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啊,又來了。

少女睜開眼睛的時候,望着頭頂上白色的天花板的時候,心裏所想的其實也就只有這一句話而已。

是的,又一次……

侵占了逝去的靈魂在人間的居所,占據了別人的身體,擾亂了別人的安眠。

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名字,無法真正死去的少女,呆愣的看着面前的一切,耳畔充斥着醫生驚訝的呼喊聲。

這是,非常對不起的事情。

自己并非是你們竭盡全力救治的少女,也不是驚喜的擁抱着自己,喜極而泣的父母所盼望的那個女兒。

然而這樣的話,面對着擁抱着自己哭的仿佛得到了新生的婦人,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來。

那是無名少女作為吉田彌生的短暫歲月的開始。

那個時候上流社會的商人之間關于“吉田家的女兒”死而複生這件事情津津樂道,并且傳言那少女,是個亭亭玉立如同撫子花的淑女。

雖然現在還看不出來,但是日後一定會成為一位出色而賢淑的妻子的。

跟吉田家有生意往來的人都這樣誇贊着這個名為彌生的少女。

然而在那之前,這個少女就拎起旅行箱,突然間從上流社會消失了,只是每個月必然都會有一封從橫濱寄來的書信送到吉田家的當家手上,而這個時候,已經上了一點年紀的“父親”總會微笑着泡上一杯紅茶開始給妻子念起來自遠方的女兒的書信。

“敬愛的父親、母親,雖然很艱苦,但是我在這座城市開了一家屬于自己的西餐館,不知道該怎樣說才好,想讓我所敬愛的你們也有一天能夠來看一看,我所居住的小小的房子,我所經營的并不起眼的餐館——這種心情一直纏繞在我的心裏,只是千萬不要現在前來,否則作為女兒會又自豪,又羞澀于自己的招待不周。以及,如果要來的話,我可能會給你們一些驚喜……或者說驚吓也說不定。”

彌生合上手上的日記本,微笑着從灑滿午後陽光的靠窗位置上站起來,她的打扮算是比較複古的,其實現在已經沒有多少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穿着這種淺色的洋裙了,但是這在領口裝飾着綠松石的淺色洋裙卻十分襯托她的氣質。

“啊,你這個小混蛋又來了!”廚師的大聲叱罵即使是在前廳也能聽見,彌生茫然的回過頭,卻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廚房裏竄出來,抱着面包慌不擇路的一頭撞向了她。

後面是舉着拖把一臉憤恨的廚師。

小小的身影異常的靈活,在被追逐的時候竄上了桌子,本可以甩開廚師逃跑的他卻一腳踩在了彌生放在桌子上用以書寫的鋼筆,從桌子上狠狠摔了下來。

廚師把他拎了起來,臉上還貼着一片蘑菇,看上去似乎不狠狠的揍這個小孩一頓難以消氣的樣子。

“請等一等。”彌生撿起掉在地上斷成兩截,墨水灑了一地的鋼筆,看着廚師輕聲阻止了他實施暴力的打算。

“店、店長。”廚師拎着手上不停掙紮似乎想要咬他的小孩子,随後又沖着小孩吼道,“看看你做的好事情,這個壞胚子偷面包還弄壞了店長的鋼筆……”

“好了,把這個孩子交給我吧。”彌生對着廚師伸手,“請你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去吧。很快客人們就要來了,到時候要辛苦你了。”

——吉田彌生有着這樣特殊的氣質,雖然言語和表情都是柔和而賢淑的,卻有着讓人無法違抗的感覺,廚師吞咽了一下,“哪裏的話呢,這是我應該做的。”他轉頭對着孩子又叱罵了一句,“你遭殃吧,弄壞了店長的筆,等着被送去警局吧!貧民窟裏鑽出來的小老鼠。”轉身回到了廚房裏。

抱着面包的小孩站在原地縮着肩膀,好像已經準備好挨上狠狠的一巴掌了。

然而想象中的巴掌并沒有落到她的身上,那個穿着漂亮洋裙的女子打開了店門,“不走嗎?”彌生微笑着看着面前這個穿着明顯是兄弟或者姐妹的改小的衣服,一副瘦小模樣的孩子。

對方對她的态度游移不定,光腳挪着小步子一步一步,生怕有陷阱一樣挪到了門口,然後快速的竄了出去,抱着好不容易到手的食物,逃得沒了蹤影。

彌生再一次見到這個孩子是在三天後的傍晚,這孩子像是吃定了這裏的主人是個脾氣溫和的人一樣,再次來到店裏行竊。

其實也不能算是就“見到”,确切來說,是彌生在此處等待着這個孩子的再一次到來。

從看到這個孩子第一眼開始,彌生就知道她會再一次來到這裏的。

像是撞進了陷阱的小獸一樣,孩子向後退了一步。

“其實在這裏等待你并不是想要對你怎麽樣。”彌生沒有走近她,只是溫柔的笑道,“如果是食物的話,可以不用偷竊,來我這裏幫忙吧,這樣我能支付給你工資和相應的食物。”她微笑着對着小女孩伸出手,“不考慮一下嗎?“

