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信物get~長生君默默滴遙望…… (27)

蔥綠的裙角下微露三寸金蓮之餘,還不忘朝着座中的客人們嬌羞的盼去,一人一眼,連造型神似被扔進紅漆桶裏滾了三滾版張飛的赦生都沒落下,雨露均沾得很。另一個紅衣女郎懷抱琵琶信手彈撥着,歌喉婉轉,嗓音細嫩,委實是醉人得緊。

赦生帶來的大漢們一個個看得是眉飛色舞,搖頭晃腦。獨有兩人視而不見——赦生自顧吃酒,從前因他年紀尚小,螣邪郎總不許他喝酒,好容易來了這邊無人管束,可這裏的酒氣味淡薄,總不如魔界美酒來得濃烈,倒是香得緊,喝十壇也不會醉;另一個則是柳湘蓮,他是在京中錦繡叢中混慣了的,自己便是風月行家,司空見慣之下難免粉色如土,相較之下,倒是這益州美食讓他更感興趣。畢竟比起串戲扮小旦,作為一名世家子弟,柳湘蓮有個更加不足為外人道的嗜好——燒菜,還是親自下廚的那種。

待會散了,得想法子管這酒樓的廚子把菜譜讨來。柳湘蓮暗暗在心底籌劃。

“這天下美女出蘇杭,蘇杭美女不如揚,這環翠、倚紅兩位姑娘都是區區從揚州買來的□□好的清倌人,不但模樣好,性情好,床笫之間也是功夫了得……”益州商人史思晷搖頭晃腦的說着,正逢那紅衣美人眉目含情的斜睨了他一眼,登時眼睛直了,壓低聲音靠向赦生,暧昧一笑,“而且還沒有給男人碰過一指頭。”

他故意停頓了一息時間,等待這傳聞中粗野無文沒見過多少錦繡世面的塞外漢子黃舍生上鈎,誰知後者只擡起一只手長長的打了個百無聊賴的哈欠,見他一動不動的等着,眉宇間便有幾分不解:“有話?”

等等,這反應怎麽不按劇本走?還未等史思晷會意過來,便見那黃舍生已然面現不耐:“說!”

他這一聲低吼,雖非刻意立威,渾厚的聲線已然如雷霆一般震得桌上的碗碟嗡嗡作響。正自彈唱的倚紅手下一抖,登時曲子錯了幾拍、唱腔也走了調,舞得正婀娜的環翠險些拐了腳——她二人離得不算近,尚且如此,那史思晷幾乎貼到了赦生耳畔,更是只覺一記重鑼在耳朵眼裏刺啦啦的炸響,險些沒給震出血來。

好在做到他這個級別的生意人,哪個不能忍人所不能忍?這黃舍生手裏攥着的皮貨和美玉可是自鞑靼與回疆運來的好物,不知有多少人盯上了他手裏的貨物,擠破了腦袋想要和他搭上線而不得,史思晷好容易請動了這尊大佛,又怎會和送上門來的錢過不去?當即把身子往後一靠,待耳鳴聲稍解,便滿臉堆笑的道:“黃兄在外勞碌辛苦,沒幾個伺候的人跟着怎麽行?小弟今兒便做主,将這環翠和倚紅送給黃兄如何?”

赦生生平最厭這等正路不走、專玩弄小巧、以隐私詭計謀奪利益之人,何況他長到現在,旁的沒見過,美人還真是見到雙眼麻木。異度魔界向來不乏美人,環肥燕瘦,端的是各盡其妙,像婀娜如魔族鏡中花,美豔如邪族玉蟾宮,波濤洶湧如鬼族華顏無道,哪個不是絕色?何況以上這三個魔界尤物加起來,在他心中亦不及黛玉的半分。世外仙姝在心,又怎會将史思晷引薦的兩名庸脂俗粉放在眼裏?當即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絕:“不如何。”

史思晷的笑僵了僵:“敢是黃兄眼界高,瞧不上她們兩個?不知黃老兄喜歡哪種女子?做弟弟的一定給你弄來!”

