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到了春季,夜裏的天色逐漸黑得比以前要晚了。

八點的時候堪堪華燈初上,深藍色的背景下,街邊亮着一排明黃的光。

艾笑躺在旁邊的沙發上,背對着林現,舉起手機百無聊賴地玩。

她沒有打游戲的愛好,吃完了日常的熱搜瓜便無事可幹了,在應用市場裏翻半天,最後把黃金礦工下載下來準備回味童年。

不承想,開局不利,撈到一根□□,當場炸得滿屏開花。

艾笑被爆炸的特效吓得一抖,手機直接砸臉上了,還一波三折,順着她的臉劃到了後面去,砰一聲摔了林現一腦袋。

後者如夢初醒地一個激靈,像是什麽應激反應,猛地坐了起來。

艾笑:“……”

對不起,沒拿穩。

林現頂着滿臉的“這是哪裏我是誰今天中午吃什麽”,茫然地向四周環顧了一圈,總算想起前因後果。

他看着搭在身上的毛毯,轉頭望向艾笑:“我睡着了嗎?”

“……怎麽不叫我。”

她趴在旁邊的靠枕間,不以為意地揚揚眉:“看你睡得挺可愛啊,就想讓你多休息一會兒……”

“而且。”艾笑若無其事道,“你剛剛打鼾呢,我還錄下來了。”

林現整個人一震,先是背過身慌張地捂嘴,随後又扭頭,目光驚恐地看她去撿手機。

艾笑在他眼神注視下,煞有介事地點開一個音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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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警官人帥面皮薄,臉很快就綠了。

難得的流露出幾分窘迫和尴尬。

他向來是把修養看得比命重要,遇到這種人生黑歷史的車禍現場,大概是想當場死亡的。

艾笑捧着手機,餘光瞥到他的表情就開始笑,笑到後面,林現終于忍無可忍,直接伸手過來,“好了,你別放了……”

她還在笑,胳膊沒他的長,很快手機便被搶了。

艾笑也不着急,前俯後仰地倒在沙發上,滿臉幸災樂禍。

然後在他劃開屏幕時狡黠地眨眼睛:“沒有啦,其實是我騙你的。”

林現:“……”

他看到界面時感覺到了人生的跌宕起伏,無奈地側目朝她瞥去一眼。

這下瞌睡醒得差不多了。

“诶,別生氣嘛。”

艾笑忙讨好地問他,“你大半天沒吃飯了,之前的餃子還剩得有一些,要不要吃點?是想吃餃子還是想吃面啊?”

林現心塞地想:都不想吃。

随即聽到她補充:“我給你做。”

他說:“面。”

面是滾水煮熟的,湯底用的是超市裏買的現成“小面佐料”,配菜是幾條莴筍和一根滿是添加劑的火腿腸。

這就是艾笑下的面。

果然複雜度在她能夠接受的範圍之內。

但林現畢竟餓了一天,捧着碗埋頭吃得挺香。

艾笑就坐在他對面,挺有成就感地看着他吃東西。

即便餓成這樣,林現用餐的動作還是很斯文,他可以做到吃面一點不掉湯水,速度也不會很慢,瞧久了竟覺得有些賞心悅目。

“你夠麽?不夠的話,我再去煮。”

他咽了一口,說夠了,“你呢,你不吃嗎?”

“我吃過了。”艾笑搖了搖頭,然後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注視着那只面碗。

窗外已經黑盡,滿屋子都是一股濃郁的醬香味兒。

她不知走了多久的神,視線漫無目的地盯着某一處,突然說:“林現。”

那邊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

“我……打算去找子謙了。”

他正吃進去一大口,略有點鹹的面條驀地堵在咽喉裏。

林現沉默好一會兒,慢慢地把筷子擱下了,沒由來感到飽。

他擡眸看向艾笑,知道她這多半是有向譚悅妥協的意思,心中隐隐不舒服,再說話時便皺起了眉:“為什麽要一再縱容她?”

“你不覺得這樣一來,她會更加得寸進尺嗎?”

艾笑搖頭:“譚悅不會的。”

她說完猶豫的抿唇,神情逐漸沉下去,“她會出現這麽過激的舉動,應該也和年幼父母雙亡有關。

“我小時候就這麽和我媽撒嬌的……就覺得,一點小要求,也不是不能滿足她。”

林現無言以對,他頭一次對艾笑有這樣深沉的語氣:“你簡直……”

搖了搖頭,“你以後要有了自己的孩子,真不知道會放任成什麽樣。”

她自認理虧地咬咬嘴:“就這麽一次……你知道我和她的關系,不做點什麽,我總有些過意不去。”

林現無奈地暗嘆,似乎也沒有辦法,最後還是問:“那你準備怎麽辦?”

