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咽氣
沈含疆目送沈瓷走過很遠後,面無表情的回房。
佟姨娘敏銳的察覺沈含疆的不對勁。“含疆?”沈含疆心不在焉的恩了聲,佟姨娘內心惶惶,十分不安,她搭在沈含疆手背上,溫柔的問:“大小姐呢?”沈含疆深看了她一眼:“她回去了。”佟姨娘被看得發虛:“和孩子說清楚了?”
“恩。”沈含疆敷衍道。佟姨娘心裏更慌張了,她不動聲色,強壓着洶湧澎湃的內心,鎮定道:“含疆。聽話。”沈含疆僵硬的後背軟了一瞬,忽然震怒道:“很該我聽話?那是我女兒...”佟姨娘錯愕的看着他,沈含疆餘下的話被那雙眸子攝住,聲音低了下去:“孩子不聽話,教教就好。她答應我不管關家的事了。”
佟姨娘冷靜的問:“我說她要走就別讓她回來了。你勸住了?”
沈含疆很久很久才反應過來佟姨娘是在質問他。他眉心攢結,撫不平的怒氣。他的聲音冷靜的出奇,佟姨娘瑟瑟發抖。“她是沈家大小姐憑什麽不能回來。即便她錯過,不潔不貞。我沈含疆的女兒就這麽委屈着了?”沈含疆意識回歸,思維越發清晰:“我為什麽不能勸。”
佟姨娘垂着頭不說話,沈含疆嘆了口氣“算了。”背着身站起來,打開門:“你先休息,我去看看她。”
沈含疆前腳還未出門,佟姨娘望着他的背影恍神。一把撲到妝臺上,胡亂的拉開抽屜,把一個小瓷瓶攥在掌心。她喘着粗氣,澀聲問道:“含疆,你想離開我嗎?”沈瓷到底給你說什麽了。沈含疆駐足一下,偏頭。佟姨娘把整個左側臉露給沈含疆,一聲比一聲柔:“含疆,陪我。”只四個字,沈含疆便挪不開步子了。理智在咆哮,大腦卻恍若未聞。
沈含疆看着佟姨娘,心柔軟幾乎快化成一灘水。“我,我...玉枝。”最後兩個字近乎哀求。
“含疆,過來。”佟姨娘依舊微笑。“該歇息了。”沈含疆一猶豫,腳步向佟姨娘走去。
吹燈的時候,佟姨娘把所有塔型香塞進香爐。整個屋子彌漫着香甜的味道。沈含疆臉上紅潮一片,暗不可見的地方,一絲蟲線黑氣飛快的沿小腹往胸膛隐去。佟姨娘伏在他身上,臉龐盡是淚痕,“含疆,含疆。”前方是一片絕境,佟姨娘很害怕,他不知道沈含疆的底線在哪裏。可有一線理智她都希望他更多一些,香再濃一些。
沈含疆漸漸覺得力不從心,呼吸都變得困難。胸口抑郁煩躁,發洩不出的狂躁。他想推開佟姨娘,一伸手碰到一團軟綿。佟姨娘散着頭發魅惑的笑,左半邊臉和右邊的融合在一起。沈含疆目光開始迷離。佟姨娘貼着他耳朵問他:“還要不要離開我?”沈含疆拼命搖頭:“不,不要!”他緊緊箍着佟姨娘,仿佛失而複得。
佟姨娘眼角滑下淚,沈含疆憐憫的吻掉淚水。“玉枝,我愛你。”
轟,什麽東西在佟姨娘腦海裏爆炸。
久久才平靜,佟玉枝突然發現很安靜。一股詭異的情緒充斥上來,屋子裏靜悄悄的只能聽到自己呼吸聲。驀地,佟玉枝意識到什麽,她推了推身上的人:“含疆,含疆?”沈含疆餍足着臉,靜靜的趴在她身上。佟姨娘輕輕碰了下他胳膊,沈含疆便仿佛被人重重推了一下。從她身上滑落,直直栽到床底。
佟玉枝以為自己失聲尖叫,徹響雲霄。事實上她只發出一絲氣音,驚吓過度她已經失聲。沈含疆就那麽躺在地上,月光皎潔,濃郁的香氣還在屋子裏揮之不去。
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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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瓷是被連夜送走的。沈平疆把她塞出家門時只說了一句話:“等你父親消氣你再回來。”沈瓷淚眼不解:“他要趕我走?”沈含疆不欲多說,只吩咐着人叫車。“就因為我頂撞了他一句?”沈瓷堅持要得到一個答案。
沈平疆不知道怎麽和她解釋,理智卻告訴他,丢卒保帥。沈家決不能落得和關家一樣的下場,一個後留不下。他才不信佟姨娘鬼話連篇,沈瓷頂撞沈含疆,氣死父親?
沈含疆分明死在她床上!
