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清醒
傅莺霆在彭汝楠小院踱步,欣怡欣悅姐妹做好晚飯傅莺霆還沒走。三人對視一眼,彭汝楠客氣道:“傅先生還沒吃飯吧。一起用一些。”
“好。”傅莺霆真的坐上桌。
彭汝楠愣在原地。周欣怡眼疾手快,自覺的去廚房拿了副碗筷,才避過彭汝楠和傅莺霆大眼瞪小眼的尴尬。
飯間,傅莺霆狀似無意的問:“沈冰待庭華山有恩,你們怎麽還綁她女兒。”
“呵。”彭汝楠半真半假道:“那要看怎麽算了。真說起來,我們還有仇呢。”
傅莺霆立刻閉嘴。知道彭汝楠暗指的是他和小嫱把傅家堡人哄出庭華山,險些釀就大禍。想起那年的尋寶隊剿山,傅莺霆自己也是心有餘悸。過了一會,傅莺霆再次不死心道:“說真的。沈冰給玉叔叔姐姐供了那麽多年心頭血,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們就這麽對人孩子?”
“誰像你們那麽狼心狗肺。”彭汝楠冷哼:“庭華山只是派人接沈小姐過去。下面人會錯意了,直接綁了小姑娘。上邊怕孩子害怕,只能先擱租界公寓養着,盼着哄好人再往庭華山送。”
“哪知關沈兩家老少爺們都太能折騰。見天兒在滬都翻地皮,就差掘地三尺。我們的人連轉移了好幾次,險些被逮到。最後一次剛把人挪到法租界,正和關家人撞上。我們的人拼死把她藏給親戚,塞自家地下室。一幫孩子現在還在巡捕房呢。”
彭汝楠幾乎在嘆氣:“關家那邊盯得太緊。我們的人連見都不敢見沈瓷。還好她是不死人,左右無性命之憂。”
彭汝楠毫無顧忌的坦白。惹得傅莺霆頻頻往周家姐妹身上看了好幾眼,意味十足。彭汝楠夾筷子炒雞蛋,笑着搖頭:“也就你這種人,這輩子連個信任的人都沒有。”
周欣怡抿笑。周欣悅不滿的撅嘴:“我們又不是長嘴八婆。”她們是陰陽師中田大人的手下,又不屬帝國管轄。帶回香淳夫人她們任務就完成了,其他的與她們何幹?
傅莺霆沒理彭汝楠的冷嘲熱諷。食不知味的吃了幾口米飯,終于問出心中最想問出的那個問題:“你們怎麽知道沈瓷是沈冰女兒。”補充:“除了那個簡單粗暴的推斷。”
彭汝楠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吊足了傅莺霆胃口。
傅家堡是從周姨娘處察覺的蛛絲馬跡。沈冰之死他們猜測的第一個方向就是內部宅鬥,佟姨娘和死去的李佩佩都在調查之列。然後,他們發現了佟姨娘臉上的古怪。
戰火紛飛,北邊打起來的消息傳到滬都。言瓊撐着雨傘上街,鬼使神差,言瓊來到沈家老宅。站在隐蔽的地方暗暗偷窺,沈家門前很冷清,最近似乎有人在打壓關沈兩家,先是關家接連出事,接着沈含疆在政事上接連不順,和關家搭手下的産業也接連收到洋工業的排擠。盡管是大勢所趨的必然,沈含疆依然嗅到股古怪。
佟姨娘裹着嚴嚴實實的頭紗,丫鬟在後門打開一條縫隙,兩人相互點了點頭,佟姨娘低頭出去了。言瓊記得佟姨娘的姿态背影,沈家很長一段時間都是佟姨娘代表內宅對外交涉的。言瓊猶豫了一下,跟上佟姨娘。街道地上坑窪有淺淺的積水,佟姨娘繡鞋底都是濕的。她腳步匆匆,輕車熟路的來到一所院子。沒有敲門,直接推門後還謹慎的望望門外,關上木門,擋住一切探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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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瓊繞道牆根,望了眼牆頭。縱身一躍翻上牆頭,矮身蹲在牆頭。
佟姨娘正和一個小姑娘說話。
小姑娘說,“...走了好幾天了。”
“走了?”佟姨娘恍如雷劈:“怎麽這麽突然。我的臉怎麽辦?”
小姑娘撩開她的面紗,踮着腳仔細看了看。“這半邊臉已經成了。”
佟姨娘跌坐後退,扶着柱子痛哭。“周嫱害我。她在害我!”
