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信物get~長生君默默滴遙望…… (2)
血。不忍棄之,更不忍殺之,若不是鬼王向九禍求婚,怕是赦生作為他銀鍠朱武的親生骨肉,非但無法冠以“銀鍠”之姓,還要頂着一個生父不詳的私生子的臭名出世。
他實在虧欠這個素未謀面的兒子太多,他本以為來日方長,有足夠的時間去彌補,去給予這個孩子足夠的愛。可是……難道已經晚了嗎?
“這個消息,先瞞着九禍。”朱武頹然道。
朱武進來時,九禍還呆呆的坐着,見他靠近也沒有說話,只是忽然将臉埋在了他的肩頭。她鮮少有如此柔情似水的時候,可惜朱武此刻滿心悲怆無心消受,只是下意識的抱住她,不一時便覺得肩頭的衣料沁出幾許濕意。
她居然哭了!
他們幼時相識,少年相愛,青年相離,可再怎麽争吵、互相傷害,他都沒有見九禍掉過一滴眼淚,可如今,她居然……哭了?
“朱武。”九禍出了聲。朱武緩緩的拍着她的背:“我在。”
九禍稍稍擡頭看他,妖紅的眼睫上猶有淚光:“其實我們早已死了,對嗎?”
朱武一震:“你怎會做如此想?”
“這些年,我一直在做着許多的夢,離奇又真實。”九禍道,“夢醒後,反倒覺得醒着的時候像是在夢中。”
“你夢到了什麽?”朱武的心沉了一下。
九禍深深的望着他,四目相對,朱武陡然用力抱住她:“不用說!管他是做夢還是清醒,銀鍠朱武就在這裏!九禍,我們在一起,我不會再離開,不會再放開你的手,你也不要再抛下我一人……”
“對不起,”九禍靠在他懷裏泣不成聲,“朱武,對不起……”
魔神的時光回溯本是完美無缺的,然而已經發生過的一切又怎會被抹殺?如朱武、九禍這等修至天魔境界的高手,又豈會對自己已經歷過的毫無所覺?
最先覺醒的是朱武。當他被直覺支配着力排衆議将異度魔界移出道境,一道刺破天地的雷霆與異度魔龍幾乎是擦身而過。隆隆雷聲裏,他陡然記起了一切,卻寧願忘記。
他看見自己站在雲海之中,面前是高聳入天的神州天柱,腳下是重傷垂死的守柱神獸不甘的嘶吼。他金色的披風被長風高高抛起,在空中劃出刀口般痛快鋒利的弧度。魔和人又有什麽不同?再怎麽自命不凡,驕狂橫行,到頭來都只不過是一群掙紮求生的可憐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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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有斷神柱,毀神州,迎棄天帝降世,才能救得了九禍。
是的,九禍死了。這個令他愛得勝過生命卻又恨得咬牙切齒的女人已死了,死在了産床上,為了給魔皇銀鍠朱武一個繼承人。不是沒有勸過她放棄,于他而言,沒有什麽能比她更重要,包括子嗣、生命與自由。
可她從來是個狠絕得不留餘地的女人。
“魔界與九禍,你選哪一個?”古老的神祗俯視着他。他被一遍又一遍的打倒,又一遍又一遍的爬起來:“我選九禍,九禍,九禍!”
往昔笑談天關風與月,而今一劍伶仃恨長風。一再的求索,一再的失望,最後則是絕望。他一身蕭索沉默的黑色羽衣,抱着九禍的屍體沖入了漫天席地的大雨裏,又木然的跪倒在了泥濘之中。
“狼叔,為什麽心都已經碎了,我卻流不下一滴眼淚?”
“至恸無淚。”
“我一定會讓棄天帝付出代價!”
