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二回合,全軍覆沒

有個什麽趣兒?”

“人生在世,從沒有哪個能夠事事遂心如願的。”黛玉眸光悠悠飄向冥冥之處,聲若飄絮,“不過掙紮着過下去,他年與少時的知己重逢,盡歡談笑一番,也就罷了。”

茜紗窗外,莺啼如珠,海棠花開得嫣紅若醉,正是滿目春華明媚、韶光錦繡的好光景。

那日射梅只是定下了招婿的人選,黛玉被賈府接回大觀園待嫁後,便由賈政、賈琏出面,會同林家的幾個大管家,與赦生一方推出的商團內部理論上最谙熟禮儀的柳湘蓮一同議定了日子。待到了這天,赦生親率着請來的官媒、柳湘蓮并得力手下若幹,擡了無數財物金帛,氣勢洶洶的登門下聘去。一路上,柳湘蓮見赦生神色肅然,雖則配上那張素白的臉不僅不令人生出厭煩來,反而益增冷豔之感,可畢竟冷厲太過,不是個喜慶樣子,當下只好縱馬趕上,提醒道:“赦生,神色放柔。”見他目光不善的橫向自己,無奈補充道,“你是去下聘,不是去搶婚!”

赦生恍然大悟,努力了一會兒,方才将面上神情由三冬寒天調整為了料峭寒春。柳湘蓮知道這對他而言已是極限,只得搖頭一嘆。

商團的核心成員皆知赦生有一極眷愛的紅顏知己,每每好奇打聽,苦于赦生守口如瓶,總是不知對方身份。待到自家素日對女色敬而遠之的老大一反常态的去參加了長樂郡君的招親,大夥兒立時便将兩者對上了號——可一個走跳江湖的悍匪豪商,一個養在侯門人未識的閨閣才女,全無交集的兩個人物,怎地就扣上了環?個中玄機,實在令人猜度不透啊!

獨有柳湘蓮,曾聽寶玉提起赦生有一相貌別無二致的“妹妹”,再聯想到寶玉曾央他采購傷藥與女裝的事,心底早将真相猜出了幾分,見赦生擺着一副俨然悍匪搶婚的架勢去榮國府下聘,心下不由暗笑:明明成日家的頂着一副冷臉,連膽力豪壯的男子也怵他三分,旁人常喚我“冷郎君”,殊不知我雖面冷,總不似他這般煞氣騰騰人畜不近——也不知道那長樂女史是看中了他什麽,不顧體面不顧身份,百般設局演了出轟動京師的招親大戲,算計了多少人進去,就是為着要跟了他——莫不是相中了這張臉?

他偷眼瞟了瞟赦生,後者正風也似的禦馬而行,冷玉臉上沉沉的隐有焦灼迫色,唇丹如朱,竟是比京城香粉鋪子裏最豔的胭脂還要來得光色嬌妍。

只這張臉,倒也盡夠了。

柳湘蓮心下慨然嘆道,正待收回視線,餘光瞥見赦生又不自覺的板起了臉,忙咳嗽一聲:“從容!”

真是麻煩!

赦生惡狠狠的放柔了神色,盡量讓自己的氣勢顯得不那麽咄咄逼人。若非黛玉必須在這俗世生活,若非事涉彼此的終身大事,總要依着禮數樣樣做得盡善盡美才好,他才不理會這些瑣碎到令人發悶發困的細枝末節!

故态重萌數次又被柳湘蓮提醒數次後,赦生終于挨到了榮國府。為示黛玉雖然娘家凋零但并非無人撐腰,除卻因卒中而卧床不起的賈赦與稱病不出的寶玉,賈政、賈珍、賈琏、賈蓉以及多位賈家有頭臉的男丁盡數到場,欲要給這位憑一身蠻橫功夫高攀上黛玉的莽夫一個終生難忘的親切會談。

确是終生難忘。

衆人皆知榮國府的寶玉是阖族裏難得一出的美玉,也知道此番黃舍生一方請來充當冰人的柳湘蓮亦是京城纨绔叢中少有的出挑人才,可當真望清那黃舍生現于門外的身影之時,衆人頓覺前兩者的容貌寡淡了下去。

