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信物get~長生君默默滴遙望…… (32)

。不過閨秀風度,就算是話簍子,也非市井村婦動辄叉腰破口大罵震徹半條街的嗓門可比,趙宜弗說了大半晌,外面騎馬的趙宜令也只聽到一點點女兒家的絮語,至于車中另一位的聲音,他是半點也沒聽見,只是能令小妹說得如此熱絡,想來車中二人也是言談甚歡。他想着,忽見一個家丁打扮的男子在街口探頭探腦,此時時辰尚早,街上只有稀稀拉拉幾個行人,中間夾雜着一個行蹤鬼祟的人着實顯眼,趙宜令當即盯住他,正欲吩咐小厮去問,那家丁已然撐着一臉笑容湊近馬前:“兵部指揮佥事霍端打發小的來向趙公子請安。”

趙宜令心中起疑,目視從人,一個男仆當即出來,隔在了趙宜令馬前,向那家丁道:“你們家的名帖呢?”

車內,黛玉剛聽到趙宜弗講到自己和丫頭們如何給家裏養的哈巴狗兒做衣裳,便覺馬車驟然一停,她倒是坐得穩當,趙宜弗一個不防險些将頭撞在了壁板上,幸被黛玉及時拉回,才沒給碰得鼻青臉腫,她惱道:“怎麽回事!”

外頭車夫的聲音抖抖索索,若在往日,他們這群做下人的敢接內帏姑娘們的半句話都是大不敬,可眼下情形顯然是顧不得了:“林姑娘,趙姑娘,咱、咱們……”他瞪着街口邊湧來的一大片人,只覺兩眼一黑,“遇上歹人了!”

趙宜弗吃了一驚,掀開車簾,借着這個空隙,黛玉看見一夥人堵在了前面,黑鴉鴉的辨不出有多少人,各個持刀持槍,先頭派出探道的小厮們給捆得如粽子一般扔在地上。她連忙把趙宜弗扯了回來,悄悄地掀起自己這邊車壁上軟簾的一角,只見一名清俊公子被人拿住,掙紮間腿腳不靈,似是栽了個絕大的跟頭所致。幾個男仆護在車前,眼見那邊公子又被人逮住,一時不知該先顧哪頭。

“哥!”趙宜弗登時整個人都軟了。

跟在後頭的丫頭婆子已在那群不知名目的強人威吓下從各自的車裏下來,而前頭也走出來一個看起來是頭目的人,後面跟着兩個趾高氣昂的人,堪堪快要逼到她們的車前,透過車簾的縫隙,甚至能看清三人手裏鋼刀刺眼的白光。

黛玉自生下來還未遇到如此險惡情形,心中剛浮起一絲懼意,便覺手臂一痛,卻是趙宜弗下意識的緊緊攥住她的胳膊,素日如芙蓉花般嬌豔明媚的臉上慘白一片。

明明是性命攸關的時刻,黛玉卻忽而想起了赦生被元瑤打傷的那個夜晚。同樣的氣若游絲,同樣的命懸一線,同樣的在虛弱中将保護自己的機會下意識的交托給了她,雖然她也不過是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子。

那時的她能幫赦生渡過危機,如今的她當然也能!

迅速在鬟間的明珠簪上一抹,赦生贈她的匕首已落在手間,沉甸甸的冰涼。

“他日如有煩難,只需将匕首拔出鞘,吾自然會趕來援手。”當日赦生贈匕首時所說的話猶萦在耳。當下情勢緊急,已容不得她以心音徐徐聯絡赦生,只能指望這匕首示警,同時借助此物的鋒芒,護住她們撐到他趕來。

他是那樣言出必踐的魔物,他說會來,必是會來的。

匕首柄上所镂刻的兇獸雙瞳圓瞪,看着兩個弱女子相依戰栗的模樣。黛玉與它對視一眼,擡起那只慣然寫詩撫琴的纖纖素手,覆上兇獸銳利的獠牙。

一派無聲息的靜默裏,圍在外面的強人們卻齊齊心頭一寒,再看那車子,輪是輪簾是簾,明明毫無變化,卻令他們平白生出幾分畏懼——等等,車上套的馬好像僵住了,怎麽連鬃毛甩到半空,半晌都軟不下來的?

