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二回合,全軍覆沒
當提此荒唐要求的人喚作黃舍生時,鳳姐在慣性的心底一怒後,卻是向賈琏睨去。賈琏也正好向鳳姐望來,四目相對,雙雙盡是牙疼之色。
能令這對榮國府年青一代掌握最高權柄的夫婦同時感覺到束手無策,必然不是因為什麽小事。
黃舍生自成名起便素有暴虐之名,京中人多有耳聞,然而上回在黛玉的招婿大會上一亮相,那張昳豔絕色的臉龐兒幾乎沖垮了所有□□,很是為本人挽回了不少正面形象。此後數次來榮國府拜訪,四下裏走動了幾個來回,莫談那些偷偷窺視的大小丫頭們看得紅了臉頰,便是不少男人的眼睛都直愣愣地戳在他身上,扯都扯不下來。
久而久之,便有些潛滋暗長的小騷動。
色字頭上一把刀,而赦生的這把刀勾魂奪命尚且輕而易舉,要磨平幾個十幾個色令智昏之輩的腦子自然更不在話下。是以當一群纨绔撺掇着賈蓉下帖請赦生過寧國府賭射之時,滿心裏只有一派飄飄乎的遐思,而将這厮兇殘的黑歷史選擇性的遺忘了個一幹二淨。
寧國府聚衆射鹄的“傳統”要追溯起來,其源頭只在去年賈敬去世的時候。國喪又逢家孝,可把賈珍、賈蓉這一日無醇酒婦人則全身不舒坦的父子倆憋了個夠嗆,便尋思出來個尋歡作樂的新法門,于是便打着在家射鹄的由頭,遍請了相好的各家過寧國府聚會。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能與賈珍父子交好的自然也是一群浮浪纨绔,正愁國喪期間沒有取樂的法子,被賈珍父子一招便是一呼百應,待到了府中便順理成章的将射鹄這杆大旗忘在腦後。一群人賣弄廚子、吃喝賭錢,國葬期間不便狎妓,故而又招了幾個顏色絕好的娈童陪着,每日裏混得烏煙瘴氣,幾乎不曾将寧國府翻過來。如此心中猶嫌不足,因赦生與黛玉訂婚後多有往榮國府走動,偶然被其中一個看見,登時起了垂涎之心,眼巴巴的盼着将他哄來作樂。
先前招親由榮國府一力協辦,賈珍父子樂得清閑,故此對于這位未來的表姑夫,賈蓉不曾親睹他的勇力,只聽聞他有着一手好箭術,正樂得以此為借口把他诳過來。見他果然應約,心中大是歡喜,便迎他往屋裏走,邊笑道:“聽聞表姑夫箭法精絕,我心底是仰慕已久的。表姑夫想也知道,家中祖上也是武将出身,因此上設了箭道鹄子,在家時時習練,也是個不忘祖風的意思。”
脂粉酒肉的氣味混合着劃拳聲、調笑聲迎風吹來,令赦生敏銳的耳朵與敏感的鼻子頗受摧殘。他立即住腳,褐瞳一斜,自眼角向一臉神秘笑容的賈蓉逼了一記,毫不掩飾的質疑與輕蔑。這般神情,倘換個顏色稍差些的做來,少不得要往輕薄猥瑣的路子上拐過去,赦生做來卻豔光流麗,竟似是抛了一個任是無情也動人的媚眼一般。
賈蓉被這一眼睨得氣都不順了,連忙喘了口氣,方笑道:“獨自習練難免寂寞,幸好各家朋友給面子,時不時來家中捧場,倒也不至于冷落。表姑夫初來,許多朋友尚不認識,待會兒倒要仔細認認呢。”說着揮手示意小厮止步,自己親自打了簾子,招道,“表姑夫請進。”
赦生立在原地不動。他的性情慣是除挂心者與認定的對手之外餘者皆視作不存在的,賈府于他而言只是一個“黛玉娘家”的标簽,至于是娘家外祖母還是娘家表妹,娘家舅舅還是娘家表兄,都無甚區別——哦,寶玉這個“表兄”則需要稍稍注意那麽一點。寧榮二府祖上皆為武将他倒是知道,是以接到賈蓉的邀請,他才懶怠多想,本着不能拂了黛玉娘家人面子的目的應約而來,可現下一看,畫風分明與習練箭術沒有半分關系。
“鹄子呢?”赦生毫不留情面的問。
賈蓉的笑臉有些堆不住了:“箭道在天香樓下設着,那地兒離得又遠風又大,黃兄不如……”他正想說“不如坐下和大夥兒一塊吃酒樂和”,忽然瞥見赦生眼底掠過一道鋒利的冷光,心肝一顫,硬生生說成了:“不如坐下歇歇腳,再過去?”