九禍夢見自己孤獨的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下方是邪族的臣子們,螣邪郎和赦生也站在其中,臉上濺着血跡,本該年輕飛揚的目光是風霜砥砺出的滄桑。然後螣邪郎不見了,接着是赦生,所有人都在消失,最終只剩下了吞佛童子一人。
她的兩個孩子戰死,她的摯友閻魔旱魃戰死,名義上的丈夫銀鍠玄影早逝,屍骨留在了被天雷劫擊斷而漂流在斷層那一頭的鬼族領地。
對了,她還有一個情人。她實質上的愛人銀鍠朱武,在多年之前為魔界擋下了天雷浩劫後便死去了,臨終前拼盡殘餘的力量封印了鬼族領地,避免了一族子民在時空亂流中橫死的命運。
都死了。
鬼族領地再開時,她聽到了一聲嘆息。不知是出自天上永不熄滅的魂火,還是來自她自己的心。所有年少時的意氣驕狂,在一重又一重令人猝不及防的劫難之中,被粉碎得一幹二淨,徒留下鋼澆鐵鑄的一副冰冷心腸。這是否便是他們當年太過任性的代價?
朱武複活了,不聲不響的逃出了魔界,比起王權與使命,他更向往自由,何況如今衰敗蒼老的魔界,又憑什麽挽留他的腳步?
不,至少還有一人可以留得住他。九禍绾起了精致巍峨的發髻,戴上了四柱玲珑銀冠,換上了華美厚重的宮裝,對鏡淡豔一笑。
朱武回歸的那天,伏嬰師問她:“女後,你真的下定決心了?”
她道:“破敗傾圮的魔界需要一個強大的皇者,其他一切皆不重要。”銀鍠朱武尚且不重要,何況是九禍。
真正的魔皇,是她腹中集螣邪郎、赦生與她自己三魂所鑄成的聖魔元胎,可以容納棄天帝靈識的聖嬰魔胎。這位創造了異度魔界的古老魔神,将給予魔界昌隆,繁榮,新生。而朱武,也能徹底擺脫他所厭惡的皇位,重獲自由。
其他一切,皆不重要。
恩情,背叛,傷害,算計,豪賭,覆滅……一夢浮生,似莊周夢蝶,只是不知是周之夢為胡蝶,還是胡蝶之夢為周?唯一可以欣慰的,似乎便是此時此刻此地,他們依然彼此依偎吧?不管是夢是醒,至少對方還在。
“赦生會平安的。”九禍輕聲說。朱武沒有問她為何忽然會提起赦生,母子之間的羁絆自然遠比術師與符咒間的聯系深刻,鸠槃神子能感覺到的,九禍的感受自然只會更深。他湊近吻去了妻子臉上的淚痕:“赦生是我們的兒子,絕不會輕易倒下。”
作者有話要說: 曾有道友以王昌齡的一句詩評價赦生童子,城頭鐵鼓聲猶震,匣裏金刀血未幹。
說好的不與師兄分出勝負絕不會死呢?說好的要替兄長報仇呢?鬼族未開,亡于異國,你怎麽……怎麽真的舍得離開?
記得赦生戰死的那天,飛灑的血染透了鏡頭,紫色的魔魂橫亘長天,純淨而瑰麗。身為最強戰神與最理智的女王之子,赦生絕不會輕易倒下。所以原劇裏他拄戟而跽,鮮血覆面而執着不倒的桀骜餘影,一直是最不忍回憶的傷恸。
至于朱九,九禍在伏嬰師跪請下決定将腹中雙子轉化為聖魔元胎時無聲而顫抖的笑,朱武的化身恨長風拔下封元針看着妻子的遺體瞬間腐朽時的那句“塵歸塵,土歸土”,沉重得令人無力喘息。
☆、大禍
赦生從牆頭翻下,往日如呼吸喝水一般輕而易舉的動作,此刻卻險些跌散了他存在丹田裏的最後一口魔氣。全身傷口疼得如被千刀萬剮一般,赦生微微的皺着眉頭,借着護身符注入的一絲暖意強提起殘餘的魔氣,借花樹山石遮擋身形,悄悄地潛入了潇湘館之中。
适才與他交手的女子實力之高、出手之不留餘地,實在是他長至這麽大所遇的第一強敵。長兄螣邪郎、堂兄黥龍的實力或許要比她高出一線,但無論是魔刀邪剃還是魔槍銀邪,都沒有女子的那杆銀槍的威力恐怖,而它們的主人也不會如女子一般對他痛下殺手。赦生在交手的第一招時便斷定自己絕無勝算,惟有借助身上的替身符假死,再伺機突襲,方有博取一線生機的可能。他依此裝死,對方果然上當,只是她的應變奇快,在被他的一拳擂中心口時,也一掌打向他的天靈蓋。饒是赦生及時側頭,也依然被擊中肩膀,半邊肩骨幾乎立時斷裂,連帶着內腑也被整傷,當時氣血翻騰,眼前一黑,便是一口腥甜噴出。
待得他雙眼恢複清明,才察覺到女子已不見蹤影,登時心中大急。他固然可以趁此時機遠遠逃走,從此如滴水入海,縱使那女子手眼通天,也未必能尋得到他,但她已察覺到黛玉與他關系匪淺,方才又被他重創,萬一她一怒之下遷怒于黛玉,後者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讓他失信于九泉之下的林如海?
