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信物get~長生君默默滴遙望…… (28)

妃毫無接話的意思,顯然并不樂意提起這個話題,不由悄悄看了邢夫人一眼,後者卻渾然不覺,繼續向元妃試探道:“我恍惚聽着風聲,聖上有意給皇長子選妃……”

“是有這麽一回事。”元妃似也不在意她的試探,反而主動順着她的話頭說了下去,“将軍夫人不提,本宮倒也忘了,家裏有幾個妹妹年紀正合适。”說着便一一數起來,“二丫頭好有十七,再不論親就得拖成大姑娘了;三丫頭眼看着也要及笄,是到了相看的時候;四丫頭倒還不急,倒是林丫頭已經及笄,也很可以……”

話還未說完,黛玉臉已羞得飛紅,嗔道:“大姐姐整日裏就愛拿我取笑!”

被打斷了話頭的元妃倒也不惱,只微微一笑,再不說下去。黛玉近年來與元妃相處皆是如此親密,衆人早已習慣,除了又一次司空見慣的感慨一句“林姑娘真是得娘娘青眼”外再無旁的想法。

适才的話就這麽給混了過去,邢夫人微有不甘,努力的把話題拉回來:“迎丫頭年紀大了,妹妹們的前程,還得仰賴娘娘呢!”言下之意,竟是想借着元妃的門路,将迎春塞給皇長子為妃。

不意她當真說得出來,王夫人當即微微變色。如今皇帝對皇長子的看重人盡皆知,皇長子妃或有成為未來一國之母的可能,必然要經過精挑細選的。至于迎春,先不提賈家如今早已成為朝中邊緣化的存在,出一寵妃已是僥幸,怎麽可能再出一個王妃?只說迎春本人那軟懦木讷的性子,當一中等之家的主母都夠嗆,何況王妃?

自家庶女的品性,邢夫人怎會不知?只不過見元妃勢盛,難免生出些得隴望蜀之心來。至于她的要求會不會讓元妃為難,那是元妃和元妃的親娘王夫人該頭疼該心疼的事,她才管不到那麽遠去。

邢夫人畢竟是王夫人的大嫂,等閑不好駁她的面子,當下王夫人只好拐彎抹角的道:“娘娘自然是要給自家妹妹操心,早先便各處留意着,只是總沒有合适的,只好等今年新科放榜後再瞧。”知足吧,新科進士再差也是自各地殺出來的拔尖人才,配一個迎春足矣。

邢夫人還待張口,元妃已道:“以府裏現下的情形,皇子妃的事想也無用,收心吧。”她的性子,本就懶怠和幾個內宅婦人兜圈子磨牙,徑直打開天窗說亮話,“若想讓二丫頭學本宮當年那般從女官做起,她那性子,骨頭渣都得給磨沒了。何況,”她眼眸一轉,霜似的冷,“夫人也太性急了!皇後娘娘腹中皇子還未出生,怎就已急着下注了呢?”

礙着賈元春的關系,元妃待賈府中人向來算是和氣,這還是她頭一回露出隐怒之色。邢夫人滿口的話頓做無聲,王夫人見她面色尴尬,還得替她解釋:“娘娘有所不知,如今京中各家傳遍,說是張真人和大相國寺的住持給皇後娘娘看過了,她這一胎又是一位聰明秀慧的公主……”

元妃正喝着茶,動作登時便是一頓,緩緩的放下茶盅,以帕拭唇,似笑非笑:“你們這便信了?”

王夫人與邢夫人對視一眼,齊齊狐疑道:“難道兩位老神仙還能相得不準?”

“頭先李尚書家老三出生時不順,請大相國寺的住持過去念了半天經,就平安落了地,神的很。”邢夫人道。

“王閣老家的愛妾中了邪,喝了張真人的符水,不出兩天就好了啊?”王夫人道。

“南安郡王世子妃在大相國寺敬了三香,隔年就生了個雪團似的哥兒。”邢夫人道。

“是了,老太太前兒還說起,要在大相國寺給娘娘供海燈,好讓神佛菩薩保佑娘娘福壽安康,早得貴子!”王夫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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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妃扶額。骨肉連心,王夫人連忙關切道:“娘娘可是頭疼?”