赦生面無表情的拉過一旁專心于食的柳湘蓮:“比他好看的。”費口舌自賣自誇了半晌,實則臉生得尚不及柳湘蓮一個男人标致,這樣的女人還好意思拿出手?

他這樣想着,卻見史思晷在剎那的愣神後,居然酷似心領神會的一笑,神神秘秘的壓低了嗓門:“原來黃老兄好的是這口?”

柳湘蓮筷子一頓。

這回輪到赦生發愣了,只聽他笑得十分淫邪,說道:“這就是老兄不懂行了,您放在心肝上的這位哥兒臉龐生的是出色,可這年紀……咳,可就有些偏大了。”拍了拍胸脯,“老兄想要換換口味?沒問題!包在老弟身上!”

如此自尋死路而不自知的人,是怎麽讓他平平安安的活到現在的?赦生悲憫的看了他一眼,又補充說:“比他能打的。”

史思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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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擦”一聲響,人在席上坐、鍋從天上來的冷面郎君柳湘蓮生生捏碎了手中的烏木筷子。

作者有話要說: 言情大手寶玉上線

史思晷,諧音是死鬼,一路走好哈哈哈

感謝摸摸頭、琦玉兩位親的地雷

☆、擋箭牌與采花郎

只聽“個擦”一聲響,柳湘蓮冷着臉把手中的烏木筷子捏成了兩截。

前一刻尚滔滔不絕的史思晷頓時卡了殼。

早前見過柳湘蓮跟人動手時的生猛情狀的幾個夥計連忙沖上去,二話不說抓胳膊的抓胳膊,抱腿的抱腿:“柳爺!柳二爺!您是小的們的親爺爺!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別動手!史大爺這細皮嫩肉的,二爺一拳頭下去就破相了啊!”

京中風俗,凡排行第一之人,總要降一格稱作“二爺”,因為同為“大爺”的武大郎實在不是什麽好與之并列的人物,倒是武二郎武松龍精虎猛,是條好漢,故而舉凡“大爺”總喜歡被人稱作“二爺”。然而這只是京中的講究,外省人自不知情。柳湘蓮本想捋袖子把那死鬼一頓胖揍,聽到幾個夥計明裏暗裏的把那家夥損得凄慘,心裏的氣倒先消了大半,只是面上依舊做不悅之态,冷飕飕的掃了史思晷一眼。

後者目瞪口呆,嗫嚅半晌,最後只好一擦冷汗,幹笑着直打哈哈:“吃菜、吃菜,哈哈哈哈哈哈!”

是日,酒足飯飽之後,雙方正式展開了生意洽談。滿頭大汗的史思晷在柳湘蓮堪比冰淩的眼刀壓迫下連連讓利而不自知,赦生的生意談得意外的順利爽快,賺得盆滿缽豐的商團上上下下都沉浸在歡樂的氣氛之中,唯一不悅的大概只有柳湘蓮了。

“我的清譽……”柳湘蓮板着一張冷冷的玉面,渾身上下散發着滾滾黑雲。他平生最厭被人當做倡優之輩,若非如此,他何至于一怒之下暴打薛蟠而不得不遠走他鄉避禍?明知如此,赦生還要拿他做擋箭牌,也想像薛大傻子那般讨打嗎?

等等,這個好像打不過……

柳湘蓮臉頓時黑了大半。

“是他誤會。”赦生坦然得表裏如一,不過經此一遭,确實令他打開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既可以順理成章的将對手送來的女人拒之門外,也能借機對對方造成思維上的震撼打擊,一石二鳥,大妙大妙,“此法好用,以後你多擔待。”

柳湘蓮一口氣卡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憋了半晌怒極反笑:“你的意思是,以後這擋箭牌,我是當定了?”

赦生摸摸腰間血玉環上黛玉親手打的絡子,也不知是在顯擺還是在單純陳述事實,總之語氣直白得十分讨打:“你無內可懼。”

“咯吱”一聲響,柳湘蓮險些咬碎了一口銀牙。

有紅顏知己了不起呀?