“你的腿,面捏的?”赦生問。
賈蓉臉一垮,然而瞥見他白潤堪比剝殼雞蛋的側臉,又壓下心底火氣,堆出滿臉的笑容道:“既然表姑夫急着舒展筋骨,就随我來吧。”轉身間抛了一個眼色出去,一名小厮連忙鑽進門通知衆人。這廂賈蓉領着赦生四下裏繞着路,估摸着其他人已趕到了地兒,才慢悠悠的引了赦生過去。
舉凡射鹄總得尋一狹長開闊的地帶才好設靶,一旁的屋舍內設下鹄棚子,內設酒菜茶點、嬌童美婢以供累了的人歇腳享受。于是赦生來時,老遠地依舊聞見酒肉香氣并着脂粉味兒漫天亂飄,與前番并無差別。十來個錦衣華服的男子看見他與賈蓉過來,忙甩開左右伺候的娈童,趕着迎了上來,眼睛發直面色虛白,一看便是常年酒色無度的。赦生沒理會他們互相亂飄的視線與心照不宣的笑容,目光逡巡着尋找鹄子,只在三十步外的所在看到了一個孤零零的箭靶。左右既無那收箭記靶的仆人,周遭也無拉弓瞄準的弓手,一副被人遺忘在世外的模樣,無端的生出了幾分遺世獨立的高人風度。
一擡手,跟在身後的長随連忙解下赦生慣用的弓捧了上來。赦生收緊五指,轉身拉了拉弓弦,全然無視了對面男子見他伸手過來時尚來不及收起的受寵若驚的笑容。他的膂力太強,尋常的硬弓強弩承受不得,必得用重金特制的方可。卻也只能輕拿輕拉,倘一動真格的去拉,少不得也得碎成一堆豆腐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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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錦衣男子的笑容僵在了臉上。賈蓉見氣氛實在尴尬,忙道:“這位是範将軍家的三公子,打小也練得一手好弓箭,聽說表姑夫是同道中人,可不急着要來讨教?難得大家聚在了一處,不如各自換了衣服,賽上幾把?”這黃舍生雖從未在勳貴群衆混過,但一般的也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主兒,能不知道該怎麽找樂子?想來只是初來乍到面嫩,又自恃美貌,難免拿喬些。不如順着他的意思,大夥兒一塊兒射上幾回箭舒活舒活筋骨,趁機混得熟了,正好坐下吃酒取樂。
他心思連轉着,卻見赦生自顧自的試拉了幾下弓弦,又對着三十步外的箭靶隔空比劃了下,微微搖頭。賈蓉一時摸不準他的意思,只好問道,“表姑夫可還有什麽覺得不足的,我立時吩咐了底下人辦來?”
“太近。”赦生說。
衆人不解其意。赦生的長随忙張口補充道:“我們三爺平時習射,慣是在百步外的樹枝上綁一片半寸見方的紅綢子做那靶子,貴府這箭靶也忒……”見賈蓉白淨的面皮一紅,長随一張方正的臉上浮出憨厚的笑容,再不說話了。
“原來黃兄弟的箭術是這麽練出來的,難怪那日能箭射紅梅,雀屏中選。”見賈蓉不中用,另有一人湊上前笑道,“這裏的地方不夠寬闊,勉力按百步設靶,還不得把箭射到園子那頭去。小弟家雲澤樓前的箭道倒是豁朗,改日小弟做東,請黃兄弟來家中習射如何?”