焦心之下不及多想,便趁夜色正緊翻入了大觀園。他呆在這方世界的凡世之中也有了一段時間,約莫了解了些世情,知道夜間擅闖女子閨房十分不妥,因而先前暗中相護時也只藏于屋外不遠處,不到萬不得已絕不現身,然而眼下生死存亡之際,已顧不得那些光鬧虛文實則無甚大用的禮教名節了。
黛玉卻還睡着。借着清泊的月光,隐約可以看出她嚴嚴實實的裹着一床杏紅绫的被子,雙眼輕阖睡得正沉。一頭青絲散開在臉周,那清瘦的臉容益發顯得嬌小,似是魔界冰海上缥色的浮沫,只要輕輕的一口氣,便會被薄薄的吹散。
見她無恙,赦生胸中大石方才落地,猶豫再三,又從懷中摸出一方小小的烏木牌。黑如墨石,正中镌着古奧的字符,正是魔界術法大師鸠槃神子所制的護身魔符。他想把符塞到黛玉枕下,誰知重傷之下身手不及往日輕便,黛玉又常年淺眠,只覺枕下微微一抖,居然就醒了。一睜眼就迎頭看見赦生,登時吃了一驚,險些叫出了聲。赦生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她的嘴,另一手輕輕一劃,一行微弱的電光亮起,聚成了一句話:“吾有事遠行,你自己保重。”
黛玉點了點頭,捂在嘴上的手方才松開,也不知是不是她疑心太甚,總覺得那只手涼得有些過度——她确實沒有疑心錯,赦生剛一回身欲走,還沒來得及邁步,身體忽然就晃了晃,仰面倒了下來,正砸在了黛玉身邊。黛玉吓了一跳,終究是擔憂勝過了嫌疑,伸手去摸他的臉,但覺觸手冰涼,居然滿是冷汗。正心中驚駭不已偏偏紫鵑因常年伺候黛玉,被鍛煉得睡眠十分輕省,這一響動哪有醒不過來的?當下迷迷糊糊的就坐了起來:“姑娘是要喝茶嗎?”
黛玉這一吓險些驚得魂飛魄散。
試想她一個足不出戶的深閨小姐,繡房裏憑空多出來一名男子,傳出去她還怎麽做人?便是赦生,為着一族女眷的聲譽着想,賈家都不可能讓他活着。央告紫鵑幫她瞞着?也不行,莫說此事幹系重大紫鵑願不願意瞞着,便是她願意,這麽大的一個活人可怎麽藏?
不過是電光石火的功夫,黛玉險險拿定了主意,生死關頭也顧不得女兒家的羞赧,拽了幾塊帕子就塞進了赦生的衣裳,搶在紫鵑過來之前先發制人的悄悄出了聲:“紫鵑,你過來。”
紫鵑披了衣裳走了來,黛玉已下了床,擋在帳子前,上前一步緊緊地拉了她手,比了個悄聲的動作,才道:“紫鵑,現下有一樁極重大極要緊的事情,我已經無法可想了,你一定得幫我想個主意出來。”
紫鵑哪裏見黛玉如此聲氣過,奇道:“姑娘……”被黛玉用力一拉,又含笑壓低了聲音,“姑娘莫不是做了噩夢,魇着了?”