他們不及思索,便聽車內傳來清婉女聲,聲音雖輕,卻足以讓帶頭的人聽得一清二楚:“天子腳下聚衆劫掠,卻又圍而不殺,是何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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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頭的車簾被留出一線空隙,黛玉以衣袖擋住匕首,借着這絲縫隙觀察着當先頭目的神情,見他聞言一愣,之後便擠出一絲生硬的笑:“說話的是趙家姑娘,還是長樂縣君?”

同為女眷,是姓趙還是姓林,又有何區別?黛玉琢磨着頭目的那還算和氣的笑容,放緩了語氣:“我是長樂。”

頭目的笑容頓時更深,以黛玉看來,甚至可用貪婪與谄媚來形容,炙熱的目光幾乎要穿透車簾:“在下兵部指揮佥事霍端,見過林縣君。今兒兵荒馬亂,縣君與趙姑娘身邊沒人保護怎麽行?若是遇見強人,沖撞了林縣君的萬金之體,在下可是掉一萬顆腦袋都不夠賠的。”

“萬金之體可不敢當,霍大人想說什麽,直說便是。”感覺到心音彼端赦生陡然嚣烈的情緒,心知他即将趕來,黛玉暗暗地松了口氣。

“在下想請林縣君過在下府中小住幾日。”霍端望向車中的目光像是看着奇貨可居的寶物。

“那趙公子和趙姑娘呢?”黛玉問。

“放了放了,都放了。”霍端連連道,他帶來的人連忙放開了趙宜令,後者被先前湊來的家丁冷不防拉下馬摔得七素八葷,如今陡然脫身,倒也沒放松警惕,一瘸一拐的護在車前,低聲說:“這群賊人所謀甚大,林縣君切莫中了他們的算計。”

“趙公子你倒是說說看,我一個小小的并不指揮佥事,我能有什麽圖謀?”霍端眯着眼。

趙宜令面色難看。“造反”二字甸在所有人心裏,但誰都不會第一個說出來。

“總之人也放了,令妹也好好的,趙公子,留三分情面,日後朝上好相見吶。”霍端語含深意,又轉頭向車內道,“林縣君,請了。”

趙宜令額上見汗。若在往日,以他的門第,自不會将霍端這樣一個武夫放在眼中,趙家在朝中勢力不薄,無論他日何人登基為帝,除非想要無人可用,否則都會給如趙家這樣的世家大族面子。這也是霍端願意放他們兄妹一馬的原因。可如今局勢未定,此人又兇蠻異常,他還真不好當真便拿着自己與妹妹的性命與此人硬碰硬。

這樣想着,眼見得霍端的手已探到車簾邊,他強咽下了喝止之詞,側過頭去。

黛玉的掌心滲出了冷汗,幾乎握不住匕首。透過縫隙,她看到對方的手離車簾越來越近,忽然止住,繼而崩為飛灰。剎那間噴薄而出的焦糊氣味在嗆人中帶着詭異的肉香,趙宜弗一陣惡心,險些吐出來。

至此,她們才聽到滾滾的雷鳴,像天公暴怒,将無數的落石砸下了凡塵。那焦糊的氣味頓時重得令人無法喘息,趙宜弗終于無法忍受,打開車簾就要沖出去。

她滞住了。

包括趙宜令在內的己方所有人橫七豎八的暈了一地,而前一刻令她懼怕不已的歹人們都沒了蹤影。是真的沒了蹤影,除了地上一攤又一攤森白的灰燼。而在她腳邊,适才霍端所站的地方,也有一攤。