世人常以男生女相為貴人相,而這些生就女相的男子中亦不乏面若好女的俊秀少年。但往往俊美者多而絕色者少,偶然出一絕色,卻又于氣韻上稍有差錯,不是粗野無文,便是脂粉氣太足,總是白璧微瑕。然而什麽事放在這黃舍生身上,樁樁件件似乎總要與世人的定見反着來——只見他面若寒月身似瓊樹,一身放在他人身上都嫌晃眼的燦爛錦衣恰到好處的勾勒出蜂腰猿背的身形來,卻包裹不住那骨子裏流淌的烈烈鋒芒。星眸顧盼之際,便有歷歷雷光一閃即逝,直令人誤當做夢幻錯覺,然而彼時那如被嗜血厲鬼盯視的森涼感仍是沉澱于心腑之間,每一呼吸皆覺遍體生寒兩股戰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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赦生還未走至衆人身前,早就見過他的賈政尚能支持,賈珍、賈琏、賈蓉等人則隔着遠地裏就雙膝一軟,險些給他跪了。身為高門子弟,衆人也不是沒見過幾個親王、郡王、皇子的,可說句掏心掏肺的實在話,哪怕是正兒八經的皇子都沒黃舍生這份氣勢!

咳咳,盡管此方世界之中無人知曉赦生的背景——盡管縱然是對着黛玉,出于“這家蛇精病吾才懶與他們為伍”的少年人自視過高的羞恥心,赦生也不曾向她透露過自家那駭人的家族譜系——可蒼天為鑒後土為證,人家确是如假包換的神孫……

于是這回的見面會雙方皆表現出十二分的滿意,只是區別在于一方是不敢不滿意,一方則是滿意于對方的不敢不滿意罷了。

入夜,赦生照例于夜深人定後逾牆去與黛玉相會,迎接他的便是黛玉盈滿了潋滟笑意的雙眸:“白天裏的事我可聽說了,銀鍠三爺……不,是黃三爺,你可真是好大的威風吶!”

赦生見黛玉往裏挪了挪,又取了一只枕頭擱在旁邊,當即大刀金馬的往枕頭邊一躺,嘴角向上細微的一勾:“理當如此。”

“我說的是那回事麽?”黛玉往他額心戳了一指頭,笑嗔道,“我可聽說,你今兒穿得珠光寶氣的,好生……”她将“俗氣”二字咽下,轉而道,“好生打眼的。你素日也不重那些穿戴,今兒才特特的換了那麽一身上門,也是為着大面上好看。可先敬羅衣後敬人原是那起子迂人常有的見識,你理他們作甚?你是穿慣了簡便勁裝的,何苦自找不自在?”

赦生沒有說話,只勾了她垂落的一縷烏發,在指尖繞着細細端詳。他不肯答,黛玉也不惱,只輕輕的舒了口氣,假作懊惱的奪回頭發,背對着他慢慢的躺回了衾被之間。

為何要如此行事,赦生不說,她又豈是猜不出的?以他那目中無人的狂傲性子,此世之間所有人的側目都無法令他一皺眉頭,可他卻不能不在乎旁人對她哪怕是一絲半點的輕慢。如此情意,令黛玉心懷慰貼,卻又忍不住替他的屈心受縛有些微的委屈。

他,本該是自由天地間最恣意的孤狼吶……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旒岚夙毓、傾愉愉、眠王、如若悅卿四位親的地雷,愛你們麽麽噠~~

☆、添妝

經雙方商議,黛玉與赦生的婚期被定到了六月。考慮到林氏一族嫡支如今僅餘黛玉一人,一旦嫁出,這姑蘇林氏少不得要斷了香火,賈政便要賈琏私下裏試探着跟赦生提一提,将來的子嗣中可否過繼一人給林家。子孫傳承本是男子最重視的大宗,二人本以為赦生會猶豫甚至怫然不悅,誰知他竟一口應下。

“全部改姓亦無妨。”赦生道。縱使跟了他的姓氏,戶籍上也只可記作黃某,橫豎對外都姓不了銀鍠,全部随了黛玉姓又如何?況且他未來的子女定會承襲魔血,壽命勢必遠超人類,以林姓在這人間過夠百年時光,應付了塵事後,餘生是姓林也好姓銀鍠也罷,那是他們的自由,自也不由他銀鍠赦生去管,又何須在這點細枝末節上斤斤計較?

