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信物get~長生君默默滴遙望…… (37)

元妃而居,而是在太後的宮中辟出一處院落與她居住,又指派了幾個精通文墨的宮女随同伺候。

黛玉自生下來還未有一回如此番這般深切的體味到“晝夜不倦,廢寝忘食”的滋味。一卷卷文稿鋪陳于眼前,一位位或妍或麗的女子或悲或喜的心事亦鋪陳于眼前。她研磨着她們的筆墨,透過那濃淡錯落的詞章,仿佛也觸摸到了無數宮眷那绮靡而空廖的一生。

這份感觸,委實令人沉醉而又感動莫名。乃至于她這一沉醉,便把赦生忘在了一邊。慘遭冷落的魔物只好扛着自己最新定制的超重長戟每晚去找元瑤決鬥,不出意料的屢戰屢敗,又不出意外的屢敗屢戰。

“當日我請你廢去賈赦,交換條件是給你當期限一月的陪練,可不是一輩子的陪練。”被拖着打了數月的元瑤神色不善,“銀鍠赦生,莫再擾我修煉!”

赦生收勢,冷月映照下,他眉眼間神色冷厲,比元瑤還要不耐:“黛玉何時能出關?”

“不知。”提及這件事,元瑤反而清柔了神色,她望向焦灼的少年,眼底分明是深遠的期待,“她身上系有三千文運,未來會走出何等天地,我亦無從可知。”

作者有話要說: 朱武:愛人一心一意搞事業,無心結婚,這莫非是銀鍠家的詛咒?

赦生:……滾粗別咒我!

黛玉的“文中仙”成就(初級)很快就要晉級了。郁離君是作者菌給黛玉起的別號,郁離是竹子的別名,而離火在易經中本身就象征着文明,君就不提了。總而言之,在作者菌的構思裏,“文中仙”絕非僅僅是一個形容詞。我希望它能承載更多內容

感謝薰、長葉、眠王、摸摸頭送的地雷麽麽噠

☆、上船

自宋以後,歷代後宮妃嫔詩文,除非後世為前朝輯錄時捎上幾筆的,否則想在當代掙出名聲,官宦、民間女子尚有一線希望,在宮眷而言便是天方夜譚。然而一些妃嫔還想不到青史留名那麽長遠的步驟去,在她們看來,這詩集是奉太後懿旨而編的,被評在頭等的自然可在太後面前大有光彩,而負責編纂工作的長樂郡君又是皇上禦筆欽點的郁離君,且是賢德貴妃疼愛的表妹,在她面前露個臉,少不得能和貴妃、甚至皇上搭上線去,進一步恩寵榮身指日可待——這個出人頭地的大好機會,錯過的是傻子!

于是……被撥來服侍黛玉的宮女剛将某貴人送來的翡翠盆景安置妥當,還未來得及登記,便見賢妃宮中的宮女春風滿面的施施然的提着食盒跨過了門檻,下意識的便提了口疲憊到麻木的衰氣。

黛玉錄完一首詩,正托腮沉吟如何分條歸類,便見那宮女提着一只象牙雕镂提食盒進來,秀盈的臉板着,怎麽看怎麽喪氣,當下笑問道:“這又是哪宮娘娘送來的?”

宮女整理了下表情,方才浮出鮮靈靈的笑容:“是賢妃娘娘宮裏的素錦送來的,說是小廚房做的新鮮糕點,精致得很,別處等閑吃不到的,讓郡君好生品嘗呢。”

黛玉心領神會的一嘆:“打開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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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女早已習慣了她這坦然之狀,當即依言打開食盒細細查看,果然在最下方的夾層內找到了一套金鑲寶石頭面,寶石色豔,黃金燦爛,做工極是精巧。只內中的兩支串珠芙蓉釵已逾百金,這一套加起來,怕不是要值千金之數?饒是宮女在永壽宮裏見慣了太後的排場,也覺得賢妃這回的出手當真闊氣太過。