可不是頭疼麽?純粹是給你們給氣的!

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你們的關注點怎麽還繞着兩個混吃混喝的僧道打轉?

他倆說皇後肚子裏那還沒落地的孩子是女孩,你們就當真信是女孩?

皇後早年是夭折過一個兒子的!

這兩年國丈家可沒少往清虛觀與大相國寺送香油錢!

這麽信他倆的話,他們說賈家明兒倒臺,你們今晚就要懸梁不成?!

元妃實在懶與她們紛争了,擺了擺手,索性徑直定下主意:“這件事以後再不準提起,幾個丫頭的婚事自有我做主,總不會叫自己的妹妹吃虧了去。”見邢夫人兀自有不甘之色,心知這位牛心古怪的大伯母心裏存了氣,縱使礙着自己不好反駁,但保不準回頭變着法子尋王夫人的晦氣。

以元瑤的本性,似這等愚頑不堪、利欲熏心之人,倘若是她門中弟子,打一頓、再關幾年禁閉勒令面壁修行,一準的出來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可她偏生還挂着個賈元春的身份,便得按着俗世的規矩行事,哪怕是再懶得與邢夫人講道理,沖着王夫人這個賈元春的生身之母,她還是得細細的與邢夫人分說:“聖上春秋鼎盛,宮中年幼皇子漸漸長成,不乏高位妃嫔所出之子,況且皇後娘娘還能生育呢。皇長子母家不顯,母妃無寵,統共只占着長子一條好處,可再過些年,成年的皇子多起來,他還能繼續拔尖下去?家裏果真早早的站了隊,屆時若是想要下船,不說旁家還願不願意收我們,便是願意,皇長子肯不肯放還是另一回事呢。”

邢夫人啞口無言。王夫人則道:“娘娘說的是,可見盤算千條萬條都是虛的,總不如自己肚子裏出來的可靠。上月我去清虛觀敬香,求到了上上簽,解簽的道士還說娘娘今年必得貴子呢。”

“清虛觀的簽最是靈驗,娘娘可要抓緊時機啊!”邢夫人忙說。

“上回錦鄉侯夫人給了我一個求子方兒……”王夫人說。

元妃深深的吸了口氣,想要擡手再度扶額,卻又對上了王夫人殷殷關切而期待的眼神,擡到一半的手硬生生的拐了彎,拿起先前喝了一半便擱在一旁的茶。力道略重,險些把那細胎的小茶盅捏碎。

這群碎嘴婆子愛怎樣怎樣去吧!賈元春,這回你的恩情就算是有天高海深,我也要摞挑子不管了!

元妃是阖宮有名的冷美人,素來意态冷淡如冰雪,卻被兩個篤信封建迷信的婦女唠叨得如此焦躁不耐,偏還發作不得,也是難得之極的趣事。黛玉在旁看得只想笑,又下死力忍住不笑,忍得整個人都在微微的發顫。元妃餘光瞥見她忍笑忍得滿面通紅的模樣,頓時滿臉訝色:“林丫頭怎麽忽然發起抖了?可是病了?如今天氣忽冷忽熱,正是易受寒的時候,萬一病了可不是玩的!”不待黛玉張口,已然略擔憂的高聲道,“沒看見縣君病了麽?快叫太醫來!”