回去我就娶妻!

一定要娶個絕色!

又溫柔又賢淑又會疼人!

也天天來顯擺、閃瞎你的狗眼!

遠在京中的黛玉可不知道赦生把自己的夥伴給氣得七竅生煙的光榮事跡,行過及笄禮後的她已是成人,又是林家唯一名正言順的掌家人,既已從賈母處接管了林家的賬目、鑰匙,在外又可獨立交際,支撐門戶,人們看待她的态度自與從前做深閨幼女時不同。

此番甄家奉旨從江南調回京中,甄家先是派了得臉仆婦來請安,之後甄家老太君也來了。兩位老封君少女之時也是閨中密友,之後天南海北的相隔,經年後白頭相見,其親切稠密自不必說,說起已升仙的親故好友,不免哭上一陣,再談到少年時趣事,又不免笑上一會,論到各自的兒孫,自然又是各有各的驕傲賣弄之處。

賈母早喚來了寶玉、黛玉兩個心頭肉作陪。寶玉因會試将近,只坐了一會兒,便回去攻書去了,獨留下黛玉陪着兩個老人。甄家老太君戴上眼鏡,握着黛玉的手看了半晌,嘆道:“這真是美人兒一般的模樣。”心下則道,倒真有敏丫頭的六分形容,餘下四分,怕是随了她親爹林姑爺了。

原來昔年賈家、甄家俱在金陵之時,甄家老太君也是常見賈敏的。因是賈母幼女,生得又是娉婷袅娜,不單是榮國公夫婦将她愛若掌珠,連甄家老太君也難免偏疼她一些。如今她們兩個白頭老妪尚在,反倒是賈敏早早的歸入黃泉,只留下這麽一個弱女依傍外祖母而居,即便以“世事無常”之語自我寬慰,也未免太過慘然。

怕招起賈母傷心事,甄家老太君再不多說,因知黛玉已行過笄禮,開始獨掌林家,便有意說些經營之道讓她學習。故而話鋒一轉,說起了昔日自己當家時如何調理下人,如何經營莊子鋪子,如何在餘錢充裕時拿捏商機置辦産業……賈母早将一應家事交出去給兒媳、孫婦照管,然而畢竟是榮國府極盛之時掌權數十年的老封君,談起理家貨殖之道亦是有條有理。一壁附和着甄家老太太,一壁又額外舉出幾個看似極能賺錢卻絕不能碰的生意,頭一樁便是放貸:“若真想生發利息,踏踏實實的多做幾注生意便了。伸手到滾油烈火裏撈那幾個利錢,倒落得傷了陰骘,遲早累及子孫,也不是興旺之家的道理。”

黛玉清目微凝。

歇過了晌午,她便去鳳姐房中探病。簾子甫一打起,便有濃重藥煙撲面而來,饒是黛玉自幼便将藥當飯吃,早聞慣了藥香,也不由微微蹙眉。平兒已然迎了出來,笑道:“林姑娘又來了,我們奶奶晨起還說呢,姑娘如今也是不得閑的,也不知怎麽才擠得出空來天天來我們房裏候問的,倒讓她心中不安。”

鳳姐得的是婦人的病,黛玉一個姑娘家不好直接進內室探看的,便在外間坐下。平兒親自斟上茶來,黛玉接過:“鳳姐姐今兒光景可好些了麽?”

平兒道:“好些了。我們奶奶還說想親口謝謝林姑娘送來的好人參呢,只是才吃了藥睡下,竟與姑娘錯開了。”

“她把自己将養好了才是正經,何苦還操這麽多心。縱是四下顧得再周全,又有幾人領情?沒得累壞了自己。她是個聰明的,怎麽偏在這上這麽糊塗?”黛玉忙說,頓了頓又道,“我只當你和鳳丫頭是親近人,才這樣說的,你得空還是好好勸勸她吧。”