她偷眼觑向黛玉,卻見她只是微微的笑了一笑,道:“适才看你拿這提盒的樣子便覺得沉重得緊,果然……”果然如何,她卻又不再說,只重新翻起案上堆積的文稿。宮女猜度她的意思是照舊處理,可賢妃到底不比其他妃嫔,她送來的東西也不好同其他人送來的禮物一同放置,故而宮女還是問了一句以作确認:“賢妃娘娘送來的東西……”

“東西該擱哪兒便擱在哪一塊子,至于點心,我也吃不得這許多,留兩塊桂花糖蒸栗粉糕給我過會子嘗嘗,剩下的你們都散了吃吧。”黛玉的注意力已然全部傾注于正在閱讀的詩稿內,心不在焉的道。

宮女神色納悶。此番被撥給黛玉的幾名宮女皆出自永壽宮,眼界不可謂不高,見識不可謂不廣,可這些日子下來,依舊還是被黛玉的做法弄得一頭霧水。明明看起來是個清雅不俗的妙人兒,可妃嫔們送來的財物她卻一應來者不拒,——若只是些不得寵的小妃嫔們的東西也就罷了,畢竟不起眼,在評等時略動上幾筆也不顯山露水。可随後一些高位妃嫔不甘落于人後,亦是暗暗對黛玉有所饋贈,且數額不少——黛玉又是照單全收。你若說她貪財好貨吧,所有贈物都一一登記封存,分文也未動過;你若說她清廉自持吧,這一舉一動又分明透着古怪;且伺候的宮女都是永壽宮的人,她的行止坐卧自然都看在太後眼裏,這麽偏僻行事,難道不怕太後責難;然觀她心思剔透之狀,應也不是那得勢便張狂的無腦輕浮之人……

這長樂郡君,到底懷着什麽心思?

宮女們的疑問很快得到了答複。這日清晨,黛玉去向太後請安,并奉上了初修訂好的第一輯:“宮眷詩文,多是吟詠四時風物、典禮祭祀、宮中生活、史家故事的,臣女以此分類,再選出那高标絕俗、自成一家的列入上等,秀致妩麗、不落斧鑿的列入中等,清雅秀媚、精彩照人的列入下等,每篇加以評點。因引用四時的尤其多,故而又将這一部分細分為上下兩部。第一部初成,呈請太後一觀。”

太後略翻了翻,見上中下三等分列齊整,評等公正,一應批注評點皆文辭婉妙,入情入理,粗粗一看亦尋不出什麽不足之處,點了點頭:“這些時日焚膏繼晷手不釋卷,辛苦長樂你了。有什麽短的缺的,甚或是底下人伺候有什麽不周到的,只管說來,本宮與你做主。”

黛玉福了一福,微笑道:“實不曾有,況且各宮的娘娘對臣女關懷備至,各項添補流水般不曾斷過,文集編錄所需的開銷盡夠用得來。只是連日臣女忙于此事無心于外,禮數不周,竟是怠慢了各位娘娘的心意。今兒借着太後娘娘的地方,臣女是該向各位娘娘好生說聲謝的。”言畢,鄭重向四座曾暗中贈物的妃嫔一禮。

随行黛玉的宮女幾乎沒被她這一出人意料之舉吓住。将行賄之事公然在太後面前挑明了說,勢必是要把牽涉到的妃嫔往死裏得罪的。何況內中有一賢妃,這可是太後嫡親的侄女兒,素日袒護偏愛有加的,有賢妃做盾,且行賄的妃嫔人數不少,法不責衆,這事兒少不得要被輕輕掩過去。待風聲平息,她承受得來這些妃嫔的秋後算賬麽?

