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探春到了榮禧堂,接過丫頭一直捧在手裏的描金小匣子, 然後獨自進了屋子。
“太太, 您可好些了嗎?”一番請安後, 探春才一臉關切地看向不過一個晚上加半個上午不見就一臉灰敗樣子的王夫人。
話說, 探春記憶裏賈珠沒的時候,王夫人好像也沒有這般憔悴呀。
難不成這些個死物竟比她兒子的命還要重要?
以前探春總聽說誰難過的像死了親人似的,可是今天她卻是開了眼。
這世上竟然還有難過的比死了親人還要痛苦的難過。
王夫人, 厲害了呀!乃又為我們打開了一扇新窗戶。
本來還想着下次你在做什麽壞事就将你做壞事得來的好處都昧來,可看她這情況, 如果再丢財務, 估計得瘋。
那這種事情還是算了吧, 畢竟她也是要承擔風險和心理壓力的。
“三丫頭來了,金钏看茶來。”
王夫人有氣無力的聲音中,還透着濃濃的傷情。探春見她這個樣子沒由來的感覺到一股子囧然。
“金钏姐姐不忙,我不渴呢。早膳的時候在老太太那裏聽說, 聽說太太這裏叫了太醫,心裏惦記着。原想過來給太太侍疾, 只是我笨手笨腳, 再委屈了太太。
這會兒萬沒有再勞煩姐姐的了。還請姐姐多上些心,回頭我記姐姐的好呢。”朝金钏說完,探春又轉過頭來對王夫人說道,
“來時還怕這會兒子過來不能為太太侍疾,再擾了太太.安靜。只是不來看一眼太太心裏總是放不下,太醫怎麽說?太太可好些了?有什麽想吃的, 想用的,便是府裏一時沒有,也只管打發了管事的出去尋了來。”
“我的兒,難為你有心了。只是,這就是命呀,半點不由人。”說到後半句時,王夫人明顯哽咽得發不出聲來了。
看着王夫人悲悲切切的樣子,探春臉上的擔心差點維持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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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妹呀,還命嘞,逗啥悶子呢。
你兒子死的時候,你都沒這樣難過,好不好?
而且你卧室裏不是還有好多的銀票和地契保存下來嗎?
就那些也夠你花銷的了。那麽多不義之財,拿去做點好事也舍得回頭死了真的被下了油鍋。
探春斂了斂心神,然後将手中的匣子放到王夫人靠枕前,臉上帶着赤誠和親近,用手朝前推了推,然後笑着對王夫人說道,
“這是往常老太太,太太賞的,大姐姐給的,還有府裏發的,我平日裏也沒有什麽花銷的地方,太太病了,總是要吃藥的,所以将這些都帶了來,給太太買些果子蜜餞。
太太別嫌少,也別說不要,探春知道太太不差這些,可總都是女兒的一點子心意。”
一個沒出嫁的姑娘,又只是個幾歲大的孩子,她能有多少,王夫人都不用想就知道。
再加上這孩子從來都是一副爽利的樣子,那手中又能剩下幾個。只是這般巴巴的送來了,要吧,她還看不上。不要吧,只這份心意倒叫她感動。
她的親兒媳婦咋就沒有想過給她補貼點呢。
唉,你說說怎麽好好的就失了竊呢?
她的嫁妝,她的私房呀~,就連她放利子錢的帳冊子都沒放過......
咦,剛想到這裏,王夫人瞬間便坐了起來。
“太,太太?”莫不是被自己感動壞了?
這婆子不會這麽實心眼吧?
探春也知道她拿了王夫人多少好東西,現在真的是還她個九牛一毛。
可問題是她也沒有準備真的要她那些東西呀,且不說她壞事做盡需要積些福德,只說那些東西裏又有多少是來歷不明的贓物。
不說那些東西裏先大太太嫁妝就不少于十幾件,還有幾年前她幫個進京述職的官員活動得來的‘感謝費’,幫一家賭場撐腰得的‘代言費’,還有放利子錢時先拿來的‘抵押品’......
所以此時難道不應該想一想這些東西的來路,再想一想這些東西為什麽奇跡般的消失嗎。
咱何不往因果報應上想一想呢?
不說被王夫人一驚一咋窘到的探春,只說此時此刻的王夫人想到了什麽呢?
她當初放利子錢的帳冊子因為還有尾款沒有收回來,所以一直沒有消毀,之前一直放在暖閣的一個匣子裏,現在跟着其他財務一起消失了。
我滴個媽呀。
那東西要是流落出去,她可就完了。
大老爺和大太太一直看二房不順眼,若是,若是那東西落到了大房手裏,後果不堪設想。
怎麽辦?
怎麽辦?
這事必須要提早做準備,她要想個萬全之策來個先發制人。
放利子錢的事情,除了她以外,就只有周瑞家的和一些出面放帳收錢的人知道。她必須将這事推出去。
先找人将這事頂下來,然後将這筆買賣讓出去......