趙宜弗腳一軟,跌坐回車裏。

不知何方而來的風刮起地面的骨灰,攜着象征亡者的骨白向街口鼓蕩而去,最終落定在一雙烏履之下。

赦生的褐發狂舞如烈風中的旌旗,瞳現血暈,掌上紫色電光蜷曲如蠻荒龍蛇。

作者有話要說: 赦生:電力全開,有點剎不住

感謝墨陽、旒岚夙毓、22060227幾位親的地雷。

開學大吉

☆、殺戒

來到此方世界,這還是赦生有史以來頭一回以魔氣殺人。而當年進入魔界講武堂修習時,師父們教給他的第一課,正是不得在單槍匹馬的情況下人間濫用魔氣,一旦驚動正道勢力,後果不堪設想。畢竟,自命正義的人類在除魔衛道時是從來不講究單打獨鬥的。

然,此方世界并無正道。而赦生的道,只系于一人。

他斂起一身洶嚣的魔氣,揚起的褐發徐徐落下,因為束發的巾帶早已崩斷,只能垂落于胸前與肩背之後。血光自瞳底熄滅,隔了紛紛揚揚的亡者骨灰,赦生遙遙的與黛玉對視,眼底似有詢問。

這才是魔者之本相,你,怕了?

黛玉徐徐的呼出一口氣,扶着吓暈過去的趙宜弗躺好:當日我便不怕你,現下又怎麽會怕?

你不怪我殺人?

禍端本是自招,他們已犯下了滔天大罪,今日沒有你,他日落敗依舊免不了一死。何況你不過是挂心于我,才亂了方寸。

一只手自車外探入,輕輕的擦過黛玉的下颌,勾走了一滴瑩瑩的水珠,赦生看了看手掌的水珠,又望向她,開口:“可你哭了。”

“就算是關心則亂……”黛玉面色慘然,腦中一遍遍的回想着适才的情形,才與自己相隔不過數尺的人,須臾間便被驚雷劈做一捧焦灰,也只有此時她才明白,為何元瑤要稱赦生為“魔物”而非“魔人”。

他當真殘忍得是物而非人。

“就算是關心則亂,你也不該将他們所有人挫骨揚灰,哪怕是留具全屍,也能給他們妻兒老小一點念想。”黛玉道。

赦生垂下眼簾,眉目乖巧,可神情分明是森然:“生死之間不容差錯,手下留情乃是多餘。”

黛玉搖頭:“斬草除根聽起來是幹淨,可你如此不留餘地,便沒有想過有朝一日遭逢強敵,他對你,也是會斬草除根的?”

“六道之中,無論人魔,皆是強者生,弱者死……”赦生沉聲道。

黛玉有些悚然的自他的面容上辨認出某些不祥的意味,仿佛關河冷月之下,長戟寒鋒上折射的銳芒,兒女情長也無法羁絆的決絕。她直覺的阻止他說下去:“不要再說了。”

“……生則高歌猛進,死則無怨無尤,此乃身為戰士的覺悟。”赦生固執的說完。

然後他看見黛玉的臉被怒意激紅了,眼眶也紅了:“你自稱是鬼族,便真當自個兒總是做鬼,是生是死都無所謂了麽!我不許你混說!”

“銀鍠赦生,我不管你是強者還是弱者,不管你遇上強者還是弱者,我只許你活不許你死!我只許你活着,讓我給你梳頭、紮小辮、打五色縷,讓你聽我彈琴、吟詩!”

生時尚可品嘗世間百味,可死了,便只能一了百了,連一捧安身的淨土也難尋覓。她慶幸人類的壽命不如魔的漫長,她總可以在歡樂消盡前無憂無邪的與心愛之人共度,倘若易地而處……她不敢想象那會是怎樣的情形。

“吾記下了。”赦生愣神片刻,道。

一炷香後,被雷鳴震暈的衆人陸續醒轉,趙宜令拖着傷腿四下檢查:

“伺候兩位姑娘的丫頭們呢?進去看看兩位姑娘可還好?”

“姑娘們都暈過去了。”

“查點所有人,幾人受傷?有死了丢了的嗎?”