宮女偷眼瞟了瞟坐于皇後下首的元妃,心道:使陰招報複能解心底的一時悶氣是沒錯,可事後要是被貴妃打上門去……這位封號賢德,平日裏行事作風和賢德這個詞差得好有千山萬水了。素日看着事不關己一概不理,關鍵時候可是帶着皇上穿過半個宮城一路殺到太上皇跟前的狠人。聽說那回身上穿的裙子都給血染成了紅的,淋淋漓漓的還在往下滴血水,估計一晚上殺的人沒一百也九十九,她什麽事做不出來!有這位大佛鎮着,哪怕是有報複也是不痛不癢的,倒也無需太過害怕。

一時間,被拜的妃嫔面色僵硬,望向黛玉的眼神裏夾着刀子,恨不能把這個不識趣的小丫頭給剮了。賢妃嘴角抽了抽,讪讪的向太後道:“姑姑起頭要編文集,我這個做侄女的當然要随同的不是?”說着瞪了元妃一眼,色厲內荏的斥道,“長樂可是貴妃的表妹,表妹勞心勞力,貴妃這個做表姐的竟也不表示表示,也太冷心!”

元妃淡淡一瞥便再不理她,只向太後道:“長樂在永壽宮,臣妾自然安心。現有華陽需要臣妾操心,也忙不過來。說來華陽練拳已有了些底子,上月起臣妾開始教她耍槍,待有了些章法,便演給太後看。”

見她渾然不把自家侄女放在眼裏,還把自家好好一個嬌軟可愛的孫女也往瘋丫頭的路子上越帶越遠,偏偏她身上現有着救駕之功,且脾氣古怪人盡皆知,萬一發起性子來,整個永壽宮的妃嫔宮女太監加起來都不夠她揍的,是以即便是元妃表現得再不合人意,忍耐遷就的也只能是別人——哪怕是太後之尊。太後眼角抽了抽,有些頭疼的道:“行行行,本宮等着瞧。”

适才被揭穿行賄之事的妃嫔們面面相觑,皆知這口氣是打落牙也得硬咽回肚裏了。連太後也不好責難元妃,有她做靠山,誰還敢刁難黛玉半分?屆時就算是元妃不打上門來,換成華陽公主,她們這些花朵柳枝一般柔弱的身子也禁不住對方一拳的。

啐!這麽粗魯惡劣,鎮日裏舞刀弄槍的,哪裏還有點女兒家的模樣!

見氣氛尴尬,皇後将抱在懷裏摩弄的小皇子交到乳母手裏,笑道:“這确是我的疏忽,長樂輯詩成集,所廢心力、人力必然不小,是該添補添補的。”說着便吩咐身邊的掌事姑姑預備賞賜,又道,“只是她奉母後懿旨編修宮眷詩集,若只是由我們私下資助,不免落了體統,且紙墨、燈燭、茶水等各樣開銷全落在了母後名下,先時是我思慮不周,忘記這件事得過個明路,如今既想到了,要還是讓母後獨個兒承擔,也不像樣。我想,莫如讓內府單辟出編修賬目來,此後這樁所花費的東西、銀錢,皆從這份賬上撥,母後覺得如何?”

事實上,黛玉留宮那日,元妃便主動向皇後提出承擔她所需的一切花銷,但這些細事向來不必宣傳得阖宮皆知,也不過是經手的皇後、元妃,與被彙報了一聲的太後心知肚明而已。皇後特意将花銷的事提出來,不過是借着這個由頭,将太後授命長樂郡君修詩集一事由私辦轉為官辦。太後固然歡喜,不必再獨力承擔此事消耗的元妃也是得了便宜,至于各宮妃嫔私下賄賂之事,不僅被輕輕巧巧的蓋了過去,反而被冠上了“從太後資助文事”的名目,雖吃了啞巴虧,但也不是沒博得幾分名聲。如此一來,勉勉強強算是皆大歡喜……吧?

入夜,黛玉擱了筆,移過鎮紙壓住适才所寫的批語,正欲喚人來伺候她梳洗,便覺燭火晃了晃。她心領神會的回頭,果然見赦生抱着雙臂倚在壁側,眉目在燭光下看去委實是豔□□流,可惜面色陰沉,每根頭發絲都滿滿的寫着郁悶,望見黛玉回眸,方才微緩了神色:“元瑤說,今日你設計了許多女人。”

“好在看在大姐姐的面子上,沒人敢真拿我怎樣的。”黛玉瞥見屏風外側的地上露出的一只手,暗暗搖頭,“你又把人給打暈啦?過會子走的時候記得想法子遮掩,再幫我把人給挪到床上睡着。天冷地凍的,就這麽讓人在地上躺着,回頭有個頭疼腦熱的,豈不是我的罪過?”