赦生不置可否。他生就一副殊豔奪目的好顏色,哪怕是不鹹不淡的冷着臉,模樣亦是蘊着一絲淺淡而懾人的魅。那人看得心搖神馳,喉結不由自主的動了動:“只是黃兄弟今兒來都來了,也不好直喇喇的就走,還是坐下來和各位兄臺喝上一杯,也是個結交好朋友的意思不是?”
說着便腆着臉上前要拉赦生的胳膊。赦生微一側身,那人的爪子便與他的衣服直直擦過。他猛然自箭囊中抽出一根箭搭上弓弦,轉身如電,瞄準箭靶,松手射出。
“崩——”地一聲,只見那箭自靶心擊穿而過,餘勢如流星驚雷,直直轟向了盡頭的屋舍,破牆而入。
色迷心竅的衆人登時酒醒了大半,齊齊便是一抖。
“轟”地一聲,那屋舍也塌了半邊,幾人匆忙自內奔出,灰頭土臉。
衆人齊齊又是一抖。
赦生徐徐回臂,手掌一攥,那張弓便化作粉末,被風吹得半點渣滓不剩。他面無表情的掃了面如土色的賈蓉一眼:“我賠。”眼風一掃,長随立即取出了兩張銀票遞了上來,賈蓉被他這毫無征兆的發威震得兩股戰戰,早軟在了當地,見銀票遞上來,一時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那廂赦生早大步走遠了。
自然,賈蓉等人拿赦生取樂不成反被炸屋的傳聞不過半日便飛遍了兩府,連大觀園中人也不曾錯過半分。黛玉想明白了其中關竅,少見的動了真怒:“我雖還未入他的門,但婚約已定,便是榮辱一體。小蓉大爺意圖對赦生不軌,又把我當做了什麽人!”
“姑娘別氣壞了身子。”打聽來八卦與自家姑娘共享的雪雁忙說,“咱們姑……黃三爺也未讓他們占了便宜去,毀了他們兩間屋子呢。聽說小蓉大爺腿軟了好幾個時辰還站不穩,被珍大爺知道了究竟後還請家法好一頓收拾,特命了他養好傷後就去給黃三爺賠罪去。”
“這還罷了。”黛玉恨恨道。口中如此說着,卻在入夜後看到暗暗前來探望自己的赦生時又升起了幾分火氣。
“竟起了那等下作念頭,那起子人當真是膽大包天了!”她惱道。
赦生:???
“罷了,你自個兒都無知無覺的,我竟是為你操的哪門子閑心?”瞥見赦生一臉渾然不知發生何事的懵懂神情,黛玉又有幾分失笑,至此怒意盡消。見他全然不在狀況內,她又忍不住出言調侃他:“也難怪他們會生了那龌龊的心思,你生得這等美貌,給旁人瞧見了,要是不心猿意馬一番,都對不起你這張臉呢。”
赦生此時方知白日裏那群人膩歪上來的原因,一時只覺一股黏膩感如蟲豸般從全身上下游走而過,周身汗毛立時根根豎立,臉色微沉了下來:“荒謬無恥!”
黛玉生恐他起了殺心,連忙拉住他的衣袖:“他們是下作無恥,可你白日裏炸房拆屋的,給他們的教訓也盡夠了。你是何等樣人,犯不着與他們斤斤計較,只小懲大誡一番便好。”
炸起的褐發緩緩平順下來,赦生不欲讓黛玉憂心,只好滅去殺意,反握住黛玉溫軟的纖手,只是兀自氣惱難休:“從前在魔界尚生不出斷袖的念頭,對着那堆臭皮囊?哼!便果真有龍陽之好,也不至自甘堕落至此!”