抱琴憋着笑,匆匆一禮便退出去叫人傳太醫來,邢夫人、王夫人頓時将先前的話題忘到了爪哇國,一前一後的簇擁上來圍着黛玉噓寒問暖。黛玉連插話的空隙都找不出來,好容易捱到她倆喘口氣的功夫,正待張口分辨一句“我沒有生病”,還未出聲,便被兩個宮女不由分說的摁倒在榻上,一杯熱茶湊到了嘴邊。茶才喝完,太醫已背着藥箱如飛的跑來了。

“我不過是笑了她一下,其實究竟也沒笑出來,就被大姐姐叫來太醫,指鹿為馬的非說我染了風寒,開了足足三天的苦藥汁子,還讓兩位舅媽盯着喝,一頓都不落下的——大姐姐的心眼也忒促狹了!”夜間,黛玉向赦生抱怨道。

天涯彼方,赦生徐徐的收斂了因運功修煉而激蕩不休的魔氣,花了一刻鐘的功夫默默的衡量了下自己與元瑤的武力值差距。

這幾年來他日日勤苦修煉,實力突飛猛進,早與當年與她交手時不可同日而語,可據元瑤講,當年她亦非全盛狀态,之後割元神以補天,這狀态只怕是益發的下滑。趁人之危不是正直魔能幹的事兒,可要等元瑤恢複巅峰時期的實力,又不知得等多少年……

所幸,魔最不缺的便是時間。

“總有一天,給你報仇。”赦生糾結半晌,說。

“……你會錯意了……”黛玉噎住,可頓了頓,眼望着燭臺上連綴成玲珑形狀的燈花,唇角終是忍不住翹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催婚、催育、封建迷信,中年大媽的戰鬥力最強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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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運

太妃靈柩封入地宮後,随行送靈的各家眷屬紛紛回京。再肅穆盛大的氣氛,在折騰這月把有餘的日子後也只剩疲憊。貴太妃回了宮,先去面見太上皇,滿面倦色的回過了一應葬禮事宜,還克制不住的掩面打了個哈欠。

“生累你了,回宮休息去吧。”太上皇早年也是随父在戰場上縱橫睥睨的狠角色,如今年事雖高,鎮日閑養在深宮,依舊是精神矍铄,走起路賴虎虎生風,談吐亦是中氣十足,稍離得親近一些說話,甚至還會被他震到耳朵,比他那個中年發福的皇帝兒子可健旺了不止一倍——這月餘不見的功夫,怎地聲氣裏也透出了老态?

貴太妃悄悄地偷眼瞥了上首一眼,見太上皇眯着眼坐着,腰背筆直,倒還是不改硬朗之态,只是一頭鶴發白得刺眼。人還是那個人,只是精氣神似乎倒了一半兒。

原以為不過是貪個年輕嬌嫩,沒想到太上皇在那小妮子身上用的心倒比起先所料想的還重幾分,看來這些日子還得繼續低調做人,莫要觸了黴頭。

她這樣盤算着,福了福身便溫聲告退。太上皇獨坐了一會兒,看到案頭高高摞着一堆文書,盡是各家獻上的诔文。橫豎枯坐無聊,便命總管太監一一念着,自己則眯了眼細聽。自古應制文章都是一般模樣,看似花團錦簇,實則虛應故事,無味得很,獨有一篇文辭凄婉,意真情切,聽來頗覺酸楚,因問道:“這篇是誰家獻的?”

“回太上皇,是長樂縣君林氏所獻。”總管太監道。

“長樂縣君林氏?”太上皇微微睜眼,“聽着耳生。”

總管太監細聲道:“太上皇忘了,這林氏原是賢德妃的表妹。”

“……是了,榮國府原有一個姑娘許了林如海……是林如海的獨女。”太上皇喃喃自語,他自覺年紀漸老朽,諸多故人都先自己而去,縱使身在至尊,每每思及也覺無味。這回愛妃薨逝,他的大恸大悲,究竟有幾分是驚懼于紅顏不永,幾分是為着太妃本身,也只有他自己心下明白。

遙想當年金殿點選才子,那林如海一襲青衫清潤如琅玕玉竹,眉目溫雅,同榜才子或面相蒼老,或舉止局促,益發襯得他清華不凡,“探花”的頭銜自然而然便落到了他的頭上。而當日的自己春秋鼎盛,亦心高氣盛,意欲大展拳腳、成就一番宏圖霸業的時節。而今俊傑雅士已成冢中枯骨,獨留一名孤女在世,自己亦是垂垂老矣。光陰匆匆,當真可怖!

