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餘溫(五)

高考前那幾個月,張其稚沒再去畫室。但每天傍晚陳以童要打視頻電話過來。屏幕裏陳以童仍舊面無表情,一張臉貼在攝像頭前邊。張其稚說:“你離遠一點,怪吓人的。”

陳以童咿咿呀呀和他解釋,畫還沒畫完,他還得看到張其稚才可以。葉細細和他說,張其稚要參加很重要的考試了,沒辦法每天過來陪他。于是陳以童學會了打視頻電話。

其實開着視頻對張其稚也沒多大影響。他顧自己做作業,陳以童在那頭跟靜止了一樣。手機好像被他放在某個不用的畫架上,他自己坐在畫到一半的那幅畫跟前,托腮看着張其稚。張其稚每次擡頭,陳以童就是那樣一個姿勢。

張其稚站起身走出房間去做什麽事,陳以童才會醒一醒。

晚上葉細細過去接他的時候,陳以童半蜷曲着身子在繪制畫的底側。他另一個兒子在手機屏幕裏抱着薯片桶寫物理試卷。葉細細把臉湊過去,吼了一聲張其稚,罵道:“不是剛吃過飯,你怎麽又吃零食。”

陳以童吓了一跳,推開了葉細細。

車上,葉細細問陳以童:“那幅畫在畫什麽啊?和張其稚有什麽關系?”

陳以童顧自己望着窗外,長島靜靜的夜,每天一成不變。因為好像是被這座城市遺棄的角落,所有的開發和改建都繞過了這裏,這幾年,長島一點變化都沒有。這對陳以童來說是很好的事情,他是不可以有變化的人。

葉細細透過後視鏡看她的兒子,算起來,陳以童應該是別人念大一的年紀了。他已經長得比張其稚高出不少,因為長久待在室內,整個人白得好像快要透明。陳以童垂着手,把玩褲子上的流蘇。他忽然說:“漂亮。”

葉細細問了聲,什麽漂亮。陳以童也沒回答他。

那天陳以童回到家,進自己房間的時候,看到張其稚趴在他的床上玩游戲機。張其稚穿着睡衣,身子弓起來,像一只貓。陳以童在房門口呆了一會,一直到張其稚回身說:“

關門,別被張文昊看見我偷偷玩游戲機。”

陳以童聽話地關上了門。

他洗過澡,換好自己的睡衣,和葉細細說了晚安,拿着牛奶杯回到房間。張其稚四仰八叉地躺在他床上。陳以童坐到慣常睡覺的那側,躺下來,靠着張其稚。張其稚問他:“什麽時候才能看到那幅畫完成的樣子?”

陳以童好像思索了良久,舉起三根指頭。張其稚問:“三天?”

陳以童搖搖頭,說:“三十次,已經重新畫了三十次。”

張其稚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他開始懷疑,每晚陳以童認真盯着他看完,然後轉頭畫一幅再撕掉。那離這幅畫完成确實還遙遙無期。

但他已經有點習慣了傍晚就和陳以童打視頻電話。有些時候他回家晚了,還在路上陳以童的電話就準時來了。張其稚舉着手機,跑過人行道,他笑着朝陳以童叫道:“前面有冰淇淋車!”他猛地停下來,屏幕劇烈地搖晃。張其稚沖鏡頭外的人喊:“一只巧克力味的,謝謝。”

張其稚吃着冰淇淋,和陳以童說:“這周張文昊給的零用錢又快花完了。”他舔着流到手臂上的冰淇淋水,和一群放學的小學生擦肩而過。陳以童看着張其稚在光線溫暖的街道上疾走,偶爾轉頭和他說話。陳以童輕聲說:“漂亮。”

考完試那天傍晚大家吃散夥飯。陳以童打電話來的時候,張其稚在和哪個老師拼酒。他們和鄰班的人包了一個酒店大廳,大家竄來竄去互相調侃、勸酒。張其稚去廁所吐了一次,出來暈乎乎地繼續和誰幹杯。

一直到席上的人散了一半,他看到手機上一串的未接來電,他手機的電都走下去了一半。陳以童發語音給他說:“畫完了。”

張其稚眯着眼睛看大廳的鐘,還不算太晚,陳以童應該還在長島。他推開醉得倒在桌側的同學走出了大廳。那天七點光景,張其稚打車去長島。司機在車上一路問他:“你不會吐吧?要吐提前和我說行嗎?”

