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信物get~長生君默默滴遙望…… (33)

賞并疑惑的目光。

感應到他的注視,元瑤暗暗皺眉,心知這趟風頭出得委實過了度——且不說這趟原是太上皇擔憂皇帝安危,特命以盧植為首的幾名心腹自密道潛出去接應皇帝,結果接應皇帝的大功被一名妃子橫插一腳給搶了,這盧植會不會暗起嫌忌之心。單說這盧植作為太上皇的心腹太監總管,早年也是跟着當年還是太子的太上皇在北地跟鞑靼人死磕的猛人,何為真功夫、何為花架子,當今皇帝或者還糊塗着,然而盧植又怎會分不清?不被懷疑那是不可能的。

該想個法子搪塞過去。

元瑤的運氣還是不錯的,正預備上岸,便有人送跳板來。先前被她打散的叛軍有幾個跑了回去,把皇帝被護送着即将前來與太上皇彙合的消息傳給了葉昕達,後者當機立斷在宮院附近布下埋伏,守株待兔,等的就是皇帝來自投羅網。這一小小動作,元瑤自然不可能發現不了,于是當刀鋒逼面而來之時,她再沒有如先前般反殺回去,而是勉強拽着皇帝躲開,森涼的刀氣與皇帝的後背直擦而過,劃破了淺淺的皮肉。

“皇上小心!”盧植與他帶來的侍衛被伏兵隔開,一面對敵,一面還要将大半心思放在陷入包圍的皇帝身上,眼見他險象環生,登時大叫出聲。

血迫不及待的茵了出來,皇帝一摸後背,滿手腥紅,腿肚子頓時有些發軟,聲音也變了調:“愛妃!”

元妃扯住皇帝的衣襟,把他整個人拽到身前,正好避開身後砍來的兩把刀。她貼在他的耳邊低聲說:“皇上鎮定。”

朕當然知道要鎮定,可是朕都挂彩了愛妃你除了這句能換句詞兒嗎!

皇帝哆嗦着嘴唇,說不出話來,只見她用那雙不變的清冷黑眸凝視着自己:“臣妾快要力竭了。”

要不是整個人尚被拽着躲東躲西,皇帝險些要腳一軟坐地不起。

“不過,但請陛下放心……”元妃又格開了三把刀劍,她的身手一如既往的淩厲快爽,可出招之際的速度已遠不如之前的表現。确切的來說,護送皇帝從長信宮出來與衆人彙合的路上,她便已有了不支的跡象。

畢竟只是深宮嫔妃,就算天賦異禀一身是膽,也不是常山趙子龍,還指望着她七進七出殺得賊軍落花流水不成?

可世界觀在經歷巨大沖擊後艱難的回歸原有認知的皇帝一點都不覺得開心,特別是眼睜睜的看着斜刺裏一支箭直喇喇的朝自己射來,他瞳孔緊縮,明明捕捉到了它的軌跡,可沉重的腿腳卻偏偏不聽使喚,死死的定在了原地,只能徒勞的等待着勾魂使者的造訪。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這麽近的距離,就算是元兒體力充足的時候,也來不及護他周全了。

意料之中的鑽心刻骨的疼痛卻沒有到來,電光石火之際,元妃撲倒了他。這個動作來得略有些遲,所以成功避開暗箭的皇帝看見她素如寒水般的眼睛掠過一絲鮮明的痛苦之意,抽着氣露出一絲微笑:“臣妾總會護得陛下周全。”

她吃力的撐起半截身子,搶來的長刀攥在手裏,仿佛誰要敢趁虛上前,她照樣能将誰看成兩半,形容之酷烈,令本來打算一擁而上趁勢結果了二人的伏兵齊齊一怔。元妃滿意的看到盧植一衆已然殺了出來,太上皇一方派出的接應人馬也突圍而來,這才讓自己虛弱的暈倒在了尚癱在地上的皇帝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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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便是元瑤中箭的全部表演歷程。