她這番話無疑是戳中了平兒的心事。鳳姐與她二人主仆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況且自幼一同長大的情分,名為主仆,實則她便如鳳姐的左右手一般,其親密無間甚至遠勝親生姐妹。鳳姐寥落至此,她心中之難受自是不必說。偏鳳姐病中多思,故而平兒平日還要裝作無事狀伺候她,此時心事一經黛玉點出,登時撐不住了,眼圈便有些紅紅的:“我哪裏沒有一日三番的勸呢?可她那性子……但凡從容得下來,也不至于好端端的一個哥兒,生生就給勞累沒了。”

鳳姐不過二十多歲,別家媳婦在這個年歲正是風華正好的時候,有哪個似她這般俨然露出油盡燈枯光景的?推及因由,倒真有大半是因了好強太過。平日裏處處逞才使力,勞心勞力不說,還招了一肚子閑氣、攬了一腦門罵名,真真的木秀于林而必被摧折。如今權也放了,現有探、纨、釵三人替補;丈夫賈琏素日是個耐不住寂寞的,也不知道去哪裏鬼混去了;門庭冷落,每日記得登門探望的也就寥寥數人;統共屬于自己的不過是一個身子,還給磋磨得七病八災,真是何苦來哉!

聽她如此說,黛玉心頭微澀,垂頭默然半晌,輕聲道:“今兒甄家老太太來,外祖母還念着鳳姐姐呢,沒了她的笑聲伴着,總覺着屋裏空了大半。”

平兒勉強笑了笑。

見她已慘淡若此,思及自己的來意,黛玉心下便有些不好意思。躊躇着絞了絞帕子,終是下定了決心開口:“甄家老太君還指點了我許多家事呢。”便将兩位老太君的話一一說了一遍,淺淺一笑,“我便想着,若是鳳丫頭身子還是好的,這些細務少不得是她來教我的。勞動外祖母和甄家老太君,總讓我心頭不安。”

平兒若有所思。黛玉走後,待鳳姐清醒,便勸了她一番“為子嗣計也當積德,人倒了萬事皆休,橫豎短不到咱們頭上。只管貪弄錢財,誰知之前流掉的哥兒便不是報應”之類的話。鳳姐如今正是心灰氣頹之際,聽她說得情真意切,難免信了幾分。加之病中精力不濟、照管不到,便索性聽了她的勸,撤掉放在外面的印子錢。此為後話。

而這些細微之事,黛玉同樣沒有讓赦生知曉。晚上赦生問起她的情況時,她只開玩笑式的提到:“今兒陪外祖母和甄家老太君聽書,有一出女先兒說得好生熱鬧,你猜是什麽?”

赦生哪裏猜得出來?他是跟着旁人聽過幾回說書先生說書,歷史演義他無興趣,才子佳人他聽了就想打人,江湖風雲端的是小打小鬧,神仙魔幻又編得太荒誕不經,慣是聽不了幾句就要囧出一臉血的。而女先兒專給內宅婦女說書,又多半是由盲女充任,孱弱得他更是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欠奉,她們會說什麽名色的書,他敲破腦袋也猜不出。

黛玉促狹一笑:“是《霸天傳》呢。”

赦生:???

黛玉:“你如今倒是名揚天下,連閨閣之中竟也未能免遭荼毒。”

赦生:……

好赦生,這廂言語上吃了虧,轉眼便在那廂上找補了回來:“我讓人給你捎了兩盆花,至多半月應能看到。”

原來他此番入益州,除卻将從北疆販得的藍田美玉與上好皮毛出脫去三分,換了大批藥材、翡翠與茶葉,因雲南的銀器頗具特色,又采購了許多。經柳湘蓮提醒,還雇走了幾名手藝尤為老道精妙的玉匠與銀匠,留待給自家鋪子裏積累的寶石存貨加工之用。做完這些之後,他命商團衆人散了各自尋歡作樂去,他自己獨自無聊,索性上街走了走。