“九個人受傷了,其他人都沒事兒。”

趙宜令四下裏一望,适才那詭異的雷聲鬧出的動靜何其之大,卻至今不見巡城兵馬前來查探情況,只有附近居民遠遠的看着,卻也不敢近前來,心下當即有了計較:“眼下情勢混亂,不便送林縣君回榮國府了。所有人速回我們家。”又挑出長随中一個格外武藝高強的,“速去知會賈家一聲,皇長子反了!”

“皇長子反了!”驚恐的喊聲只叫到一半便被一聲更凄烈的慘嚎截斷。此時的宮城之中,一派刀光劍影,殺氣騰騰。

造反的難度有多高?

坦白來講,其實并不高。只是成則萬人之上,敗則九幽之下,故而往古來今敢去嘗試造反的,不是狗急跳牆便是野心勃勃。

皇長子水實熙有野心。日日朝上看見陛上那輝煌燦爛的龍椅,但凡身體裏流着皇家的血的,少不得都要熱血沸騰一番。可他也還沒沖動到非要把父皇揪下來換自己的屁股坐上去的地步,夢誰都會做,可有膽量去把白日夢當做現實去執行的沒有幾個,至少皇長子不是。

他出身平常,母親本是先前皇帝還是太子時東宮的宮女,偶然得幸才有了身孕。她才色不過中人,自然在群芳如雲的後宮之中不得皇帝寵愛,還是得了生下皇帝庶長子的恩典,才勉強被封了個淳妃。內務府出身的女兒,選入宮中無不充為役使,即便是被貴人看中承了雨露,頂天也不過封個貴人了事。似淳妃這般得以晉封妃位的,簡直是潑天的富貴榮耀。照理說,能由小小燕雀飛上青雲,理應志得意滿才是,可這世間最填不滿的是人的貪欲,皇後膝下只有一個公主,下剩的幾名皇子盡數是妃嫔所出,無論地位高低,全是庶子,那地位縱有高低之分,彼此間誰也不比誰高貴多少——如此說來,自家皇長子有戲?畢竟在沒有嫡子降生之前,長子可是諸子中地位最為尊重的。

水實熙腦子不笨,旁人能看出的情勢,他也能猜得出。他知道自己外公家實在上不了臺面,想讓自己距登上大寶的距離越來越近,最終一步登上人生頂峰,而這一切的堅實基礎就是——他必須成為衆兄弟中最為出色的。

可誰能想得到,皇後老蚌生珠所懷上的那個被太醫院院判、道箓司的掌印真人、大相國寺住持不約而同的判定是女胎的嬰兒,居然是個帶把兒的!先前衆王公大臣争先恐後的奉承的是他,嫡子一出世,他這名庶長子的存在感立即由如日中天降為了皓月當空——可惜那個奶娃娃嫡子是月,而他與其他皇子一般,不過是拱衛着明月的一顆不起眼的星星罷了。

水實熙算是切切實實的感受了一把什麽叫做趨炎附勢,什麽叫做世态炎涼。

要麽想法子暗暗整治死小皇子,要不就安安心心的認命,做個輔佐皇弟的賢王?

他還沒理出個一二三四五,他背後的內務府勢力卻上蹿下跳的沒個安生。

當今皇帝諸子年紀都不大,還未封王就藩,除了水實熙随班聽政外更是無一接觸朝政,自然在朝中根基淺薄。只要除去皇帝、太上皇與其餘皇子,這掌天下之人,舍水實熙而其誰?眼下情勢,雖然退一步會身敗名裂,可進一步便是富貴無極,你賭不賭?