黛玉急了:“我拿這個開玩笑做什麽?”又喘了口氣,勉強平靜了下心緒,方才款款的将赦生的事交代出來,只是少不得将真相改頭換面一番。
赦生的身份自然是要改的,就說成是林家家養的小吐蕃女孩,賈敏生前見他和黛玉年紀差不多,生得聰明俊秀,又生性喜歡習武,便送他去到姑蘇一個退隐了的老镖師跟前學武,将來也可做黛玉的一條臂膀。前年學有所成,林如海去世前特意安排他暗中保護黛玉——黛玉本不知情,今晚他拿着林如海的信物現身相見,才知道有這麽一回事。也不知他遇了什麽兇險,才說了幾句話就倒了。林如海既然生前吩咐他暗中保護黛玉,那麽赦生的存在絕不能洩露出去,但潇湘館平日裏人來人往那麽多雙眼睛,憑空多出來一個人,試問該如何去瞞住?
紫鵑不過是賈家的家生子,這樣的女孩子一輩子最大的出息便是做個管事媳婦,倘能做個主子的屋裏人,便已是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天大的造化。縱使再聰明,也不過是尋常後宅女兒家的那點見識,哪裏想過這本應只存在于戲文中的故事竟發生到了自己身邊?一時半天無法回神:“姑娘何不回了老太太,大大方方的把私鹽換成公鹽賣,豈不便宜?請大夫抓藥也方便。”
黛玉道:“先考囑咐他暗中行事,自然有他的用意,我怎麽能罔顧先考遺願?況且若是挑明了,叫阖府上下怎麽想?難道賈家是刀山火海麽?還要特特的派人悄悄地保護?這話要是傳了開,我還有什麽臉面住在這裏?”說着只覺一陣氣苦,抽抽噎噎的滾下淚來。
凡大家之婢,服侍的姑娘若是精明,少不得也學上幾分悍然的氣派,叫做“強将手下無弱兵”;若是服侍的姑娘柔弱,往往會成長出兩種模樣,要麽是越發的懦弱,主子尚且不争氣,她們又哪裏來的威風可言?要麽則是益發的厲害,主子太弱,她們若是再不要強些,日子可怎麽過?
迎春的司棋是後者,某些關鍵時刻,紫鵑亦是後者。
此刻見黛玉方寸大亂,紫鵑心中也知道這回姑娘是真真的遇上了大難關,此時自己若是再不給拿出個可用的主意出來,可真就是把自家姑娘往死路上逼了。因此埋頭想了會兒:“咱們潇湘館要是想藏個人,看起來難,細細捉摸起來倒也不是做不到。姑娘素來不耐煩人多,平時屋裏總不讓婆子們進來,小丫頭也難進卧房,卧房的灑掃活計都是我和雪雁來做。雪雁那邊姑娘好好說說,姑娘說的那個女孩兒又同是林家舊人,哪裏有不肯幫忙的?姑娘只需裝個病,做出不耐煩的模樣,去給老太太請安時就由我守着屋子,平時姑娘們來就推辭不見。據姑娘說,我想這赦生是有些本事的,好歹混過這幾天,撐到她好些,自有辦法自己從園子裏出去。”
說到這裏,皺了皺眉:“只是寶玉那邊……姑娘若是病了,他怕不會一天三趟的跑過來,趕也趕不出去,他是瞞不住的。”
黛玉心裏本也如此打算,不過是故作柔弱之态,引着紫鵑自告奮勇的出謀劃策,聽她躊躇,便道:“既然瞞不住,也就只好告訴他了。”又說,“嚼了這半天的舌根子,都忘了讓你見見人。”
紫鵑笑了:“既然是先老爺特特交給姑娘的人,我當然得拜見一下。”見黛玉朝床上努了努嘴,便上前幾步掀開帳子。
月色輕胧,灑在赦生的臉上,蒼白得幾乎與那空濛光色融為一體。少年本就是雌雄莫辯的年紀,喉結都還未出端倪,被黛玉倉皇間的幾塊帕子又塞出了微微隆起的胸脯,俨然便是一個豆蔻年華的絕色少女。紫鵑看得吃了一驚,心中暗道:“聽姑娘說她生得好,還以為不過是和襲人、平兒、鴛鴦一般的,再好也漫不過晴雯去,哪裏想到竟是這麽俊的模樣兒!這般的人物品格,竟也不比寶姑娘和我們姑娘差呢,可見番邦也是有絕色人物的。只是眉心、臉上紋得這花紋怪奇怪的,難怪寶玉常說番邦人的風俗打扮與我們不同——也不知道有什麽講究?”