益州氣候濕熱,雲南一帶更是四季如春,街上常有婦女售賣鮮花。赦生這一路走來,便有十來個賣花女經過。饒是他本人對花卉的興趣寥寥,粗粗逛來,也覺得此地的花卉确是蕃秀不俗,當即打聽得當地最好的花匠,去那裏付錢抱回了兩盆鮮花。一盆是芙蓉,潤如美人薄面,意态袅娜;另一盆則是金邊玫瑰,色暈而鮮豔,且香得可愛。兩盆花皆以素色玉石為盆,赦生稍稍施以魔氣保護,便開得嬌妍異常。商隊中本就有林如海留下的林家舊人,他當天便動用他們的關系把這兩盆花兒給黛玉捎去了。

“京中氣候不比南邊,那邊的花兒嬌嫩,挪到這裏怕是輕易養不活的。”黛玉有些擔憂。

赦生想到這幾日席上令柳湘蓮贊不絕口的鮮花宴,便道:“養不活,就摘了吃。”

黛玉:???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摸摸頭、人面桃花、傾愉愉三位親的地雷,麽麽噠

☆、出版

宮中的那位太妃斷斷續續的病了兩月,終是在入三月的時候薨了。放在心坎上的愛妃先自己而去,太上皇自是悲痛不已。下面的人少不得也跟着做起樣子來,不但一年內宴飲皆罷,凡有家養戲班的人家也遣散了蓄養的優伶。王夫人心慈,下令聽憑那群小戲子們去留,誰知竟有大半不肯走的,故而只得将她們收入家中,各方的分下去伺候主人。黛玉便分到了小生藕官。

彼時京城中有诰命的貴婦每日都要去給太妃守靈,黛玉現有着縣君爵位在身,少不得也一起。日日如此,頗為辛苦。黛玉自忖身體較之幼時已強健數倍,幾日下來也頗覺吃不消,賈母這等年邁之人更是累苦了,每日回來都得讓琥珀捶上半個時辰的腿,方覺骨頭縫裏的酸疼感消去了些許。勞頓如此,黛玉自無暇顧及新被分來潇湘館的藕官,見她容貌雖只中上,但眸若點漆,一笑時酒窩淺淺,頗為水秀的樣子,心下便有幾分喜愛,當下溫言安撫了幾句,便吩咐雪雁、春纖并幾位老道的婆子好生教着。

待到了送靈日,潇湘館的丫頭們早收拾好了黛玉的行李,她便随賈母一起動身去了孝慈縣送靈,孝慈縣距京城遙遠,來回路程加上舉哀、停靈,總要一個月的功夫才能回來。黛玉不帶人伺候自是不成的,但又不宜帶的人過多,便挑了紫鵑與兩個行事穩重的嬷嬷同去,留下其他人好生看屋子。

這廂寶玉已中了會試三十九名,這本應是阖家歡慶的大事。可因全京中的诰命、勳貴都送靈去了,家中長輩大半又有官爵、诰命在身,自然也去了大半。病着的鳳姐倒是不必去,可她現下那身子,誰還敢煩她勞神?故而兩府合計了一下,便給尤氏報了産育,留在家中主持兩府家事。國葬期間,縱是天大的喜事也不好張揚的,故而只在家暗暗的擺了幾桌慶賀,場面尚不及先前中舉時的半分熱鬧。尤氏難得應承兩府中的大事,此時見寶玉的喜事操辦得如此不如意,生恐這位鳳凰蛋受了委屈,連連致歉道:“可惜了,偏和太妃娘娘的事沖了去,倒叫寶兄弟受了委屈。回頭等老太太、太太們回來,國喪一過,再尋個由頭給寶兄弟風風光光的重賀一回!”

