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二回合,全軍覆沒
元妃收回目光,料定她是被孫紹祖打怕了,入宮前必又受了一番威脅恐吓,才戰戰兢兢到了這般田地。當下把茶盅往桌上“砰”地一按,清脆的一響,迎春跟着很鮮明的一抖。元妃道:“我召你來的緣故,你應該是明白的——便是不明白,孫家人定是明白的,也定是色色的都跟你叮囑清楚了。你這泥土性子,我也不問你有何成算。我只問你,你也是父母生養、老祖宗叔嬸疼愛、錦繡叢中長大的侯門千金,你就甘心認了命,被這等狼心狗肺的東西治死了不成!”
迎春聞言也不擡頭,只是抖着身子默默哭泣。元妃也不催逼,只是盯着她不放。過了半晌,迎春驀然用力擡起頭,滿面淚痕,沖得妝容斑駁,分外狼狽:“大姐姐,我偏不信自己的命這麽苦!”
元妃寒雪般的臉上綻出一絲微微的笑紋。
作者有話要說: 原著裏迎春性情雖然懦弱,可在一退再退之後也哭着說過偏不信自己的命這麽苦的話,可惜她的親人已經無力庇佑于她了。
感謝眠王親的地雷。
☆、師出有名
見迎春少有的硬氣了一回,元妃點頭道:“你只記住今日這句話,別再忘了。其他的大姐姐來安排,你不要多管。”
說着喚來一名太監,叫帶上幾名侍衛和健壯的宮女:“去孫府傳話,就說本宮見了二丫頭十分喜歡,打量留她多住幾日,叫收拾了二丫頭的行李送進來。孫府是沒有老夫人的,留神看他後宅主事的是誰,若敢躲躲藏藏,只管砸;砸到她出來見你們,堵了嘴只管打,橫豎給留上一口氣,別叫死了;行李要好的,稍微差一些我可是不依的。”
一時太監去了,便又向迎春道:“方才那兩個小宮女的臉可記住了?她們還算有幾分武藝傍身,這幾年我就姑且先把她們借給你。她們已在孫府大大鬧過一遭,得罪人也盡夠了,日後陪你到了孫府,少不得要對你忠心。”又叫過一名吳嬷嬷,“人說女兒出嫁後便生死有命,本宮卻偏不信,二丫頭性子懦,那是她好性兒,本宮卻看不過。如今本宮把二妹妹交給你,你可能護住她?”
那吳嬷嬷原是宮裏積年的吳嬷嬷,最是狡猾精明不過,聽出元妃有叫她立威之意,去孫府作威作福,自然比在宮中為奴為婢強過數倍,當下笑得見牙不見眼:“娘娘只管放心。”
元妃冷笑一聲:“你也是服侍過本宮幾年的,應該知道本宮是個最狠心不過的人。要是叫本宮察覺出二妹妹有一絲受委屈,不管給她委屈受的人是誰,本宮先揭了你的皮!”
吳嬷嬷明白她是恐迎春性子太軟,反被吳嬷嬷脅勢拿捏住了,故而預先出言敲打,當下唬得雙膝一跪:“娘娘放心,奴才再也不敢的!”
元妃點頭:“那即日起你便開始服侍二妹妹,若被本宮瞧出一二不妥,換人還是來得及的。”
“是,是!”吳嬷嬷連連應道,見她再不說話,忙躬身湊到迎春跟前,“孫太太也該洗把臉,宮裏不比外邊,見了哭聲總不便宜。”
“那孫家連誰都不放在眼裏,哪個敢高攀去随了他的姓?”元妃眉毛一揚,吳嬷嬷立時會意,改口叫“二姑娘”。迎春強壓着哭聲擦着眼淚:“他是朝廷命官,大姐姐公然掃了他的面子,萬一被皇上怪罪,可不是妹妹的罪過了?”
“杞人憂天。”元妃忍不住一笑,“你只管顧好你自己,我自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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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皇帝照例在交泰殿與皇後同宿,次日便傳話說是要來長信宮用晚膳。元妃正看着吳嬷嬷指點迎春治家之法,聞言只微微點了下頭,餘光見迎春神色惴惴,不免嘆氣:“那孫紹祖在你看來厲害,在我看來不過是個不入流的,毫末之微,哪裏值得怕成這樣?橫豎有我。”
晚間皇帝來時,元妃散挽了一頭烏雲似的發絲,不飾珠翠,只在一只手腕上套了只翠森森的玉镯,正倚在小幾上描花樣子,一壁描一壁點頭,星眼朦胧,微有不勝之态。饒是他近來對元妃早已轉愛為敬,見此情态也不由唯有動情,上前按住她的肩:“這才什麽鐘頭,怎麽就泛起困了?”