對了,頂罪的人必須放到衙門裏做個結案手續,就算是将來翻了出來,也是證據。
至于這一本萬利的買賣讓給誰,王夫人眯了眯眼,她的好侄女一向有才幹。
......
半晌想明白了的王夫人,打起精神開始打發探春了。“三丫頭的好意,太太心領了。這匣子你且抱回去吧,我這一病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好,你且替我在老太太那裏好好的盡一回孝。太太領你的情。”
一會兒心如死灰,一會兒又滿面驚駭,這會兒又是一臉慈愛孝順的,探春徹底被王夫人弄懵逼了。
她有些擔心私房的事情把王夫人用得精神錯亂了。
“我是太太的女兒,自然聽太太的話。太太放寬心神,安心養病,老太太那裏有我呢。回頭我也常派人去二哥哥那裏瞧瞧,要是有淘氣的小丫頭,我也告訴太太知曉。”
王夫人見探春如此說,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在一副她現在急需休息的神情下,探春非常有眼色的告辭離去了。
臨去前,探春還是覺得這事頗為蹊跷,只是又想不到其中的關鍵。
不過探春做的這件事倒是幫助了榮國府一個很大的忙。
将來抄家的時候也少了一份罪名。
也許這些事情,冥冥中自有定數吧。
王夫人本來還要病上個十天半個月的,可是卻因為那下落不明的帳冊子轉眼間就振奮了起來。
探春知道後,摸了摸臉皮,然後便悄聲在白芷的耳邊說了幾句,于是幾天後,榮國府上上下下都傳出了三姑娘是至誠至孝之人。
在二太太身邊侍疾半天,二太太的病就不治而愈了。
探春一向得寵,再加上二房在府中的地位,以及王熙鳳親近二房的态度,這種傳言竟然還真的傳了好久,等到柳湘蓮從旁處聽來的時候,差點沒被一口酒嗆死過去。
還至誠至孝之人?
傳言裏所說的那位三姑娘真的是他認識的半夜遛狗的小丫頭片子嗎?
他咋就不相信呢?
柳湘蓮的失态,讓屋中其他人都有些不解。
“怎麽,可有什麽不妥?”柳湘蓮旁邊坐着的一個男子打發走了屋中的其他人,然後沉聲問道。
柳湘蓮搖了搖頭,“無事,只是覺得這傳言過于失真了些。”
那男子聽了,也不以為意,“我以為你已經習以為常。說正事吧,你當真在酒店裏聽到有人密謀暗殺之事?”
一聽到轉回正題,柳湘蓮也連忙正經起來。“對,那夜閑逛,無意間在包房外聽到有人密談。可要做些什麽?”
那男子沉聲半晌,搖了搖頭,“靜觀其變。”先看看吧,他的身份宜靜不宜動。
“我以為你會利用這件事情,擴展一下自己的人脈呢。”
那男子沒有說話,只是端起桌上的茶杯,輕輕地吹了吹,“我不急。”他今年才十八歲。
“你不急,我急。”頓了頓,柳湘蓮又說道,“明兒你書信一封,我親自給你跑一趟。”
柳湘蓮也是第一次見探春的那年與面前的男子相識的。
他提前離開了寧國府,卻沒有想到在路上遇到了有人被追殺。
不打不相識,從此到是多了一個投契的朋友。
也不知道要不要将這件事算在她身上?
想到要不是她的癡纏,他又如何能提前離開寧國府。難道這丫頭愛美的毛病也是一個好的愛好?
“呵,急有什麽用,我終是只能留在這京城的。”常拓見朋友仗義,他也就不再說什麽了。
常拓看着手上的一道已經泛白的傷疤,無喜無悲。他是真番國二皇子,他的母親這是天.朝的公主。他一出生母親便沒了,不足三歲便被他的那位好父皇送到了天.朝當質子。
這一來就是十五年。
他看不懂真番國的文字,也聽不懂真番國的語言。就算是這般那年父親病了一回,竟然也會有人千裏迢迢的來刺殺他,要他的命。
他們真的以為父親一但去了,天.朝就會支持他登基?
不,天.朝不會。而他也不願意。
他早就厭了黨争和朝廷裏的那些事,他有母親留給她的嫁妝,這些年他用心經營已經積攢下了不少的産業。
再加上他一入京城便被賞了府邸和爵位,雖然不過一個一等候。可這些也都是生活的保障。
他是真番國的二皇子,可現在他也只是這天.朝的一等候——順昌候。
順昌,順昌,順者昌,逆者亡。
所以人脈不人脈的,又有什麽用。不過是...讓自己好過一些罷了。
柳湘蓮見他如此,又說起了別的話題。
不過心中卻想到了這件事情會不會對那個丫頭有什麽影響。
常拓看着今天總是走神的柳湘蓮,眯着眼睛打量了一回,“你,在想誰?”