為防鋒芒太露而不得不虛情假意的唱念做打一番,如此違心違意的表演偏還叫一個昔日被自己險些除掉的魔物看了個全套,委實……太尴尬了。

于是被接應的人馬帶回太上皇處的元瑤,趁着周圍兵荒馬亂的空隙,狠狠的一眼,把探頭窺視的赦生瞪了回去。

縮回藏身所在的赦生嗤了一聲,壓住滿心不悅,再度确認了下她的“傷情”,向黛玉彙報道:不必擔心,她好得狠。

一顆懸起的心悠悠落地,黛玉收神,終于得了空,轉而開始應付趙宜弗之母劉夫人的熱情。

皇長子謀反,外面情勢未定,放黛玉一行獨身回去并不安全,故而黛玉便随趙宜弗暫時回了趙侍郎府。她挂心宮中,神氣間便顯得有些怔怔的,配上她淡煙流水一般的好眉眼,登時便如随時便要随風散去一般,令本就對她頗為喜愛的劉夫人看得憐愛不已:“好孩子,适才受了驚吧?快喝點安神湯定定神。”

黛玉道了謝,又捏了捏帕子,微垂了頭:“今兒的事……原是我不該閑極生動就惦記着去莊子上松快,如今累得趙四妹妹受了驚,心裏很是對不住。”

“那起子小人自己藏了禍心,就算今兒不害人,改天也照樣會出來害人。與你何幹?快莫要再說這生分話!”劉夫人道,又嘆了口氣,“可惜外頭兵荒馬亂的,榮國府那邊的人要趕不及來接,我們也不好打發縣君回去。我看縣君也乏了,要是不嫌棄,四丫頭那邊的屋子已經收拾好了,不如過去歇一會子?”

黛玉應了。

趙宜弗畢竟只是個小姑娘家,陡然遭逢驚吓便慌得不行,和黛玉同車回府的路上,哭得面上的脂粉都花了。可黛玉只在劉夫人處坐了一會子的功夫,大約是得了叮囑,待黛玉再到趙宜弗的院子時,她已洗過臉梳了頭,重新換了身鮮亮的衣裳,收拾得嬌豔可人。引着黛玉看花吃茶,口齒也是十分清晰,除了脂粉也蓋不住的略顯紅腫的眼圈,竟看不出半點先前的失态之狀。

“不愧是大家出身,這份處變不驚的态度,真是叫人打心眼裏敬重。”雪雁被關照着也梳洗了一番,掩去先前受驚時衣發不整的倉皇之态,回來後兀自覺得心悸不已。見先前哭得比她還要凄慘十倍的趙宜弗已然恢複如常,不由暗地裏悄悄地向黛玉贊道。

晚飯黛玉是同着趙宜苴、趙宜弗一起,與劉夫人吃的。席上之豐盛自不必說,劉夫人勸餐,勸飲,聲音、态度皆和悅從容,既不熱絡到低了身份,也不自持到失了親近,盡顯大家主母風範。皇長子謀反的這偌大一場動亂,似乎并不足以攪亂她處變不驚的鎮定之心。

黛玉以帕掩口,略呷了一口香茶。

可也太鎮定了。

她與元妃既無甚親緣,又明知元妃的本事在這場動亂中足以自保,尚且憂心不已,不讓赦生過去确認一眼總不能安心。趙家送入宮中的趙淑妃,可是趙宜苴、趙宜弗之姊,劉夫人的親生女兒……

她卻不知,早在趙宜令派去的人将皇長子謀反的消息傳回趙府中時,趙侍郎與劉夫人便商議過了。畢竟是親生骨肉,如今生死未蔔,驚惶擔憂自是有的,可最重要的是如何在這場風波動亂中保全家族。趙氏一門榮華,雖因淑妃而添彩,卻并非因淑妃而來。縱有不舍,可果真皇長子篡位成功,趙家也不會為着淑妃和她所出的二皇子便與皇長子翻臉,淑妃母子能保則保,果真保不住,也要從他們的犧牲中為家族榨出足夠的利益。好在就算大姑娘淑妃注定成了廢子,三姑娘趙宜苴年初剛定親不堪重用,趙家總還有個待字閨中的四姑娘。為彌補趙氏的損失,皇長子絕不會拒絕自己的後宮中多出一名出身趙氏的寵妃。