黛玉忽然沉默。赦生驀然意識到什麽,忙尋思着言語補救,她卻已丢開他的手,一雙秋水眸底蓄滿了危險之意,梨窩淺淺,巧笑倩兮:“從前尚生不出斷袖之念?自甘堕落,怎樣便不是自甘堕落?赦生,你适才的話似是大有乾坤吶。”
作者有話要說: 赦生:疑似攪基的黑歷史不小心說漏嘴被媳婦聽出來了,是坦白從寬還是虛僞狡辯?緊急求助,在線等!
作者菌:你大概……需要個搓板?
感謝此間有妖、眠王兩位親的地雷,麽麽麽噠
☆、出櫃與騙婚
短暫的自悔失言後,赦生鎮定了下來。他自問行為舉止皆正大光明,無可指摘,自然也無需心虛。至于那些蜚短流長、不經之談,向來于他皆是左耳入、右耳出,入不得心,便也懶怠理會——倒是當趣談聽聽,聊做解悶也是無妨。見黛玉眸光灼灼直盯着自己,當下赦生略一回憶,便講道:“吾母有一助手,幼時即因天資出衆選擢為吾母近侍。彼時吾尚在吾母腹中,族人便撺掇吾母,若生女,便許配給此魔。”
“生得如何?”黛玉眨了眨眼。
“俊秀豔烈,容光灼灼。”赦生坦然相告。
“與你情分如何?”黛玉緊追着相問。
“情同手足,一度朝夕不離。”赦生道。鬼王多病,而忙于政務的九禍注定不是一個事必躬親的保育型母親。是以他稍記事起即被甩給已長成了俊豔水滑前途無量小将一枚的吞佛童子帶,由武藝到學識,由文化至數術,後者都全方位無空缺的給予了分量沉重的教導與關懷。至于這沉重的分量裏包含了多少資深學神對稚嫩初學者的降維打擊……只能說,幸好赦生本性堅忍、樂觀、向上……越挫越勇。
如此辛酸的童年,不提也罷。
“如此……”黛玉微一點頭,秀玉似的臉上浮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然後呢?”
都交代到這地步了,還不夠麽?赦生愣了愣,接着道:“有一堂兄早前多年在外,間中回族時偶遇幼時的吾,誤認為女性,沖動之下張口示好。”
“生得如何?”黛玉問。
“俊逸端方,神肅意定。”赦生道。
“與你情分如何?”黛玉笑了一笑,問道。
“若與和長兄相處情形相比,尤為溫和。”赦生想了想。堂兄黥龍由朱武一手培養,性情冷傲自持,向來不與同侪相交,矜貴孤僻得緊。偏生大哥螣邪郎又是個外在随意如風內裏心腸火熱的,兩人撞在一起,雖不至于水火不容,總歸黥龍那頭的局促襯得螣邪郎未免剃頭挑子一頭熱了幾分。但這不代表他有意冷待螣邪郎,至少同輩之中的佼佼者如吞佛童子,從來都是不被這位心高貴氣的堂兄放在眼中的。不過大約是緣分使然,黥龍待赦生确是溫和有加,只是推究這份溫和的源頭……我們只能總結為,這份緣分很大概率當真是要看臉的。
“再有呢?”黛玉已經不笑了。若在往日,聽她聲氣不對,赦生必要驚覺幾分,只是他近年來鮮少有如此集中稠密的回憶往事的時候,眼前人又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的,親密舒展自不同尋常。話至此境,饒是他神經粗硬遠勝銅澆鐵鑄,也難免觸動了一絲鄉愁:“有一伯父,待吾極有恩義。雖年紀輩分皆有差,然一見心折,傾蓋如故。”
這回他說的是一殿魔君閻魔旱魃。在鬼族、邪族的君主将顏值色相的優勢發揮至極致之時,依舊不屈不撓的以長角、獠牙、尖銳的爪子、鐵青色的面皮以及标準八尺不打一絲折扣的魁偉身材堅持着硬漢路線的魔界奇男子是也。令見慣了鬼邪兩族各式妖豔賤貨的赦生初見即欽佩得五體投地,當場請求魔君:“待日後自講武堂肄業時,可否允他投入魔君麾下?”魔君歡喜應允不說,還四處炫耀自己座下又得一員殺将,其打心眼裏流淌出來的誠懇、不加掩飾的喜悅,委實令魔界八卦人士興奮了好久——需知,早年旱魃與九禍也是傳過緋聞的。這等“當年沒追上你現在你兒子畢業後自願入我毂中”的構想橋段,歷來深受廣大人民群衆的喜愛。
黛玉嘴角動了動,橫波流冷:“你對他……”
“披肝瀝膽,肝腦塗地,在所不惜。”赦生回憶着初見那名旭日驕陽一般的君主時的心緒澎湃,衷心誠意的道。
“銀鍠赦生。”黛玉夾着冰渣的喚聲終于将他從心潮跌宕裏拽出,他注目過去,但見她玉容寒冰、目冷似低垂平野的晨星。她說:“我們的婚事,就此作罷吧。”
赦生:???
