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抽絲
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事情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傅莺霆穿着灰色長袍,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弄堂走去。鄭老板茶寮依舊很熱鬧,人來人往幾十年都沒變過。
鄭老板待沈冰熱情。待小嫱和自己就未必真心了。畢竟當年他算是被趕出庭華山的。某種意義上,鄭老板還肩負着監視他們的使命。
庭華山族長曾經來寫信痛罵過他,甚至将沈冰也歸為狼子野心的一類。呵呵,那些年啊。傅莺霆嘴角泛起笑意,年輕的臉龐也透出幾分英俊的模樣。
傅莺霆被請到二樓坐下。鄭老板是大忙人,傅莺霆比不得沈瓷關家兄弟的身份,且只能等等。鄭老板就是有心先見傅莺霆,可如今傅莺霆的面子不夠大,也不好使。
傅莺霆一口一口抿着茶。二樓正下方對着的古玩店依舊清清閑閑,老板邊撣灰邊唱戲,十幾年都沒變。隔壁的成衣坊老板娘風韻猶存,孩子卻長大了,不再搬着小凳子爬門口寫功課了。
小嫱其實有一句話說對了,他大概真的會舍不得這個地方。
傅莺霆至今都在想。當初他為什麽會鬼使神差的答應傅燕婷那種要求。如果沒有當初的惡,現在是不是就不會有這麽多是是非非。
傅莺霆終于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沈绾念。此時沈绾念已經懷孕,傅莺霆驚奇極了,按記載說,不死人是幾乎不能生子的。因為她們無窮無盡的壽命就是延續後代的。
傅莺霆心裏很複雜。忍不住把這件事給傅燕婷說了。花園裏,傅燕婷沒有說話,晃着搖籃逗弄着孩子。傅燕婷産後出血修養的并不好,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傅燕婷唇色慘白的問他:“師兄。我走了孩子以後要怎麽辦。”
傅莺霆沉默。亂世之中養個孩子何其艱難,就是太平盛世,夜裏一個被子沒蓋好,孩子着涼都能要了一條命。他和傅燕婷都清楚,傅燕婷如今不過是在熬日子。
讓傅家血脈就這麽…斷了?
傅莺霆不願意。
傅燕婷道:“師兄。拜托你了。”
傅莺霆點了點頭。兩個人什麽也沒有說,并肩立着看着搖籃裏天真無邪的孩子。——都是為了孩子。孽他做了,也認了。
傅莺霆去拜訪沈绾念,沈绾念看見他很欣喜。她還記得當年見過傅莺霆,想到這傅莺霆又愧疚難當。沈绾念見了故人很高興。挺着大肚子陪了傅莺霆很久。
沈绾念嫁的是召國沁陽君秦宓,秦宓與孟嘗君齊名,是個和善的翩翩公子。熱情招待了傅莺霆,坦坦蕩蕩,絲毫不介意沈绾念和傅莺霆的過往。傅莺霆嫉妒又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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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宓能這麽做,除了本身性情使然外。未嘗不是對沈绾念信任有佳。
他們夫妻的感情真的很好。
傅莺霆難掩嫉妒的想。
沈绾念生子那天,秦宓一直在正廳守候。一步沒有踏入後院,傅莺霆親眼看見秦宓端着一杯熱茶發怔,一怔便是一天。熱茶涼成冷茶。秦宓那樣嫡仙般的一個翩翩公子,很難想到将他拉下人間的竟然是沈绾念。
可是,仿佛一想到這個人是沈绾念也就沒什麽好奇怪的。
下人來報說,夫人難産。
秦宓捏着茶碗的指尖開始泛白。很輕的一個聲音,保大人。
是。
下人重重磕頭離開。
那一刻,傅莺霆想過退縮。
秦宓派人請傅莺霆過去。傅莺霆進門落座,秦宓看着傅莺霆眼中有淚光閃爍:“傅先生,我害怕。”
“先生當年是怎麽挺過來的?”秦宓如是問道。袖子裏的身體不住顫抖。
傅燕婷和傅莺霆住進秦府時是以夫妻相稱。傅莺霆扯動嘴角,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是個笑的模樣。“撐着。她撐着,我也撐着。”