元妃故作驚醒的嗔了他一眼,驚得皇帝讪讪的縮回手後,方才起身親自給他斟了茶:“昨兒皇後娘娘恩典,特許我見一見家中姊妹,我因想着其餘姊妹每年省親都是要見的,獨有二妹妹今年出了門子,相見的機會少,少不得召她進來,姐妹們頑笑一會兒。誰想到平白生出一番閑氣,論理也不當計較,只是覺得可笑。一覺可笑,少不得又去思量,這一思量,略一費神,竟打起盹了。也是我這幾年變嬌氣了。”
“什麽閑氣,還能既不當計較,又覺得可笑?”皇帝奇道。
元妃微微一笑,卻不說話。皇帝見一旁的抱琴神色不虞,便道:“你主子向來懶怠生事,她不想說,抱琴,你來說!”
抱琴拜了一拜,這才開口:“此事說來雖可笑,可也是那孫家太不懂規矩了。昨兒娘娘因與二姑奶奶聊得歡喜,便臨時起意多留二姑奶奶住幾天,叫人送了二姑奶奶的行李進來。那行禮倒還罷了,誰知孫家進上給娘娘的東西竟大大的不像樣!”
“想是他家家資不足,你們又是在宮裏呆慣了的,見了他們的東西,便嫌怠慢了。”皇帝笑道。
抱琴氣哼哼的笑了:“這倒還罷了,天底下誰能跟比皇家富貴?可是那裏面進的給娘娘的禮,居然是舊年娘娘賞給二姑奶奶的!舊年二姑奶奶未出閣的時候,家裏再艱難,也不至于拿了娘娘的東西倒還給娘娘的!如今倒好……”
“行了。”元妃截道,“叫你回話,這麽夾七夾八的做什麽?想是他家長久也沒個當家主母可以來宮裏走動,既無從明白規矩,一時失了體統也是有的。”
“這話在理。”皇帝點頭道,“不過也沒有底下人怠慢倒讓皇家受氣的理。”
元妃道:“我已派了人去申斥了幾句,東西倒是小事,怠慢了綱常可不好——橫豎我是個受不得氣的!”
皇帝登時有些讪讪的:“這都多少年前的老話,怎麽又給翻出來了?”見元妃只是盯着他瞧,連忙腆着臉笑,“這半天功夫了,怎麽還不見華陽過來?”
“她陪太後娘娘跪經去了,才傳了話來,晚膳便陪太後娘娘用了。”元妃道,“難為皇上說了這許久的話,竟還記得起她來。”
皇帝惟有讪讪。
他這廂扮小意兒扮得費力,自然也無暇考證自家愛妃的“申斥”究竟是怎麽個申斥法兒。渾然不知那個連面也不曾見過的自家臣子孫紹祖此時正身處于怎樣的水深火熱之中。
卻說孫紹祖當日回府,一進門便看見園子裏樹也歪了花葉禿了,假山石缺了好幾個眼,家裏正房被砸了個底朝天,平素最放在心肝上的兩個姬妾被打得躺在床上直叫喚,登時氣得火冒三丈:“那賤人自己不敢和爺打擂臺,請幫手算什麽本事?便是地府的閻王西天的佛祖天庭的玉帝,也沒得管到大爺的房裏來的道理!心肝兒肉你先別哭,我就不信那賤人能一輩子躲在宮裏不出來!乖乖別哭了,等那賤人回來,爺踩着她的脖子讓她給你們端茶賠禮!”
雞飛狗跳牆的直嚷了半夜,到底沒敢罵到皇妃頭上。饒是孫紹祖心裏深恨迎春,罵累了也只能胡亂睡了,因愛妾無法侍奉,少不得又拉了兩個丫鬟陪宿。
凡人生氣,大多要依着那“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規律。孫紹祖起初幾日恨不能把迎春打死。再過上幾日,便是有天大的氣也自慢慢的平了。待得又過幾日,見貴妃娘娘居然還留着迎春不放,顯然是對這名堂妹十分看重,不由得又懼怕起來。雖然時時以後宮不得幹政區區婦人奈何不了朝廷命官之類的話來壯膽,然則膽氣已衰,再驕橫跋扈的人也漸漸醒悟過來這回确是闖了禍。
賈赦那個老東西再怎麽拿女兒抵銀子,那賤人到底還是貴妃的堂妹。貴妃如今正得寵,還有救駕之功,她的妹妹也算當今天子的二姨,哪裏能當真當成婢女粉頭一樣作踐?