左右逢源,長袖善舞,必要時的壯士扼腕,逢迎讨好,此乃趙氏一族世代公卿數百年長盛不衰的生存之道。

入夜,黛玉卸了妝,見趙宜弗把頭埋進枕頭裏,一床杏紅绫子被蓋得緊緊的,大半張臉都被遮掩住。她略一猶豫,沒有去逗她說話,只是默然躺下。大約是以為她睡着了,趙宜弗的抽泣聲越來越響,後半夜還做起了噩夢。黛玉聽她翻來覆去的叫着趙淑妃的閨名與皇次子的乳名,心中一陣酸楚。

赦生潛入宮城時,也曾到各處妃嫔宮外轉了一圈。除了淳妃外,育有皇子的吳貴妃、趙淑妃、陳德妃與方賢妃宮中早已屍橫遍地。想要知道,但凡皇長子想名正言順的即位,就必然不會放過其他高位妃嫔所出之子,淑妃所出的皇次子既難逃一劫,而身為母妃的淑妃呢?

饒是黛玉未曾親見,藉由赦生的描述,卻也足以想象得出那副慘烈之狀。目下唯一值得慶幸的,怕是只有做幼妹的趙宜弗不曾親眼看到那一幕吧。

沉沉不見五指的夜色圍随間,黛玉悄悄的坐起身,替趙宜弗拭去眼角的淚痕。

作者有話要說: 搞完論文初稿之後,我胡漢菌又回來啦!

說起來搞笑,大學舍友提前一月交了初稿,等作者菌交初稿時,她連二稿都改完了,導師還沒表露意向允許她答辯,期間還打電話說了她一頓。害得作者菌戰戰兢兢的給導師發了初稿,滿腦子都是該怎麽滾地求饒負荊請罪……

結果半小時後導師回了郵件,就四個字——可以答辯。

等等,這是不是順利過頭了???

所以之前作者菌提心吊膽度秒如年的到底是為個什麽啊笑哭!!!!

感謝鴛塵亂、摸摸頭的地雷,感謝葉爾佳的火箭炮

☆、鬥嘴

宛如一場扶搖狂風過境,皇長子掀起的叛亂來得快,平息得更快。京中大多數人家尚沒醒過神的時候,控制住宮城大門的皇帝一派便開門迎入了禁軍。蹦跶了不過一個晝夜的叛軍土崩瓦解,內務府數得上號的人物清一色的被下獄嚴查,牽連出的親皇長子的宮女太監數以百計。皇帝向來以道德完人自命,平日裏固然稱得上寬和,可一旦被戳中痛點惱羞成怒起來,也是有萬鈞之勢。與皇長子一派有所關系的宮人們甫一被查出即被處死;參與謀反的家族男子處死,女子一律沒為官奴;被查出與皇長子有往來的官員貶的貶調的調,不調不貶的也在心裏記了一筆;皇長子之母淳妃事敗後即懸梁自盡,被褫奪廢號貶為庶人,屍身扔去亂葬崗随便埋了。至于皇長子本人……

皇帝粗粗掃了一眼大理寺呈上的口供折子,面上肌肉細微的抽動着:“為奸人所脅迫?黃袍加身并非本意?力竭聲嘶的申辯乃至于聲淚俱下?晚膳裏被混入大量曼陀羅以至于昏沉不知身周發生何事?好,當真是好!朕真是養了一個好兒子!”長子清秀溫和的面影在眼前一晃而過,這是他唯一長至成年的兒子,亦是他唯一費盡心力去培養的兒子。其餘皇子,無論母妃身份如何尊貴,總不如這一個令皇帝傾心教導。事實上他并不認為長子會有謀逆的決斷與狠心,可就算是被母家勢力盤踞的內務府所裹挾,黃袍加身之際,他當真沒有一絲一點的動心?他當真沒有想過,如果不是賢德妃出乎意料的骁勇,以一己之力将前來刺殺和增援的兩隊叛軍盡數消滅,那麽夜宿妃嫔宮中的皇帝在叛軍的第一波沖擊裏便會橫死,太上皇屬下的侍衛雖然勇猛,也耗不過叛軍的全力攻擊,屆時皇帝、太上皇、諸皇子皆死,宮城再開之際,坐在金銮殿帝位中央的那個人便是他水實熙嗎?

