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清楚
夜晚，月涼如水。難以辨清誰家心事。
顧北堯從雲曦身上翻下來。點了一根煙問道:“沈绾念什麽時候動手。”
“暫時不知道。”雲曦誠懇道:“我不知道她信沒信我。”
顧北堯從枕頭下摸出一把槍對着月光上膛，屋內一聲清脆的響聲籠罩在煙霧缭繞裏。棱角分明的男人冷笑。“報仇的事交給別人就是不痛快。”
“北堯君…”雲曦搭在手顧北堯胳膊上，低低喊了一句。
顧北堯随意看了她一眼，沒有置理手臂上多出來的手，薄唇吐出一句話。“宰了關堇行算什麽。總有一天我要用這把槍崩了關強。”
雲曦心驚肉跳:“四少……”
“睡吧。”顧北堯收了槍，攬着雲曦繼續睡下，仿佛只是胡亂發洩的痛快話而已。
雲曦一夜無眠。
沈绾念離開後，傅莺霆一屁股坐在地上，心裏松了一口氣，卻又好像重新壓上一塊大石頭。關堇行緊緊閉着眼睛毫無生氣的躺在地上。傅莺霆看了關堇行許久，走過去幫他挪正身子。關堇行眉眼随了蔣芸芸，輪廓分明，睜開眼睛看人總帶着神銳淩厲。其實關堇行笑起來很顯小，像學校中陽光燦爛的男孩子。還是不食人間煙火帶着少年熱血和天真的那種。
傅莺霆摸着關堇行額頭，一下又一下輕撫。他才二十二歲。傅莺霆心裏很不是滋味。他看着這個孩子長大，兩人亦主亦仆，亦長亦友。
如今...
傅莺霆靠在窗子上通過縫隙窺視外面的景象，韓城焦灼的在外面等着，時不時撓撓後腦勺，不斷擡頭看屋子。一副随時要破門而入的樣子。傅莺霆看着關堇行屍體嘆氣，他現在要怎麽辦？出去，還是留下。留下顯然不現實，走的話，他倒是有信心和可以争取到離開關家的時間。
可然後呢，然後怎麽辦？
關堇行不是滬都大街上一個無足輕重的阿貓阿狗，死了就死了。關家出了這麽大的事，關強一定會把滬都守的固若金湯查出真相。他可以暫時躲在深山老林避避風聲，小嫱怎麽辦。如果關家找不到他肯定會去找小嫱。
傅莺霆雙手合十，下巴抵在虎口處。小嫱願意回日本就好了，日本人肯定有辦法把她帶出滬都。到時他們可以在海上碰面。
Advertisement
或者...他把關堇行屍體帶走，多争取一點時間？
昏暗的屋子裏一盞燈都沒有點，垂地的幔帳被風吹的四處飄揚。周欣怡周欣悅穿着大紅色的和服，恭敬的站在坐臺兩旁。中田古二被人簇擁着進屋，白色狩衣藍色衣領，顏色明媚。“咦。”他驚訝又溫柔:“怎麽擺這麽大陣仗。”
紅玫瑰清冷道:“不敢委屈陰陽師大人。”
中田古二笑吟吟的看了一眼紅玫瑰，稱贊:“美麗的女人果然穿軍裝時最好看。”紅玫瑰面無表情。
中田古二不以為意，落座後，中田古二搖着小檀木蝙蝠扇，悠閑的半躺在坐臺上。“都說說近況吧。”
紅玫瑰軍銜最大，率先開口:“雲曦已經拿到了顧家的保證書。現在就等關家消息。”日本方面想在滬都地界分一杯羹，萬國會議上關于碼頭關稅等一系列議案屢屢提交申請被駁回。不過，這次日本已經争取到了包括滬都地界的顧家，聶家等數十世家投票。以及法國人，贏面很大。
法國人那邊，史密斯的要求只有一條。弄死關堇行。
中田點點頭，側頭問:“欣怡欣悅呢？”
周欣怡神色複雜，從懷裏拿出一只紙鶴:“傅莺霆真的來求助了，他拜托我們把香淳夫人帶回日本。”
提起周嫱，中田沉默了一下。“好，我們帶着信去接薔......香淳夫人。”
“可大人怎麽知道傅莺霆會主動讓我們帶走香淳夫人。明明是他上次破壞了我們的營救行動。這會不會是他的計謀。”周欣悅比不上姐姐沉穩奈的住性子，問出大家的心聲。
中田笑：“他是個小人，也是個君子。”
“什麽意思？”
中田摸了摸欣悅的頭，沒有進一步解釋。一行人直奔周嫱別院。
中田曾在日本見過傅莺霆一次。那時候傅莺霆好像在日本找什麽人，每年都會去日本一趟。傅莺霆頻繁的進出引起了幕府的注意，直到有一年，傅莺霆用秘術找到日本皇宮。秘術，這是中田古二的領域。很快有人來請中田出面。中田和傅莺霆在日本皇宮外見面。中田很吃驚，傅莺霆竟然是東方國土上的一位修真者。“你來日本幹什麽。”中田問他:“道友是來切磋陰陽術？”
“多有打擾。”傅莺霆出人意料的謙和。“我來這裏找一位故人。并無冒犯之意，還望通融。”