這般想着,便對赦生生出幾分喜愛,悄悄的放下帳子,忽然又想起一事,伸頭對黛玉說:“姑娘,裏屋統共這麽幾個睡人的地方,将她安置在哪裏呢?”
紫鵑慣是心思細密的,黛玉哪裏敢讓她近赦生身?當下道:“放在別處難保不被人看見,地方又窄,就和我擠一擠吧。”饒是她再三告訴自己她是坦坦蕩蕩問心無愧,身正不怕影子斜,為着救赦生一命,姑且把他當做和紫鵑一般的女孩兒就是——兩頰仍不覺紅了,只是幸好夜色昏暗,并沒有被紫鵑瞧見。
紫鵑為難道:“她到底是個病人,萬一把病氣過給了姑娘,可怎麽是好?”
黛玉咬唇,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向紫鵑道:“這都什麽時候了,哪裏……還顧得上那麽多有的沒的?”
作者有話要說: 在紅樓夢的世界裏,寶釵聽到小紅與賈芸疑似有戀愛跡象就忙不疊的要撇清關系,試問大家閨秀閨房裏半夜突然冒出來個男人該怎麽辦?汗
于是性命攸關的危急時刻,黛玉領悟新技能“睜着眼睛說瞎話”,謹祝賀林妹妹在演技派的越走越遠,鞠躬。并賀本章不在場的元瑤點亮了隐藏技能“暴力紅娘”。
另,昨晚去看了《大魚海棠》,只能說,同是畫面美,大魚的畫面之美,若沒有相當的學養支撐,僅憑想象力和技術是做不出來的。成年禮的鼓聲壯烈,元服詞深邃得無法形容。至于劇情, 總覺得這是借了莊周的殼子,講了一個隐晦的輪回的故事,鼠婆與靈婆既是配角,又是映射,還是暗喻。故事似乎未完,不知道有沒有第二部
☆、兵行險招
次日,黛玉留着紫鵑看屋子,自己帶了雪雁去賈母處吃了早飯,便推說夜裏走了困,配賈母略說了幾句話便起身告辭。賈母知道黛玉素日有夜裏少眠的毛病,聽了心疼都來不及,哪裏還忍心留着她繼續陪自己唠叨,忙一疊聲的催着叫回去補眠,又道:“主子身體不爽快,紫鵑怎麽也不跟着?”