“皇上向大理寺卿道,‘錯已鑄成,木已成舟。朕的長子向來恭順孝悌,定不願讓朕為難。’”盧植半躬了身子,向太上皇學道。太上皇雪白的眉毛聞言動了動,心知自家長孫是難逃一死了:“皇上打小便有急怒攻心暈厥的症候,告訴皇後,這陣子仔細照應着。”

“奴才記下了。”

“這會子他在做什麽?”

“後宮在給毓懿貴妃哭靈,皇上過去了。”盧植說。“毓懿”是給橫死叛亂中的吳貴妃上的谥號,幾位皇子皆是叛軍的目标,故此幾位有子妃嫔所居的宮室一一被血洗。然而除了吳貴妃與她所出皇子外,其餘人都陰差陽錯的躲過一劫,直令人感慨造化無常。

太上皇對兒子的後宮并不關心,哪怕吳貴妃侍奉兒子多年,他對她的印象也遠不如對她所出的三公主與四皇子的分量深刻,只是被這麽一提,倒順勢記起了本次平叛中立有大功的賢德妃來:“賢德妃的傷勢可好了?”

“前日已醒了,只是傷勢沉重,尚起不得身。”盧植回道,想了一想,又道,“皇上翻了她的牌子,想來晚上要去探望。”

“應該的。”太上皇漠不經心的贊了一句:“到底是将門之後,天下承平日久,京中勳貴子弟風氣日糜,倒難得出了個武藝出衆的。”

豈止是武藝出衆……

踏入殿門的腳有些發抖,皇帝頓了頓,擦了把額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調整好表情,才鼓足勇氣走了進去。元妃所居的正殿被叛軍焚毀,好在長信宮內別無其他妃嫔居住,便暫時将她挪入東配殿修養。她腹部中箭,傷口尚未愈合,見皇帝來,蒼白的面容綻開微笑,皎若梨花細雨,恰好是皇帝素日最偏愛的清麗模樣。

那日元妃剁人如砍瓜切菜的血腥畫面在腦中轉了個回旋,皇帝的喉結滞澀的一動,艱難地盯着她的鬓發問候了幾句傷情,便逃逸似的将眼珠子從她身上挪開。殿外通往正殿的空間橫亘着高高的錦幔,暮色中投下濃重的影子。這幾日正殿重修,工匠來往,少不得要将兩處隔開。

“聽聞陛下命他們要将長信宮內焚毀的宮室重修得極盡華美,臣妾心中不安。”元妃的聲音輕輕的飄來。如今阖宮傳遍,長信宮重建後內裏的規格是按着貴妃的品級來的,吳貴妃薨後,貴妃之位暫時空缺,皇帝此舉大約是向六宮傳遞信號,下一位晉封貴妃的人選已然确定——也不枉費她窩着一肚子不耐煩來演了這出戲。

皇帝回過神來,用力轉回眼珠,擠出笑容:“愛妃何必不安?朕嘗聞昔日漢武以金屋貯阿嬌,彼時只覺童言稚幼可笑,如今方知,得心愛女子如此,非金屋藏嬌無法剖白真心之萬一……”他自覺說得太過肉麻,連忙将語氣調整得更情真意切幾分,“何況愛妃又并非當不起。”

抱琴奉完茶,退下之際偷瞥了他一眼,在心底籲了口氣:皇上,咱說這些綿綿情話的時候,兩腳能不打顫嗎?