反正內務府是賭了。

宮外交給親附皇長子的大臣們設法舉事,宮內則聯合交好的幾個太監把持宮城城門,又在禁軍飯菜中下藥,禦林軍廢了一半。剩下的能動的禦林軍裏,還有一支的統領葉昕達早早的與淳妃約好,要把自家小妹嫁給水實熙做正妃的。一行人拿刀仗劍,張牙舞爪的趁夜殺去,想要除掉皇後與小皇子。皇後平時蓄養了一批健壯宮女,拿上棍棒後武藝不輸男兒。發覺情勢不對,當即命這群宮女們抵擋,自己抱了小皇子,帶着尚賢公主從密道逃去了太上皇處。撲了個空的叛軍只得轉道華陽殿,從吳貴妃懷裏拖走四皇子一刀殺了。眼見愛子慘死,吳貴妃恸號一聲,披頭散發的撲上去要和仇人拼命,被葉昕達手起刀落,也倒在了地上。

“人解決了,走!”葉昕達道。

副統領猶豫:“葉統領,還有一個公主沒找到……”

葉昕達不耐煩的催道:“公主不堪大用,別耽擱時間!”

火光随着一行人的離開而暗去,血腥氣在漸濃的黑暗裏更顯濃烈。三公主躲在床下,目眦迸裂的望着不遠處母妃與皇弟的屍首,想要恸哭又恐驚動叛軍,只能用力咬住自己雪白纖細的手掌。

葉昕達率軍又去逼勒淑妃、賢妃,誰知竟又撲了個空。原來二妃恰好相約去太後處用晚膳,太後逗弄兩個孫兒正自得趣,實在不想放她們走,便留住二妃說話,直到深夜才放她們帶格子的皇子回去休息。人還沒走,便得了從密道跑出來的皇後示警,連忙撤了回來。太上皇與太後處戒備森嚴,駐守的禦林軍嚴陣據守,叛軍一時居然收拾不下。副統領見狀急了:“天亮前要是還是攻不下,被朝廷緩過勁,各處勤王的兵馬一來,我們死無葬身之地!”

葉昕達冷笑:“攻不下就圍着,斷水斷糧,看太上皇帶着三個小皇子能熬多久?你去支援那邊,只要那邊拿下了,諒太上皇一個土埋脖子的老頭,就算出得了這宮門,也掀不出什麽風浪來。想齊桓公威風一世,不還是給關在宮裏餓死的?”

副統領領命,忙帶了一隊人馬趕着去增援圍攻皇帝的叛軍。

今夜皇帝沒在養心殿,而是宿在了妃嫔的宮中。妃嫔處的守備比起太上皇那裏自是稀松得多,怎地拖了這許久還沒拿下來?對了,今晚皇帝去哪個妃子的宮裏來着?

好像是賢德妃?

作者有話要說: 叛軍們啊,你們對隐藏boss的存在一無所知

感謝長葉、天地一聲喵、人面桃花、此間有妖、 閃閃的地雷, ▼_,▼的火箭炮

☆、護駕

火光映得窗棂通紅,紛雜錯亂的人影忽長忽短,喊打喊殺聲倒灌進來,與宮女太監們的哭喊驚叫之聲亂作一團之際,皇帝鑽在一張桌子下,腦袋懵成空白的糨糊:“護駕!護駕!”

除了扯着嗓子幹巴巴的喊“護駕”之外,他已經記不起別的詞兒了。

殿門很快被轟開,皇帝抱着頭抖衣而顫,耳聽着當先叛軍的腳步聲越來越接近,一顆心都快要跳出胸脯。本朝開國不過百餘載,開國的□□爺自不必說,彼時做太子的太上皇也是跟着□□爺在疆場上七進七出的狠人,很是練就了一番鐵血氣質,可惜輪到皇帝卻實實在在的僅僅是名承平天子,哪裏見過這個陣仗?是以盡管心知無用,但感覺到搜查的視線被頭頂的頭頂的桌子隔住,這猝然而來的絕境之中,他居然還生出了一點稀薄而虛幻的安全感來。

等等,怎麽頭皮有點涼,似乎刮起了一陣小風?