“我還沒想好。”

艾笑發愁地撓撓頭發,“等周一上班,先找人問問他經紀公司的聯系方式吧,別的……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沒再說話,看着剩下的半碗面,忽然間食之無味。

後天一大早,艾笑便坐在公司的電腦面前,開始浏覽何子謙的個人信息。

他的微博上只挂了個工作郵箱,沒有經紀人的電話,好在艾笑還記得對方叫什麽名字,輾轉從另一個藝人的微博簡介上查到了號碼。

湯明媚。

六年了,何子謙從簽合同起一直跟着她,兩人可謂是攜手共濟數年才打拼出今天的江山。

湯小姐比他大十歲,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都替子謙安排得井井有條,比起同事或許更像是長輩,嚴苛謹慎的那種。

艾笑和此人接觸不多,印象中她是個很難對付的女人,軟硬都不吃。

白琰踩着點打完卡,正癱在椅子上喘氣,旁邊就聽她掩着嘴講電話。

“……我只是跟他一面,沒別的。其實也不是我,主要是家裏的小孩子……”

“我真沒那個意思,您可以安排一個隐蔽的地方,實在不放心,您在場也行啊。”

“我只這麽一個請求,您幫幫忙,通融一下吧……”

“呃,喂?喂……”

被挂了。

白琰難得見她這麽低聲下氣地說話,把包往桌上一扔:“誰啊?”

“你債主?”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也算。

艾笑簡單地掐頭去尾給她闡述了個大概,後者聽到最後忍不住扶額。

“現在這些小孩兒都什麽毛病……”白琰插上酸奶猛吸一口,覺得費解,“我怎麽感覺你跟她媽似的,屁大點事兒也要管!”

艾笑抱頭發愁:“別提了,胃疼……”

作為局外人,白琰也不好多嘴勸什麽,她叼着吸管在手機聯系人裏翻了半晌,擡眼皮問:“你就想要那傻逼玩意兒的電話?”

“也不是非得要那麽隐私的東西……我只是想見見他,當面問問這事行不行得通。”艾笑思索道,“畢竟粉絲見面也得看人家願不願意吧。”

“行。”白琰把酸奶喝完,“我瞅瞅我的酒友裏有沒有這一行的。”

她眼前一亮,雙手合十,千恩萬謝“謝謝了!你真是我親姐!”

“改天一定請你吃飯!”

後者不喜不惱地哼了一聲,沒放在心上。反正她的“改天請吃飯”是為數不多能搬出來用的社交語言,欠下的酒席多不勝數,不能太當真。

因為愛打牌喝酒的緣故,白琰的交際圈比較廣,飯桌上稱兄道弟,結交了一堆狐朋狗友,魚龍混雜什麽人都認識,等到下午,還真給她問出個名堂來。

“明天早上十點,白松大廈五樓有個宴會。原本是金融相關一個慶功宴,不過這不是何子謙正好給他家的珠寶品牌做代言嗎?所以也有受到邀請。”白琰把時間地址發到她手機上,“你要不去堵個門試試。”

艾笑自從宅了五年,又随着年齡增長,臉皮已經日漸變薄,小的時候死纏爛打,人家還可以當她是年輕氣盛不懂事,現如今再不依不饒,別人只會覺得這是給臉不要臉。

成年人大多好面子,但凡受過高等教育的,都不那麽能放飛自我。

但思來想去,和娛樂圈毫無交集的自己,除此之外也确實沒有其他辦法能夠聯系上何子謙了。

風水真是輪流轉,她前幾天還義正言辭的教育譚悅,眼下也不得不幹起私生飯的勾當……

艾笑找懷達請了一天的年假,在餘下的二十四小時內拼命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武裝了幾層厚實的臉皮,勉強對着鏡子鼓起勇氣。

最後深深一呼吸,擰開門走了出去。

周二是個豔陽天。

上午的蒼穹萬裏晴空,一覽無餘。

艾笑在白松大廈外下了車。

這是洋城的金融中心,高樓近乎刺破雲霄,她往上看時只覺得一層又一層的落地玻璃窗沉甸甸的照在頭頂,有種無形的壓迫感。

地下車庫的入口在左側背面,不到十點,已陸續有好幾輛跑車開進去,陽光太燦爛,車身反光,明晃晃的像在開跑車展。

周圍零零散散有人從旁邊經過,唯有艾笑站在門口八風不動。

大廳裏的前臺透過玻璃和她視線一對。

後者很快露出一個标準的服務式微笑,笑得艾笑渾身都不自在……

待得久了,連大樓的保安也開始側目,漸漸投來一縷探究的神情,她只好走了兩步,翻出手機看時間。

心裏一點底也沒有,退堂鼓和急行軍在腦子裏來回交替,想着何子謙幹脆別來了吧……

正在她獨自天人交戰之際,忽然前方有高跟鞋的聲音。

艾笑忙扭頭。

湯明媚正從對面的大樓走過來。

她腳下穿着雙短靴,一身小西裝簡潔幹練,頭發挽得蓬松清爽,滿臉的高貴冷豔,全身上下散發着職場女性的味道。

原以為能蹲到皇帝,可惜蹲到的還是大太監!