诶?居然如此大方?

賈琏大吃一驚,轉念一想,這黃舍生畢竟年紀尚輕,嫩得緊,怕是還以為這血脈子嗣是光憑腦子想想便能輕輕松松來的,嘴裏方才能許諾得如此輕松。殊不知子女緣分最是刁鑽,有的夫妻結發多年沒有一兒半女,有的一個接一個的生養順溜得勝似下崽,有的頭胎來得甚是輕松,便以為接下來便能一索得男,誰知便似扣了鎖似的肚子裏再沒個消息——便如他與鳳姐,雖說彼此仍算得年輕,可畢竟結缡已有數年,至今也只巧姐一個女兒。前年好容易懷了個兒子,沒幾個月又掉了。

鳳姐至此身上便添了症候,一年的光景下來難得能與他同房幾回,偏醋性大得嗆人,也不許他與平兒多親近。賈琏慣是個夜裏不走空的,清苦日子一久,哪裏忍耐得了?每每盤算着要再暗中讨一房美妾,既免孤枕難眠,也是為子嗣計,可上等的标致美人兒又哪裏是那麽易得的?蹉跎數月,也就近日才有了眉目——眼見赦生如此爽快的松口,毫不猶豫的便把未來子嗣的歸屬權讓了出去,賈琏心下難免笑他天真,自然,面上仍是笑着恭維道:“兄臺當真是灑脫人。”

兩下議定後,黛玉自是留在大觀園潇湘館備嫁。她的嫁妝銀子自有自家出脫,只借了賈家的幾人幫忙掌眼置辦——榮國府上下正忙着迎春的婚事,實在不必十分勞動于賈家——另有賈母拿出幾樣梯己古董,暗暗交與她壓箱。至于,赦生那邊光是這份彩禮便已攢了數年,色色都是全的,倒比林家人從容許多。可也請了京中的匠人,按照時新的樣式打制各色的器皿、首飾。而柳湘蓮近年來深感年紀漸大,亦有意尋一可意女子為配,便也留在了京中,托親友、官媒留意合适的姑娘。反倒是薛蟠立定了主意要成就一番事業,在家裏呆了不過數月,便又會同夥計南下經商去了。

薛蟠這一走,他的愛妾香菱則被留在家中,寶釵見她青春寂寞,鎮日與薛姨媽相對也是無趣,便婉言把她從母親處要來,帶進了大觀園同住。香菱心慕詩社風雅已久,人又生得十分的冰雪秀慧,黛玉憐她癡心,便應了教她讀書寫詩的事,每日裏杏壇授徒,倒也別有趣味。

展眼已至四月初,榮國府人人面帶喜氣腳下生風,紫菱洲的丫頭仆婦們忙得團團轉,卻是迎春的出嫁吉日将到了。比起探春那家世背景皆頗顯單薄的未婚夫,迎春的夫婿孫紹祖的身份則有分量的多。想來也是,探春的婚事是元妃自新科進士中随便抓了一人定下的,迎春的婚事則是她的親父賈赦尚清醒的時候主張牽的紅線,能讓賈赦一力盛贊,那孫紹祖的人品、家世自是上得臺面的。

因元妃如今已是貴妃,聲勢較之往日更盛,加上寶玉名聲日隆,約莫是覺得這門親事結得甚是榮耀,孫家的聘禮便給得頗為豐厚。榮國府這邊有心也出一份豐盛的聘禮,無奈賈赦中風不起,邢夫人又是個只進不出的貔貅性子,任賈琏與鳳姐夫婦倆磨破了嘴皮子,也只肯出五千兩銀子與迎春置辦嫁妝。二人看着不像話,刻意的填補一些,又有賈母心疼孫女,暗地裏也出了一份銀錢與古董字畫,方才整整齊齊的湊了一副嫁妝出來,不至于失了國公府的體面。