皇帝慌忙的把頭擡起了一點,便看見給自家帶來安全感的桌子飛了起來,宛如一塊密不透風的屏障,狠狠的砸到了最近的叛軍身上,而自家素來病弱的愛妃賈元春緊随其後,硬生生的連桌帶叛軍的将之推出了五步之遠,接着從桌後翻出又翻回,他還沒看清她的動作,她已然拎了不知從哪裏奪來的器械過來,不由分說的把铠甲和兜鍪往他身上頭上一套。皇帝全程懵然,感覺手裏一沉,低頭去看,才發現手裏被她塞了一把劍。

“莫慌,歷年秋狩時怎麽做,如今便怎麽做。”殿外躍動的火光将元妃清白的側臉映做緋紅,語氣平淡,仔細聽來甚至還有幾分渾然輕松的意味。哪怕是生來從未經歷過戰事的承平天子,哪怕和他交過手的侍衛、武師們一律都是在放水,哪怕每年秋狩親手獵到的所謂野獸有一大半是提前圈養備好的,但畢竟自小在國中最優秀的武師教習下習武,與周遭只知驚叫逃命的女人、閹人們比起來,皇帝的武藝仍是最高的,只要他提起膽氣,尋常禁衛軍一時半會兒還真別想拿下他——理論上。

然而皇帝沒能從她淡然的語氣裏汲取一絲鎮定,只是茫然的盯着她看,頭腦一派空洞,連帶着身體也呆笨得像塊死死紮根在原地不肯挪步的石頭,實力诠釋着“吓懵”為何物。

最糟糕的情況仍是出現了。元妃只掃了他一眼,目光便轉回了推開桌子重新包抄起來的叛軍身上,微不可察的一挑眉,神色渙若冰雪,分明已攜了修士元瑤的清傲模樣。

修真者絕不可以神通欺凡人,即使命懸一線也至多僅能藉神通自保。當然若是僅僅只有這些叛軍,哪怕不用神通真氣,她自保也是沒問題的,但若是傷了皇帝性命,她從前的一應努力豈不是要付之東流?

眼下情形,若是喚作其他精修法力的修士,少不得要進退兩難。可換作元瑤,縱有麻煩,可也不算為難——因為她是以武入道。

欺前一步又奪了一柄劍,順手一抹,一名叛軍的肩膀已被削了大半。殺豬似的慘叫震得離得最近的幾名叛軍同時一愣,緊接着血光四濺,自家執着兵器的手合着兵器一起墜地。慘叫聲登時裝大了數倍。

劍總不如槍好使。元瑤避過了飛濺的血水,随手将染了血污的劍在滾地慘嚎的叛軍身上拭淨。殿外的叛軍已注意到了殿內的變故,鑒于當先闖入的叛軍敗得是那般的既快且慘,眼見得傳聞中體弱多病的賢德妃一人一劍當關,居然有些不敢入內,索性在殿外放起火。

元瑤在聞到第一縷煙氣後即意識到了他們的盤算。想用火攻把皇帝逼出來?出來便是個死!即便皇帝畏懼不出,呆在殿中除卻被燒死與熏死外亦再無他選。可殿裏除了皇帝之外,還有幾十名宮人未及逃出,而他們闖進來的同袍也還一息尚存。就為了致一個皇帝于死地,便不分敵我的要将所有人都付之祝融,真是好毒的心腸!

這群宮人好歹也與她相處了好些時日,怎好讓他們無辜受死?為今之計,只有讓皇帝先出去,叛軍的注意力被他引走,其他人方可借機逃生。

“随我出去!”她高聲道,腳尖挑起一名叛軍朝煙氣最淡的窗外踹了出去。破窗而出的同僚令圍在那裏的叛軍隊伍出現了一瞬的空隙。元瑤提着兀自呆若木雞的皇帝的領子緊跟着躍了出來,劍花團團如雪,所經之處血雨并殘肢斷臂紛飛。皇帝被淋了一頭一臉的血,終于“啊啊啊啊啊”地慘嚎起來。

元瑤在打暈他和管他去死兩個選擇之間猶豫了一下,勉強自己耐着性子勸道:“皇上鎮定。”

皇帝:……朕鎮定個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元瑤無語回頭,一腳踹在皇帝膝彎,讓他倒地避過兜頭一刀,順勢矮身欺前,将襲擊的副統領抹了脖子,這才打後頸把軟成一團爛泥的皇帝重新拎了起來。