黛玉笑道:“原是臨走前見近來日頭甚好,便想着把素日收藏的書曬一曬,順便理一理。紫鵑識得幾個字,故而派了她這個活計。”
賈母嘆道:“也還罷了。你回去之後只管歪着,縱睡不着,養養神也是好的,再不許看書寫字的費神。你們姊妹幾個也不要去攪她,寶玉也一樣。”
三春也知道黛玉禀賦柔弱,每逢時氣變化身上總有些不痛快,身上一難受,自然懶怠見人,年年如此,也是慣了的,當下都應了,獨有探春笑道:“本來還想着約林姐姐去放風筝來着,有老祖宗的吩咐,再也不敢的。只好等林姐姐精神好些,大家痛快的放一天!”說得賈母掌不住笑了。黛玉便扶着雪雁的手回了潇湘館,獨有寶玉十分牽挂,陪着賈母說一回話,再給王夫人抄一回經,又被賈政扣住背了好一會兒書、寫了幾篇文章,才憂心如焚的跑回大觀園。因想着黛玉夜間走了困,指不定這會兒困勁上來,正在補眠——她慣是缺覺少眠的,自己這會兒撞了去豈不攪了她?故而先轉去了蘅蕪苑,看寶釵和她的丫鬟莺兒打了會兒絡子,又回賈母處吃了午飯,果然黛玉不在,賈母吩咐裝了食盒給她把飯送了過去。
寶玉估摸着黛玉該吃完的功夫跑來了潇湘館,見她的奶媽王嬷嬷并幾個嬷嬷都守在外間,整個屋子一絲針落地的聲音都聽不見,心中道:林妹妹素日禁不住屋子裏人多,混了氣息不說,聲息也不清淨。只是才用了午飯就這麽安靜,可見是歇下了,存了食可怎麽好?因擡腿往裏走,被王嬷嬷攔住:“哥兒,大姑娘睡覺呢,等她睡醒了再來啊!”
正說着,裏間黛玉已然出了聲:“我還沒睡下,讓他進來吧。”寶玉忙進去裏間,見黛玉坐在床沿上,身後的帳子卻還是掩着的,兩道罥煙眉微微蹙着,一副含愁之态:“妹妹才剛吃了飯,就預備着要睡了麽?”
黛玉搖頭道:“大中午的日頭這麽毒,你這會子不回怡紅院呆着,跑來做什麽?”
寶玉随口道:“新得了首詩,想拿來給妹妹評點評點。”他才思甚是靈捷,正說着已然謅了出來。
“《春夜即事》。”
“霞绡雲幄任鋪陳,隔巷蟆更聽未真。”
“枕上輕寒窗外雨,眼前春色夢中人。”
“盈盈燭淚因誰泣,點點花愁為我嗔。”
“自是小鬟嬌懶慣,擁衾不耐笑言頻。”
黛玉聽了,微微點頭:“好詩,我卻是不能的,只是聽你的意思——可是晴雯又跟你們磨牙了?”
寶玉道:“昨兒她們搶紅贏瓜子,笑聲原大了些,晴雯被吵得想早睡也不能,嗔了幾句。”
黛玉點頭嘆道:“你呀,總是被這群姑娘們欺負的。”頓了頓,似是終于下定了什麽決心,目光定定的望來,“我卻也有一件事要跟你說,只是你聽之前需先立個誓,絕不再叫第三人知道。”
寶玉納罕:“什麽事這麽隐秘?”
黛玉正色道:“這事原是無可奈何,但既然被我遇上了,少不得要擔當起來。因着自小咱倆親密,我才有心告訴你;便是我這邊,除了我、紫鵑和雪雁,也再沒第四人知道的。你到底聽不聽?”
“聽、聽!”寶玉忙賭咒發誓,“如果我把妹妹的話說與第三人知道,哪怕只是一個字,叫我明兒出門就被雷劈死,劈死還不夠,剩下的灰再被水沖了去,散到湖海裏面,生生世世不得見人!”
黛玉一聽急了:“立誓就立誓,說那麽晦氣做什麽?你只說,但凡向別人透漏一絲兒的風聲,便叫我一輩子都不跟你說一句話!”