這些四下裏的彎彎繞繞,黛玉自是不知,也懶怠打聽,可迎春作為賈赦庶女,不受父母疼愛,于親祖母、親兄嫂上的情分也只尋常,她的尴尬為難之處,黛玉又怎會不知?估量着距離親眷為迎春添妝的日子尚有數日,她這時間過去探望便不必碰上太多親戚,也可免于應酬那些虛文。誰知還未至門前,遠遠地便見大門開了半邊,卻是繡桔送了襲人出來。黛玉輕輕揮手,示意跟着她的紫鵑、雪雁悄悄站定,待襲人走遠後方才過去扣門。

迎春正坐于棋秤之畔,拈着棋子出神,看見黛玉進來,忙放下棋子,命人看茶。奉茶的丫頭生得眉眼清秀而豔,看着卻是眼生,黛玉聽說,上月迎春方搬回邢夫人身邊居住時,她的得力大丫頭司棋不知犯了什麽過錯,被邢夫人痛責一頓,命老子娘帶了回去。因迎春将嫁,絕不能少了丫鬟陪送,司棋去後,迎春慣使的大丫頭便只剩繡桔一人,鳳姐便又挑了個模樣出挑性情溫順的補上,想來便是這名奉茶丫頭。黛玉不過打量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轉向迎春道:“二姐姐适才在下棋?可是好雅興。”

迎春素性柔懦,無事時尚要惴惴,臨出閣前鬧出這等風波來,最倚重的丫鬟被攆,自己除熟悉的繡桔外,還要與一憑空降下來的陌生丫鬟互為依仗,再嫁入一全然陌生的家庭,心中自是益發的不安。但畢竟是女兒家心事,對那位素昧平生卻要相攜白首的夫郎,哪有不遐想萬千的?加之嫡母這些日子沒口的贊他“家境豪奢,體貌英偉,最是有端方有福有氣派。你們姐妹幾個裏,探丫頭夫家寒酸,林丫頭夫家無官爵,到底還是你最是出挑”,故而這份忐忑惶然的影子并不甚濃,倒是那嬌羞竊喜的緋色夢光更令她神魂癡醉。

他,孫紹祖,她未來的郎君,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物呢?

太太将他誇得那般好,那自是個難得的,可他會不會嫌棄她呢?自家事自家知,她雖挂了個侯門千金的名兒,可既無父母寵愛、兄嫂扶持,在祖母面前也總不及二玉與探春。而姐妹叢中,元妃雍容、寶釵端方、黛玉超逸、探春敏慧、惜春清冷,獨她一個木木的,容貌也總不及元、釵、玉、探,竟是最不起眼的一個,便是下人們嘴裏也沒個好稱道的名聲……

那孫紹祖,會不會看不上她呢?

該是不會罷。人人皆說新嫁娘方是世間最拔尖的美人兒,憑是再絕色的人物也抵不上的,她便是平日裏再及不得幾個姐妹,出閣行大禮的那日……總該是标致的?

這樣的重重心事自是不好向她人道出,司棋在時,她與繡桔幾個夜深私話時倒可說幾句,可司棋走了,新補上的錦屏在旁,她便再有滿腹心事也只得壓在心裏,實在悶得慌了,便打譜聊做消遣。此時被黛玉問到,只好低頭一笑:“才寶玉遣襲人送了本新搜羅到的棋譜,橫豎我也沒有事做,就照着書上的擺着玩——你這會兒不歇午覺,怎地過來我這裏了?還帶了這麽多東西……”