赦生不滿她的顧左右而言他,單刀直入的繼續問:“為何如此行事?”黛玉為人如何,他自是明白,名利珍寶于她只如煙雲,争鋒掐尖對她而言亦是無趣,她這回的行事委實令他費解。他并不在意她會招惹哪些人、得罪哪些勢力,只不滿她的隐瞞。而任何的隐瞞都不應存在于兩心相悅之人的中間,雖然……他亦并非全然坦蕩。

“我便知道瞞你不過。”黛玉側過身倚着椅背,眉間浮出幾許羞赧之色,“我也是接到太後委任時臨時起意生出了借東風的念頭……天下之大,閨閣遺才之多數不勝數,只搜羅宮中一隅也太過不足!總得要細細訪查,令那才女佳人不至默默無聞。只是這樁事所行甚大,僅靠我一人,名分、聲勢都單薄了些,總得多拉幾位貴人上船才好。”

赦生半晌沒有說話,黛玉擡眸,看見他圓瞪着的雙眼目光近乎悚然,知他在想什麽,兩頰不由紅了紅,清婉的聲線也不由沁了幾分羞澀:“你放心,耽誤不了我們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林妹妹會把事情越搞越大的……

感謝梧桐雨都市、眠王兩位親投的地雷,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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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菌的《(霹靂)長生禋》預售已開,除全文外另加番外《曾記驚鴻照影來》與《素日無心素日閑》(素瑕與素日閑的故事),附贈兩個書簽,其中一個是素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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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上官

自永壽宮前将詩集之事過了明路,妃嫔暗中饋贈之風立即一淡,黛玉自不以為意,倒是服侍的宮女暗笑起那些暗行賄賂之事的妃嫔竹籃打水一場空來。而先前不曾賄賂的妃嫔卻陸續各有資助,獨有元妃是讓抱琴上門,送來的卻是一卷手稿。素色的紙面一角以淡墨皴成披離的蘭花,扉頁上蓋着瘦金體的私章。

“徐靜姝印。”黛玉有些疑惑的念了念,自覺不曾聽過,當即問宮女,“這是誰?”

一位年長些的宮女想了會兒,有些輕蔑的笑了:“這名字一向少有人提,時候一長,竟是有些記不起來。不瞞郡君,這原是靜宜宮那位已故的太妃主子。”見黛玉益發疑惑,便壓低聲音,“那原是犯了忌諱的人,郡君沒聽說過名兒也罷。也就貴妃娘娘念着故主……故人情分,其他人都不樂意提她的。”

故主,故人……原來是大姐姐初入宮闱做女官時所侍奉的主位。

黛玉垂眼,輕輕翻開默讀數首,只覺文辭清麗纖秀,婉轉多思,雖無被列為上品的諸女臂間橫溢滂流的宗師氣象,卻也幽秀可觀,當即命設筆墨,揀取內中尤為清秀工麗者摘錄下來。那位宮女見狀欲言,轉念想到:這些日子冷眼旁觀,這位郡君看似生得單弱,實則是胸懷經緯之人,她所拿定的主意必是飽經思慮而後定下,那位太妃雖因與今上私通而為宮中人深忌,但郡君既要錄她的詩,定是有把握不會觸及上頭忌諱。

想及此,便止了口。

舊年最後一旬即将到來的前夕,黛玉的詩集終于輯錄點注完成,共計五輯六卷,定名《金瓯集》,上呈太後并皇後。兩代皇後皆對她的工作成果很是滿意,甚至對外誇贊她有班大家之風。适逢南方進宮白鹿一對,五采靈芝一雙,吉兆天成,故而太後興致一高,又特別加封黛玉為正三品的女書史。歌舞宴飲,常召她随侍在側,吟詩誦文,寵眷優渥之處,僅次一等于諸位公主,等閑親王郡主尚不及她。