元妃卻似沒有看出皇帝的懼色,淡淡的應和了幾句,便催着皇帝回乾清宮休息。她名義上還傷着,無法侍寝,翻牌子也不過是皇帝為她做面子,照例待一會兒就是要走的,走之前也照例還要做幾句戀戀之詞。好容易把人請走了,走的人與請人走的人皆是松了口氣。不一時夜深人靜,元妃聽着其他人的呼吸聲趨于沉眠,方才披衣而起:“出來。”

少女與少年的身影雙雙由隐綽而轉清晰之時,正站入窗棂外投進的一束月華之下,月皎皎,人亦皎皎,冰清玉透的一雙璧人。元妃這幾日被來往探望的妃嫔宮人擾得眼煩目亂,見到這一幕,登時覺得神清氣爽。

赦生尚原地不動,目光含着審視,黛玉早已快步近前:“大姐姐你感覺如何?他說你安然無恙,眼看着好幾日了,都不許我過來的。”雖是對赦生有幾分嗔怪,但語聲嬌柔,自有着難以形容的親昵甜蜜。

元瑤不動聲色的将扣在手心的法器寒芒收了回去:“我還能如何?不過是應付些瑣事,雖煩人得緊,倒也不必你特地過來探望。”

“瑣事?”赦生忽然嗤了一下,“修道之人流連紅塵,煩惱也是應當。”

異度魔界與道境玄宗自上古即争鬥不休,彼此之間接下的怨愁多如泥沙,魔者對道者的厭憎簡直如被寫入了血脈之中,只要心跳還在,血液奔流不息,便絕不會有一刻停止。自然,道者對魔者的态度也是一般無二。

然而魔者慕強,赦生固然反感道者,卻不代表他不尊重強者。哪怕曾被打得險些魔魂離散,對将他兩度幾乎置于死地的元瑤,赦生心底倒還是有幾分敬意存在。他尊重強大,亦追求強大,是以這份敬意使他毫無猶豫的将之确定為超越的目标。超越之前,先觀察其行止,分析其弱點,并伺伏尋求時機噬咬對方的喉嚨,撕裂對方的軀體,美餐之後再尋求下一個獵物,耐心重複先前的過程,卻在重複中永不停息追逐力量的腳步,這是屬于狼的狩獵之道

赦生的魂魄生來便浸透了狼的直覺。

可近來他都看到了什麽?一個一動而風雲驚的道者,居然在凡人的規則下束手束腳,忘卻了自己的力量,轉而試圖憑借着虛僞的表演,去在弱者的條條框框之中謀求利益?明明一招便可砸爛半座宮城,卻還要嬌嬌柔柔的演一出宮廷心計的戲,放任一群蝼蟻在周遭燒殺橫行,搞得他判斷失誤以為幾位皇子生母皆罹難,害黛玉白白賠出若幹眼淚,結果得到宮裏消息說淑妃未死,之後可是惱了他大半天!如此造作,也配稱強者?而自己居然曾兩度敗于這樣一名虛僞造作的人手下?

本來尚算得融洽的氣氛立時被他直喇喇的嘲諷刺穿。元瑤眯起了眼睛,赦生則抱起了手臂,坦坦蕩蕩的回視。饒是黛玉氣感微弱,也敏感的察覺到了某種令人不安的陰霾在這一人一魔間鼓蕩不休。舊怨在前,赦生與大姐姐之間便從未看對方順眼過,偶有口角也是正常之事,可從未有一回如當下般,明明并未喊打喊殺,卻劍拔弩張。

心思連轉,黛玉急于為眼下的場面尋一個合适的緩頰之辭,渾然沒有發覺,她單薄的身子在懾人的氣勢交鬥間有些微不支的戰栗。

她自顧沉吟而忘我,其他人卻為忘了她。交換了一個确認休戰的眼神,赦生滿心不甘的率先緩和了周身凜冽的魔氣,元瑤随之收斂,盯了下他冷得快要掉渣的臉,安撫的拍了拍黛玉的背,順利的又收到了赦生警告的目光:“煩惱本就是我該受的代價,你說的很對。只是我本以為,在世道中砥砺至今的你早已悟覺,蠻力之外,規則、交際、陰謀、權力,也屬于力量的範疇。比如……”