“這個卻是不能。”寶玉正色道。黛玉登時急得臉都紅了:“你再這麽渾說一氣的,趕明兒叫舅舅知道,到底誰吃挂落?他這些日子本就盯你盯得緊,你偏又總這麽口沒遮攔的。我本是正經想跟你說事,偏惹得你這麽咒自己,豈不是存了心要害你!”當下竟賭氣不說了。
寶玉連忙賠笑,左一聲好妹妹右一聲好妹妹的央告了半天,黛玉才回轉過來,又将赦生的事掐頭去尾的說了一遍。因寶玉與紫鵑她們自是不同,這話自然又潤色了好些,把赦生裝扮成了紅線、聶隐娘一般的俠女似的人物。寶玉平日裏多和些權貴子弟交游,摯友中卻也有柳湘蓮這般涉足江湖的浪子,時常聽後者說一些萍蹤浪跡江湖故事,心中也頗為向往,如今聽黛玉口中的赦生俨然便是一名落難的江湖俠女,又有番邦血統,一時又是好奇又是敬佩,當下不住口的答應幫黛玉瞞着。
黛玉雖料定他會如此反應,待真得了他的允諾也不由自主的大大松了口氣,想了想,又憋了促狹的笑,掀開帳子讓他見一見赦生。
只一眼,寶玉便呆了。黛玉放下了帳子,他還直着眼發怔。黛玉素知他有些癡病,把女兒家當成菩薩般的尊重,偏赦生生得絕色,又被黛玉收拾得十分肖似少女,寶玉見了不發癡才怪!只是若被他知道眼前的不是自己所認為的水做的骨頭的女兒家,而是泥做骨肉的貨真價實的男子,不知會怎麽捶胸頓足呢?一念及此,忍不住便拿帕子捂了嘴直笑。
寶玉半晌回過神,戀戀不舍的看了帳子一眼,向黛玉道:“以林妹妹的品格,也只有她配跟着了。”
好呆的話!黛玉待要笑他,不知怎地心中忽有無限的狐疑,正要細細尋思,只聽寶玉又道:“只是她傷成了這樣,妹妹為掩人耳目不敢讓人知道,自然更請不得太醫,這麽缺醫少藥的,可怎生是好?拖得久了,萬一走漏了行跡風聲出去……”
一語說中了黛玉的擔憂之處,不免将适才的怔忪放在一邊,轉而嘆道:“你說的如何不是呢?我從昨晚想到了現在,也捉摸不出一個法子。偏他又醒不過來,也不知道傷成這般是個什麽緣故、怎麽療養。只把我日常吃的人參養榮丸給他吃了,氣色似乎是好了一些,可又疑心是不是我自己心焦、看錯了的。”
寶玉尋思了好一會兒,笑道:“我那裏還有山羊血黎洞丸,我這就拿了來!”說着就風風火火的往出走,被黛玉叫住:“你別忙!先不說對症不對症,就是你這麽慌腳雞似的回去拿藥,被襲人她們瞧見,豈有不問的道理?一問你該怎麽答?總得尋個掩人耳目的由頭才行。再說了,藥也是混吃的?”
寶玉只得住了腳,又費力尋思了一回,拍手道:“我有個朋友,是在外行走慣了的,必是有些常用的保命藥。我這就問他去!”
“你好歹從容些,別被人看出形跡來。”黛玉叮囑道。寶玉連連應着:“絕不會給人看出來的。”說着深吸了口氣,裝出素日和緩的模樣,壓慢了步子一徑出去了。
紫鵑瞧着總有些不放心:“寶玉該不會被瞧出什麽來吧?”