她第一眼其實就怯場了,但手腳沒跟上大腦的反應,在見到人的那一刻已擡腿追了上去。

“湯姐姐。”對方的步子太快,艾笑是用小跑才堪堪與她并肩,“不好意思打擾你幾分鐘。我想和你談談子謙的事……”

湯明媚一開始以為是哪個不懂事的小記者,等擡眼瞧見她才怔愣地一頓,“是你?”

随即便不加掩飾地流露出幾分的反感:“我記得我已經明确拒絕你了,你怎麽還不死心呢?”

艾笑堅持不懈:“您是拒絕我了,可子謙沒有……我想聽他本人的意思。”

湯明媚終于不耐煩地停下,“我昨天說的話難道不夠明白嗎?”

她抿唇調整了一番呼吸,“我也以為我昨天說的話足夠明白了。”

艾笑悄悄挺直腰杆,色厲內荏地開口:“這些年我自問從沒有打擾過你們,之所以找來也是因為朋友有求于我,可能需要他幫個小忙。至于同不同意,那是何子謙的事情。”

湯明媚嘴角上揚的弧度有一點輕嘲的意味:“還‘幫個小忙’,子謙不會見你的。”

她輕輕否認,“湯小姐,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們之間除了曾經交往過一段時間之外,還有另外一層關系——我是他的同學。換句話說,我也是他的朋友,有些事你不能代替他做決定,這是他的私人生活。”

艾笑就猜到,湯明媚壓根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子謙。

如果他知道,肯定會同意見自己一面。

那句“曾經交往過一段時間”無疑戳到了湯明媚的死穴,她整個人的态度陡然鋒利,語氣不客氣起來:“艾小姐,我也希望你對自己能有一點自知之明。”

“何子謙現在是什麽人?是榮興一手捧紅的藝人,他身價多少你清楚嗎?

“你要我答應讓他跟你見一面,那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們倆被狗仔拍到,對他在粉絲中的形象會造成怎樣的影響?”

何子謙算是湯明媚這些年最為滿意的作品,她先是帶了幾分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然後又将利弊分析得有理有據,一下子把矛頭對準了艾笑。

她手臂環胸而抱,接下來的話就不僅僅是不客氣了:“我聽說過,你從前就是窮追猛打糾纏上子謙的,現在還想故技重施?我明确的告訴你,不可能。”

艾笑正要解釋,被她迎頭一句話給打斷:“當年的事情你已經給他帶來了一堆□□,現在嚷着要見他,你以為你自己是誰?你有地位嗎?有身份嗎?

“人一旦畢業,入了社會都是要分成三六九等的,子謙眼下今非昔比了,不是你念大學念高中随随便便可以說見就見的人物。”

湯明媚三兩句話,将她貶得狗屁不是。

她太會找人的弱點了,知道艾笑心懷負罪感,提起當初的舊事給何子謙帶來的麻煩,瞬間壓得她無話可說。

艾笑的手在輕輕顫抖。

湯明媚将她那份狼狽看在眼裏,語氣帶着長輩特有的語重心長:“不能怪我不顧及你們‘同學’的情分。

“如果來的是子謙的其他圈外朋友,我不至于這麽阻攔。”

她視線在艾笑的臉上輕輕一掃,“要怪就怪你自己風評不好吧,誰讓你害死人呢。”

說完,格外遺憾地轉身,正要進門又似乎想起什麽,補充道:“對了。”

“你別再等了,在這兒是堵不到子謙的。他今天自己開車來,從車庫上的電梯,人早就到了。”

艾笑:“……”

居然把這個給忘了。

前面的湯明媚走得一副耀武揚威的樣子,她把話講到這個地步,無論自己怎麽解釋似乎都像是狡辯。

如果艾笑肯識相一點,她此刻就該夾着尾巴滾蛋。

可就這麽掉頭走了實在太像一條喪家之犬。

她內心那點微末的固執用力撐着脊梁骨,于是擡腳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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