深夜,元瑤正自阖目蘊養神識之際,忽覺心神一動,蕩蕩識海中已多出一道淺淺魔影,正是赦生。因此魔專攻武道而不擅術法,前些日子黛玉忙于編撰宮妃文集而特邀她做陪練以排遣此魔旺盛精力之際,總收斂不住要毀壞幾處荒野山頭。道門中人向有好生之德,元瑤忍無可忍之下,便交給赦生出陽神之法,二者本體各做各的事,卻分出無形神識于識海中交手鬥法,既隐蔽又能身臨其境。此法亦可作聯絡之用,然赦生與她關系從來未曾好過,自然也從未主動與她通過消息,怎地今日卻一反常态主動聯絡與她?
識海中的赦生一如既往的俊秀沉烈,只是那壓抑不住狂亂的眼神分明透着無措:“生死存亡只在一線,大姊,助吾。”
元瑤:……
不知是出于對方破天荒的求助,還是由于對方那句有史以來頭一回真情實意叫出的“大姊”,有那麽一霎的時間,元瑤運行得無比順暢的真氣險些道沖經脈,好在她及時壓制住了走火入魔的苗頭,方才于識海裏凝眉喝道:“說清楚!”
赦生的神情從未有如此深切的诠釋着“委屈”與“一頭霧水”,容顏秀逸的少年帶着幾分倔強的自尊側過臉:“黛玉要廢除我們的婚事。”
元瑤這回是真的糊塗了:“她與你正是情投意合之時,怎會無端口出棄絕之語?到底是怎麽回事?前因後果,都說清楚。”
定了定神,赦生仔細回憶着今夜發生之事,仔細的向元瑤道來。
元瑤同輩有一師妹,早年為一別派修士所追求,見他俊朗潇灑,待自己亦是溫柔小心,不免芳心深許,秉過兩家師門結為道侶。誰知嫁入他門後方知自家夫婿實乃一不折不扣的斷袖,與同門師弟實為一對,可天道所限,縱使是修為通天,兩名男子也無法誕育子嗣,偏生二人身修逍遙,對凡夫俗子最為重視的血脈傳承又怎麽也逍遙不起來,便相約成婚借腹生子。此事他的宗門上下無人不知,只瞞了她與先她一步嫁進來的師弟媳婦兩名女子。元瑤的師妹心性幽微缜密,知曉真情後即隐忍下來,待兩人私會之時引得各派長輩抓了現行,趁機提出和離,還從理虧的夫家宗門身上刮足了好處。只是苦了性情溫柔的師弟媳,知曉真相後大哭一場,回了娘家門派後查出身孕,數月後誕下一子。那兩名斷袖又厚着臉皮隔三差五上門讨要骨血,還羅織了一堆“血脈不可外流”、“長于婦人之手注定沒有出息”、“何等心狠的女子才要令自家骨肉父子不相見”的話四下散播,攪和得前師弟媳一天安生日子也不得過。後來被逼得退無可退,前師弟媳便借口令師弟見兒子,趁他湊近前想要看兒子的功夫自爆元丹,帶着兒子與前夫同歸于盡了。
歷來斷袖騙婚便是造孽。
在赦生的印象裏,這位神清氣凜的女修還是頭一回露出如此介于“暴怒”與“冷笑”之間的神情,本就鮮少有神情變化的冷臉因而現出生硬之感,如是半晌後,終是化作冷冷的一瞥:“騙婚gay不可饒恕!”