“皇上鎮定,”她再度說,似乎自己并非在頃刻之間将來襲的數十名叛軍滅得一個不剩,而只是輕輕巧巧的寫了幅字、畫了副畫一般,語氣清婉如常,接着做出了一個側耳細聽的動作,補充道,“又有人來了。”

不知為何,皇帝驀然從那清水般的聲線裏聽出了某種冷冰冰的威脅意味,似乎他再不把自個兒快要吐出嗓子眼的心塞回去,自家愛妃就會搶在叛軍之前先結果了他。

他終于把理智找了回來。雖然被元瑤推進假山石洞裏時,花了些時間才意識到這是一個在敵我不明的情勢下藏身觀察的好位置。

先前搶來的劍已鈍了刃,元瑤把副統領的刀提在手裏,喝道:“何人來此?”

一地□□痛呼的傷者之間,高立着一個身形單薄的女人,即使這女人容顏美麗,也是一副極駭人極詭異的場面。來人顯然被鎮住,老遠地便站定不敢靠近,辨認了半晌才開口:“老奴是毓慶宮總管太監盧植,說話的可是賢德妃娘娘?”

盧植是太上皇身邊最為倚重的侍臣,平日裏行走各處也是威風八面的人物,此時身上不倫不類的套着盔甲,後面也只跟了兩個侍衛模樣的男子。元瑤自是第一眼便認出了他,可眼下情形不明,一時也辨不出來是敵是友,便知淡淡的“哦”了一聲。

“敢問娘娘,皇上在何處?”盧植小心翼翼的問道。

“聖駕安。”元瑤道,望見三人皆是面露喜色,不似作僞,便知他們并非叛逆一方的人,“但在請出皇上之前,容本宮問一句,今夜這場亂子到底是怎麽回事?”

“皇長子反。”車外,趙宜令忍受着傷腿被馬背颠簸所帶來的一波波的鈍痛,語聲卻很是篤定。

隔着車簾,他也能聽見自家妹妹趙宜弗的抽氣聲:“哥哥,這話可不是能渾說的!”若無真憑實據,妄議皇家血脈可是大罪!

趙宜令苦笑:“妹妹你一個深閨女兒哪裏知道,适才劫人的那個霍端原是淳妃的外甥女婿,平時上蹿下跳,風評很是不佳。若不是淳妃娘家實在不顯,憑着他那股上下鑽營的勁頭,早該夫憑妻貴青雲直上。這等小人最是無利不起早,能讓他在天子腳下興私兵作亂,不是潑天的富貴榮華,他會動心?”

若不是恰好碰見了趙家和林縣君的家人要出城,按那霍端原來的方向,怕是要直直沖着城門去的。當真給他們趁守兵不備占了城門,後果不堪設想。至于為何中途改變主意要點名劫走林縣君……皇長子對林縣君一見鐘情向賢德妃求取她為側妃的八卦,在高門貴胄的圈子裏早就傳了十來個來回了。

比起流血流汗和城門守軍拼命,強奪一個未來主上所鐘情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好做日後獻媚的禮物,孰難孰易,誰都看得出。

後一點,顧慮到林縣君也在車中,趙宜令不便明言。只是身逢此變,若非老天爺也看不過眼降下天雷來将所有叛賊都轟成了渣,幾乎要落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這位林縣君在醒來後居然仍能一聲不發,聽着他們兄妹隔簾對談,不曾驚慌詢問,也不曾惶然啜泣。同行的丫頭婆子們尚且有好幾個吓得痛哭不止的,直面逆賊鋒芒的她居然能如此鎮定,倒令他心下生出幾分敬佩之意。

被他所欽佩的對象此時端坐車中,正以心音與赦生聯絡着,神色淡而凝重:宮裏的情形……還好麽?