寶玉笑道:“那到時候就勞嫂子受累了。”

事實上,寶玉心裏倒不在乎這一二表面風光,他所愁的惟有黛玉不在,寶釵、探春、李纨鎮日忙于打理榮國府中事務,輕易不得空閑,迎春與惜春素日于詩詞上才華平平,樂得各自清淨,故而自家成立的海棠詩社居然無人作興了。偏偏國喪期間,因太上皇龍體欠安,皇上日日守在跟前親奉湯藥的緣故,本應于四月舉行的殿試生生給推到了六月,寶玉這兩年來還是頭一回閑到了這等地步,獨在家中實在無聊,索性将先前寫到一半的《霸天游香記》續了一番。探、釵既忙,無暇登門,自不知他在弄鬼;襲人不識字,見他鎮日伏案,還道是自家二爺在自覺攻書,還很是欣慰了幾日。

這廂寶玉将手稿湊做了二十回,重讀一遍,自視文理細密,比之幼時所讀的傳奇本子還要勝出一籌,心中不由一動。

次日,馮紫英、陳也俊、衛若蘭等一撥昔日與寶玉混玩慣了的朋友齊聚賈府外書房。國葬期間哪家也不敢行宴飲取樂之事,是以寶玉約他們來打的是“新作文章數篇,未知好歹,請過來寒舍指點幾句”的幌子。自被家裏強壓着考科舉起,寶玉幾乎在他舊日交游的纨绔圈銷聲匿跡,此時陡然下帖相邀,居然用的是請一群纨绔雕梁之輩來給他看文章這等清奇的由頭,接到請柬的人們啧啧稱奇之餘,哪個不想知道他在弄什麽鬼?當即飛也似的來了。

馮紫英是神威将軍馮唐之子,人還未進門,習武之人獨有的中氣十足的大嗓門已然響徹一室:“老爺們口裏的‘文曲星’還有請我這粗人指點文章的時候,真是奇了!回頭我就拿這事跟家父吹去,哈哈哈哈!”

寶玉起身請他入座,不一時,餘下的人盡都來了,寶玉讓幾個小厮奉上茶果後便命他們退下。衛若蘭見狀以扇扣手,挑眉笑道:“自打賈兄立志走科場,我們這些舊朋友便難得見金面一回,如今才想起我們來,不知道該怎麽罰?”話音未落,一幹狐朋狗友早起哄起來。

“家父盯得緊,我鎮日裏除了閉門攻書哪裏還有餘裕做別的?”寶玉不好意思的一笑,“今兒請各位兄臺來,是有一件事懇請幾位給拿個主意。”

“什麽?賈兄新寫了個話本子,想要付梓?”聽了他的想法,衆狐朋狗友愕然齊聲叫道。不似寶玉,他們大多論了親、處理家中的大小事業,買賣商鋪、經營産業這類事并沒有少做,可是他們開過銀鋪、開過布莊、開過當鋪,還真沒有哪個想到要插手出版業的!

寶玉發愁道:“我識不得幾個人,都不知道該把本子交到哪家書鋪得好。”

馮紫英一拍大腿:“原來就為了這個事兒?真是守着金山餓死人,有什麽好愁的!依我看吶,咱們是什麽人,何必弄那麽小家子氣?交書稿給別人賺錢算什麽本事?要辦就辦個大的,幹脆就開家書鋪,自銷自售豈不方便?”

他不說還好,一說寶玉更覺愁苦:“我家裏的情形各位也都清楚,縱是有錢,官中的銀錢也由不得我使。統共幾個打小攢出來的梯己錢,填進去也不夠用的。”

“這有何難?”陳也俊扔了一塊藕粉糕到嘴裏,“大家一人出一份銀錢,給賈兄把書鋪經營起來?”

衛若蘭略一思忖道:“馮兄的主意可行,不過這書鋪既要辦起來,除賈兄的文章之外,少不得還要多多印些新書以充門面,不使寥落才好。我家裏的詹光裁平日裏愛寫些奇聞怪談,不如拉他來供稿。”

“我家的全焅仁最愛寫風月本子!”

餘人紛紛響應,馮紫英的聲音最響:“好!難得咱們朋友裏出了個才子,大夥兒當然要出人出力,一起光彩光彩!”