下一瞬,赦生即被她踢出了識海。
女人心,海底針。惜乎于眼下的赦生而言,元瑤與黛玉這兩根針,一根他打不贏,另一根則是他的至寶,甭說舍不得打,便是被紮死也得擱在心頭好好地捧着。自那夜不小心将舊日“□□”交代了個底朝天後,黛玉便賭氣再不肯見他。她是他的愛人,自不可以蠻力相逼,然而比起此方世界那群世事洞明城府深沉的人精們,赦生唯一能夠勝過他人的恰恰便是那一身無堅不破的鋒烈功夫。頭一遭遇上心愛女子與自己置氣,偏生最引以為傲的武力無用,向來樂于撮合他們二人的元瑤這頭的路子眼見着已是斷了,赦生只覺無奈複又無措。
憋屈數日之後,便是連手下人也看出不對來,那名商團第一情聖當即為自家老大拿起了主意:“女人家心思重,想整明白她們為什麽置氣,花上一萬年也沒用,要訣只在一個字——纏!山不來就我,我自去就山,指不定三爺這悶頭煩惱的功夫,三奶奶那頭的氣早就生完了——便是還存了氣,三爺要是再不去笑臉相就,說不定那頭由一想百,由百想千,便是三爺平日裏有百樣好處,也得給三奶奶尋摸出一萬件不好處來——萬萬耽誤不得。”
“她不願見我。”赦生口氣略含了幾分低啞。憑手下人對他的了解,便知他這回确是委屈得狠了,當即爽朗一笑,摸了摸兩腮贲張的虬髯:“三爺可真是一世英雄,遇上挂心的美人便亂了章法。就憑上回三爺在寧國府裏的威風,三奶奶是不懼三爺,可這寧榮兩府裏哪個見了咱們三爺不得把腰板打直喽?”
赦生如蒙醍醐灌頂,茅塞頓開。當天下午,他便堵上了榮國府的大廳,并且意料之中的,沒等多久,便見到賈琏面上挂着尴尬并熱絡着的笑容,三步并兩步的搶上前來。
“黃兄……”賈琏方拱起手,嘴只張到半中央,赦生即打斷了他的話:“剛出溫柔鄉?”他聞到了對方身上一縷香甜柔膩的脂粉氣。
方從鳳姐房中出來的賈琏露出“大家都懂的”的笑容,正待繼續适才的寒暄,這回嘴還未張,赦生便再度截斷:“吾甚欽羨。”
饒是賈琏在風流叢中浪蕩慣了,這回笑臉也有些挂不住。有一房美豔又知情知趣的嬌妻固然是人生快事,可此事自家放在心裏樂尚可,若是被另一男子放在嘴邊明明白白的誇贊起來,難免會生出頭巾帶綠的危機感。需知對配偶的占有欲實乃任何一只雄性生物都無法幸免的天性,賈琏自然也在此列,他下意識的便努力将赦生的注意力從自家老婆身上帶開:“林表妹慧貌雙絕,可是太後娘娘、皇後娘娘都沒口稱贊的,這天下男子哪個不羨慕黃兄你?”