黛玉抿嘴一笑:“是呀,這早晚的,我不好生的睡午覺,怎地帶了這些東西來你這裏了?”迎春适才說罷,即會意到她是提前過來給自己賀喜的,正自悔失言,見她還打趣自己,明淨柔潤的臉龐兒登時漲得緋紅。黛玉見狀也不好再調侃她,只命雪雁和春纖将帶來的禮物拿出,錦重重的擺了半桌:“照理說,過幾日的添妝輪不到我來,可姐妹這麽多年,明面上的賀喜是一遭,私底下的心意又是一遭。這幾匹緞子是我才得的,想着顏色很襯你,家常裁了穿,或是送人也是使得的。另有套迎春花兒的頭面,閑時候戴着玩,便算是記得我了。”

迎春見她說的輕巧,待看時,才發覺她口中輕描淡寫的“幾匹緞子”是兩匹極上品的缂絲緞子,賈家的姑娘自是不缺幾件缂絲的衣裳穿,可叫她們一氣一匹來送人也是為難。那套頭面上用的多少金子迎春自不在意,可毫縷精細,纖巧入微,那份做工也是難得,不由微吃了一驚。

她素知黛玉是個有身家的。想也明白,大觀園姐妹的月錢每月皆為二兩銀子,一應吃穿自有官中供給,尚算得豐足。可胭脂水粉賞錢等大大小小的日用扣下來,也剩不得多少。獨有黛玉除了月錢之外自有爵位,從前是縣君,每年有俸銀五十兩、祿米五十斛可拿,後來升為郡君,又加封女書史,俸祿便翻了若幹番。她統共只孤身一個人,便是再加上幾個大小丫鬟又能有幾個人?司棋從前打聽過,黛玉那邊一年下來也花用不得多少,剩餘的祿米便盡數叫林家人折換成了銀兩——只這一項,她便是大觀園裏一等一的富翁,縱是寶釵的薛家亦有“珍珠如土金如鐵”的豪富之名,可那錢也出自官中而非實實在在握在手心的私産,細論手裏的梯己多寡,便是寶釵也不及黛玉有底氣——這還沒算皇家賞賜的田莊與林家歷代主母的嫁妝。

何況如今,黛玉還多了一個名喚黃舍生的未婚夫。此君雖出身草莽,如今也只不過是一名皇商,卻極為土豪,且極舍得在黛玉身上砸錢,自定親後沒少往潇湘館裏送東西,看那浩浩蕩蕩的架勢,簡直恨不能将所有家底都搬給黛玉胡亂踢蹬去。那些禮物不說是天上少有地上無雙,但以迎春這等侯門千金的眼光來看,價值也是難得。

比起迎春的局促,黛玉自是不缺錢使的。

可饒是如此,她給出的添妝也令迎春露出惴惴訝色:“太貴重了,我怎麽好……”

黛玉打住了她的話,指了指被擱在緞子旁的三樣禮物。迎春的嫁妝不足,此事黛玉不必刻意打聽也想得來,故而除了常見的緞子、首飾外,還特尋了一匣子上等的寶石出來,又加了兩罐金瓜子:“寶石平日裏用它不着,得閑鑲個什麽東西戴着玩吧,拿出來換錢便可惜了。倒是你初嫁過去,銀錢上怕是有限,這些金瓜子你留着賞人也好。論理這些都只不過是身外之物,可家常過日子用得着,便也只能拿它們來充作我的一片心意。二姐姐要是客氣,便是拿我不當自家姐妹了。”

她說得委婉,可暗中資助之意迎春又怎會不懂?當下紅了紅臉,憋了半晌,又紅了眼眶:“你與寶玉總是想到一地裏去……”黛玉一怔,見她拿過被擱在一旁的的棋譜,愛惜的撫了撫墨香幽隐的平滑紙面。

方拿到這本棋譜時,她只道是寶玉體貼她愛棋,才苦心搜羅了這少見的棋譜來供她賞玩。誰知翻開後才發現內中夾了許多銀票,每張面額不過二十兩,加起來卻總有三百金之數。她的嫁妝裏以家具、首飾、衣裳為大宗,現銀卻并不充足。嫁入孫家後,日常使費、打賞難免拮據,總不好拿着首飾衣服抵當換錢使,有了這些銀錢支撐,便可寬裕許多。加上黛玉送的,益發能夠從容生活了。