“這篇诔文拿給朕瞧瞧。”他眯着眼睛出了半晌神,方才徐徐道。

黛玉方回潇湘館,連茶都沒來得及喝上半杯,便被叫進了宮,被太後“好模樣、好性情、敦孝和順”的不着邊際的誇了一番,還沒理清個一二三四五即被賞了好些東西。待領賞辭謝而出後,整個人都是懵的。

“林姐姐原是頭挑人才,也怨不得能得太後娘娘的青眼。”探春的口氣裏頗有豔羨之意。黛玉翻手便甩了她一帕子:“從前進宮時也見過太後娘娘四五回,怎地就今日憑空得了她老人家青眼?況且我是哪個名牌上的?太後娘娘看都不多看一眼的。”

寶釵道:“橫豎琢磨不來因由的,與其為着它苦思煩惱,倒不如不去管它。這回賞你的那處別業我也聽哥哥提過的,景山的園子,可是任你灑出十來萬兩出去,也買不回一處的呢。”

原來這回的賞賜乃是太上皇借太後之手賜下的。太上皇本以為以自家愛妃不過三旬的年紀與自己的春秋年高之間數十歲的差距,少不得要身故在愛妃之前,屆時愛妃膝下無兒,又沒有娘家勢力做依靠,便有意多多留給她一些産業傍身。誰知千算萬算,愛妃反倒走在了他的前頭,原本打算留給她的産業便省了下來。此番因黛玉而憶起林如海,老人家一時觸動心懷,便從那分産業裏撥出一處別業,借太後之手賞了黛玉。那處別業位在景山,此地風景奇美,原是京城一等一的避暑暖冬的錦繡所在,號稱天上掉下來一塊都能砸死一公二侯仨将軍,等閑京中勳貴人家哪怕是使盡千金也沒法在景山買下一座涼亭大的所在。黛玉身份畢竟不算高,故而賞她的別業也不大不小,卻有一眼絕好的溫泉,花木亦是芾蔽豐秀,論景色之佳,比起大觀園也不差什麽。

“什麽時候得閑,我倒想去領略領略那裏的風光,只怕颦丫頭不肯請我。”寶釵以扇遮住半張臉,露出的雙眼滿是揶揄之色。

黛玉微一思忖,也覺得寶釵說的合理,當下抛下心事:“我倒是有心做個東道,把我們的海棠詩社重新起社,只怕……”往寶釵肩頭輕輕一依,“各位嫂嫂、姐姐、妹妹們個個兒的身兼重任案牍勞形無暇分神,又嫌我這個田舍翁俗套得緊,不肯登門呢。”

寶釵側身拍了她一扇子:“颦兒這舌頭是怎麽長的,自己出去清閑了一個多月,留我們在府裏勞心勞力,見天兒的盼着你們回來。好容易把人給盼回來了,不幫我們分擔分擔,倒先派出我們一大攤不是來了。”

黛玉見她神色不似玩笑,再看探春與李纨亦是微露不虞之色,心知這回掌家的太太們前往送靈後,留下代理的這三位想來着實是被那起子上蹿下跳的下人們給攪擾得不輕,當即斂住笑容:“有大嫂子、三妹妹和寶姐姐在,還彈壓不住人?這話我可不信的。”

李纨忙道:“大事都是不曾有,只不過那起子人,家常哪一日不生些閑氣出來?倒也應付得來。只是寶玉眼看就要殿試,屆時不管列在哪一甲,都是頭等的喜事。雖說國孝期間不能大辦,家裏總要小賀一回。我這些日子可是頭疼,好歹是這一輩裏頭一個金榜題名的,辦得大了張揚出去反是禍事,辦得小了又看着不像樣。”她說的平常,實則近日來鬧的事故遠比從前多上一番。一則探春興利除弊,将大觀園各處産業包給了婆子們照管,誰知那些婆子們管的太嚴,便是一顆爛果子也不許人碰上一碰,園中的丫鬟哪個不是跟着各自的姑娘素日裏逞威風慣了的?兩下裏撞在一處,便是沒完沒了的口角紛争;二則梨香院的小戲子們被分入各房,這些小姑娘練就的牙尖嘴利、心高氣傲,個頂個惹事的好材料,動辄便要生事。只是這些事故細究起來,總有一大半是由總管那些事務的探春與王夫人而起,不好與黛玉分說明白。黛玉心領神會,當即不再細問,只道:“鳳丫頭如今還是那樣的光景?”