小姑娘不悅道:“是自己來求我們姨娘讨教馴夫術,如今卻倒打一耙。指望是誰逼着你了。”伶牙俐齒,咄咄逼人。
佟姨娘趴在柱子上只是哭。
言瓊看清佟姨娘半張臉險些從牆上栽下來。——那張臉和記憶中的照片吻合起來。言瓊一度懷疑自己是沈家孩子時曾打探過沈家很多消息,包括沈家失蹤那個孩子的母親,沈冰。
照片應該是在婚禮或者某個宴會上照的。沈冰右手抓着小手包高舉着,左腳翹起高跟鞋欲墜未落,左手去扶鞋跟。很不雅的動作,照片卻沒有給人呈現出違和之感。沈冰慌亂羞澀的微笑,憑生俏麗調皮。一只男人的手突兀的出現在女人肘彎處,西裝革履,露出一截白襯衫袖口,戛然而止。
言瓊至今不知道那只手的主人是誰。一個好心的先生,愛慕者,亦或沈含疆?也許是這張照片太過不雅沈家給壓下來,也許只是某個攝影愛好者無意間一拍,總之言瓊沒有在任何報紙上搜到相關訊息。
佟姨娘半張臉和那張照片如出一轍,看不出絲毫痕跡。另外半張臉卻全然是另外的模樣。兩張迥異的面孔突然長在同一個副面容上,無比怪異。言瓊強忍驚悚。
注定是一個多事之秋。
沒有人注意到暗影處第四個影子,默默尾随在後。
言瓊在暗處觀察了許久終于忍不住跳出來。影子遲疑了一會,也跟着跳進去。佟姨娘被吓壞了,她沒想到被人跟蹤了。不,應該說她沒想到會被言瓊跟蹤。言瓊問她:“你把自己弄成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是幹什麽。”言瓊說不出來的憤怒,不知道是為這半張臉,還是因為沈家的名譽或者別的什麽。
吓一大跳的小丫鬟忍不住回嘴:“你可真是好笑,女人變美自然是為了讨男人喜歡。”
“你繡一張沈冰的臉是鬧哪樣,那是沈含疆的大嫂!”言瓊無不嫌惡。秀麗的眉眼浮上一層急躁,也許是因為曾經哪樣深切的以為自己沈家的女兒,哪怕至今後半生已經沒有了歸宿。言瓊內心深處還是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佟姨娘慢慢轉過臉,煙眉輕籠:“你是?”
佟姨娘其實認識言瓊,她知道她是戲臺的那個戲子,還是法國人的情婦。——沈含疆曾質問過她許久,那天梨園的章程是她一手安排的。言瓊夜探沈家後,沈含疆還曾對她用過刑,她熬了整整半個月才洗清嫌疑。佟姨娘很平靜。她知道她在沈家沒有一點依仗,論家世,論寵愛,論子嗣,她沒有一樣能拿得出手。
沈含疆骨子裏是個很殘暴的人,只在床笫之間體現。人常說好吃不過餃子,好玩不過嫂子。佟姨娘不知道沈含疆看上沈冰有沒有這份原因在,可佟姨娘知道,沈含疆從來沒有亵渎過沈冰,他很尊敬她。從骨子裏的那種。沈含疆對自己結發妻子李佩佩都沒有過這種尊敬。
他将所有的感情隐忍于口,誰也不知道。
後來,佟姨娘在偶爾的魚水之歡之餘敏銳的捕捉到一兩句話。漸漸發現端倪。起初沈含疆他勒令她保密,威脅她。後來不知道怎麽的,好像找到一個宣洩口。時常來佟姨娘處語焉不詳的說上幾句,從來沒有連貫過。佟姨娘很聰明,她能記住沈含疆的每一句話,然後串出前因後果。
她隐約知道,沈平疆和沈冰在一起很不容易。
沈含疆還說,他不過就是獵豔心起,又求而不得才念念不忘。何必為他這份龌龊心思破壞大哥和沈冰的幸福。
佟姨娘臉上紋了沈冰的模樣,企圖沈含疆會因此喜歡她。
佟姨娘捏着梳子,怔怔的想。
那樣的李佩佩沈含疆都能敬重這麽多年,至今不肯續弦。
如果,如果她以沈冰的容顏出現在眼前。
他曾經傾心以許的姑娘。
他會怎麽樣呢。
佟姨娘的心砰砰砰亂跳,心動不已。
——就算不愛她。起碼也不會像今天一樣,要殺要剮,毫不憐憫。
前後大概紋了一年多,也不知周嫱是怎麽繡的。原本一直看不出什麽痕跡,最近卻越來越明顯,越來越清晰。終于在搬家前夜,佟姨娘發現,她已經從這半張臉上看不出從前的模樣了。害怕、恐懼終于湧上佟姨娘心頭。佟姨娘從鬼迷心竅中慢慢清醒過來。不得不說,周嫱找她的時機真的特別巧妙,早一分她不屑,晚一分她已然絕望。
偏偏那麽恰到好處。
她從刑房出來正充滿迷茫,一夜夫妻百夜恩這句話在沈含疆身上并不怎麽适用。她沒有母族,沒有孩子,随着時間的推移開始年老色衰。如果再沒有沈含疆的寵愛,這樣的事多來幾次,她該怎麽辦。
佟姨娘不想要沈含疆一般的寵愛,她想要他的心。
以前她就是被他的寵愛蒙蔽了。以為自己真的和當家主母相差無幾,只剩一個身份。
沈含疆這一耳光甩的可謂響亮。
佟姨娘再也沒有比現在更清醒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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