因黛玉有女書史品級在身,又曾被皇帝賜號郁離君,後世便喜稱她為郁離女史。

《金瓯集》因內容牽涉大內密事極多,自無法于民間刊刻,只刻錄數部收藏禁中,供宮中尊者賞閱。但世上從無不透風的牆,這些詩文一旦被黛玉發掘出,便不愁不會口耳相傳,久而久之,便有那麽幾首尤為精彩的流傳于民間,令世人贊嘆不已。而黛玉的文名自此更是大盛,加之她在京中閨閣早有美貌之名,傳揚開來益發的令人欽慕。王子皇孫、詩詞名家多有投詩、求詩者,縱求不到女史芳作,倘能令她對自己的詩文有一二評點,便覺受寵若驚遍體生香。時日不久,黛玉便得了個“小上官”的綽號。

見許多王侯貴公子派人來登門向黛玉求詩,其勢之盛,居然遠勝于同樣富有才名的寶玉,賈母先時還覺歡喜,不幾時便轉為擔憂,私下向鴛鴦絮絮的道:“玉兒這情勢怕是不妥,這可不是什麽好名聲啊!”

老人家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

這世間無論男女,人人皆知那“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道理。這道理便如那天在上地在下、男為陽女為陰、夫主外婦主內一般的天經地義,實乃開天辟地以來一等一的至聖妙言。是以女子只以女紅針黹、相夫教子為要務,縱使精通詩書才學不凡,也僅是閨中游戲,要緊緊地捂着不令外傳。偶爾有一二才女出現,不是名妓便是妾室,也只有玩物之流,才須以才華生色。縱是賈母生平最喜女兒家靈巧聰慧而厭惡板正愚笨,可也得承認,正經家的女兒總是要以德行為先的。

如今玉兒的才名壓倒須眉是真,令天下才子盡折腰也是真,可若她是個男兒,賈母此刻恨不能把自己樂成失心瘋,然而她千不該、萬不該,偏偏生成了個女兒家!

小上官,這哪裏是什麽好名聲?先不說前面還綴了個“小”字,便是摘了這“小”字,那真正的大上官——唐朝時那位上官昭儀的名聲難道就好了?掖庭罪女,不安心服勞役也就罷了,還敢不安于室,給則天太後掌管制诰之職?則天太後臨朝稱制已是牝雞司晨罪大惡極了,偏她還敢湊上去助纣為虐!這些都還不足,她還不守婦道,與武三思私通,與張氏兄弟私通。中宗不嫌棄她殘花敗柳之身封她做昭儀,她不感銘于心全力侍奉不說,還敢與武三思藕斷絲連污穢宮闱!

這些糟污事,提一下都嫌髒了嘴!

頂着個小上官的名聲,玉兒以後還怎麽嫁的出去哦!

賈母的憂慮,不說寧榮二府的各位當家夫人,便是大觀園裏的諸位姑娘亦有同憂。一日寶釵來潇湘館,見黛玉書案上的文稿摞得如小山一般,不由點頭一笑:“古有囊螢攻書映雪勤讀,今有颦兒文山詩海苦渡,可以并未佳話了。”

黛玉見她過來,忙起身相迎,命紫鵑看茶,兩人坐下後方笑道:“求仁而得仁,又何苦之有呢?況且寶姐姐現在便覺得我苦,過些日子再來看我,怕是益發的覺得我連苦也叫不出了。”

寶釵只覺她言下若有深意:“這可奇了,先是琅嬛文宴力壓天下才子,又是奉旨編修《金瓯》,你已做下兩樁大事還不消停,難道還要再折騰出什麽別的新鮮名目不成?”見黛玉眼瞅着花幾上設的臘梅花,也不說話,只是抿着嘴笑,當即心領神會道,“看來是真不準備消停了,說罷,你還想做甚?”

