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出賣
韓城收到一份邀請函,這天他剛回家,胡子巴渣。推開租來的小屋,邀請函就那麽安靜的躺在茶幾的桌子上。暗紅色血痂般的顏色,樣式簡樸。韓城一愣,搭在胳膊肘的衣服随手扔在沙發上。拉下請帖,坐在沙發上的打開,久久沉默。這是韓城不跟蹤言瓊的第三天——也是關堇衍死訊傳出的第三天。
韓城第一次覺得漂泊,明明身在滬都,卻無家可歸。十分凄涼。電話響了,下意識去接。是沈瓷,電話那頭沈瓷的聲音哭腔清晰:“韓哥。大哥走了。”韓城道:“我知道。”沈瓷哽咽起來:“我剛知道。”韓城默了好一會,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過了會他說:“節哀順變。”
沈瓷聽出話音不對,警覺的問:“韓哥?”韓城不說話,摩挲着請帖。沈瓷磕磕絆絆的問:“韓哥,江寧那邊的人昨天給我打電話了。他們說,說彌生花店很正常,老板常年不在家,叫彌生的是他小兒子。才五六歲,如今家裏只有孩子和老仆人在看店。他們找不到理由扣押人。他們...”
“不願意在幫忙找人了是不是。”韓城幹脆替她接話。嘲諷道:“他們能等到今天才給你打電話還算有良心。”
“...他們是兩天前打的。”
從滬都到江寧的消息傳播最快也不過一天。韓城轉着請帖,一下一下磕在桌子上。請帖和桌子碰撞,發出一聲聲類似鳴鐘的聲音,節奏而韻律。他嗤道:“呵呵。”
“韓哥,我想自己去找關關。”沈瓷猶疑中帶着毅然決然:“如果關關真的還活着,關家就有救了。”
韓城沒有接話,看了眼時鐘:“大小姐,我還有事,先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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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城下黃包車,低頭走進一家咖啡店。靠窗的位置坐着一個妙齡女郎,攪着咖啡看風景。韓城一進門,她便停了勺子離開。
韓城照她的位置坐下,點了一杯清水,慶幸店家沒有趕人。直到太陽下山,店裏來了一個中年男人,四十出頭的樣子,教養得體,舉止斯文。帶着金絲眼鏡,操着一口廣東腔,他問:“可以拼個座嗎?”
“請便。”韓城很是無所謂,依舊望着窗外。血色殘陽,極為吸引人。
那人的聲音很好聽,壓低聲音依舊是廣東腔:“聽說韓先生來滬都前曾在廣東生活過。”
“是,曾經跟着師傅練武。”
“乍聞鄉音,可覺親切?”那人呵呵笑道:“我姓宋,滬都徐彙人,在廣東長大。正巧和韓先生相反,說起來我們還算老鄉。”
韓城扯了扯嘴角:“我韓城混人一個,自幼無父無母,如今也是孤家寡人。家都沒有,鄉不鄉音又有何親切。”
“夫忠者,惟奉君忘身,徇國忘家。”宋敬民招手要了一壺茶。韓城挑眉,眼睜睜的看咖啡店的服務生從外面茶館端了壺茶進來。他壓低聲音,狀似無意的問:“這麽招搖。先前還避人?”
宋敬民笑的坦坦蕩蕩,風光霁月:“我有什麽不可見人的。”韓城若有所思。看着他沉思的樣子,宋敬民給韓城沏杯熱茶:“我觀韓先生是個奉君忘家的人。冒犯問一句,如今關家這般光景,韓先生有什麽打算?”韓城不欲多談,敷衍道:“得過且過。”
“我這裏願意為韓先生提供一個職位。”
“我幫不了你什麽。”
“我不需要你幫什麽。”
“我不會出賣關家。”
“這是當然。韓先生誤會了。”一番唇槍舌劍,宋敬民連連苦笑,解釋道:“我們欣賞您對關家的忠誠。同樣也不會剝奪和幹涉什麽。關家子弟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各個頂出來都能獨鎮一方。以前是沒有機會...現在我們對您抛出橄榄枝,絕非是希望你拿背主之事作為交換。他日我方有幸得到韓先生對待關家一樣的忠誠,才是宋某和我方的榮幸。”
“我方?”
宋敬民笑而不語。
韓城卻在想,原來懷璧其罪也是關家滅門的一個因果。樹倒猢狲散,多少人盯着這棵樹,冷眼旁觀。在大廈傾倒之間,趁機撿漏。韓城心裏很不舒服,即便他們和關家之死并無關聯。可他只要一想到,關家水中火熱的時候,這群人冷眼旁觀甚至暗中推波助瀾,就為今日的這場招募。便心如刀割。
韓城說了句抱歉,起身欲走。宋敬民沖着他背影道:“我知道你有很多兄弟現在下落不明,我方欲任命你為信托局局長。允你三次特權,徇私自顧。”一字一句極為緩慢,“韓先生,我們的誠意是很足的。”
“我沒有什麽可找的人了。”韓城聲音不悲不喜,“謝謝你們看重。”
“逝者已逝,活的人你也不想争取嗎。”宋敬民隐帶怒氣,聲音有着幾分不易察覺的生硬:“倘若有天寇先生回來,我方亦願意對他伸處援手。”
“他還活着?!”
