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鬼靈1
河府已沒落,諾大的府院并沒有多少人,林新柔曾在河府住過,繞過幾個愛偷懶的仆從,來到一個種油菜花的院子。
明明該生長在土地裏的油菜花卻種在四個陶瓷盆裏,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可油菜花明顯有主人的精心照顧,葉子翠綠,花朵粉嫩。
林新柔眸子晦暗不明,踱步走到油菜花旁,一手抄起一盆油菜花,紅色的眼眸閃過恨意,把油菜花當成了主人磕到另外兩盆油菜花上。“哐當”一聲脆響,四個油菜花盆子皆四分五裂。
屋子走出一個尖耳小女孩,她探頭探腦看向多日未見的林新柔,眸子閃過驚喜:“新柔夫人,您回來了!”擔憂看着她白色被染成紅色的衣裙:“您收拾了!要不要緊!我去請醫師。”她小步邁了幾下,便被林新柔拉了回來。
“新玲,我不礙事,童兒呢?”
“在……”新玲話還未說完,林翠柔眸光一閃,快步蹿進了屋裏。屋門被關上,裏面傳來她的喊話:“無論是誰,皆不可告知我童兒的藏身之地。”
新玲剛答應了一聲,院子便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
新玲吞咽了一口唾液,強裝鎮定地看着走路生風的無角水牛,心裏“咯噔”一聲,朝牛背上的宛螢螢笑了笑:“姐姐,你怎擅闖河府?”
“妹妹,随便給人安罪名是不好的。”宛螢螢話音剛落,雲長天與河钰便緩步走來,身後還跟着小步跑來的小男童弟弟。新玲歉意地看了眼宛螢螢:“對不住了,女高人。”
雖“女高人”三字甚得她心,可宛螢螢還是得問一句:“林新柔呢?”她眸光掃過碎了的幾盆油菜花,又把眸光看向緊閉的大門。
“新柔夫人?”新玲疑惑不已:“新柔夫人不在這裏。你們尋她做什麽?”
河钰覺得今日恐怕發生了不妙的事情,先是新柔滿身血的上門求助,再忽然有兩個洗塵山高人找上門尋人。他拱手道:“是啊!新柔不住在河府,你們尋她做什麽?”
他說的是不住,而不是不在。
宛螢螢道:“你今日真沒看見她?”
“剛見了一回,可一轉身就不見了。”河钰想了想:“我亦不知她去了何處。”
此話是事實,他體內邪毒雖解,可因誤了時辰,不僅身體羸弱,且要日日睡足六個時辰。昨夜電閃雷鳴他如何也睡不着,今日便睡晚了些,午時才起。一醒來便不見媳婦,剛出門便看見滿身鮮血的新柔,可剛轉身又不見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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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哉!
雲長天淡漠地看了眼新玲,擡起手裏捏住的圓滾滾琵琶:“你可知你哪裏露出了馬腳?”
“嗯?你偷我琵琶。”小男童氣呼呼地拉扯雲長天長袖:“你個小偷。”
“這琵琶是我摘的。”雲長天把琵琶遞給他:“你嘗嘗是不是你的琵琶。”
琵琶都長一個樣,耿直如小男童當即把琵琶剝皮含在嘴巴。舌頭剛觸到琵琶便吐了出來,“呸呸呸,好苦!”往地上吐了兩口唾液,那袖子擦了擦嘴巴:“又好酸。”
新玲臉色大變,小腿抖了抖。
“遮天蔽日長年山霧瘴氣環繞,這裏土地種的琵琶乃是又酸又苦。”雲長天道:“為何只有你摘的琵琶是甜的?”
小男童疑惑地看着姐姐:“姐姐,為何?”
新玲跌坐在地,握緊小拳頭:“我……什麽都不知道。”若非新柔夫人,她與弟弟早就餓死街頭了。如今該是時候報答新柔夫人了。
新玲猛地擡起頭:“什麽甜的苦的,我上山看見琵琶就摘,哪裏曉得什麽琵琶甜什麽琵琶酸苦。”
“我會讓你知道的。”沙啞的大嗓門仿佛從天而降。林翠柔紅色的眸子盯着院子那幾盆油菜花,冷笑道:“林新柔,自作孽不可活。”盯着小男童,哼道:“捉起來。”
她身後幾個虎背熊腰的漢子聽從她的命令,把小男童架了起來。他一個小奶娃娃背着一大筐礙手礙腳的琵琶,讓幾個大漢不費吹灰就把他提到手裏。
一筐琵琶因小男童在掙紮,被抖落了個七七八八。新玲看見一顆顆圓潤的琵琶滾到她面前,紅眼睛滑下了幾顆淚珠。
小男童還不知林翠柔為何要捉他,掙紮着大吼:“你們捉我作甚?我又沒有做壞事。”
“你是沒有,可你姐姐有。”林翠柔惡狠狠地盯着新玲因害怕而顫抖的小身體,厲聲道:“惡仆犯罪,姐弟同誅。你說還是不說?”
