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空蕩
關堇衍坐在病床上,手裏攥着報紙。垂頭認真看着,床頭有寇成為他墊起來的枕頭,讓他靠的更舒服。沒了壓制,枕頭立即松散在床頭背後,他把報紙輕輕放回床頭桌子,用瓷缸壓好。報紙一角蹂躏褶皺不堪,“顧四少喬遷新喜,多界人士恭賀。”幾個字赫然醒目。關堇衍翻了個身,從枕頭底下摸出沈恒那張電報。摩挲着睡下。
醒來後他叫來寇成問:“堇行屍體找到了嗎?”寇成搖頭,關堇衍默了一會,道:“給他建個衣冠冢吧。”寇成又高興又吃驚:“大哥你不是不願意嗎。終于想通了...”關堇衍的下一句話,讓寇成的笑容僵在臉上。“我怕以後沒機會了。”關堇衍側過頭,捂着嘴輕咳,一咳就是血。呼吸急促,許久才平靜下來:“去吧。”
寇成下樓時,突然駐足。恍然驚覺什麽,扭頭不敢置信的看着關堇衍病房的方向。大少爺接受二少的死了。寇成不知道自己此時是什麽樣的心情。只覺得悲涼又難過,心頭似有惆悵萦繞,又好像什麽都沒有。他說不清,也不願去想。猝然間,關堇衍病房處突然傳來一聲槍響。
寇成大腦一片空白,拔腿往樓上跑。氣喘籲籲的站在門外,關堇衍安靜的坐在病床上望着窗外,一旁關家兄弟舉着槍,槍口硝煙還未散開。寇成走進窗前低頭一看,樓下一具屍體面容恐怖的摔在地上,對面窗戶玻璃盡碎,碎渣盡數蓋在屍體身上。寇成問:“打中了?”兄弟答:“正中眉心。”
一場鬧劇就這麽散了,寇成帶人去收拾殘局。
臨走的時候,關堇衍給寇成要了把槍,寇成說哥你放心,上上下下我們守得嚴實着呢。關堇衍笑,你給我留把槍關鍵時候防身也好啊。寇成不敢給他,關堇衍的表情……,怎麽說,總之太沒有生氣,一點鮮活的樣子都沒有。每一句話都帶着将行入木的頹喪。
最後寇成還是沒有拗過他。關堇衍坐在病床上認真的給彈夾裝子彈。只有一顆。寇成沒猜錯,這顆子彈的确是他給自己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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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少,您不擔心打草驚蛇嗎?”曾經的關家,如今的顧家裏,有人問道。顧北堯冷笑:“很該讓他安穩?”那人低頭不在說話。
午後夕陽,滬都市立醫院籠罩在血色殘陽下,寇成上車時擡頭看了一眼,心裏不舒服。匆匆上車,聯系墓地棺材,還有修建關家祖墳。關家是滬都新起之秀,是沒有祖墳的。關堇衍的身體卻不允許帶關強關堇行回老家安葬。手頭的事繁多又棘手,寇成吃了很多冷眼。
醫院裏關堇行一樣不得安生。顧家身後站了日本人勝了一疇。許多人便跟風來站關家的對,無一例外的表示願意幫關家。他們不要關堇衍的一絲一毫,把原本關家分庭而治,關堇行手裏的那部分給他就好。關堇衍精神疲憊,疏于回應。高選撞見幾次,氣的直接拿手裏病歷本砸門外的護衛:“不知道你家大少爺身體不好啊。別人不長眼色,你們也死了啊。站在這當木樁子呢!”