悄無聲息的,迎春心底那塊高高懸起的惶懼不安的石頭,落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我赦霸天冤大頭土豪人設不能倒,哼哼哼

感謝眠王、28633496兩位親的地雷,愛你們麽麽噠

☆、秘藥

“聽琏兒講,二姑爺看着相貌不壞,長得也高壯,是個體面氣派的相貌,去年又補了缺,二妹妹一過去便是诰命,再過兩年生個一兒半女下來,娘娘便要當姨母了。”又是一月椒房眷屬探視日,賈母年事已高,王夫人前幾日着了風,邢夫人身子不痛快,便只有鳳姐一人入宮。幸好她言辭爽闊,一個人也能說出滿堂人的熱鬧,說了幾樁家中趣事後,便格外的将迎春的婚事拿出來宣講一番。

元妃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內氣源源運轉,待放下茶盅時,入口的那點濁氣已被湮滅得涓滴不剩。她瞥向鳳姐,見她眉梢眼角盡是志得之态,脂濃粉豔,俨然珠圍翠繞安閑舒心的貴婦,可細細看時,依舊隐約能瞧出一點上好的脂粉、精致的妝容都遮不去的蠟黃底色。賈赦卒中後,賈琏夫妻倆正式接過了大房的內外事務,加之管着榮國府的上下家事,說是榮國府中第一得意人也不為過。賈琏固然聲氣高了不止一層,鎮日忙得不着家,而鳳姐亦是忙于弄權,無心管束于丈夫倒還罷了,能善加保重自己也是不錯,如今看來,怎地倒露出了個外強中幹的情形?如此,斷然不是長久之道。

心念一動,元妃遣退了左右,只留下了抱琴,擺出一副鄭重的神色道:“你今兒來得正好,我正有一事,非心腹之人說不出口,思前想去,還得勞你替我設法。”說着向抱琴吩咐,“去把我擱在那邊博古閣上的藥盒拿來。”

鳳姐見她如此慎重,一時又是詫異又是暗喜。詫異的是元妃入宮多年,向來是打落牙齒和血吞,哪怕是昔年失卻聖心被禁足宮中,那般艱難的日子也沒主動向家裏人求助過,怎地今兒忽然便要她幫忙?暗喜的是元妃這般剛強的人,頭一遭有求于人,那個人選的竟是她,可見她的能為遠非那幹庸碌之輩所能及,又怎能不暗自得意?當下揚眉笑道:“娘娘要有什麽煩的惱的解不開的,盡管說與我聽。能開解的,義不容辭;開解不了的,逗娘娘纾解纾解心事,給娘娘解個悶兒的能為,我也還是有的。”

元妃淡淡點頭,叫抱琴把那只取來的描金螺钿小盒子擱在自己手邊,伸出一根冰玉也似的手指,一下一下的點着盒蓋,發出咚咚的清響:“你的能為,家裏誰不滿口稱贊的?若非如此,我為何不去向別人開口?正是為着這一樁事非你不可。”

被一向對任何人甚至皇帝都不假辭色的人如此贊賞,鳳姐只覺面上十分光輝。元妃将她隐隐的得意之色收入眼底,這才将所欲托之事一一的講了出來:“我這身子一直養不好,長此以往下去,也總不能更好了。後宮佳麗如雲,皇上雖暫時并未厭倦于我,時日一久,保不定會有色衰愛弛之險。我便想着,趁着眼下年紀還不算大,早點兒要個子嗣。”

她不說還好,這一說,登時把鳳姐聽得一凜:“娘娘是怎麽打算的?”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能否誕育子嗣最是要看緣分的。像她與賈琏年少夫妻,一般的也如膠似漆過,可就是肚子沒動靜,好容易懷上一個,生下來還是個姑娘。如今巧姐都長到五六歲了,她也沒能再懷上只男半女。推及元妃,當年青春健壯的時候沒能有妊,現下身子壞了,再想懷上又談何容易!而但凡婦人若是求子求瘋了,難保不會出昏招,小到求神拜佛,中至暖情藥物,大到與人私通都不是沒有可能——眼下元妃到底是想走哪條道?