陳也俊總結道:“既這樣,索性聯絡各家願寫書的清客組個書會如何?賈兄不必出面,在書會裏挂個名,按時遣人交書稿即可。”說着一笑,“也免得身份洩露出去,叫伯父知道。”賈政待寶玉是什麽情形,在場的人沒有不清楚的,一旦被他知道了自家“上進”的兒子鎮日琢磨着這麽一個“上進”法兒,一頓板子都是輕的。

寶玉點頭如搗米。

大家皆是行動派,當即每人許下若幹銀錢,多則百兩,少亦不下五十兩,湊了八百兩銀子出來,由衛若蘭執筆,将賬目一一列清,用作開書鋪的啓動資金。幾位公子哥兒在城裏轉了數日,在後海附近的熱鬧地段盤下來一家鋪面,自別家書鋪裏挖來一個老到掌櫃,雇了幾個老練夥計并工人,搜羅了許多古人文集、八股墨卷、時新文章,又約了各自家裏的幾個貧寒幕僚組成書會一同寫稿……前前後後總折騰了一月有餘,才把那書肆折騰得開了張,取名“鴻崖書肆”,而那書會也就勢定名為鴻崖書會。此時賈母、賈赦等人已歸,寶玉将自己的《霸天游香記》混入其他書稿之中,看着工人們張羅着排版,這才放了心,溜回家中安心攻書以備考殿試。

誰知他這廂深藏了功與名,那廂《霸天游香記》一經出版便一炮走紅,上架不久便被搶購一空。一傳十、十傳百,慕名而來購書的人絡繹不絕,價格一路飙升至一兩一本兀自供不應求。那掌櫃機警,早将二十回手稿拆做了五回一本印出來發賣,又有十回精裝版、二十回精裝版、工筆插畫版、彩畫套印版……待掌櫃的變着花樣把二十回的價值榨了個一幹二淨,早過了七月。期間催更的顧客快踏破了書鋪的門檻,都被掌櫃的堵了回去。

然而普通人好糊弄,寶玉的那撥狐朋狗友們卻不是好糊弄的。他們此番援手,除卻自幼相熟的原因,更有與這位目測前途光明無限的勳貴公子刻意交好的意思,故此他們出了人出了力之餘,竟連半點幹股也沒入,連書肆挂的都是寶玉的奶兄李貴的名字,委實高風亮節得緊。鴻崖書肆開張那天還各帶了夥家人過來買書捧場,硬是捧紅了鴻崖書肆的名頭。可惜天有不測風雲,世事豈能盡如人意?起先纨绔們買書不過是賣寶玉個面子,誰知随手翻了幾頁後居然掉了坑,自此每逢聚會寶玉都會被一衆狐朋狗友催更,吓得連門也不敢出了,一心一意的待在家中。賈政不知原委,只道他是徹底收了心,每每誇他“可是懂了事”,寶玉惟有苦笑。

正所謂: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哀哉哀哉!

自然,這些只是後話。且說送靈日這天,黛玉一早起身,随賈母坐了車,寧榮二府命婦坐車,男丁騎馬,又有嬌仆美婢跟着,十幾輛大車拉着行李,浩浩蕩蕩的一行人出了寧榮街,即彙入各家各府的隊伍之中。皇家送靈,能相從送靈的官員家眷品級俱不低,所有隊伍俱是服色鮮明,人品出衆,引得沿途百姓們退避道路兩旁,兀自悄悄的偷眼去瞧。

這麽一路慢慢行至城門,忽然不走了。黛玉頭一回經歷這類大場面,耐着性子等了小半個時辰,見車子還是不走,不免有些好奇,看了賈母一眼,見她并不在意的含笑一點頭,才輕輕的掀起簾子一角往外看去。

這一看,才發覺自家的隊伍不知何時已退到了邊上,道路中央一行儀仗赫赫碾過,色明黃,似是天子出巡所用鹵簿,細瞧起來規格卻有所簡略,黛玉略疑惑了一瞬,旋即明白:“是了,此番皇上遣皇長子代自己致祭,代天子出巡,自然要用半副天子鹵簿——好大的聲威!。”