鳳姐的病姑娘家不好說的,是以仍是李纨回答:“可不還是那個樣子?只好慢慢養着罷。”在鳳姐沒修養好之前,莫說是重新結社作詩,她們連正經看本書的時間也擠不出來。大約家長裏短的瑣碎細務,從來都要最是能将女兒家的性靈磋磨為一地雞毛的暗淡的吧。

黛玉眸光微斂,心下微覺無味。大約寶釵也有同感,放下手中團扇,笑嘆道:“罷,罷,姐妹重逢,說什麽不好,盡提些針頭線腦的煩心事。往日還有人笑鳳丫頭俗氣,如今我們才料理得幾日,就生生變得這麽着——我倒想着,咱們的海棠詩社就這麽着荒廢了實在可惜,橫豎我來這裏後也沒請過大家,待國孝一過,我坐東,請阖府裏聚一場,散了後我們再起社作詩,如何?”

衆人稱善,獨黛玉連說“不如何”,她道:“明明說的是我做東,寶姐姐怎麽和我搶起客人來了?”探春笑道:“我們便是吃了寶姐姐的酒,林姐姐難道就忍心把我們趕出門去?”

姐妹們哄笑一場,便各自散了。黛玉因回到潇湘館,雪雁心疼自家姑娘風塵勞頓,早早的便吩咐小廚房準備了幾樣精致吃食要給她好好補補——待黛玉重新梳洗罷,正好擺上了桌。榮國府調給大觀園小廚房的廚娘無不是一流的手藝,又是精心烹制,一粥一點一菜自是滋味鮮妙,黛玉卻只悶悶的,略動了幾筷子,便吃不下了。

無趣,這樣的日子……都太無趣了。人活一世,草木一秋,難道便只為了日複一日的在吃、穿、針線、打扮、宴飲、永遠不見盡頭的家務瑣事之中輾轉,即便是靈慧巧思,也只能秘藏閨中,默默的在不為人知中消弭無蹤嗎?

若說與赦生定情之時,她最大的期冀是能掌握自己的姻緣、自己的人生,那麽就在适才望向擱在一旁的燕窩粥時,她驀然生出了一個新的期冀。是否她也可以做些什麽,以足證自己曾存在于此世?

還不待黛玉細細敲定好心底的籌劃,外間早已因太上皇閑極無聊假太後之手的一回賞賜,鬧得沸沸揚揚。原來年初宮中便傳出風聲,道是皇帝有意為皇長子挑選淑女為妃,令各家有适齡女兒者造冊上報,黛玉年歲合适,便也混在賈家的名單中一齊報了上去。她嫁妝不豐,娘家又已經絕了戶,所謂上報也只不過是走個過場。有大批娘家勢力雄厚的名門閨秀可供挑選,黛玉不起眼得很。除非皇帝想要讓自家長子的前途廢了,否則絕不會糊塗到把黛玉定給他——可這一番恩賞落下來,黛玉算是徹底給扯到了前臺來,也不知道某些人暗中到底揣測了些什麽,漸漸地便有傳言,道是黛玉是忠臣遺孤,又是寵妃表妹,還十分得太後看重,皇家定是有意聘黛玉為皇長子妃的。

被各家夫人有意無意的以目光“驗看”過幾回後,黛玉終于堅辭了賈母繼續陪同她出席這幫太太、夫人們日常茶話會的要求,自呆在潇湘館內,或是讀書,或是撫琴,或是教廊下挂着的鹦鹉讀詩,任物議如沸,她自在心中默默存思着前日看似離經叛道的想法,倒也自在。