被追問再三,黛玉終于緩緩斂容:“天下之大,遺賢衆多……”

饒是寶釵莊重慣了,也不由被她的志向吃了一驚:“你修了本朝宮中詩文還不足,居然想憑着你一個,就将天下才女筆墨網□□淨麽?”

“這個想頭,打琅嬛文宴之後便有了。”黛玉低眉,“那琅嬛文宴號稱珠玑雲集,可當真彙集了天下才子才女麽?有多少是屈于門第不得其門而入的,有多少性情孤潔不欲與俗人争勝的,又有多少不擅鑽營奉承錯失揚名機會的?若非這些人的缺席,又哪裏能令我擔了這虛名兒……若是只管安心領受了去,豈不成了那井底之蛙、屍位素餐的碌碌之輩麽?”

寶釵低頭沉吟片刻,終是搖頭:“草野遺賢,自古便是那最最昌明的聖朝也搜羅不盡的,哪裏是你獨個兒能做得來的。颦丫頭呀颦丫頭,天下道路千萬,你怎地偏就要往那最難走的一條上去了呢!”感覺到自己的話說重了些,複又嘆了一聲,調侃道,“這下可了不得,颦丫頭你一心要翻天,真不知要怎樣的夫婿才能鎮得住!”

憑她對黛玉的了解,被調笑以婚姻之事,少不得要臉紅羞惱才是。孰料向來自矜羞怯的黛玉卻不惱不怒,只大大方方的道:“倘依不得我,便也不配做我的夫婿。”

寶釵是何其聰明的女子?由她的話音裏隐約察覺到了幾分甜蜜之意,心登時突地一跳:難道颦兒做出了什麽不才之事不成?但見她眉目清明鮮潔,一派霁月光風的潇逸之态,又強行壓住滿心疑慮,改以溫言勸道:“我跟你說正經事呢,你一意做這些驚世駭俗之事,固然為我閨閣揚名,可你畢竟仍要在這閨閣之中立身,一味的鋒芒畢露,難免令人怯于親近。我知你為人,怕是不在乎那些俗人的眼光,然‘木秀于林而風必摧之’,你又何苦做那靶子?我拿你當親妹妹,才會與你說這些,若只是點頭之交,早也望風遠避了。”

她說的确是事實。随着黛玉的聲名日赫,人緣反倒漸趨單薄起來。京中閨秀的詩文集會雖也一般的下帖請她,可往來相處,言辭恭敬有餘而親和不足,而往日與她親如姐妹的趙宜弗也漸漸露出疏遠之态,每每望向她的目光透着為難,想是家中逼迫才不得不做此姿态。便是史湘雲,也被史家扣着備嫁,再不令往大觀園來。而明年初春便是迎春出嫁之時,再半年後便是探春出閣,賈府內外也忙着為兩個姑娘備辦嫁妝,大觀園中亦是忙碌,海棠詩社竟是再不能起社。而惜春又是個冷僻性子,除卻寶釵還時常登門,其餘姊妹間的走動也是稀少了。

黛玉垂下頭,寶釵見她神色雖靜,可分明仍是不悔之意,無奈一嘆:“颦兒,你要是執意要做,且先緩緩,待迎丫頭的大事過去,再徐徐籌劃也未嘗不可。眼下這邊府裏為着她和三丫頭的婚事忙作一團,不好再添事的。”

黛玉擡頭望了眼寶釵,頓悟。隔日,她便向賈母陳明要搬回林府居住。

寶釵:……

若在往日,賈母定是舍不得放心愛的外孫女離府別居的,然而如今時移世易,她唏噓許久,到底還是允了。瞥着黛玉肖似賈敏的隽秀纖瘦的背影拐過圍屏離去,賈母心底沉甸甸的,下午與邢、王二位夫人抹骨牌時,便假作無意的提到:“今早叫鴛鴦找東西給迎丫頭、探丫頭添箱,才恍惚記起來,兩個玉兒還要比探丫頭大上些。林家姑奶奶就遺下了玉兒這一棵獨苗給我,探丫頭的婚事都早定了,玉兒的大事,你們做舅母的還要留心才好。”

王夫人臉色頓時變了,手一抖,幾乎沒把骨牌扔到桌上。

既說是要為黛玉擇配,卻又特特點出是“兩個”玉兒,還叮囑她們這些要做舅母的留心——可不是暗示她有意要将黛玉許給她的寶玉麽!