“嗚嗚嗚嗚,我……”新玲跪在林翠柔面前,連膝挪到她跟前,抱住她大腿:“翠柔夫人,是我不好,你放了我弟弟吧!都是我不好。”
尖銳的匕首架在小男童的脖頸,林翠柔冷眼看她:“我再問你一遍,說還是不說?”
小男童不過是個小奶娃,當他脖頸出現一絲鮮血時,宛螢螢怒道:“翠柔夫人,那不過是個年幼的孩子。”
“我河府中事,何時輪到你個外人插手。”林翠柔狠道:“我數三聲。”
新玲額頭直冒冷汗:“不,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
林翠柔不為所動:“三。”
河钰皺眉頭:“翠柔,你過分了,那不過是個孩子。”
林翠柔握緊了手中的匕首:“二。”
“哇哇哇哇,姐姐,姐姐,姐姐,救我……”小男童不懂這通無妄之災為何忽然降臨到他身上,害怕極了,脖頸也好疼。
宛螢螢暗中召出喪魂鐘,怒瞪林翠柔。她座下哞獸眯了眯牛眼,擦了擦牛蹄子,怕這瘋女人要害一個無辜小孩,準備随時沖過去。
“哐當。”
“一。”
“我說——”
三道同時發出的響聲皆在瞬間。雲長天用袖子的琵琶砸掉了林翠柔手中的匕首,新玲含淚痛呼:“我說——”
林翠柔瞪了眼雲長天,激動地擰起抱着她大腿的新玲,笑道:“帶我去。”
她徑直走入了林新柔住了三年,而她只住了一年的屋子,勾唇大喊:“林新柔,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我倒想看看,我們之間究竟是誰的命更長。”
“翠柔。”河钰捂住胸膛咳了咳:“冤冤相報何時了。”
林翠柔猛地轉身,怒道:“你到底要我說多少遍,我根本沒有殺那個女人。”
“父親知道了當年的真相,是那個惡毒的女人害了我母親,讓她郁郁寡終。他故意納了幾個美妾惹她傷心,而她亦恨我們母女入骨,還傷心病狂去挖我母親的墳墓。祖母心中堵着一口氣,這才設計害林新柔嫁的你。”
林翠柔冷笑:“她最疼愛的女兒嫁了你,她心中怨念更甚,修煉魔道走火入魔,自知大限已到命不久矣,便诓騙了林新柔,讓她誅殺我。”
“我豈能輕易就範?不是她死,就是我死。”
“河钰,林新柔她是你曾經的妻子,而我——林翠柔,才是你現在的妻子。”
“你要記住,她是童娘,害得無數人家妻離子散的惡婦。”
“她就該死。”
林翠柔以弟弟性命相要挾,新玲無法不說出林新柔的藏身之處。
一般的密道暗格皆在床榻下或者書櫃之後,此屋亦不例外,密道就藏在床榻下,而控制密道的按鈕就在書櫃上。林翠柔打開了開關,床榻從中間往兩旁分開,露出一條矮窄的階梯。
林翠柔渾身發寒,氣得五髒六腑隐隐作痛:“好啊!原來你就躲在這裏。”
她把新玲扔到地上,冷冷地道:“帶我下去。”身後幾個彪悍大漢拿上了燭臺和刀子,準備一起下密道。
小男童從屋外匆匆跑入,惶恐地看了眼林翠柔,便不敢再看了,抱着桌子的一角,哭道:“姐姐,姐姐……”
新玲擦幹了淚水,被林翠柔推到了密道。她探出一個小腦袋,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莫怕,等姐姐回來。”無意中看到他脖子的傷口,又掉了幾顆淚水:“記得好好擦藥。”
話來不及多說,她便讓林翠柔幾人推下了密道。
宛螢螢攤手,雲長天從袖中掏出一瓶碧藍的藥瓶子放在她掌心。宛螢螢笑道:“多謝非墨哥哥。”
雲長天颔首,側頭看向河钰:“出口在何處?”