沈平疆抱下沈瓷,湊在耳旁道:“見情況不對,就去英吉利找你哥哥。”沈瓷不明白,想問清楚。沈平疆已經推她離開: “快走吧。”
素月分輝,沈家宅門罩月影,樹影婆娑。沈平疆深吸一口氣,望着燈火通明的佟姨娘處。——現在,這裏是他的戰場。
沈家祖上生的好,文學起家。到了沈平疆父親這一代,因平定雲南起義有功,任命雲南總督,成為封疆大吏。沈家日子一度很滋潤,革命以後,民國政府只給皇帝每年400萬白銀,八旗子弟的俸銀祿米一律停發。更別提其他,這無疑晴天霹靂,一大筆固定收入消失無彌,那段日子大家的生活過的都很拮據。
貴族養子多驕矜憊懶,平時不顯。王朝覆滅,出了多少笑話,前年那誰花天酒地敗光家産,變賣了家産祖産不提,還打着為祖宗移靈的口號,把祖宗棺材裏的陪葬珠寶偷出來賣。後來因為和縣衙分贓不均,被告上法院判了七年。諸如此事多了,越發顯得沈家兩個兒子出色能幹。
在整個大清朝都在下坡路的時候,沈家硬生活的風生水起,一日比一日風光。誰人不羨?
沈家到沈平疆沈含疆這一代子弟蕭條,兩個兒子都是深情種。各自捧着一個不能下蛋的母雞如珍如寶的護着。加之都政敵惡意使壞,沈家兩個孩子進官場走的都不是蔭庇的路子。沈含疆天資聰穎,讀書天分極高。又是次子,早早走的是科舉路子。沈平疆因一直膝下無子,多次父親為他上折,恩蔭入仕無果而終。
膝下無兒,一是不孝二是了無牽挂。本事小事,硬被人拿着大張旗鼓的做文章。沈平疆也不高興,後來沈冰庭華山求子何嘗不是因為這個。沈冰耽誤了沈含疆很多次機會。沈平疆渾不在意,另辟新路,期間在輔仁文社遇見很多朋友,也是後來的沈家蒸蒸日上的一個大轉機。再後來沈平疆任命粵漢川鐵路督辦,沒兩年又被盧佳吉接回滬都。
再往後沈平疆便開始不管事,深居老宅,朋友也不見。沈含疆便出來頂起了沈家,沈含疆朋友多又會做人,天生是個當官的好料子。以前沈平疆就發現,他每次帶朋友回家,大家都很喜歡沈含疆。一見如故的熱絡。沈含疆總覺這樣不妥,并不想沾沈平疆的光,幾次故意躲着不見人。朋友們還會問沈平疆,你胞弟不在家嗎。
不負期待,沈含疆像個沉穩的舵手一般,任憑歷史浪潮如何風飄雨打,他總能帶着沈家平穩度過。任沈平疆做他閑雲野鶴的富貴閑人,他在外面刀光劍影,獨面風雨。
治喪委員會在清晨時就來了。為首的是個日本人,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滬都話也說的幾分。沈平疆大發脾氣:“誰叫你們來的。消息到得的快?”
佟玉枝帶着帷幕,面無表情坐在廳堂正位,“是我。”
沈平疆看着她穩然不動的樣子,淡道:“我敬你聲弟妹。現在,回去。”沈平疆指着大門,不容反抗。一個姨娘,繼室都算不上。沈家何時由她當家。
佟玉枝視而不見,一旁小丫鬟捧着個紅木小匣過來。佟姨娘道:“給大哥看看。”小丫鬟戰兢捧着開匣,沈平疆抽出來一看,是沈含疆親筆寫的請帖。微風輕輕撩動帷紗,佟玉枝清冷道:“祠堂族譜上還有我的名字,大哥不信大可以去看看。”
“含疆本想幫我大擺筵席慶祝一下,吉日都挑好了。卻...”說着眼淚大顆大顆滾落,隔着帷幕,沈平疆也能聽到淚水砸在衣料上的聲音。
“這不是含疆寫的。”沈平疆暗啞道,無比肯定,含疆對李佩佩之珍重,不亞于他對沈冰。
“大哥認不出含疆的手跡?”
沈平疆還欲再說什麽。瞥到治喪委員會一行人看好戲的目光。心裏一沉,家醜不可外揚。遂不在多提。道:“也罷,這件事日後再談。你個婦道人家,這些事就別操心了。”轉身道:“諸位見笑了,來我送各位出門。胞弟喪事就不勞煩治喪委員會了。”為首的人只笑不動,眼睛直往佟姨娘身上落。
“等等。”佟玉枝攔道。她避開渡邊目光,對沈平疆道:“這也是含疆的意思。”
沈平疆挑眉,冷道:“含疆的意思?”
“佟姨娘,你是說含疆知道自己會死,提前囑托給你的。”
佟玉枝目光微閃,端詳着沈平疆,隔着帷幕,霧裏看花。“大哥,當真想讓我說?”後半句她沒有說,沈平疆卻懂了。他想起下人來他房裏報信時,振振有詞沈瓷如何頂撞父親,含疆又是如何心絞痛。多虧佟姨娘如何照顧,可惜最後還是氣的不行,血氣湧上,一口氣沒跟上,咽氣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