張其稚假裝嘔了幾下,吓得司機剎車開窗。他哈哈笑起來,踢了腳椅背,說:“麻煩開快點。”

司機罵罵咧咧地開出去,車子開出市區,開進長島地界的時候,一切仿佛開闊了起來。張其稚想到葉細細每次開去又開回,路上不知道咒罵長島多少次。都是因為陳以童這個寶貝。

他跑上畫室的時候,畫室裏只開了一半的燈,顯得電腦屏幕的光很刺目。張其稚走進門就看到畫室正中央,一堆亂糟糟的顏料管上邊放着一張巨大的畫。那張畫上的藍在半明半暗的燈光下仿佛在流動,畫的中央,有一只還裹在胎衣裏的濕潤的鹿。

那是我嗎?張其稚慢慢走過去,蹲下來,看着畫上淡白色的鹿,那樣纖細,那樣脆弱。好像無論如何會折斷一樣的,躺在靜谧的藍色中央。真的很美,即使他對繪畫一竅不通都能知道,這真是一幅漂亮的作品。

張其稚回過神,看到陳以童坐在沙發床上,看着他發呆。

張其稚笑起來,指着畫問:“這是我嗎?是你畫的我嗎?”

陳以童不回答他。張其稚暈暈乎乎地站起身,靠到陳以童身邊。他捏了捏陳以童的手,陳以童也沒有反應。張其稚說:“我今天考完試,去聚餐了。”

他問陳以童:“我的身體像一只鹿嗎?”那幅藍色的畫對着他們,那只鹿仿佛永恒地靜睡着。張其稚掰過陳以童的臉,脫掉了自己的上衣。他散着一股酒氣,站起身的時候,險些跌倒。他又脫掉自己的牛仔褲、內褲。渾身赤裸地站在陳以童面前,繼續問:“是這樣的嗎?”

陳以童靜靜地看着他,點了點頭。

張其稚嘿嘿笑着,沒站穩,跌坐到陳以童身上。他們倒在沙發床上。張其稚伸手摸了摸陳以童的睫毛,眼皮上一顆棕色的痣。他蹭着陳以童的身體,陳以童很快有了反應。張其稚咬着陳以童的脖頸,撩起了陳以童的T恤。他覺得陳以童才真的像一只剛初生的,不知所措的鹿。張其稚每做一個動作,他都會顫動。到後來,陳以童也褪光衣服,張其稚撫在他身上,吻住了他的唇。他們安靜地接了會吻,分開之後,張其稚湊到陳以童耳邊問他:“你要試試嗎?”

陳以童茫然地看着他,但現在不管張其稚讓他做什麽他都會做。他此刻會願意為張其稚做任何事。張其稚因為喝多了酒,渾身紅成一片。他耐心地教陳以童怎麽做,怎樣打開他,進入他,慢慢地做動作,不要急,就像你握着畫筆,這一筆要舒展還是短促,你要控制,要用力也不要太過。張其稚忍不住叫出聲,這也是他的第一次,沖擊上來的時候,他的酒醒了一半,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他為什麽,讓陳以童對他這樣做。

張其稚的眼淚擠出了眼眶,陳以童伏下身子親他的脊椎骨。漂亮,他想,張其稚真的好漂亮。

八點光景,他們半擁在一起躺着,神思混亂地盯着畫室頂端的射燈。張其稚從斷線的大腦裏扔出一個問句:“天花板為什麽那麽高?”

陳以童仍舊抱着他,臉埋在張其稚的身側,一動不動。

那晚,九十點鐘,葉細細打開畫室大門的時候,看到她的兩個兒子精赤着身子抱躺在一起,沙發床上一片混亂。她摁開了畫室大燈。張其稚狠閉了下眼睛,半擡起發暈的頭,看到葉細細靠在門框邊,安靜地呆看着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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