作者有話要說: 上官婉兒的“昭儀”到底是純女官還是兼職妃嫔到現在兩種說法作者菌也搞不清楚哪個更正确,索性默認是兼職妃嫔好了。此處黛玉的路線有模仿上官昭儀的影子,所以才有了“小上官”的綽號,但上官婉兒的張揚在盛唐時自無不可,放在黛玉的時代……離經叛道啊!驚世駭俗啊!沒人敢娶啊!

赦生:哼哼哼哼哼……

家裏的事處理完了,補上遲來的更新

感謝摸摸頭、眠王二位道友的地雷!

☆、招親

平心而論,黛玉雖父母雙亡,可自小養在府中,模樣、性情俱是知根知底,又有封君,又有品級,又一貫深受皇家寵愛,要配給寶玉原也使得,甚至寶玉還有些配不上她——可那是曾經,而現在……

王夫人想到自家那個因游蕩無度被忍無可忍的翰林院再三警告乃至于踢了出去而終于不得不逼得家裏花銀錢活動了個七品巡城禦史的寶貝疙瘩鳳凰兒寶玉。大好前程的斷送顯然沒讓寶玉吃到多少教訓,打着巡視京城情況的旗號,他鎮日裏在外游蕩,三教九流、狐朋狗友結識了不少,于仕途經濟有助益的好人一個也沒沾邊。即便偶有整日在家的時候,也是埋頭書房處理那些登門求詩作文的事務。也就是仗着背後有個貴妃姐姐撐腰,不然光同僚間的白眼都能把他淹了去——王夫人還不知道寶玉私下裏在寫小說,為了不受家事攪擾,他甚至托柳湘蓮悄悄在外置辦了私宅,專門做精心趕稿的場所之用——抛去潤筆費不算,他光在寫小說這一項上已攢了筆豐厚的梯己,買房置地不在話下。

在教導寶玉的問題上,王夫人早已技窮,為今之計,只有寄希望于未來的媳婦身上。爺們嘛,成家之前和成家之後總是不同的。所以她需要一個敦厚賢淑、妥帖溫柔的兒媳婦,要能把寶玉籠絡在家裏,還要能把寶玉照顧得妥妥當當,更要在仕途上對寶玉有所助益,所以還得要有個門第不低的娘家。

而黛玉父母雙亡,榮國府和她的娘家有何分別?心眼太細,嘴巴不饒人,幼時沒少和寶玉拌嘴,倘或真的成了婚,寶玉豈不是要被她給牢牢轄制住?身家雖然豐厚,品級更高,可她是三品女書史,寶玉如今不過是個七品巡城禦史,甚至賈政現下也只是個五品郎中,加上郡君的封號……家裏有這麽一個姑奶奶鎮着是榮耀,可當真娶進來這麽個媳婦,阖家上下豈不是還得給她行禮?

最重要的是,黛玉如今的名聲太吓人,未嫁女和那麽多外男應酬往來,與粉頭有何區別?幸好這丫頭乖覺,自己主動搬回了林府,若讓她再留在大觀園裏,連累了一家上下的名聲可怎麽是好!娶她做兒媳婦?這不是主動給寶玉買了頂綠帽子,還要他歡天喜地的戴上嗎?

寶玉可是王夫人親生的!