宋敬民詫異道:“你不知道?”
“我以為,我以為他跟大少爺一起...”韓城語無倫次,坐立不安的轉了好幾個圈。坐回宋敬民對面:“他在哪?”
宋敬民沉默。韓城也慢慢冷靜下來:“這是我的條件。”金絲眼鏡下一道銳利的視線攝住韓城,韓城毫不畏懼的回視。良久,宋敬民才道:“寇先生被洋人秘密扣押在某處監獄。”
洋人?日本人、法國人、英國人還是其他誰?還未問出口,宋敬民仿佛看透了他所想,先一步開口:“我的消息只有這些,剩下的恐怕得韓先生自己去查了。”
韓城問:“一條路?”
宋敬民微笑:“看您的選擇。”
“我明白了,容我考慮考慮。”韓城起身告辭:“對了,您那句話少了一個豈字。”
夫忠者,惟奉君忘身,徇國忘家。
為忠道者,侍奉君主忘記自己,為國殉身舍棄家庭。
夫忠者,豈惟奉君忘身,徇國忘家。
忠道這東西,難道僅僅只是侍奉君主,忘記自己,為國殉身,舍棄家庭?
一字之殊,千差萬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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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瓷挂了電話,急于見沈含疆一面。她在佟姨娘院子外等,沈含疆卻并不想見她,天色已晚,月上梢頭,丫鬟出來還是那句:“大小姐請回吧,老爺有要事在忙。”沈瓷氣極,只差當面問一句,賴在女人後院,你有什麽可忙的。
佟姨娘在屋裏一下一下給沈含疆梳着頭發,沈含疆頭發不長,當年跟着風潮剪辮,頭發便如疾草瘋長,發質又黑又硬。“含疆心疼了?”沈含疆不說話,眼睛卻止不住往外瞟。佟姨娘道:“放心不下就去給她說說吧,孩子是要教的。”
沈含疆嘆了口氣,養尊處優的大手攥着佟姨娘的柔夷。“我就去說說?”口氣試探,佟姨娘嗯了一聲。“她要走就別讓她回來了,一個失貞的大小姐,往前擱幾年都該浸豬籠了。”
“阿瓷她真的...?”
佟姨娘風情萬種睨了他一眼:“一個千金大小姐被劫持近一月,您覺得呢。老爺?”沈含疆吐納吸氣,沒有吭聲。
沈瓷怔怔望着敞開的大門,沈含疆站在正門,目光冷峻而威嚴。他一句話都不問,沈瓷急匆匆抓着他袖子道“爸!我想出門幾天”沈含疆無動于衷,冷眼問她:“你又想做什麽出格的事?”
“爸?”沈瓷被沈含疆的語氣逼得害怕,迷惑道。
“你要走就,就...”沈含疆望着沈瓷,原本想說的那句話怎麽也說不出口。他望着沈瓷淚睫于盈的模樣,腦中一片空白。有個聲音在這片空白裏,攥的他心口發疼。“我管不了你,以後也不會管你。你要覺得關家好,就去給關堇行當未亡人。”沈含疆自嘲道:“虧的韓城說你日後不必守寡關家,我一直為你操心。又算什麽...拿什麽身份操心。”
沈含疆的眸子一眯,像一把出鞘的劍,周身有着征戰沙場之人才有的戾氣。沈瓷被沈含疆的氣勢逼迫的害怕,沒有注意道沈含疆眼底深處不同尋常的暗紅。她不明白沈含疆為什麽而生氣,對她而言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無妄之災?沈瓷總覺得沈含疆有什麽地方不一樣,可究竟是什麽,她說不上來。
只是,如果是以前,父親會生氣她不顧自己安危出遠門。但不會這樣用其實淩遲她,一點點擊破她的心理防線。像對待他的敵人那樣。沈含疆什麽都還沒說,沈瓷氣勢先弱下來。“父親,我的要求是有點過分,可是我會照顧好我自己,我會帶着林霄他們一起去。”林霄是沈瓷的護衛長。
沈含疆吐出一句話:“誰準你帶走林霄了。”
“爸?”沈瓷不敢置信,亦在這一刻真真切切感到沈含疆在生氣。她不明白:“為什麽啊。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你不想服我的管,那就別做我女兒了。”
字字句句,無異于淩遲沈瓷。沈瓷撲通跪下:“爸,我錯了,你別說這樣的話。我有有什麽做錯了惹你生氣了,你罵我你打我。你不要我啊。”沈含疆背着身,神色莫辨,一言不發。沈瓷兩行清淚滑下來:“爸,是我不懂事。我哪裏都不去。你不要不管我。”她捂着嘴,哽咽道“你說這些傷人的話我心裏難受啊。”
沈瓷說着就要離開,她滿心後悔。上次她搬進關家,沈含疆就問她:“你是想我今天不管你,還是一輩子都不管你?”那時候沈瓷沒有半點害怕,一句撒嬌耍賴就混過去了。因為當時兩人都明白,這是一句玩笑話。誰也沒放在心上。
但今天不是。
她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