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鬼畫符2

一出生便呆在小黑屋裏的藥罐少年從不知何為希望,亦不知何為大悲大喜。每日坐在床沿,看屋外一棵大樹,春長葉,秋落葉,反反複複周而複始。

他的一年四季,也是如此。

發病,難受,喝藥;發病,難受,喝藥!

年年歲歲,如樹一般活着,圈在自己的一個小地方,哪兒也去不了。

但他雖像樹,又非是樹,至少他比樹要幸運那麽一丁點兒。

因他身子從小不好,早有醫師斷言活不過十六。。沒了母親,又不得父親待見,仆從便屢屢怠慢他。少年的的日子算不得太好,但他何其幸運,他有一個好阿姐。

八歲那年,屋外那棵陪着他長大的大樹,因連續幾日幹旱,已逐漸枯萎了,可無人給它澆水。

少年不能出門,只能替大樹幹着急。是那個嬌憨聰慧的少女拿木勺子舀了幾瓢涼水,讓樹得以幸存。她一轉身,清晨的陽光灑在她身後,仿佛在發光。

“阿月,身體好些了嗎?”少女彎了彎柳眉,壓住心地裏的擔憂。

少年倚靠窗棂,捧着藥罐子,笑道:“已經好了。”他看到少女,如見到太陽。

他那時在想,若是有姐姐在。

他一輩子不見太陽又何妨。

***

花海無澗主院“花海閣”乃是歷代家主居住的地方。

雲長天沒有驅使黑鹿潛入,而是在院子外的假山跌水尋了個隐蔽處放下宛螢螢,叮囑了句:“若見到有人在此出沒,記住特征,莫要追随,小心為上。”

宛螢螢腦子裏滿是足不出戶的藥罐少年,見雲長天要走,着急地拽住他的袖子,眸子閃過疑惑:“我們可曾一起騎過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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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長天愣了愣,見少女神色認真,不似開玩笑。抽出了她手中的衣袖,搖頭:“未曾。”

“嗡”的一聲響,宛螢螢大腦好像有什麽東西蹦斷了,搖搖晃晃地退後了兩步,正當她要一屁股坐在地上時,忽然屁股一軟,落到了某人的大手上。

雲長天把宛螢螢攬上黑鹿背,蹙眉:“可有不适?”

黑鹿黝黑深邃的眸子冷冷地瞥了宛螢螢一眼,她不争氣地渾身一涼,尴尬道:“本來很舒适的,現在忽然渾身不适了。”

雲長天:“莫怕,黑鹿不會傷你。”

雖有段小插曲,可雲長天安撫了宛螢螢幾句後,留了黑鹿,便只身一人潛入花海閣。

隐藏在假山裏的一人一鹿十分敬業地透過假山的縫隙觀察花海閣大門的動靜。看了一會兒,眼睛有些麻,一人一鹿扭頭無意中對視一眼。

黑色的鹿咧開黑色的嘴,露出白燦燦的牙,笑了。

宛螢螢:“……”

花海閣的前半夜微風吹拂,花香撲鼻,螢火蟲一閃一閃,頗為讓人昏昏欲睡,尤其是用眼過度的宛螢螢。

經過與黑鹿前半夜的共同“守門”,彼此間有一定的了解,甚至有點小情誼。宛螢螢毫不客氣地拍了拍它的黑鹿背:“我守前半夜,你守後半夜,合作愉快。”

鄙夷的黑鹿眸盯了宛螢螢一瞬,小姑娘沒皮沒臉地繼續道:“我武功驚人,若是你有危險可随時叫醒我。”就這樣,小姑娘趴在層層疊疊的假山上呼呼欲睡。

剛過了一盞茶,黑鹿便用鹿蹄子踢了她一踢。

小姑娘裝死,翻身繼續睡。

黑鹿又踢了她一踢,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巴巴地道:“就睡一會兒。”