她放下車簾,簾外,但聽大樂喧天,皇長子的金蓋紅帷車正從容的駛過。

作者有話要說: 噓,悄悄的說一句,別讓魔聽見——作者菌掐指一算,是時候給赦生一個情敵了

感謝摸摸頭、人面桃花二位親耐滴的地雷

☆、封建迷信最恐怖

按制,百官并諸命婦谒妃陵應往明樓前立,奉祀官導引,行二跪六拜之禮。次日,設餅果凡六十五,致祭王公焚帛,宣讀祭文,禮成。聽來煞是正大莊嚴,實則也是莊嚴正大,可細節上卻也不乏輕松之處。畢竟死的是個太妃而非皇後太後,指望皇帝和太上皇親自來送靈自然是不可能的,以太後之尊,更不犯不着為個年輕而無子的妾室送靈,皇後距離臨盆不過是兩三月的光景,也不可能前來主持。故此男人一方由皇長子代皇帝致祭,女人一方則由貴太妃打頭,率着一撥太妃太嫔、妃嫔并內外命婦們充場面。略去內裏的彎彎繞繞不提,至少場面上看來确是風光大葬了。

貴太妃是個寬和有度的老好人,本次出行女眷以她為尊,衆人少不得趕來奉承,但她胸中自有一杆秤——太上皇退位後,除太後外,她們這群太上皇的女人們早成了昨日黃花,眼下趕來奉承的這群可都是本朝新貴,胡亂拿捏反易生怨,況且她是一門心思的修身養性,等着太上皇駕崩好随自家兒子去封地上逍遙過日子的,犯不着替兒子招惹是非。故此,命婦貴戚們或有世交相熟的、或有自家姑娘加入深宮為妃嫔的,偶有走動,只要大面上過得去,內裏她便懶做嚴厲管束。

也因此,短短一月裏,賈家女眷們倒與元妃見了三四回。這日賈母因年高不耐行路辛苦,獨在下處休息,邢夫人和王夫人便帶了黛玉同去拜見元妃。國孝期間,妃嫔俱素服,不飾珠翠,不施脂粉。往日裏後宮美人借着奇巧妝容修飾出來的千嬌百媚便似被剝去了的畫皮一般,各個都露出了內裏的原形。素衣素面原是最考驗先天容貌的,是不是美人,是不是絕色美人,此時一眼便可辨出媸妍來。而在衆多宮眷裏,元妃絕對是最引人注目的之一,肌膚瑩洽似雪,烏發豐秀如漆,再素淡的衣服也壓不住她的好精神。

見她神采頗佳,不僅不複從前病頹憔悴之态,甚至亦不見半點鞍馬勞頓的疲累,王夫人心裏又是歡喜又是驕傲:她的寶貝女兒是頭挑人才,阖宮裏沒有幾個能比得上她!

這一番自豪的心情自然不足為外人道,當着衆人的面,王夫人只能說起賈母的事:“晨起刮風,勞娘娘惦記着,特特的派了人來叫大夥兒添衣。老太太沒有着涼,就是午飯時候多吃了兩勺野雞瓜子,老人家胃裏克化不動,一到下處連晚飯都沒吃,就早早的睡了。”又道,“這一路行、歇、住宿都安排妥當得很,也不很累的。”

邢夫人笑道:“聽說這回的一應事務都是皇長子辦理的,難為他也不過十八歲,上下照顧得這麽周全。”

不知為何,當今皇帝早年為太子時子嗣十分艱難,除幾位公主外,與皇後、幾位高位妃嫔所生的五個兒子皆未活過三歲,早殇幼子未入序齒,倒讓一個洗腳的宮女生下的皇子安穩的長大成人,做了皇長子。淑妃所誕之子為皇次子,卻已比長子晚生了足足八年。作為唯一一個夠年齡入朝站班的皇子,皇長子水實熙近年來十分受皇帝倚重,年前便曾代父祭天,如今又再度代父致祭,種種事由所透露出的信號,委實令人玩味。

只是,此話由後宅婦人提起,未免有些不合适吧?

黛玉見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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