她生硬的勾起嘴角:“哪怕你眼前的不是修道有成之人,而只是一名身軀柔弱的凡人,但只要她一日還挂着賢德妃的虛名,你想要名正言順的娶她家表妹過門,都休想輕松的過了她這一關去。”

“再這麽着逗他下去,大姐姐你又得換地方住了。”黛玉終于找到了插口的機會,看着赦生雪白的臉白了又紅紅了又青青了又白,心知再叫元瑤這麽擠兌下去,赦生便要炸了。

元瑤刻意拿捏出的哀怨口氣配上冰棱般冷冽的臉容,直令人毛骨悚然:“都這麽多日子了,他連一聲‘大姐姐’都不肯跟着你叫,可見是個不體貼的性子,平日裏又慣是只會喊打喊殺的。你又偏打小兒便是個柔弱的,這可怎麽叫人怎麽放心你把許給他呢——”

話音未落,赦生面露悲壯之色,決然道:“大、姐、姐!”一字一頓,字字如從牙縫中迸出。原本披散的褐發被驟然狂烈的魔氣沖得紛亂飛起,眼瞳含怒,那份怒上眉山的模樣,說是他下一刻便要揮戟相殺都有人信。

“選個合适時機,讓赦生救你一回,再登門提親吧。”元瑤立時斂盡笑容,清清淡淡的道,“黛玉,你意下如何?”

黛玉卻未作聲,只緩緩的揚袖遮面。沉夜之中,懸在壁上的自鳴鐘已指向三更的刻度,指針轉動的聲響細若蟄鳴,卻仿佛打開了某個緊閉的門扉,她陡然笑得花枝輕顫。

自幼即恪守儀态溫雅的閨秀教育,這是黛玉生平頭一回笑得如此肆意而開懷。百年之後,當她開始接觸了網絡詞彙,才知道那一刻自己的感受——是實打實的被戳中了笑點。

作者有話要說: 元瑤:連聲姐都不肯跟着叫還想娶我妹?

赦生:……姐!!!

黛玉:他怎麽那麽可愛啊好想笑反正也沒有外人想笑就想笑……

感謝鴛塵亂、摸摸頭、人面桃花、旒岚夙毓幾位親的地雷

☆、言情大手頑石翁

這日陽光豐沛,不寒不熱,是個天氣不錯的好日子。赦生一出門,便看見柳湘蓮在門口等他,高頭大馬,衣華冠美,加之神采飛揚,當真是好一位秀色奪人的鮮亮人物,引得來往的大姑娘小媳婦止不住的住腳偷瞧。可惜如此一位出衆人物,在赦生站定在門檻邊、仰頭看他而露出臉容的那一刻,立時便顯得黯淡無光——然而出于某種源自潛意識的不知名的畏懼,過往的女子們反倒不敢瞧容色更為出衆的後者,甚至連帶着連前者也不敢看了。

柳湘蓮倒未注意到這點微妙的變化,只是耷拉了下臉,一副沒奈何的神氣:“你要找的花種,我托老朋友打聽了好一陣,昨兒才在西門橋外的花匠地裏得了。還是老規矩,親自去驗看才放心?”

赦生沒說話,只是一點頭,下人早把他慣騎的烏雲踏雪牽出來到了旁邊,他翻身上馬,見柳湘蓮兀自未動,下巴一揚,示意他跟上。

柳湘蓮無奈的一震缰繩跑到了他身前。西門橋的大致方位赦生還是知道的,暫時不需他引路。兩人并辔而行,柳湘蓮笑道:“色色都想要個最好的人我柳湘蓮倒不是沒有見過,可像你這樣明明不好花木園林知道卻還是要盡善盡美、還不交給下人、樣樣都得親力親為驗過才肯的,倒是獨此一家——你竟是想要弄出個什麽樣的園子?難道當真要把玉皇大老爺的天宮給搬過來?”