話罵的毫不留情,探望的人臉青一陣白一陣,有幾個洋人湊在一起嘀咕了句,聽完翻譯的話。臉色一變,幾個人上去就拉高選,往外面拖。關堇衍看了一眼,不鹹不淡的用法語回了一句:“他是高育德的嫡孫。”幾個人互相對視一眼,示意松開高選。
高選一身白大褂,含怒自威。同樣用純正的法語回道:“關堇衍是我的病人,在他沒出院前,我不允許任何人來打擾。”他毫不客氣:“我并不希望與在座的任何人成為對立方,但我也絕不希望我的醫術因為肮髒的交易而沾上污點。”他撿起被扣押時掉在地上的筆,笑意浮現:“互相尊重,彼此理解。”轉身離開。
屋子終于靜了,關堇衍輕輕搖頭:“何必。”高育德最不希望的就是高選卷進這些是非裏。當初為把高選從戰後拉回來,強硬的塞進沈家當家庭醫生。如今,關堇衍想,大概今天是高選最後一天在這裏上班吧。期間的時間,足夠消息傳回高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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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堇衍的身體越來越弱,有時候連手指都沒了力氣。這天夜裏,醫生例行巡房後,護士留下來給他換加點滴。過程沉默,換完後護士推着小車離開。關堇衍忽然道:“等一等。”
護士渾身一僵,嘩的癱軟在地上。關堇衍定定的看着她,手裏捏着固定護士帽的小發夾,目光淩厲。他問:“你怎麽了。”護士看見關堇衍手裏的東西,瞬間明白了。顫抖着過來接過東西,勉強解釋:“我剛腳歪了,謝謝大少爺。”
“去吧。”在小護士忐忑不安下,關堇衍輕道。
小護士落荒而逃,打開門徑直撞上顧北堯一行人。她更害怕了。顧北堯一看她神情便了然,堂而皇之進門,拉了個凳子坐下。“喲,憐香惜玉。難得沒有為難人家小姑娘。”
關堇衍閉着眼睛不語,看都不看他一眼。
顧北堯坐在關堇衍床邊挑釁示威:“放心,不是害你的東西,鎮定劑而已。”他伸手撚起關堇衍的輸氣管,捏死。好整以暇的看着關堇衍臉色從紅潤變得烏紫,又從烏紫變得鐵青。直到開始泛白,他才大發慈悲般的松手:“還不說話?”
顧北堯看了眼左右,示意拔了關堇衍的輸氣管。關堇衍一拳揮過去試圖阻擋,軟綿綿的的落在被子上。顧北堯伸處一根手指點着關堇衍手背,“唉呀,我原以為今天早上那一出,晚上來用完費點功夫。我說,關大少,你的人呢。洪武幫青龍幫那麽龐大的兩個派系如今都是你的,你身邊怎麽連個頂事的人都沒有。”
“畜生!”關堇衍淬他一臉。目中平靜而怒火深藏。仿佛是月色下最寧靜的天空。
顧北堯笑的無所畏懼,燦若春花。踢開凳子,兩手揣兜。伏身居高臨下望着關堇衍瀕死的掙紮。他的氣息噴在關堇衍臉上,挑釁而輕蔑:“罵吧,罵的再大聲點。”
被子裏關堇衍偷偷摸出手/槍。不動聲色的移動着,顧北堯彎着腰呼吸幾乎噴在他臉上。關堇衍滿臉厭惡,他的氣息越來越急促,臉色越來越蒼白。生命的最後一刻,關堇衍吐出窩在心中很久的那句話。“人在做天在看,你放心,絕子絕孫的不會是我關家一家。”電閃雷光之間,誰也沒反應過來。他對着顧北堯裆部,砰一槍。永遠閉上雙眼。
“四少!”“叫醫生!醫生!”一群人窩蜂沖上去撫顧北堯。顧北堯疼的已經失去意識,尖銳而痛苦的喊:“給我殺了他!殺了他!”有人答道:“四少,他已經死了。”顧北堯什麽也聽不進去,幾個人在後面架着他。他握着槍對着顧北堯一通氣亂打。子彈像密雨一樣沖向關堇衍屍體。
小護士以前聽人說,人死了之後大腦先死,身體還是有意識的。她看着關堇衍身體中彈後在病床上抽搐,活魚被扔進油鍋一般的痛苦。小護士捂着耳朵尖叫,縮在門後淚流滿面。有一刻她是希望關堇衍死了的。起碼不這麽痛苦。
高選第二天在醫院停屍房,看見的就是這麽一副面目全非的屍體。曾經英俊非凡的臉上也布滿可怕的窟窿。高選輕輕為關堇衍蓋上白布。“寇成呢。”半晌才有人答:“兇多吉少。”
昨夜一戰慘烈後,很多人都被帶走了。關家的,醫院的,有病人有醫生有護士。那人說:“...能躲的都躲起來了。寇成他是個不會躲的性子。只怕他已經落在顧北堯手裏。”
關家,真的垮了。
青山也不在,那還有柴燒。
高選把帽子摔在地上,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眼淚鼻涕的:“他們這是得罪誰了。”高育德親信被派來跟着高選,看時間差不多了。想拉高選回去。高選怒吼道:“滾!”
到處都是空蕩蕩的,高選側頭望着關堇衍,“連仇都沒報。你就甘心。”
久久沒有人回應他。
高選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