黑鹿一個煞氣騰騰的眼神掃過來,擡角往花海閣方向拱了拱,眼裏分明寫着“該你上了”。

小姑娘蔫噠噠地爬起來,透過石縫一看。湧上腦門的瞌睡蟲子通通消失不見,她如打了雞血一般興奮。她還記得雲長天曾說“賊人平靜多日,今夜恐會再下手。”

從不相信江湖傳聞的小姑娘覺得江湖傳聞并非不可盡信,至少有一點無需懷疑。

雲長天是個有福氣的人,吃飯能吃出金豆子,喝水能喝出神仙水,随便一個直覺,便擊中敵人陰謀詭計。如此強大,難怪修仙界這麽多嫉妒他的人盼着他早點兒去死。

月黑風高夜下,十七個蒙面黑衣人如入無人之境,光明正大地打開花海閣大門,從從容容地蹦了進去。

嗯!是用蹦的。

雙腳筆直,雙手不筆直地蹦!

宛螢螢驚得仿佛都能咬到舌頭了,回頭看了眼躺地欲睡的黑鹿,緊張地指了指假山縫隙:“你快看看。”

黑鹿不搭理她。

宛螢螢又瞄了幾眼假山縫隙,心裏特別不淡定。貓着腰蹲着黑鹿身前,眨巴眨巴着眼睛:“這這這......”做了個請君動手的手勢。

黑鹿仍是不搭理她,還把眼睛瞌上了。

天上的月華照耀在黑鹿身上,給它光滑細膩的黑色皮毛渡上一層銀霜,看着柔和無比。

宛螢螢大着膽子揉了揉它的耳朵。黑鹿睜開眼睛,一雙黑眸好像在發光,“呦呦呦”地低叫了幾聲,看着很溫順。

“咚”的一聲脆響,一人一鹿顧不得彼此間那點不愉快,雙雙貼着腦袋,探着假山縫隙看向花海閣大門。

那十七個蒙面黑衣人走最後的那個乃是一個瘸子,他單只腳跳不進去,還摔了個狗啃屎。可那瘸子黑衣人是個有魄力的,雙手撐着大門,往前又是一跳。

“咚”的一聲,他的腳尖踢到門檻,又摔一跤。

他雙手撐着地面,賣力地從地上爬起來,锲而不舍地繼續跳。這回他那只瘸腿跳得夠高了,可是沒瘸的腿拖了他後退,跳起時卡到了門檻。“咚”的一聲,瘸子黑衣人摔入了大門內。

他罵罵咧咧地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繼續往前跳。

刺殺的态度很執着,可為何要用跳的呢?

宛螢螢蹙眉,正想跟過去看看。黑鹿一個蹄子就擋着了她,還翻了個白眼,輕蔑道:“你就不要去拖後腿了。”

“是你家主人讓我來幫忙的,你以為我樂意的呢?”小姑娘雙手環胸,輕蔑地看了它一眼:“我是去幫他,萬一他被打死了,可如此是好?”