秦宓的聲音低低如泣:“先生。我受不住。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傅莺霆不知該如何回應他。
秦宓眼淚落下來。“先生,但凡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都想替內子受了那樣的苦。”
傅莺霆沉默。
秦宓重重閉上眼睛,茶碗從手中脫落砸到地上。滴水四濺,猩紅的地毯染上血意。秦宓癱軟在椅子上,昏厥過去。屋內立即一片呼天喊地,很多人跪爬過去攙扶秦宓。
傅莺霆悄悄退出混亂的屋子。屋外風很大,傅燕婷撐着傘站在庭院上,地上落葉卷一層又一層,傅燕婷裙擺都沾着枯黃的葉子。“沁陽君昏厥了嗎?看來天意助我們。”
傅莺霆悲痛看着傅燕婷。眼底深處有淚意。傅燕婷低低道:“我知道,師兄你舍不得。可是為了孩子,就委屈你了。孽是我的,惡也是我的。只是我修為不夠才借師兄一用,師兄是無罪的。哪怕日後到了地獄閻王都怪不上師兄的。”
“燕燕,別說這樣的話。”傅莺霆攬着她的肩頭,溫柔似水:“我答應的事就一定會做到。”
傅燕婷帶傅莺霆進産房的時候屋子裏已經沒有人了,詭異的可怕。沈绾念狼狽的躺在床上,孩子躺在床上哇哇大哭,臍帶還沒有剪。母親的直覺總是準到可怕,傅莺霆進門什麽都沒有做,沈绾念就仿佛意識道傅莺霆要做什麽了。沈绾念淚流滿面:“傅莺霆你不要過來,不能這麽做。”
傅莺霆一步步逼近。沈绾念淚水越發兇猛,鼻涕囊着,嗓音濃重。“傅莺霆,我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你不能傷害我。”
“我不會傷害你的,绾念。”
沈绾念立刻護住孩子,高聲尖銳:“你也不能傷害他。”
傅莺霆苦笑:“這個我不能答應你。”
傅燕婷抱着孩子進門,關好門。看着傅莺霆:“師兄?可以開始了嗎。”
沈绾念撕心裂肺,卻無力阻攔。痛苦道:“你們不能,你們不能。不能…”
傅莺霆不再說話。掏出符紙擺出奇門羅陣,星占陰陽,勾卦五行。行天道算盡命脈,舉世行擺盡白骨,上合天命幣數,下府判官命薄。擺朱砂走罡步,請靈諸神號令萬物。
六爻銅錢被艾草烈火燒的滾燙,兩個孩子四肢五體燙滿紅斑,傅莺霆喝聲道:“八字。”
傅燕婷當機從懷中摸出兩張黃符,點臍血先寫下沈绾念孩子生辰八字,再割破自己女兒臀部醮寫八字。此時冥火燃起,厲風如鬼。小小的屋內已經聚滿八方鬼神,傅莺霆聚精會神之際。傅燕婷倒在地上,虛弱不堪。
“壞了,這個孩子不是不死人血脈!”傅莺霆大急。扭頭去看,這時才發現傅燕婷命數以盡。尚存一口氣而已。
傅莺霆明白這是執念。倘若傅燕婷不能如願以償,以後便只能是游蕩世間的惡鬼。傅燕婷緩緩睜眼,似被傅莺霆吵醒,回光返照般神采奕奕:“不是。那該怎麽辦。”
每個人心裏都有了答案。
“不行!”傅莺霆率先拒絕。
傅燕婷并不多勸,溫柔的撫摸着自己的孩子。“也好,就讓陪她我去陰間見父親。我們一家也團圓了。”
“師父…”傅莺霆一時悲從中來,焦躁的普同困獸一般。逆天改命這種事情原本就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一旦開始,必須成功。否則換命雙方都将命喪黃泉。
傅莺霆沒想傷害沈绾念。他只是言不由衷,師妹已經大行将至,這個孩子再活不下去……傅莺霆不敢想之後的事。權當他對不起沈绾念好了。
沈绾念的孩子已經沒了氣息。他剛出生,要脆弱的多。這邊傅燕婷抱着奄奄一息的女兒含笑。
傅莺霆閉着眼,痛苦的喊:“我不知道沈绾念八字。”
“我知道。”
傅莺霆驚愕的看着傅燕婷的臉。
一場大夢。轉眼已是千百年。
鄭老板終于得空,提着袍子上樓對傅莺霆打招呼:“傅先生。”
傅莺霆颔首:“鄭老板。”
“你想問什麽。”
傅莺霆張了張口,“什麽不也不想問了。鄭老板好生休息。我先走了。”傅莺霆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小二嘟囔:“這人可真怪。”
鄭老板翻起一個杯子,倒傅莺霆剩茶喝:“我看他是想通了。”茶入口微涼,鄭老板皺眉: “茶都涼了,去,換壺熱的來。”
偷得浮生半日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