話音未落,他默然察覺到對面少年身上一閃即逝的冷烈殺意,不過還未等他辨清,後者已然換出一副怡然的形容來:“明天天氣不錯。”
打太極未果,到底還是被對方轉回了此行正題,賈琏心下叫苦,果然聽到赦生緊接着道:“吾要帶她去打圍,明晨朝食後來接人。”
作者有話要說: 赦生終于坐下了,嗯
☆、勸和
力能拔山扛鼎的黃三爺要接人,誰敢讓他接不成?需知那秀氣的拳頭只需要輕輕一蹭,哪怕是寧榮二府所有的護院都頂上,一群肉體凡胎加起來也沒法一躍而升為金剛不壞之身,照樣個頂個的砸成肉醬。是以不管黛玉心中有多少的不情願,在鳳姐與平兒的求告之下,到底還是坐進了馬車。
心願得償的赦生騎着高頭大馬在前頭開路,心底卻沒有多少計劃達成的喜悅之情,反而異樣的憋屈。而這份憋悶的源頭也正騎着馬跟在黛玉的車窗外,雪白的臉,修長的身形,淡青的箭袖修飾得肩是肩腰是腰,平素腼腆的人意外的于書卷氣外平添幾分英氣。□□所騎的青骢馬行得不慢,難為他也騎得穩穩當當,雖比不上軍旅之人鞍馬娴熟,倒也一洗旁人對他的風吹就倒的面團印象。
此憋悶源頭君不是別人,正是寶玉。
是的,你沒有看錯,是寶玉。
迫于黃三爺“淫威”,賈家不得不把黛玉逼上了車。可大面上的體面不能丢,閨閣小姐出遠門,家裏至少得出個男丁一路護送。可惜賈琏能在赦生面前做出親切笑臉已然是窮盡半生演技的努力成果,再與他多同處一會兒都得小腿肚打轉,自是打死也不肯去的。至于芸、芹之輩,不是在外采買,騰不出身,便是吓得癱軟在床托病不來。一來二去這消息便傳到了寶玉耳朵裏,才趕在急得轉圈的賈琏把鳳姐晃得眼暈之前,讓茗煙遞了願意護送的話過來。
寶玉的為人,兩府無人不知,家事當前的時候,他向來是逃得一溜煙不剩。如今難得如此身先士卒一回,令賈琏大喜之餘,居然生出了幾分“吾家有弟初長成”的欣慰之感來,叫住茗煙便殷殷囑托:“那黃三瞧着是個粗橫的,叫寶玉小心應候着,莫要看他生得俊俏便興致上來失了分寸。至于林妹妹,她雖沒出閣,到底已算和人家有了名分,那黃三若要和她說什麽梯己話,但凡不太過逾禮的,讓寶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算了,千萬別與他争!”
茗煙諾諾的應着,心下一陣叫苦:“琏二爺嘴上倒是說得松快!那黃三爺要真對林姑娘有個什麽動手動腳的,我們二爺不瘋了才怪。不過二爺要沒瘋,聽了是黃三爺要接人,早該學其他人避了開去才好,偏要擱了手頭的事趕去護送。我們家的爺們雖也學過騎馬射箭,可黃三爺是什麽他!我們二爺那點嬌弱底子,真和他對上,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可不是瘋了麽——話說回來,寶二爺這一興起摞挑子,西碑亭那頭的簽售會可怎麽糊弄是好!真是愁人!”
由此可見,對于寶玉挺身而出護送黛玉這件事,實在無法喜聞樂見的不僅赦生一魔。不過與賈琏、茗煙等人所擔憂的情形全然不同,赦生非但沒有為難寶玉,反而對這位“表兄”頗為客氣。任他騎馬随在黛玉的車外,自己則當先一騎,領着幾個屬下遙遙在前為衆人開路,只是轉身之際,臉色似乎難看了那麽一點點。
“林妹妹,你看那處山花開得像胭脂一般,配上這碧天薄雲,比起咱們園子裏的景致,倒是另有一番野趣。”黛玉坐一架車,丫頭婆子們坐了兩架車,大小行李又是一架車,女眷們湊了一列小小的車隊出來,寶玉則和小厮、長随一道騎馬随車而行,時不時的湊到車窗邊與黛玉說道。自向黛玉坦誠心意後,他即大病了一場,病中聽聞赦生待黛玉十分殷勤,派來問候、送東西的人幾乎沒把大觀園的園門踏破,又兼對赦生的品貌心折已久,自此認定他二人是天造地設的璧人。縱使心下依舊難過,可面上畢竟平靜了下來,他守定了兄長的名分,與黛玉的情分反倒恢複了幾分幼時的言笑相投。
“‘山花照塢複燒溪,樹樹枝枝盡可迷[引自唐·錢起《山花》。]。’從前讀詩的時候也曾想過是怎樣的情形,只是到底不如親眼見着覺得眼目清明。”隔了車帷,黛玉溫聲回道。
她嗓音嬌柔清細,非靠近不能聽清的,可赦生五感何等敏銳,自然聽得一清二楚。見他倆你一言我一語聊得稠密,自己反倒被遺忘在了世界之外,赦生益發的沉了顏色,微振缰繩,座下馬長嘶一聲,遠遠地将車隊甩在身後。手下看見,忙縱馬趕上,仗着黛玉、寶玉一行人聽不見,憤憤不平的叫道:“三爺!那賈老二忒不識相!等到了莊子上,兄弟們給他的馬上做點手腳,包讓他從馬上跌個狗啃泥,在床上躺上半年起不來!”