黑鹿竟無言以對,只好翻了個白眼。

花迎松“新官上任”,要清理上一任家主留下的人,又要警惕某些将他取而代之的人。因此,歷代家主所住的花海閣雖然地廣,人卻不多。

除了幾個負責伺候他起居的婢女和打掃庭院的仆從,便剩下只有他身旁幾個慣用的仆從。

自花迎松登上家主之位,雖屢屢中毒,卻沒有遭遇刺殺,因此他把謀害他的對象鎖定在某些仆從裏,尤其是在廚房工作的仆從。

那些人走了一批,又走一批,可他還是很不放心。

送入口的每一口飯,每一道菜都經過親信的親口檢查,再三确認五毒後,他才敢張嘴。

但他千防萬防,想要他命的人,居然不走“下毒”這條老路,而是改行幹起了“刺殺”。

月黑風高夜。花海閣忽然闖入了幾十個喜歡“蹦跶”的黑衣人。才一會兒的功夫,花海閣便如被炸了窩似的,四處燈火通明,到處響起了刀槍棍棒的聲音。

宛螢螢貓着腰,繞着花海閣逛了一會兒,見到一個剛好合适她鑽的狗洞,心裏一陣欣喜。

誰知她剛從狗洞探出一個小腦袋,一個黑衣人便倒在她旁邊,迎面還有一把大刀朝她腦殼劈來。

宛螢螢瞪大了眸子,低頭縮回了狗洞。“嗯”的一聲悶哼,那驚險的一刀,劈在了那黑衣人的脖頸上,他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圓滾滾的腦袋從他脖子滑下,滾啊滾啊,滾出了狗洞。

他腦袋上綁着一條黑布,一雙眼珠子跟死魚眼似的,就這麽歪歪斜斜地睨着宛螢螢。

小姑娘瞪圓了眸子,咬着小手,想尖叫,又怕引來黑衣人。猶豫了一會兒,覺得這位被人砍了頭顱的仁兄也不容易啊,大着膽子,想撫上他的眼珠子,把他的眼皮拉下來。

小姑娘的手剛觸碰到他的腦袋,他的腦袋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小了,最後還化成了一堆幹粉。

“魔咒不可碰。”

清冷之音從頭頂上傳來,小姑娘吓得縮回了手,擡頭瞥了眼在閣牆上站的雲長天,便迅速低下了頭。

她心虛了一刻,把雙手放在身前,攪了攪手指。雲長天讓她乖乖呆在假山裏躲着,而她跑了出來。

被人當場捉住的感覺不太好。

清冷的凝視沒有讓小姑娘更加心虛,她又揚起頭看着站在閣牆之上的男子。銀發雪袍,清冷如霜,好個如玉男子。

小姑娘腼腆一笑,還做了個半蹲的姿勢,害羞道:“那個,您知道茅房在哪兒嗎?”

小姑娘腦回路跳躍得太快,雲長天就這麽看着她麻利地鑽入狗洞,并沖向被兩個黑衣人包抄的花迎松,大喊:“義父,您的閨女螢螢來了”。

她小跑到花迎松不遠處,便縮在一柱子後,探出一個腦袋,揮了揮小手:“我來給您加油助威。”因她鑽狗洞時,太敬業,此刻頭上的珠釵歪歪扭扭,黑色的衣衫也染上了灰白。

有些狼狽不堪。

花迎松掃了一眼宛螢螢,嘴角抽了抽,便不再搭理她,專心抵擋朝他揮刀子的黑衣人,眼看親信被黑衣人幹掉得七七八八,且馬上就要過來揮刀砍死他了。

花迎松即使心裏再不樂意,也只能朝宛螢螢使了兩個眼色。

宛螢螢眨了眨眼睛,疑惑道:“義父,您怎麽了?眼睛抽筋了嗎?”

花迎松大喊:“去尋雲長天來救我。”

宛螢螢指了指他身後:“他一直都在啊!”話音剛落,雲長天便拔出背後長劍,一劍一個,把黑衣人通通劈了。

花迎松氣喘籲籲地依靠在一堵閣牆上,朝雲長天拱了拱手:“多謝二公子救命之恩!”他臉色驚疑不定,神色對雲長天更加敬畏了。

不愧是穹蒼天府的二公子,好生厲害!絕非是他能匹敵的。又想起了穹蒼天府的當家人,雲長天他爹,花迎松背脊一陣冷汗冒出。初坐上花海無澗家主之位那幾日,他虛榮心澎湃異常,覺得世間大事何其多,就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譬如,他也能當百家仙們的仙首,讓花海無澗成為天下第一修仙世家。

“無妨。”雲長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是否因心虛,花迎松總覺得這位雲二公子發現了他的意圖,否則他剛才怎沒第一時間趕來救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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