這夜,她方朦胧入睡,忽覺頭頂上空的檐瓦有聳動之聲,那聲息極細微,一點即逝,似是夜貓悠然踱步而過,若是耳力不濟、睡意頗濃的,大半是要忽略過去的。可黛玉惺忪的眼不過是略眨了眨即清明過來,這聲音她并不陌生,往年赦生帶着她越過重重樓宇,在夜星銀河下徜徉之時,每一分足尖輕點,所發出的正是這般清細而飄然的聲音。

赦生遠在他方,适才經過的屋上君子不是他……黛玉起身凝坐片刻,披衣下床,悄悄的推門而出。正逢月上柳梢之時,星漢濛濛,月色卻正皎皎。黛玉望見素衣女子高高立于檐角獸吻之上,墨發飄拂,側影恍然如月光凝成的霜雪。下一刻,她飄然而下,立定在黛玉身側,黑眸幽深,神清氣冷,正是化身元妃的元瑤。

“這早晚的,大姐姐你怎麽來了?”黛玉微笑問道。

元瑤自顧自的審視着她,霜華月色裏,少女盈若零露,鬓若雛鴉,雙眸澹澹如素水寒江,于傾城之色之中更增出一抹高邁鮮潔的氣韻。若說舊日的她是沉浸愛河之中的美麗少女,那麽此時沐浴于月光之下的她則空前的與“仙”之一字接近了。元瑤甚至看得到無形的清輝環繞在她的身周,仿佛半個天地間的月華星光都被看不見的力量牽引,徜徉于黛玉的衣發之間。

文運護身麽……

元瑤收回目光:“我來,是想問黛玉你一個問題。”說着頗惡劣的一笑,“我若果真促成了你與皇長子的美事,那銀鍠赦生會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作者有話要說: 在枯燥無味的內宅生活裏,妹妹開始思索人生的意義,不小心開了挂……

感謝甜甜菜、賦琴聲~琦玉、摸摸頭、亮閃閃的四位親的地雷,愛你們~~

☆、驚鴻

自打皇長子風頭漸盛後,皇後清清靜靜的閉宮養胎,賢妃益發的在太後跟前殷勤奉承,吳貴妃和淑妃便隐隐低調的結盟,平時喜歡在元妃處說話,在外人看來隐然已成為一黨。若說吳貴妃早年看分薄自己寵愛的元妃是橫豎不順眼的話,近年來也沒能在“順眼”的境界上提升兩分,她喜歡往長信宮跑的原因無非有二:一,元妃性子痛快,沒那麽多陰陽怪氣彎彎繞繞;二,元妃懶得說話,總游離于是非之外,她的宮裏也夠清淨。

這一日她來時,正看到抱琴領着一衆女官在登記東西,不由笑了一聲:“這陣子元妃妹妹可真是收禮收到手軟啊!”

原來今日正逢命婦入宮的日子,晨起去拜過皇後之後,便三三兩兩的尋各自親近的宮妃說話。元妃人緣向來不好,除本家與王家、史家的命婦外,從沒有哪家的夫人願意去她宮中說話的,今兒卻破天荒的來了好幾位夫人拜見。帶了許多珍貴之物美其名曰拜禮送上不說,東拉西扯了許久,終于吞吞吐吐的提到要給長樂縣君說親。元妃乃是榮國府一系的嫡女,她的妹妹裏到了婚齡的女子并不止黛玉一人,即便是黛玉是她尤為看重的,也不帶繞過好幾位賈家的姑娘單提一名外姓表妹的道理。再考慮到幾位夫人的家族或多或少都與皇長子黨脫不開幹系這一點,幾人這一舉動背後所釋放的信號算是路人皆知了——

不就是黛玉如今風頭正盛,皇長子選妃想把她排除出去不大容易,給做表姐的元妃送厚禮求放過嗎?