元妃見天不怕地不怕的鳳姐吓得臉色微白,不覺暗暗搖頭,面上卻是波瀾不驚,指了指螺钿小盒:“我将此意說與皇上聽後,皇上特令人從番邦高僧那裏求來了靈藥,據說至多服食三回,必會有妊。”

原來是服藥,還是皇上求來的藥?鳳姐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氣。她還真怕元妃生出個借種生子的主意,非要壓着她從宮外給偷渡個壯年男子進去。她再怎麽不懼鬼神,眼看着是要殺頭的大罪也是不敢去做的。

元妃卻在此時嘆了一口氣。

這光景,難道還有什麽自己沒能猜到的難處?鳳姐好容易落下的心又狂跳起來。

元妃似笑非笑的掃了她一眼,接着道:“話雖如此,可這靈藥的功效實在是說不準,且那老僧還特特的叮囑,服用此藥之前,需得齋戒至少三個月,多食瓜果菜蔬,清心寡欲,不得狂喜狂怒,不得操勞,不得入夜不眠,不得沾染金銀沉穢之氣。但凡有一條觸犯,這藥便失了靈性。及至吃藥,需得以參湯沖服,早晚各半丸,便可齊全。”

“只有一遭,”沒等鳳姐一口氣松全了,元妃又道,“這藥我悄悄地令太醫院瞧過,吃了對身體确無壞處,只是究竟有沒有求子之效,卻是瞧不出的。”

鳳姐心領神會,當即道:“娘娘想找人試藥?”

元妃露出“你果然是聰明人”的微笑:“這藥十分珍貴,再不多得的,試藥人既不宜多,口風也要嚴謹才是。”

直到鳳姐告退走出,抱琴方将自己的表情由含蓄微笑調整回了無奈:“娘娘這是想做什麽呢?”她沒有記錯的話,那盒子裏裝的是自家娘娘随便抓了些滋陰補氣的藥材胡亂一氣和的丸藥吧?擱在那裏好有些日子了,連小宮女都不好意思賞下去的。怎地搖身一變,就成了番僧進上的求子靈藥了?

“一張一弛,方為文武之道。”元妃卻沒有笑,她并非專修歧黃之術的丹修,可修為擺在那裏,對天道萬法的理解自非常人可比,她随手配的藥,縱沒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威能,調理調理婦人的身子也是盡夠的,“她也是時候好生歇歇了。”

抱琴搖頭,無奈而笑。

這麽戲耍自己的堂弟媳婦,有意思麽?

作為兩人議論的中心,鳳姐着實将元妃的吩咐放在了心上。元妃的請托說得既機密,鳳姐這邊哪裏敢放半點風聲走漏出去?她也留了心,太醫院的人是請不得了,便使人悄悄地拿了一點藥去找民間的名醫,細細的看過。那群大夫十個裏有六個說是補身之藥,剩下四個說不出門道,只肯定一點,此藥于婦人身體有滋補之效,絕無害處。

鳳姐聽了,方放下心來,與平兒商議了一回,隔天便秉過了賈母和邢夫人、王夫人,将掌家之權暫時卸了下來,由李纨、寶釵代管,另有探春将要出閣,也幫掌着練手,自己則歇了下來。元妃囑托之事,她大可以尋下人一試,但服藥之前的齋戒太過顯眼,難免招人眼。且元妃既說了此藥再不多得,若果真靈驗,肥水不流外人田,她自己還沒有兒子呢!