“有何不可?”赦生反問道。

柳湘蓮被堵了一下。他早就察覺到,尋常人對神佛的敬畏,在赦生身上是半點也別想尋到的。要跟他講“舉頭三尺有神明”,他第一反應絕對是揮着他那柄私家定制·淨重四百四十四斤·挨誰誰缺胳膊·蹭誰誰斷腿的大戟朝頭頂三尺掄過去。也是自己一時忘形,居然拿神仙之事來打趣他。想及此,柳湘蓮搖頭一笑:“黃兄這宅子,從前買時便費了豪門相看冢婦似的功夫挑選,好容易買下來,又要花比先前還要多出十來倍的功夫修葺。小弟自是知道黃兄并不好此道,真不知如此勞心勞力又是為了什麽。”他瞄了眼赦生佩在腰間的那一縷随着馬背颠簸而搖曳的石青絡子,笑道,“我曉得了,必是為着做這絡子的人。”

赦生沒有說話。通常情況下,能令他默不作聲的原因有三種:一困、二默認、三懶得理你,柳湘蓮自動默認為是第二種,當即深深一嘆:“何等樣的絕世佳人,居然讓黃兄心甘情願的被轄制到了這等地步,可嘆我柳湘蓮竟無緣得一見。”

一道鋒利的眼刀立時自旁投來。

柳湘蓮面色不改:“更可嘆的是我柳湘蓮明明無緣得見,卻還是被某君支使——某君要買宅子我陪着,某君想修園子我跑腿,某君要驗看花木我跟随——末了待某君抱得美人歸之際,我還得奉上一份厚禮?”

誰叫吾所信任的人裏,除她之外,只有你的眼光夠得上“世家風雅”的标準,抓壯丁時不拉你拉誰?赦生瞥了他一眼,難得的有一絲良心不安:“回頭請你喝酒。”

“免了、免了。”柳湘蓮聞言只手按缰,另一手擺得如扇風一般,“我那新認的義兄老薛一日五頓的叫吃酒,我已吃不消了。你要也來這麽一出……”

他呵呵一笑,搖頭。

柳湘蓮與皇商薛家的公子薛蟠義結金蘭的事,赦生是知道的。說來此事也與他有小小的因果幹系——那日京城皇長子系叛亂,黛玉危急之際拔出他所贈的匕首,率着商隊方行至平安州地界的赦生立時便有所感應。他當機立斷将商隊的指揮權移交給柳湘蓮,自己則尋了無人處施展化光趕來,才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下黛玉一行。而帶着商隊繼續趕路的柳湘蓮還沒走上半日,便遇上了劫道的。

确切的來說,是一夥劫道的,在前方山頭,打劫另一家商隊。

若換做是赦生,心情好時一只魔沖上去便能将那群不長眼的山匪打得滿地找牙,心情差時指不定連着商隊的人一起打得呼爹喊娘。好在此時領隊的是頗具俠氣的柳湘蓮,自然做不出赦生這般惡劣而暴力的行為,他略一思忖,便決定帶着幾個丁壯沖過去救人,誰知那夥山匪遠遠望見他們一行人打起的黃霸天的旗號,居然就一溜煙的跑了。徒留得柳湘蓮一行與那幫被唬得驚魂不定打得鼻青臉腫的商人們大眼瞪小眼,半晌後一個錦衣華服的青年公子擠了出來,腿還打着顫,聲音卻是掩不住的激動:“柳湘蓮!你莫不是柳湘蓮柳二爺?!”

此人不必說,正是昔日因把柳湘蓮誤當做娈童調戲而被後者一頓胖揍的薛二傻子薛蟠。

薛蟠此人,雖這般那般的毛病湊起來十個籮筐都擡不走,但總還有一樣優點——心實。既被柳湘蓮所救,那昔日的被打之辱被扔在腦後忘個幹淨,只論眼前的恩情。加之本人實在顏控,哪怕是不再懷着不軌之心,也依舊是越看柳湘蓮越打心眼裏愛得慌,兩家商隊并在一處走了沒幾日,就纏着柳湘蓮結拜了兄弟,還要給柳湘蓮置辦房屋宅子,再與他說一門好親事——平心而論,義兄能做到這個地步,已是十分古道熱腸了。