那時候中田還不知道傅莺霆要找的人是周嫱，當時傅莺霆并無意和任何人起沖突，中田否認了日本皇宮有周嫱的存在後傅莺霆便告辭了。為此中田對傅莺霆印象一度很好。這種好感持續到她第一次給薔薇做催眠。薔薇在屋子裏啜泣，她平躺在床上，眼淚落到枕頭上，她閉着眼睛喃喃反複重複着一句話：“沈冰對我這樣好，我還是殺了她。苦難的日子什麽時候才是一個頭。”
“薔薇，薔薇。”中田輕輕喊她，擔憂而焦急。
後來中田聽了一個故事，一個關于人性的故事，充滿了龌龊和陰暗，永遠也見不了光。“你嫉妒沈冰。”中田用陳述的語氣說。周嫱捂着眼睛哭，沈冰在世的時候周嫱對她只有無窮無盡的怨恨，可她走了，周嫱就開始後悔起來。心心念念的全部都是在那漫長的歲月裏沈冰待她的好。周嫱想，她可真是個惡毒的壞女人。
“英壽，我這麽壞為什麽還能活這麽久。”
“我這樣的人不是該下地獄嗎。”
中田答不上來。“也許...沈冰傷害過你。”
“不，不是的。冰姐從來沒有傷害過我。她甚至都不知道是我害死的她，我被嫉妒燃燒的失去理智。”如果世界上存在這麽一個人，她的所有優點都與你的缺點相對應，那你不嫉妒都很難吧。周嫱不明白一個人的心思怎麽能邪惡到那種地步，沈冰那麽溫柔善良，她在沈冰跟前長了幾千年為什麽心思還能那麽惡毒？
“薔薇，你不是一個壞人，我的女孩。”中田輕輕抱着周嫱安慰。
周嫱道：“不。我從骨子裏就藏着劣根，世界上不會有人比我更壞了。”
“所以這些年你試圖讓自己成為一個壞人？”中田想到薔薇在日本的所作所為，若有所思道。
周嫱沒有回答。仆人進屋為她穿戴，中田站在重重幔帳外，束手而立。
良久，周嫱開口道：“中田大人可以離開了。”
“是。”中田長長叩拜後離開。
周嫱穿戴整齊，一個人坐在屋子裏發呆。
或許，她也沒辦法去做一個徹頭徹尾的壞人。
如果不能做一個好人也不能做一個壞人，她究竟要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如果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那一個人可以成為灰色陰影上的人嗎。站在灰色地緣上。
天亮了，韓城照例先去洗冷水澆臉上，醒神後吩咐後廚，點了關堇行平日愛吃的菜。敲門時還是沒人應，砰推開門，傅莺霆慌慌張張回頭，韓城看了一眼他，喝道：“鬼鬼祟祟幹什...”話未落，轉眼看到倒在地上的關堇行，韓城腦中嗡嗡發昏，大腦空白了一瞬。強穩住心神，咬破舌尖保持清醒。克制理智，冷靜而沉穩的把住門，喝令弟兄守住院子，不許人進出。自己飛奔撲到關堇行身旁，焦灼的喊着二少。低頭看清關堇行身上插着刀，韓城都不敢随意亂碰。生怕自己不知深淺的一碰，就降低一分關堇行活下來的可能。
傅莺霆站在一旁看着，他已無處可逃。他也不想逃。韓城一個七尺男兒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聲聲撕裂。傅莺霆剛想說什麽，韓城猛一回頭，兩眼噴火，怒目金剛。傅莺霆還沒反應過來被人撂翻在地，頭昏眼花兩眼金星，拳拳厲風，不知挨了多少下。
“傅莺霆，你他媽王八蛋，忘恩負義！”韓城的聲音在耳旁怒吼。
傅莺霆被打半晌回不過神，眼前發黑。迷迷糊糊間看見韓城站在門外吩咐上下保守秘密不許外傳，請醫生過來。有弟兄問，“要瞞多久。現在怎麽辦？”韓城默了一會：“請大少爺過來。”
醫生比關堇衍先到一步，探過鼻息把過脈，又戴上聽診器聽了聽心跳。
關堇衍跨進屋子，韓城跪下。關堇衍一凜，駭道：“怎麽了。”
韓城一五一十說完，關堇衍瞬間朝後跌了幾步，寇成眼疾手快扶着。一眼望向醫生，眉目淩厲：“二少他怎麽樣。”聲音不高，卻有威嚴。韓城一樣期盼着看着。
醫生背後一緊，壓力十足。咽下原本要說的話，望了眼關堇行。避着兩人視線，低頭道：“先送醫院吧。”
關堇衍松了一口氣，如獲釋令，大喜道：“快快，送醫院。”進來兩個弟兄在醫生的指揮下，小心的将關堇行放到擔架上。
“大少爺，我去跟着二少。”不等關堇衍點頭，韓城已經跟着擔架走了。
“喂，韓城。”關堇衍大聲道：“過來。”
韓城不知所以，又跑回來。關堇衍理了理他衣領，拍了拍肩：“無論如何，自己穩住。有什麽事，關家還在。去吧，路上小心。”韓城使勁點了點頭。沒有矯情多話，一心懸在關堇行身上。
出門的時候，關堇行的救命車已經先走，韓城只好另開一輛去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