吳貴妃的笑容說不清是看熱鬧多一些還是看笑話多一些:“敢這樣做也忒看不起人了,長樂那丫頭有什麽不好?配給熙兒那小子本宮還嫌委屈了她呢!要不要做姐姐的我跟咱們陛下說幾句,幹脆撮合了這樁姻緣,如何?”

元妃随手指了指禮單中的幾樣:“這支如意,這副頭面,這盒香,這兩支高麗參,拿出來回頭給姐姐的宮裏送去。”淡淡的看了吳貴妃一眼,“聽說三公主又病了,這份薄禮權當本宮這個做庶母的給她壓病氣的。”

言下之意,你自己先把自己的人顧好了再說,我的人不勞費心。

吳貴妃氣結而去。

元瑤收回思緒,向黛玉說:“我的性子,從來都只有我自己先不肯要的,倒從未有被人強逼着不要的時候。越是視我如洪水猛獸,我就越是不想讓這些人稱心如意——黛玉,我若果真促成了你與皇長子的美事,銀鍠赦生的表情定然精彩之極吧?”

難得向來冷淡的大姐姐也有這麽淘氣的時候,黛玉十分想笑,可想到上回笑她時被灌藥汁子的悲慘結局,又強把笑忍了下去,正色道:“可惜他不在這裏,不得當面問問的。眼下天色晚,他那頭想是早就睡了。他如今不比在家清閑,鎮日裏風裏來雨裏去的忙,奔波勞動,不好擾他休息的——要不等明兒起了,我再幫大姐姐問問?”

元瑤本是一時惡趣味上頭,誰知竟被她不卑不亢的秀了一臉恩愛,一時頗覺無言:“……那你快問吧。”

次日。黛玉将此事轉述給赦生後,心音裏另一頭傳來的噼裏啪啦的雷聲整整炸了一刻方稍稍安定。

“叫她給吾等着!”赦生道。黛玉仿佛聽到了他磨後槽牙的聲音,心下好笑之餘,連忙給他順毛:“她是逗你的。”

赦生當然知道元瑤純屬是拿這話來逗他玩的,可魔的占有欲何其之可怖,黛玉別嫁之事——哪怕是只有一絲玩笑式的可能性——雖不至于像他的生父銀鍠朱武那樣游歷苦境時聽到九禍嫁給鬼王玄影當即拍塌了兩個山頭那般糟糕,也足以讓他心頭的一把烈火燒得生靈塗炭。

赦生很狂躁。

赦生很嚣烈。

赦生很想暴走。

赦生終于冷靜了下來:“你說,她是自己飛來大觀園主動尋的你?”

黛玉忍笑忍得辛苦:“除我之外,無人察覺。”略頓了頓,沉吟道,“想來大姐姐若不是有意讓我發現,憑我這點微如毫末的煉氣本事,莫說是屋頂,她便是就站在我身邊,我也是發覺不了的。”

似有無形的手将之一刀斬斷,滾滾填填的雷鳴驟然消聲,心音彼端安靜了很久,安靜到黛玉幾乎有些不安了,赦生才緩緩的說:“有句話,你代我問她。”

“他讓我轉告大姐姐一句話。”當晚,元瑤果不其然的又一次出現在了潇湘館中,黛玉掩着口看向她,說。

元瑤見她有些忍俊不禁的樣子,當即好奇問道:“什麽話?”

黛玉想象了一番少年悶聲不響迸着一身殺氣磨刀霍霍的情形,抿嘴笑道:“他讓我轉告大姐姐,病到底養好了幾成?”

出乎她意料的是,元瑤并未露出惡趣味得到滿足的神色,反而臉上掠過一絲鮮明的驚容,旋即眉目一斂,恢複了淡然之狀,見黛玉有些意外的看着自己,才故作不滿的“哼”了一聲:“果然是粗莽無禮,惟知以蠻力逞能,這些魔物的行事歷來如此,叫人如何能放進眼裏?”