“休要胡鬧!”赦生沉了眼。他們要去設圍的鐵網山位在京郊百裏之外,以一行人的速度,今晚是趕不到的。按赦生的計劃,今晚便在莊子上休息一晚,明早起身繼續趕路,正好在晌午前趕到鐵網山。圍場、帳篷都是早早派人去設好的,去了直接打圍。至于黛玉,她可以散散步,看看書,寫寫詩,累了去帳篷裏歇着,或者興致上來也可以學着騎騎馬——想也知道,大觀園與林府雖好,到底逼仄局促,住的久了連天空都變成了四方的,哪裏比得上在這草肥馬壯之時縱情奔騰來的暢快?赦生早挑好了一匹漂亮馴良的小母馬備着,只待黛玉流露出想學的意思就順手奉上——自然,教她騎馬的只能是他。
完美。
千算萬算,沒算到斜刺裏殺出來寶玉這個程咬金,赦生已然看到了計劃全盤崩毀的晦暗未來,可使手段把寶玉弄出去他亦不屑為之。這世間有什麽事不是打一架不能解決的?有那暗地裏算計人的功夫,還不如多去校場練練拳腳身法。況且眼下這個節骨眼,黛玉已是惱極了他,寶玉若是再出個什麽亂子,怕是她此生都不願意再多看他一眼的。
屬下縮了縮腦袋,再不敢說了。一路無話。待一行人行至莊子,已是薄暮時候。一群丫頭婆子簇擁着黛玉香氛飄飄的進了大門,除了仆婦丫鬟們欠了欠身,正主卻是看也沒看立在門邊往來瞟的赦生一眼,就在管家娘子的帶領下向內院走去。寶玉下了馬,疑惑的看看黛玉已走遠的背影,又看看幾乎要将嘴唇抿成一條線的赦生,沉吟了會兒,忽然湊近了幾步。
赦生揚眉望去,神色不虞。
寶玉只覺英華烈氣逼面而來,驚得心肝一顫。時至今日,他再不會傻傻的将對方當做當年臆想中的“豔若桃李柔弱落難”的番邦美人去揣測,見赦生神色不悅,便忙立住腳,傾身向前,悄悄的張口問道:“你和林妹妹吵架了,還是林妹妹和你吵架了?”
赦生瞄了他一眼,那神情宛如看見刀劍開花一般的古怪,卻不由自主的也壓低了聲音:“有何區別?”
“如果是前者,就趕緊去負荊請罪。林妹妹通情達理,在你跪下恸哭求饒之前必是肯原諒的。”寶玉信口胡說着,見赦生面色冷淡,耳朵卻不由自主的動了動,顯是聽得認真,不由暗暗捧腹,“如果是後者,就趕緊去賠禮道歉,林妹妹嘴硬心軟,只要好聲好氣的求告着,必是肯消氣的。”
赦生略略點頭,正待舉步,忽而想到了什麽,橫目,自眼角斜睨,将寶玉由頭看到腳,又自腳看到頭:“你,很有心得?”
殺意當頭,寶玉再不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