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譚悅從短暫的怔愣中迅速回過神,底氣不太足地望着他:“你說什麽。”

林現偏頭反問:“你覺得我在說什麽?”

他走到那堆破銅爛鐵前,顯示屏上的“冒號”還在茍延殘喘地閃動。

“仿真道具,淘寶上大概一兩百能買到——你一個高中生,日常開銷應該有限,能做到這種程度也算是破費了。”

艾笑眼裏冒出疑惑的神情,目光在“□□”和譚悅身上來回移動,表情一時間有點複雜。

後者抿嘴半天,不服氣地回駁他:“也許是綁匪弄來吓我的啊,你怎麽能一口咬定是我在演?”

林現轉過身,“之所以說你在演,是因為你們拍的那個恐吓視頻——

“歹徒持刀走過來,你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從頭到尾只顧着對手機鏡頭做表情。

“普通人遇險時往往關注的是兇徒和兇器,會有這種反應嗎?除非你一早知道,他根本沒有威脅。”

說着,他翻出視頻播放給她看,同時指向畫面裏的一處。

“這柄刀,家用削水果的,單憑它的長短和厚薄程度捅進毛衣裏估計就該卷刃了,更別說能造成那麽大的出血量。”

譚悅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口,遠遠地盯着屏幕不吭聲。

“我一開始想過勒索的人可能會是你同學,但還沒覺得你有參與。直到剛剛在下面,看見這棟樓的标識。”

林現把手機收起來,“洋城三中的舊校區A棟,你前不久才提過。”

譚悅:“……”

她怎麽就那麽多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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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交易時間定得這麽短,應該是為了不讓艾笑驚動警察吧?你開口只要五萬,因為知道她的經濟情況只給得了這麽多,籌錢也快。”

囊中羞澀的艾笑聽到這裏內心很悲涼。

竟不知此刻該喜還是該憂。

林現上前去,替她解開了手腳的繩子,“那個在後面用鞭炮炸井蓋的是你男朋友嗎?”

譚悅終于放棄抵抗,自暴自棄地翻起白眼:“是我弟弟。”

然後又補充:“幹的。”

艾笑:“……”

還差點忘了,這個年齡段的小孩普遍有愛認親戚的習慣。

“你小小年紀要那麽多錢幹嘛?”她半天之內做了回過山車,整個人都風中淩亂了,“你……你要真缺錢可以開口找我借啊!至于搞這麽一出嗎?如果鬧大了讓學校知道,弄不好會被記過的!你不想讀大學了?”

“她應該也不是為了錢。”譚悅從被揭發那刻起就閉嘴不說話,反倒是林現開了口,“還是想借此機會,讓你幫忙去找何子謙吧。”

艾笑始料不及地一愣。

譚悅做這個計劃,其實構思得很簡單——這就跟小孩子向大人要東西一樣,一哭二鬧三上吊,自己受了委屈,父母看見了總會心疼,那麽兩個人抱着哭一場,再提點無傷大雅的要求,比起綁架吃□□,這點小事也就不值一提了。

她原本是打算把自己弄得凄慘一點,為此還可勁兒的用棍子自虐了一回,甚至拿小刀割腕——劃破一小張油皮。

想着等艾笑過來,她邊哭邊說兩句好話,反正最後□□也不會響,找個綁匪故弄玄虛的理由糊弄過去,這事兒就算功德圓滿。

艾笑肯定會答應的。

至少譚悅是這麽認為。

但艾笑一點也不這麽認為——她萬萬沒料到這姑娘能為何子謙做到如此程度,簡直驚呆了。

我當年都沒這麽拼過。她想。

林現給派出所的同事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們不用來了,随即拉着一車倒黴孩子從這片人煙稀少的地方離開,掉頭回城。

晚上六點。

鬧鐘裏的指針正朝着下方靠攏。

艾笑坐在矮凳上用棉簽蘸着碘酒給林現臉邊的傷口消毒,背後的譚悅和她的“幹弟弟”并排而站,兩個人都很沉默,一副面壁思過的樣子。

這年頭的孩子個頭都高的離譜,男生才十五歲,已經快到一米八了,一張臉稚氣未脫,帶着些許憨态可掬的傻意。

艾笑看着林現那道血痕,越想越生氣,怒火一發不可收拾,扭頭質問:“幹嘛往下扔木板,這有多危險你知道嗎?”

後者白長那麽大個頭,縮着腦袋聲如蚊蚋:“……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他。”

營造點氣氛。

他但凡有主心骨,也就不會跟着譚悅屁股後面跑了。

“沒事。”林現用舌尖頂了頂受傷的位置,“一點小傷而已。”

剛想去摸,艾笑連忙緊張地拍開他的手,“你別拿手碰,我才擦了碘酒的。”

她對臉邊那道傷尤其關注,湊上前,眼睛睜得很大,一眨不眨地仔細觀察,滿心擔憂地發愁道:“這不會毀容吧。”

艾笑靠過來的時候,身上有淡淡的清香,不像是香水味,大約是頭發間的,微微帶甜,随着吐息輕噴在唇邊。

林現坐在那裏沒有動,視線落在她近在咫尺的耳廓,能看到邊緣的一顆小痣,緊貼在耳垂附近。

眼見劃痕不淺,艾笑又氣不打一處來地對着後面發火:“看你們倆幹的好事!”

如果譚悅和她有血緣,估計艾笑現在已經一巴掌扇過去了。

可惜沒有,她不能越俎。

後者小心翼翼地拿眼神瞄她:“對不起……我也沒想真的讓你擔心的。

“你別太生氣……”

艾笑額頭的青筋一陣狂跳,血壓快被她這句道歉激得直線飙升。

沒真的想讓她擔心也就是只打算讓她受一點小驚吓;別太生氣的意思,是普通的氣一氣也還是可以的嗎?

