒,硬生生把接下去的話咽了回去,咬牙切齒地改口道,“怎麽可能不好吃,是好吃,太好吃了。”

話說到最後,鐘遙猛地捂住嘴,竟是一副好吃得要哭的樣子。

傻子才看不出來他心口不一,阮軟臊紅了臉,讪讪道:“我照着食譜學的,可能沒做好,不好吃就別勉強了。”

她說着站起身,伸出手,想把湯端走。

蔣池州止住她的動作,手指捏着湯勺,又往鐘遙碗裏添了一勺,滿滿當當的湯水在燈下晃着波光,他對阮軟說:“你別管他,他國外垃圾食品吃多了,犯矯情。”

他面不改色地端起碗喝了一大口,表情絲毫未變,仿佛喝的是白開水。

鐘遙睜大眼,感覺自己仿佛是被羞辱了,不禁憤憤暗道,我回國果然是來找虐的。

因為這盆牛腩番茄湯的存在,吃飯的時光顯得漫長起來。

飯畢,剛放下碗筷,客廳裏蔣池州的手機像掐着點似的鈴聲大作。

他手裏管着間聲色會所,如今又多了鐘遙的事情,突然就顯得繁忙起來,拿起手機,走到陽臺外接了。

鐘遙探頭往外看了看,壓低了嗓門:“對不住啊,我不知道那是你親手做的。”

阮軟見他吃得艱難,本就心懷愧疚,立即搖搖頭說:“是我該說對不起,我沒有想到,會這麽地難吃。”

而蔣池州為了安慰她,居然面不改色地連灌了兩大碗。

鐘遙眯着眼睛,笑得有幾分揶揄:“州州簡直用生命在寵你啊。”

有些事心裏預想是一回事,鐘遙坦然說破是另一回事,阮軟登時嗆了一口,疊聲咳嗽,臉都紅了。

距離隔得遠,蔣池州說話的聲音聽不真切,同樣,他們在餐桌說些什麽,照理蔣池州也聽不見。

鐘遙斂了神色,他沒了笑容時才有些逼人的冷厲氣場,一眨不眨看人的時候,總容易讓對方繃緊神經。

“你對州州來說很重要,”他開了口,順勢彎了下唇,一霎而過的笑容融散了冷厲,“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和你說過,這間房子對他有着非一般的意義。”

阮軟沒有作聲,即使蔣池州從未和她說過,可這個結論從細枝末節便足以猜出。

“州州從來沒有帶過別的什麽人回來過,至少從我出國後,就再也沒見過除了他外的人出現在這裏,你是第一個。”

第一,這個詞自帶着特殊含義,可以理解為他心上最拔尖的那個人,可以理解為最重要。

阮軟面容沉穩,可抑制不住,胸口水霧般彌散的歡喜。

鐘遙眼底藏了許多往事,沉甸甸壓着他的聲帶,以至于說出的話莫名幹澀:“州州……他的家庭有些複雜,他從小就和方阿姨生活在一起,一直到他上初中,都不知道親生父親是誰。”

阮軟倏然擡頭,不可置信看向鐘遙。

“比他父親先出現的,是那個男人的第一任妻子,我記得那天剛發考卷,州州考了第一名,他還朝我嘚瑟着,可下一秒就有人跑過來,跟他說方老師出事了。”

“那天的事鬧得整所學校都知道了,學校迫不得已,只好辭了方阿姨。可那個女人不罷休,瘋了一樣追着他們不放,方阿姨被她逼得……生了病,沒熬過去,走了。”

鐘遙搓了搓指腹,壓下抽煙的沖動:“後來州州被那個男人強制接了回去,我暫時和他斷了聯系,後來聽說,他家那個大哥,是個先天不足的殘疾,性格異常扭曲,州州回去沒多久,他就指使保镖,把州州沉到了泳池裏。”

一番簡短的敘述,聽得阮軟心驚肉跳,不敢想象蔣池州那些年過的是什麽日子。

“不過,州州到底是州州,過了幾年,他就徹底脫離了那個家,買回這間房子,他過得很好,就是一個人孤獨了點。”

有些事情,說起來輕松,碰碰嘴皮子的功夫,那些年州州經歷了什麽,他花費了多少時間,才把那個女人和他兒子送進精神院,這些不必細說,他知道就好了。

“所以,你知道他帶你回這裏意味着什麽嗎?鐘遙目光與她對上,其中太多感激,他由衷感謝她的出現,“你是他的救贖,你改變了他。”

話音落了許久,兩人均未開口,直到蔣池州挂了電話回來,暖光中,五官柔和了線條,俊臉依稀還帶着少年氣,他狐疑地問:“你倆這是做什麽呢?”

阮軟看着他,鼻腔泛起酸意,往日諸多種種,浮光掠影上心頭。

論起來,分明他才是她的救贖啊。

作者有話要說:  四連更之第三發,這章也不要忘記評論哦~

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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