賈母眼瞅着王夫人的臉色由白轉紅,又由紅變紫,再從紫轉白,已然拉了臉。這個話題太過敏感,饒是王熙鳳亦不敢應聲,邢夫人則笑得幸災樂禍:“林丫頭自小養在咱們家,模樣、性情、才學,這樣樣知根知底的,哪裏不比外人強?老太太要是不嫌棄,做媳婦的倒想給保個媒,您看寶玉也還沒娶親……”

素來木讷慣了的王夫人一個沒忍住,向邢夫人怒視了一眼,瞪得她悻悻的閉了嘴,才向賈母勉強笑道:“論情論理,兩家并做一家也是美事。可寶玉這孩子打小也是七病八災的,我想着,總得娶個能照顧他的、安分不生事的媳婦才好,模樣兒倒是其次,這性情穩重才是最打緊的。”

見王夫人面色實在尴尬,賈母哼了一聲,卻也再不勉強。坦白而論,若不是黛玉是她放在心肝上的親外孫女,她也不會給自家寶玉聘一個名聲如此駭人的姑娘。只是黛玉人品如何,與寶玉自幼長大的情分如何,賈母更是心明眼亮。哪怕是眼下名聲吓人了些,也擋不住她相信兩個玉兒會成為一對好夫妻。橫豎兩個孩子眼下年紀不算大,再拖個幾年,等風頭過了,她自重新慢慢的籌劃。

一時賈母打定主意,卻仍沉着臉。王熙鳳機靈,見狀忙吆喝着令鴛鴦繼續發牌,胡亂将話題混了過去。王夫人見賈母專心抹骨牌,似乎已經放棄了把黛玉嫁給自家寶玉這個異想天開的想法,不由暗自慶幸,後怕不已。

長輩們這廂各有盤算,那廂小輩們也是各懷心思。

若論黛玉的人裏有哪個最替自家姑娘的終身憂心,那自然非紫鵑莫屬。她伺候黛玉多年,眼見寶玉對黛玉的種種癡心情狀,便認定二人未來必是一對和洽璧人。誰知二玉近年來漸長成,情分上反倒疏遠起來,且比黛玉稍小的探春、湘雲都婚事落定,黛玉反倒終身無着,難免替她憂心。如今黛玉才名赫赫,王孫公子多不惜以重金珍寶來求詩,登門之人絡繹如龍,她起初尚代黛玉歡喜,以為自家姑娘的婚事必會落在其中一人身上,誰知冷眼觀察許久,卻只見那群貴胄王孫們一味的求詩求文,竟無一人透露出求配的意思,不由代黛玉焦心起來。

紫鵑是榮國府的家生子,自己跟了黛玉,家人兄弟卻仍在賈府。托在二門上當差的三哥打聽得寶玉在家,她便借口替黛玉送時鮮點心的由頭,坐車回了榮國府。黛玉人雖搬離,可倘或得了什麽新鮮玩物,或是莊子上産了什麽野味、廚房裏做了什麽佳美菜肴,總要讓紫鵑送來賈府奉給賈母,邢、王二位夫人、鳳姐、李纨、尤氏,及至大觀園各位姐妹亦各有饋贈。賈府中人以為常理,見她過來便不以為異。紫鵑四下将帶來的點心送到,回頭跟帶來的丫頭婆子們道:“我随便走走,松散松散,你們也去尋相熟的玩去吧。”

衆人一哄而散,紫鵑待她們走遠,便慢慢向怡紅院走去,才過了沁芳亭,忽聽見身後有人笑道:“聽到她們嚷着說你來了,我只道你四下跑了一遍累了,必是要到潇湘館歇着的,才打算要過去,誰知你居然在這裏。好一陣子沒見到,林妹妹近來可好?”

紫鵑一擡頭,看見一人立在曲欄邊,顏如春華,笑容溫熙,果然是寶玉。她在心底嘆了一聲,故意做出愁态:“這光景,哪裏談得上好呢!”

寶玉面上頓時血色全無,快步上前抓住她的手:“出什麽事了?”連連頓足,“林妹妹向是一癡心起來就不顧惜自己身子的,難道是近來外務繁雜累着了?可恨我這些天被裏裏外外的事兒纏着,竟沒能去看她!”正說着,便預備叫人套車去林府看人。紫鵑連忙拉住他:“哪裏是你想的那些,姑娘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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