她火道:“你還知道錯了啊?!”

兩個熊孩子一聲不吭,艾笑回過頭對林現道,“你等一下,我去取紗布。”

說着把東西放桌邊,起身走進卧室。

林現仍舊用舌尖在嘴裏頂了頂,傷口擦完藥之後癢癢的……他又想去摸了。

手地搭在膝蓋上來回搓了搓,目光不經意往上走,正好和那邊面壁思過的譚悅相觸。

後者大概是怪他半途殺出來破壞了自己的計劃,現在“當過兵”這個套近乎的屬性也不管用了,一雙眼散發着怨怼的光,想變成一把機關槍崩死他。

林現向屋內望了一下,見艾笑還在忙,這才坐直身體輕聲對她說:“你是算準了艾笑對你有虧欠,無論多危險,都一定會不顧一切地趕過來,對吧?”

他語速平緩,卻字字認真,“利用別人的愧疚心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你就真的那麽讨厭她嗎?”

譚悅為了表示憤怒,一直噘着嘴磨牙,聽到此處才忽然反駁:“我沒有很讨厭她。”

她看了林現一眼,挪開視線,仍舊是不情不願的口氣,“以前是讨厭過一陣子。”

相反,譚悅其實挺佩服艾笑的。

她打小脾氣就沖,哥哥卻是個軟性子的老好人,話少心實,爹媽過世後人便更加沉默寡言了,只知道一味地寵妹妹。

在得到他遇難的消息時,譚悅才九歲多點。

處于半大不大,半懂不懂的年紀。

有一天,哥哥遠方來的戰友帶着水果和營養品上門拜訪。

都是些心思粗糙的男人,不怎麽會哄小孩兒,只跟她反複強調:“譚譚,別人怎麽講你都不要往心裏去,只記住一點。”

“你哥是為抗震救災犧牲的,不是被誰給害死的,這種說法本身就是在侮辱他。我們遵循的信念只有救人,沒有什麽值得救,什麽不值得救。”

可惜她那個時候還小,不太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只知道自己沒了哥哥,挺難過。

“鄰居的阿姨對我說,是這個人害死我哥,所以一開始我特別讨厭她,也朝她扔過東西。”

不過艾笑做事是真的很執着,畢竟是當年死纏爛打把何子謙追到手的人,她有足夠的耐心去融化一座堅冰。

“她曾聽我哥提起我喜歡吃巧克力,此後每年生日那天,都會準時寄過來——一大盒,某個英文牌子,我也不認識,聽人說很貴,一粒好像都是幾十塊。”

譚悅眯起眼睛回想,“後來相處久了,發現艾笑也不是那麽壞。她居然肯大方地承認對我好就是因為愧疚,就是因為覺得對不起我哥。

“我一開始想,這個人怎麽那麽不要臉呢?之後年齡大了,仔細一琢磨也是,我一個撈不到油水的窮丫頭,人家憑什麽掏心掏肺呢——沖這一點吧,我覺得她挺實誠。沒有其他大人這麽虛僞。”

一個人到底是不是真心,靠言語是撐不起來的,時間一長總會知道。

就在這時,艾笑拎着幹淨的紗布出來,他們二人便很有默契地不再交談。

出租屋本來就不大,平時只她獨居,多進來兩只蚊子都覺得地方擁擠,此刻一下子站三個人,空間立刻便不夠用了。

艾笑沒讓譚悅留宿——她現在看見她有點生理不适。

只對熊孩子進行了一番社會教育,再一人煮了一碗速凍餃子,這才打發各回各家。

“今天的事情我沒告訴你們班主任,回頭要問到了,就說出去玩了一天手機沒電——你自己想辦法統一口徑。”

末了又惡狠狠地補充:“下次再有什麽,我可不管了,別來找我!”

譚悅自覺理虧,老老實實地點頭,拖着她的幹弟弟灰溜溜告辭。

送走了這倆胎神,艾笑還得系上圍裙洗剩下的碗筷。

只覺得自己真像拖家帶口地養了個孩子,心累的不行。

如果以後有了女兒,等到青春期也會像譚悅這樣嗎?

想想她就不寒而栗……

食材還剩下一點,艾笑洗完了碗,邊擦手邊往外走:“七點了,林現你餓嗎,要不要也……”

話沒說完,擡頭才發現他倚在沙發上睡着了。

艾笑瞬間剎住聲音。

家裏沒了其他的動靜,這一刻安靜極了。

她先是伸腦袋往前看了看,緊接着輕手輕腳過去。

這張布藝沙發是除了電腦以外家中價格排第二的物品,艾笑自己掏錢買的,躺上去尤其舒服。

大概也是太累的緣故,林現抱着靠枕歪頭倒在一旁,居然睡得很熟。

她原本想把他叫起來,轉眼見林現虛張着嘴,呼吸均勻,一臉無害的模樣,那一瞬竟有些不忍心。

艾笑在邊上靜靜瞧了一陣,轉身去屋內翻出一件毛毯,輕手輕腳地給他蓋上。

林現居然沒醒,只側了側頭,還那麽睡着。

她小心翼翼地收手,支起下巴在旁邊看。

因為幼年時父母上班忙,艾笑讀書讀得很早,五歲就入學了,算一算他比她大兩歲。

幾年的當兵生涯将林現磨砺得內斂持重,像塊不露鋒芒的玉石,平時總有種老成矜持的感覺。

而他睡覺時會卸下些許防備,舒展的眉眼裏帶着一點明朗的青澀。

“好好休息吧。”艾笑在心中想,“又辛苦你陪我跑一天了。”

她把兩指并攏,放到嘴唇間貼了一下,最後探身上前,在他眉心的位置輕輕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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