這才像是她正常的反應,黛玉在心底反複掂量着她适才的訝然之色,不免沉思:“莫非是我會錯了意,赦生并不是要尋大姐姐晦氣,而是在關心她的病……否則以大姐姐的為人,斷不至于被驚得失态至此。可大姐姐的病到底有什麽問題,他們到如今還都要瞞着我……”心中雖存了心事,可面上還是順了兩人的心意裝作無知無覺狀,微笑着指了指元瑤,又戳了戳自己的臉,比了個“羞臉”的動作,悠悠的嘆道:“莫要五十步笑百步呀……”

時間過得飛快,不覺已到了端午之時。各處宮門前都懸挂了斑斓豔麗的吊屏,上面畫着仙子仙女執劍降毒的故事。氣候至此時節已頗為燠熱,出去禦花園走上一遭,流的汗能把晨起花了半個時辰才化好的妝容沖得七零八落,各宮雖有冰塊做份例以作消暑之用,可也只保得高位妃嫔應有盡有的去受用,那些低位妃嫔們便無福消受了。故而當此之際,小妃嫔們便格外的喜歡去高位妃嫔宮中拜會,那裏宮殿又敞亮,冰又多,宮女們奉上的果子又新鮮又清涼,實在是盛暑蹭涼的好所在。衆妃方從皇後宮中請安而出,幾名小才人想去趙淑妃宮中蹭涼,便趕着在她升輿前甜甜的叫道:“淑妃娘娘要去哪兒?”

趙淑妃性情端雅,若換做吳貴妃被這般叫住,定要一個白眼送過去,附帶一句“本宮要去何處,幹你們什麽事”,而趙淑妃只是端坐輿中,微欠了上半身,微笑道:“去長信宮,今兒賢德妃妹妹告病沒來請安,想是舊疾發作,本宮去瞧瞧她。”

若說淑妃因其性情柔和而被列入“最受歡迎宮妃排行榜”前三甲,那麽元妃因其冷熱不進的古怪性情,同樣被排進了“最不受歡迎宮妃排行榜”的前三甲。幾個小才人不過是想去淑妃宮中蹭涼,誰知她竟是要去元妃處,不覺齊齊一滞。趙淑妃見她們愣着不說話,笑問道:“幾位妹妹還有事嗎?”

想了想自家那狹窄宮室裏那半盆早化成溫水的“冰塊”,小才人們咬了咬牙,笑得笑靥如花:“正巧,我們也想去探病呢。”趙淑妃點頭:“既然如此,便一起過去吧。”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開進了長信宮,一進門,便覺溫涼浸膚。因元妃抱病,不便多用冰,故而長信宮裏只于寥寥幾處擺了冰件,镂成了山水花鳥的模樣,玲珑剔透,一望便覺清涼可愛。冰用得雖少,但不知為何,室中陡然多了一堆人,也不覺得熱。只是她們這麽一來,正将過來請完安說幾句話就準備走的黛玉堵在了長信宮裏,一時倒不好意思直接走人的。

不過這廂黛玉不好走人,那廂硬着頭皮登門的幾個小才人心下也是為難不已。賢德妃的難奉承可是出了名的,偏偏為人氣場又十分凜冽,被那雙幽黑的眼眸一掃,即便她什麽都不說,被看之人也已心下打了好幾顫了。一個小才人抖着手拿帕子抹了抹臉上被冷汗沖花了的妝,強擠出了點笑容:“聽說賈二公子前兒的金殿奏對讓皇上十分稱意,禦筆欽點了他做二甲頭名。以後竟不能再叫賈二公子,竟是要改口叫賈傳胪了。”

她這個口子一開,其他幾個小才人紛紛跟上,你一句我一句的奉承起來,嬌語婉轉,乍一聽頗為悅耳,可是聽久了難免令人不耐。黛玉聽了一會兒不免走了神,想到寶玉殿試歸來的那天,當着滿面期待的家人的面如蒙皇恩大赦般的大笑三聲,接着趴在桌沿上又哭又笑了大半天,險些沒背過氣去,末後一覺睡醒,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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