“亂。”對于自己不感興趣的事物,赦生的觀察向來簡略卻切中本質。若非黛玉斷定宮中有變,央求他潛入确認元妃的安危,他連宮城的一塊牆磚都不想碰上半下。能被他一記雷轟成渣的弱者,再來幾千幾萬,都不夠那個女人揍的。自然,人類總有許多莫名其妙的清規戒律,果真對上普通人,十停的本事也未必能發揮出一成來,此行說不定正好能趕上看元瑤的笑話。然而他又不是螣邪郎那般以欣賞他人的糗事為樂的惡劣魔士,元瑤的笑話與他何幹?他沒興趣去看。

不過他沒興趣,黛玉可關心着呢,兩下沖突起來,誰能拗得過誰……還用說?

找到大姐姐了麽?黛玉追問。

赦生不情不願的回答:“找到了。”

她……

黛玉還未問罷,赦生已語氣平平的截道:“重傷,昏迷。”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鴛塵、摸摸頭的地雷

☆、表演

明知以自家大姐姐元瑤的本事,縱使吃虧,也斷然不會達到重傷的地步,但關心則亂,黛玉依舊有一瞬的驚悸。她很快意識到不對,穩了穩心神,便嗔道:“你若是有半個字哄我,我便再不理你,也不與你說話!”

赦生:……

赦生:她是裝的。

黛玉從他的心音裏聽出了幾分難得的驚慌失措的解釋意味來,不由暗暗淺笑,卻仍故作嗔怒:“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再不老老實實的交代,我就……”

赦生果斷搶在她說狠話前開始了解說:為護皇帝,傷人過度。

他探頭瞟了眼下方,見元妃被一堆亂糟糟的女人和太監圍着,面色慘白,半身血污,明明已是一副半截身子将入棺材的模樣,感覺到他的視線,居然還趁周圍的人不注意暗暗朝他的方向掃了一眼。目光冷硬,竟是不把他窺伺的視線逼回去便誓不罷休。

赦生重新将身形隐回,略顯峭寒的晨風刮過臉龐,他心中頗覺不屑。

論裝模作樣之給人添堵的程度,除自家大哥螣邪郎之外,他還沒真見過第二個像元妃這樣讓人礙眼的!以她的實力,将整座皇城夷為平地又能耗費幾成氣力?偏要畏頭畏尾、縮手縮腳,明明不費吹灰之力便可以救了人,卻還要裝作一副傷重欲死的模樣,真是虛僞造作。

若依赦生的意思,甫一看到這幕猛虎裝病貓的演出便恨不能閃得遠遠的——可誰叫她偏就和黛玉投了緣呢?有黛玉的情面在,面上就必須裝出幾分井水不犯河水的客氣,關鍵時候甚至還得向對方做出一二關照的姿态來——哪怕事實上,兩人心底裏恨不能把對方活撕了。

千絲萬縷的牽絆牽扯,永遠也無法單純的一分為二的愛憎作為,這便是成年人的煩惱。赦生會有如此感慨,或許只是因為他開始學着成長為一個可以為所愛之人遮風擋雨的男子,而不再僅僅是一名僅憑愛憎判斷便可以一意妄為的無思無慮的少年人。

不過他固然不情願來打探元瑤的消息,就元瑤的心意來講,她亦不願在這等難堪的時刻叫赦生看見。

因為不能叫皇帝丢了命,來犯長信宮的叛軍悉數被她廢掉;得知太上皇、太後、皇後并幾位皇子皆在太上皇處,她還得護着皇帝過去與他們彙合。路上明出暗藏的敵人亦是不少——久不見副統領的人傳回消息,意識到不對的葉昕達又指來一隊人馬浩浩蕩蕩的殺過來,正與他們半道上撞了個正着;誰也不知道暗地裏投靠皇長子勢力的太監宮女究竟有多少人,倉促間難以甄別,很是叫幾個竄出來表忠心表到一半突然拔刀刺殺的宮人把皇帝吓了個夠嗆……

好容易渡劫似的渡過重重險阻,遠遠望見太上皇寝殿巍峨的檐頂,一路緊跟元妃之後的盧植大大的松了口氣,忍不住向元妃投去一抹不易覺察的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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