河钰一愣。
宛螢螢把碧藍瓶子的藥摸到小男童的脖頸,見血止住了,随手在身旁的白色衣衫扯了條白色的布條給他包紮傷口。包紮完後,遞回藥瓶子:“我是小姑娘,扯我的衣衫不太好。”所以扯你的了。
雲長天仍是面無表情,也沒有收回藥瓶子,只道:“恐生意外,你留着。”
這話不長,宛螢螢眸子亮了亮,收起了藥瓶子,此藥出自仙門百家之首穹蒼天府,定不是凡品:“多謝非墨哥哥關心。”側頭看向猶豫不決的河钰,嘆息道:“若是你還不告訴我們,你前媳婦就得被你現媳婦給砍成十塊八塊了。”
河钰背脊一寒。
***
南下占地極廣,因大峽谷有山霧瘴氣,林子時長有狼群出沒,當地居民并不敢随便亂走動。是以,好好一塊不知為何不受瘴氣侵染的地方,極少人知曉。
但這極少人并不包括河钰。他們河家未沒落前也算是遮天蔽日的大戶,某位先祖因緣巧合發現了這在遮天蔽日就塊“世外桃源”一樣的地方,請外來修士布了結界,獨占此地已有兩百多年。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若是曾經的河府,自然不怕別人觊觎,可如今的河府,卻是不敢聲張。幸好他們那位先祖請的修士還算牢靠,拿了錢財便予人消災。
又或許是因為這種山草青青的地方在外界修士眼中并算不得什麽,他們才沒有多言。總而言之,由結界環繞的地方,沒有被人發現就是了。
哞獸自來遮天蔽日便連斷兩角,說不傷心是不可能的。在這鳥不生蛋的破地方,居然發現了幾棵青草,興奮之餘又越發期待,說不定還能看見小紅花。
雖然一路上看見的小白花比較多。
但大事要緊,它安耐着自己蠢蠢欲動的牛心,不對那些小素花動蹄子。可繞了幾座小山坡,哞獸越發不耐煩了,這什麽鬼地方,居然連一朵小紅花也沒有。蹄子不經意間踩偏了腳,把一朵嬌嫩的小白花踩得稀巴爛,得意地哼了哼。
牛背上的宛螢螢道:“品位低俗。”
哞獸:“......”你才品位低俗呢!老是一身白。
宛螢螢繼續哼道:“小蓮花給我準備的素白衣裙,乃是她的心意,我不能輕易丢棄。”
哞獸翻了一個大白眼:口是心非的死丫頭,我知道你嫌棄你身上的白衣裙很久了。
在遮天蔽日眼中的世外桃源,鬥嘴鬥眼的一人一牛壓根就不稀罕看。随着大隊走了大概半個時辰,爬上了一座頗為陡峭的小山峰。宛螢螢跳下牛背,伸了伸懶腰:“累死了。”
真正累死累活的哞獸:“......”
“咳咳咳。”河钰站在山峰之上,俯視世外桃源,頗為傷感:“希望各位高人救救新柔,新柔她......也是迫不得已。”
宛螢螢眸光一閃,語氣頗為不善道:“原來你早已知曉。”叉腰喝道:“你明明知道新柔是童娘,還擄走這麽多孩子,你竟然包庇她。”
“我......”河钰道:“并不知道。”神色頹然:“但我卻知道新柔乃是迫不得已。”
“桀桀桀桀......”
宛螢螢正想罵他幾句,誰知耳中忽然聽到這些怪笑,皺眉瞪着黑鹿:“你別怪叫。”
黑鹿翻了一個白眼:“不是我。”
衆人屏氣凝神,四周忽然靜谧,只能聽到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雲長天忽然道:“天上。”
天是灰蒙蒙的,雖然沒有太陽光,卻也不會太昏暗。幾只大鳥的影子忽然從頭頂掠過,“桀桀”的怪叫又響起,只是天上的“大鳥”很多,卻只有一只鳥在叫。
宛螢螢蹙眉看向高空張開雙手飛翔的“大鳥”,驚訝不已:“魔獸,不對,都是小孩。”
廣闊的天空上,群山之巅,密密麻麻的小孩兒張開雙手,在高空肆意飛翔。小孩有大有小,有抱着布條的,有光着屁股的,有穿肚兜的,有□□的。
有男孩也有女孩。
他們時而排成一條直線,時而如大雁般散開,為首的正是那個口中發出怪叫的小孩兒,看樣子才一兩歲,皮膚白皙,紅眸尖耳,小胖手小胖腳在高空比劃,玩得不亦可乎。
“桀桀桀桀。”
小孩大笑,随着他在高空停止揮舞小胖手腳,其他以他為首的小孩兒亦停了下來,一個個目光呆滞如提線娃娃般聽從“大佬”的吩咐。
“大佬”龇牙咧嘴,其他小孩神色依然不變,連眼珠子都不曾動一下。“大佬”覺得沒意思極了,日日對着這些“玩偶”,他已經玩膩了。目光落到群山之上的幾人上,興奮異常。
“桀桀桀桀桀桀。”小孩滑動小胖手,如大鳥般降落。身後的衆小弟亦面無表情地跟着他,毫無思想,只知道服從。
“桀桀桀桀。”小孩揮舞着手腳,嘴裏發出怪笑,紅色的眸子滿是期待地看着衆人。他身上穿着紅色肚兜,繡着如意吉祥鎖,小胖手叉腰,擡起下巴,頗有幾分領袖人的風範。
河钰震驚地看着這孩子:“這......”偌大的遮天蔽日,膚白紅眼耳朵尖的人唯有新柔一個。這孩子看他的年紀與新柔的孩子也頗為吻合,莫非......
小孩對這目光熱切的黃臉男人不感興趣,只覺得他呆頭呆腦,還盯着自己看,很是不喜。紅色的眸光看向與他一樣膚白的白衫男人“桀桀桀桀。”他雙手雙腳齊齊比劃了一通,可沒有人看得出他比劃的是什麽東西。
“桀桀。”小孩龇牙咧嘴,身後站在數十個孩童皆是目錄不善,盯着雲長天。
雲長天眸光淡然,只吐出二字:“鬼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