柳湘蓮聽了,也沒有隐瞞,哈哈大笑了兩聲這才說道,“一個女...纨绔。”
常拓:“......”。
......
至從出了私房又失竊的事情,寶玉那裏的日子過得就水深火熱,他是完全顧不上紅.袖添香的韻事了,晴雯不會被要走,探春也就放下了心。
而就在賈家人将日子過得亂七.八糟的時候,林家那邊卻有了新的進展。
那帶走甄英琏的拐子竟然帶着甄英蓮來了揚州。
好家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偏還要擠進來。
林家在揚州的勢力極大,又加之産業遍布江南。本來這兩年在賈敏和林如海就吩咐了下面的人如果看到了眉心帶胭脂痣的小姑娘就一定要留心。
那拐子好巧不巧的竟然就被林家的人給看見了。
回來同賈敏一說,好嘛,賈敏也沒通知甄士隐和封氏,直接派了府上的二管家和幾名家丁将拐子和被拐子稱為女兒的小姑娘帶回了府。
人一帶回來,賈敏才發現這小姑娘長的着實标志。
眉目如畫,楚楚可人,渾身布衣卻難掩其風姿氣韻。兼有一種至真至純之感。
賈敏一見便喜歡上了這個姑娘,又問及了她的年紀,姓甚名誰。
“...那人不是小女親爹,小女是被他拐了來的。其他的小女也記不大清了。”她雖不記得自己家在哪裏,可也知道那拐子絕不是自己的親爹。
她被人拐走時,雖不能說有多記事,可是也知道了一些事情。比如說家裏姓什麽,她叫什麽。
賈敏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心生愛憐,“那你可還記得什麽?”
英蓮看上坐的夫人非常和氣,便當真歪頭想了起來。那股憨氣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無端的讓人覺得喜愛。
半晌,英蓮發現她是真的可以說真話而不會再被打,這才開口繼續往下說。不過心中也下了決心,如果這一次還是會事後被打,那她就再也不說真話了。
“小女只記得自己家裏姓甄,有人喚小女英蓮兒,還有自己喚他人嬌杏,小時仿佛住的地方有很多的香火的廟旁。”
古代人在說話上是非常講究避諱的。他不像現代人,會在孩子很小的時候就告訴孩子爸爸媽媽叫什麽,她叫什麽,家裏在哪裏,電話號碼是多少等等。
在古代,父母的名諱是要避諱的,主人的名諱也是要避諱的。英蓮五歲被拐,被拐前接觸的最多的便是下人叫父母老爺太太什麽的。
知道自己姓甄,還是因為別人叫她的父親甄老爺罷了。
賈敏曾經聽封氏說起過她從前有個丫頭叫嬌杏的,再想到這小姑娘說的話,心中倒有七.八分确定了。
讓那小姑娘且一旁等候,賈敏便遣了人去叫封氏過來認人。
說來,若不是甄士隐夫婦兩人來了這揚州,也不會有賈敏和林如海吩咐人注意拐子和甄英蓮的行蹤。
若沒有這些,二年後甄英蓮便會在金陵城中先許馮淵,再賣薛蟠,然後跟着薛家人一起進京城,最後死于夏金桂的磨搓。
幸好這一切都因為那個夢被改變了。
封氏正在黛玉的院子裏教導黛玉蘇繡的一些技巧,不妨賈敏那裏的丫頭過來請她速去正房。
封氏便那小丫頭面上雖有催促,可卻并不想發生了什麽壞事,與黛玉說了一聲後,便提裙去了正房。
黛玉歪頭看着離去的兩人,然後看了一旁的大丫頭一眼,那大丫頭知機随後也跟着出去了。
之後黛玉便安心地按着封氏剛剛的教導繡起了荷包。
而離開的封氏一直到了賈敏的上房才知道賈敏叫她來是做什麽。
當看到房中那個十一二歲,眉心有顆胭脂痣的姑娘時,眼淚便像是絕堤的海,瞬間滿面。
三步并兩步地撲了過去,先是摸着那顆胭脂痣,然後摸了摸英蓮的耳朵根,最後又撸起英蓮的手臂,看到手臂內測那個她親手畫上去的朱砂花瓣,哇的一聲便抱着失而複得的女兒哭了起來。
這是她的女兒呀。
這是她找了許多年的心頭肉呀。
她的兒呀,她的命呀。
賈敏看到封氏一連串的動作便知道這确是她那被拐的女兒無疑了,心下也為她感到高興。
拿起帕子輕輕地拭去眼角的淚,賈敏又讓人去通知林如海和甄士隐,同時還叫管家将下屋的那個拐子看守起來,切不可讓他跑了。
半響,整個府裏便都知道甄夫子的女兒找到了。
黛玉那裏自然也聽說了,将針線放下,黛玉拿起一旁的團扇便在丫頭們的簇擁下去了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