黛玉說了半晌話,只覺神倦力乏,忙在榻上坐下,黯然一笑:“死馬當成活馬醫,不然,還有什麽法子可想呢?”若她能像赦生所描述的他的家鄉的女子一般,可以像男兒一樣抛頭露面、拼搏事業,現下至多是小事一樁。可她偏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還雙親俱亡,客居他人檐下,眼下行事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除了寄希望于寶玉,外加聽天由命外,要想再多,非不為之,實無能也。
她已盡了力,卻也只能幫上這麽一點微不足道的忙,也不知道赦生熬得熬不過。
她有些心酸的想着,抹了抹眼角的淚光,向紫鵑道:“他這身衣裳髒了舊了,雪雁已找出了些舊年的緞子,少不得你倆辛苦些,趕着裁兩身換洗的出來。這是急着要用的,樣式花紋都不必講究,越快越好。”
紫鵑應了,又說:“她的身量高,潇湘館裏總找不着和她身材差不離的,不從新做也為難——可是她的舊衣換下來後可怎麽處置?我們這兒總沒這麽穿戴的,樣式太紮眼,拿去漿洗難保不會招眼。”
“燒了。”黛玉道,言語說得太簡截,不免氣弱,伏在桌上咳嗽了幾聲。咳嗽畢,她撫着胸口,心下是止不住的嘆息,她短短十幾年生命裏所有的殺伐果斷,都快在這幾日裏用盡了。
有了黛玉只求速度不求質量的要求在先,紫鵑雪雁暗暗趕工,到了夜間已連着小衣中衣一起做成了兩套。只是赦生雖在昏迷中也十分警覺,早前紫鵑替他擦臉時被一把攥住手腕,險些沒給擰斷,還是黛玉低聲安撫了幾句才放開來。紫鵑的手腕被捏出了一圈烏青,又疼又是驚訝佩服,至此對赦生的本事方才有了幾分真實的體驗。只是如此一來,尺寸是量不成了,只得估摸着他的身材放大幾分做,又有寶玉出門一趟買回來衣裳若幹,好歹解了燃眉之急。
說起寶玉,若是仕途經濟自是懶怠去費神,為女兒家辦事卻是向來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他倒也很是費了番心,先是哄襲人他們說是自己外頭的朋友聽府裏的藥新鮮,想要些玩,連黎洞丸在內包了許多丸藥帶了出去。又找着柳湘蓮,尋了給姐妹們帶新鮮玩意的借口,給了随身的幾個小厮幾吊錢,叫他們去買,這才托柳湘蓮找些江湖人常用的藥,也不說明緣由,只說急用。柳湘蓮與他交好,見他神色緊張,也不追問便慨然允了。又想着那俠女既要在潇湘館呆一段日子,少不得得有換洗衣物,又估摸着尺寸托柳湘蓮采買。一時柳湘蓮的東西齊了,幾個小厮也帶了好些新鮮小玩意兒回來,寶玉便暗暗地将柳湘蓮給的東西夾在裏面,趁着給衆姐妹分送東西的由頭親自給黛玉捎了過來。
衣裳既得了,如何給赦生換衣卻又成了一個天大的難題。赦生即使在昏迷中也下意識的攻擊除黛玉外所有靠近的人,紫鵑的手腕現在還疼得鑽心,雪雁一見她的慘狀,哪裏還敢靠過去?便是她敢,黛玉也不敢真的就讓丫鬟給赦生擦洗換衣,被看穿赦生不是女兒身可不是好事!
然而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要黛玉親自上陣,給一個男子換衣裳麽?
這可怎麽行!
作者有話要說: 寶玉:以林妹妹的品格,也只有他配跟着了!
黛玉: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
作者菌:寶玉你知不知道你就這樣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把自家心愛的表妹給祝福出去了?
黛玉眉目含愁:難道要我親自上陣,給一個男子換衣裳麽?
作者菌叉腰狂笑:不是你還能是誰?哈哈哈十二章完成(單方面)坦呈相見成就,神助攻元瑤你好樣的!
元瑤:事成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鳴謝若茶親的地雷~
☆、醒還入夢
不行也得行。
黛玉心底天人交戰了好些來回,無意中手肘碰到腰間的荷包,不免輕聲一嘆。裏面裝的不是別的,正是赦生前日偷偷塞到她枕下的護身符,黛玉雖不識得上面的文字,但一摸到此物,便覺一股清涼注入肌膚,登時身體說不出的輕快精神,便猜到了此物的大致功用。哪怕是都快死了,卻還記着送如此金貴神奇之物給她,如果不是她睡眠警醒,他是不是就能不聲不響的離開,再沒聲沒息的死在荒郊野地,而不知情的她還以為他背棄了保護她的承諾,逃了?
比起赦生付出的這些,她的這點女兒家的羞赧又算得上什麽?何況他也說過,他的家鄉之人并不以名節為念,他所嗤之以鼻的,自己當此難關,卻一味的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