子嗣之事,起初鳳姐并不在意。彼時她自恃年輕體壯,只想着此時沒有日後必有,她能生得下一個巧姐,自然也生得下兒子來。況且彼時她方嫁來榮國府為救,只急着要站穩腳跟、立出自己的威風來,又自恃青春貌美,與賈琏正是綢缪歡洽的時候,深心之中亦不樂意生個孩子出來攪和。然而時移世易,她現下倒是威風之極了,可與賈琏的情分也漸冷淡,加之身上的病總不見好,要個子嗣的念頭反而迫切了起來。自家丈夫的德行她怎會不清楚?眼下礙于她的面子,或許能有幾分顧忌,倘若再過得幾年她仍是沒生個兒子出來,他管保什麽香的臭的都往屋裏拉。想她王熙鳳剛強了半輩子,難道回頭等巧姐嫁了人,到老了,她反要去看那起子奴才秧子生的小崽子們的臉色,連帶着自家掙得大筆家私都要便宜了那群人?

做他娘們老子的白日夢去!

午間賈琏回來取東西,一挑簾子進去,看見鳳姐卸下了慣常戴的金銀珠翠,只烏泱泱的挽了個家常的發髻,簪了支玉釵并幾朵點翠珠花,比之往日看慣了的華豔令人,憑空多出了幾分柔軟清淡的妩媚可愛來。他已許多日子不曾好生的端詳過鳳姐的樣子,猛然一瞧見,登時覺得眼目一清。兩人正說話的功夫,午飯擺了出來,清一色的全是清淡素齋,鳳姐忙說:“底下人真是糊塗了,知道你中午要回來,竟還不添幾道菜!這就叫他們重做去!”

“罷罷罷,”賈琏忙叫住,他今天看着鳳姐這幅模樣覺得格外新鮮,便也較之往日多出了不少耐心的聲氣,“別折騰底下人了。一般的飯菜,你吃得,我怎麽就吃不得?倒是左近也沒有什麽大日子,你怎麽就吃起齋來了?”

鳳姐扶了扶松松攏起的鴉鬓,畢竟是金陵王氏金尊玉貴的閨秀小姐,自幼養就的儀态,當她斂去了驕橫傲氣後而微露女兒情态時,便是十二分的清俊風流:“昨兒進宮見了娘娘,她精神極好,可那一舉一動就透着不支的樣子。想來再剛強的人,倘或傷了身體虧了根本,便是個鐵人也得給磨壞了。”

“你就觸景生情,想着要好生保養了?”賈琏奇道。鳳姐慣是個好強的,哪怕病掉了半條命也不肯輕易承認自己勢弱的,何時有了這等自覺?

“怎麽?許我為你們賈家赴湯蹈火累死累活,不許我自個兒乏了,退下來松散些日子?”鳳姐斜睨了他一眼。這一眼甚是嬌媚,看得賈琏心下發癢,連連笑道:“許,怎麽不許?”說話間,賈琏的飯菜也已端了上來,夫妻倆對坐着吃罷,平兒又從奶娘那裏領了巧姐過來,兩人逗着女兒玩了會子,忽見外面小厮興兒尋了來:“回二爺,二奶奶,那位黃三爺來了,正在廳裏等着。”

賈琏頗覺掃興,一邊讓人整理穿上見客的衣裳,一邊口中問道:“他來做什麽?”

興兒表情飄忽如做夢:“他說瞧着明兒天氣應該不錯,要接林郡君出去玩呢!”

作者有話要說: 好久沒上線的鬥戰勝妃表示:在下掐指一算,是該讓榮國府大房再添丁的時候了。

赦霸天:吾呢?吾又去哪兒了?

作者菌:結尾不是說了嗎,廳裏站着呢,交待得多清晰多明白啊。

赦霸天(擦狼煙)。

作者菌:隔壁……你……不是……一直……在線……呢……嗎……

天雷一聲響,作者菌卒。

感謝眠王、人面桃花的地雷

☆、龍陽(補完)

若是旁人提出這等無理要求,哪怕再顧忌着“清心寡欲,不得狂喜狂怒,不得操勞”的戒條,鳳姐少不得都要劈頭大罵幾句“放他娘的狗屁!還沒過門就白眉赤眼的想把姑娘家接出去,全沒一點規矩。就是個粉頭都不會招呼一聲就跟着出門抛頭露面的,怎麽不臊死他家祖宗去!”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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