薛大傻子在對自己人上,倒很是有幾分淳樸勁兒。柳湘蓮難免對他刮目相看,只是依舊拒絕了他的好意。他自覺如今正是打拼家業的時候,正宜潇灑,娶妻生子難免負累,再者不是他為人輕浮,以他如今的身家,還真看不上薛蟠給他買的那幾進院子。薛蟠被拒絕了也不惱,回京後日日請他喝酒取樂,席上叫來環肥燕瘦的各色美人,觀其形狀,怕是打定主意要用這水磨工夫磨得他點頭娶親,令柳湘蓮感動之餘,亦是頗覺頭疼。

聞聽說那廂薛家開始為薛蟠張羅着說親,這廂赦生又是拼了命的鼓搗宅子,怕是距離迎娶那位絡子佳人之日已不遠矣。雖說大丈夫何患無妻,可當周圍人都紛紛步入婚姻墳墓之時,就他柳二爺一人在墓外憑吊自由歲月也忒凄涼了些……不如聽了薛兄的勸,娶個妻房回家?

他這般想着,那廂赦生已然從善如流的收回了請客的諾言,見他只顧出神,行得慢了,還一打唿哨,引得兩人的馬齊齊發蹄狂奔,險些沒把他甩下馬去。

想我柳湘蓮潇灑半世,怎麽就誤交了這麽一個損友?柳湘蓮連忙穩住身體,心想。幹被坑而不反坑,絕不是柳二爺的作風,故此兩人看完花苗、付下定錢後,柳湘蓮借口口渴,又把赦生引進了一棟熟悉的茶樓。赦生起初渾不在意,待進門看到坐在遠臺上的怎麽看怎麽面善的說書人後,臉立時僵了僵。

這不就是當初講《黃霸天智破連環塢》講得天花亂墜的說書人嗎?

等等,這回的套路怎麽好像不大一樣?

他幾時認識了個水靈鈴的女人?

“這出《霸天傳》,我連聽了十來家,都不如這石靜廳講得夠味兒。”鄰座的人搖頭晃腦的贊道。

“夠味兒是夠味兒,可惜太不得勁!”隔座的人嗓門洪亮。“老子都追了三部了,怎麽這黃霸天還沒把水靈鈴把上手!這麽又體貼又妖嬌的女人!沒有名分也願意跟他!還會做一手好菜!他眼瞎了!”

鄰座面色輕蔑:“你就別指望了,誰不知道黃霸天心裏只有琅玕軒主柳扶疏?水靈鈴不就是個能做小伏低的客棧老板娘嗎,哪裏能和柳扶疏比?”

隔座一拍桌子:“你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老子就來氣。整整三部啊,三部啊!柳扶疏的名字統共出來了就五回,第一回是塊寫了她名字的香羅帕,第二回是托丫鬟給黃霸天送了盒糕點,第三回是信,第四回直接就是寄來的一枝花——這第五回好容易出場了吧?居然連個正臉都沒給!這算哪門子的女主角!”

鄰座怒道:“背影怎麽了?光是那一筆落花深處鋤藥的背影,那絕世風華誰敢來比?”說着搖頭晃腦的動情吟道,“镂瓊為佩翠為裳,冷落游蜂試采香。煙雨館寒春寂寂,不知清夢到沅湘[引自韓性《題趙子固墨蘭》]——這可是寫柳扶疏的,你那水靈鈴比得上嗎?比得上嗎?”

隔座語塞,片刻後拍桌而起:“這些都是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這《霸天傳》最讓人看不上眼的就是斷更!拖到第三部結尾才給柳扶疏放了個背影,老子把買單行本合訂本連帶典藏本的銀子都攢夠了,然後那老不死的頑石翁就斷、更、了!”

鄰座:……

鄰座默默的掀了凳子。

後座的人見勢不妙,連忙過來勸道:“冷靜,冷靜,大家都是書友,應該和平論道啊!”

鄰座捋起袖子:“你怎麽能冷靜得下來?一看就知道不是真愛粉!”

後座的人無奈的笑道:“別這麽火氣重了好不?小弟倒是有內部消息,聽說這頑石翁的身份很不一般。大家族的人嘛,破規矩太多,身不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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