然而這個提議并沒有得到少女的答複,她低着頭跌跌撞撞的從彌生的身邊跑了過去,再一次消失在黃昏之下。

少女抱着偷到手的食物急匆匆的奔跑在前往栖身之所——也不能将其稱為栖身之所,那充其量也就是個陰暗潮濕的被丢棄在野地的建築材料偶然間形成的洞窟罷了,但是即使是這樣一個能夠短暫的遮風避雨的地方,對于生活在貧民窟的孩子們來說也是如同恩賜一樣的存在。

無論怎麽樣,為了這個小小的遮風擋雨的庇護所,流浪漢們大打出手也是經常的事情,小孩子根本打不過那些大人——少女之所以能躲藏在這裏,也許還要感謝自己有一個生來就具有奇異能力的兄長。

“喲,最近運氣不錯嘛,總是能找到好東西啊。”

在快要到達那裏的時候,卻被幾個小混混給圍住了,這些人比她大不了多少,卻已經學會了成群結隊的掠奪比自己更加弱小的人,少女抱緊了自己懷裏的食物,向後退了一步。

“反正你留着也沒有什麽用,看樣子還能餓很久的樣子,不如給我們吧?”為首的小混混伸出手,少女只是将食物抱得更緊了。

然而對方也沒能逞兇多久,一道白色的,如同刀片一樣的“東西”從後面幾乎可以說是兇狠的、靈巧的、一擊斃命的攻擊了他的頸動脈。

在這個小混混倒下的時候,其餘人才看到襲擊者的樣子——矮小的,孱弱的——捂着嘴悶聲咳嗽着,然而那雙眼睛裏卻是什麽都沒有的一片漆黑。

“……”看着同伴倒在地上血流如注,不停抽搐的樣子,另外兩個小混混先向後退了一步。

面前這個矮小的少年,會毫不猶豫的割斷所有侵犯他領地之人脖子。

少女趁着這個檔口,跑到了自己兄長的身邊。像是宣誓立場一樣挺直了胸膛,從口袋裏掏出了半把斷掉了的小刀指着兩個小混混。

像是不會叫的野狗一樣,只要是踩到它、闖進它領地的人,一律都會以爪牙狠狠的反擊。

這樣的械鬥幾乎每天都會發生,在這種天氣依舊穿着單薄襯衫的少年蜷縮在栖身之所,他的手臂上又多了不少傷痕,但是好歹保住了用以果腹的食物。

他捂住嘴悶咳了一聲,扭過頭去看着嚼着面包似乎充滿心事的妹妹,“有什麽事情嗎?”他終于開口道。

“偷到面包的那家店的店主……跟我說可以到她那裏去幫忙。”少女咽下嘴裏的面包說道,她确實對這個條件非常的心動,這樣一來不管是食物還是錢都會有穩定的來源……說不定可以到更好地方去生存下來也說不定,“而且,店主看上去……是個很好的人。”沒有把偷東西被發現的她送去警局,也沒有像其他大人一樣毆打自己。

“……”少年沉默了下來,然後從喉嚨裏發出了好像要把他呼吸的力氣都抽幹的咳嗽聲,等他咳嗽完之後,他才這樣回答自己的妹妹,“這世界上不會有這樣便宜的事情,說不定是僞裝成好人的樣子等着無知的小孩子上鈎……咳咳、咳咳……”他話還沒有說完,又是一陣讓人聽着心悸的咳嗽。

“可是,哥哥你的病……”是需要錢去買藥的。

“只是小毛病而已,睡上一覺就會好的。”盡管面無表情,眼神裏還帶着一絲冷漠,少年卻盡力說出了溫柔安慰的話語。

就像以前很多次一樣,這種小病,放着不管也會好的。

然而就像是在嘲笑少年的逞強一樣,在第二天的早上,他發起了高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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