就在孫紹祖琢磨着要不要上賈府逼着他們去宮裏催人的空當,元妃終于把人送了來,一行還有幾個宮女并一個吳嬷嬷。于是當孫紹祖整理整理自家的氣概,雄赳赳的被請進迎春房裏時,迎面就是吳嬷嬷的笑臉:“娘娘久不見自家姐妹,難得和姑娘相聚,一時興起就留了些日子。姑爺莫要着惱,娘娘這不是讓我們把姑娘送回來了嗎?”
孫紹祖“哼”了一聲,斜眼瞟見迎春坐得遠遠的,氣色倒是比從前從容了些許,見他瞪來,也不瑟縮一下,反而立時別過頭看去了他處,登時氣得恨不能立時老拳相向。吳嬷嬷不動聲色的攔在前頭,笑的分外親切慈和:“小夫妻家家的,總有拌嘴的時候,過一陣子也就好了。咱們娘娘說了,我們二姑娘年紀輕、性子又軟,有什麽不懂事的地方,還請姑爺憐惜她年輕識淺,千萬擔待着些。吃了這杯茶,咱就把過去的不痛快抛下如何?”
孫紹祖心底雖怒,但伸手不打笑臉人,加上到底也不敢公然頂撞宮裏有體面的嬷嬷,再見斟茶的丫鬟頗為眼生,年紀雖大一些,模樣卻生得十分文秀,氣度分外的紮眼,心裏又轉出一分喜氣,當下二話不說把茶喝了個幹淨。觑着吳嬷嬷轉身勸迎春說話的功夫,悄悄攥住了丫鬟的手腕:“你叫什麽名字?”
那丫鬟尚且沒說什麽,吳嬷嬷正巧回身,見狀登時把先前恨不能笑出朵花來的老臉用力一板,喝道:“放肆!”
孫紹祖吃了一驚,還沒意識到發生何事的關頭,那丫鬟已然甩脫了他的手,拿袖子一抹臉,待放下時已經滿臉是淚,哭道:“嬷嬷,我是沒臉活下去了!”
吳嬷嬷一把摟住她:“哎喲我的姑娘诶,誰不知你是娘娘身邊最體面的大姑姑,打小一塊兒長大的情分,她一定會給你做主的!”
原來那丫鬟不是別人,竟是元妃身邊的抱琴,這回特意同着吳嬷嬷一塊送迎春回府的。孫紹祖一早進來便看見屋裏的幾個女子眼生,但她們穿的低調,也看不出是不是宮裏的樣式,便以為先前迎春陪嫁來的丫鬟死的死病的病賣的賣,這是賈府後來補來的人。哪裏想得到居然是宮女?可既是宮娥,又為何做丫鬟打扮?此刻聽抱琴與吳嬷嬷這麽一唱一和,孫紹祖頓時心咯噔一聲醒過味來,打椅子上一躍而起:“好啊,你們合起來算計我!”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又名元妃娘娘的釣魚執法咳咳咳咳
感謝眠王親的地雷麽麽噠
☆、反套路的大團圓
孫紹祖剛嚷到一半,兩個宮女早悄悄地繞到他身後,眼疾手快的一人鎖住一邊臂膀,狠命往後一拉。孫紹祖措手不及,一屁股坐了回去,登時發出一聲殺豬也似的慘嚎,原來椅墊已被一個宮女極快的換成了豎滿了鋼針的鐵板。孫紹祖疼極,死命掙紮,他本是武将,力氣頗大,但一掙紮起來臀下便連筋帶皮的劇痛,想動也動不利索。那兩個宮女氣力竟也不小,趁他劇痛的功夫,一手拿了繩子早把他捆得如粽子一般。
“別說宮女是皇上的女人,就算是皇家的貓兒、狗兒,為人臣子的也得好好供着。調戲宮中女官,姓孫的!你不要命了!”吳嬷嬷喝道。
事已至此,孫紹祖哪裏不明白自己是被算計了,疼得大吼:“外面的人是死了嗎?”幾個丫鬟同着小厮伸着頭進來,被宮女一眼瞪回去:“宮裏人辦事,你們有話說?把管事的都叫來,有半點風聲走漏,先打死你們!”腳步聲一陣亂響,卻是丫鬟小厮們被吓得沒命的跑出去叫人去也。
吳嬷嬷叫宮女拆了門栓、尋了馱水棍,把孫紹祖連人帶椅子一起拖到院子裏,沒命的一頓好打。打的時候倒也有分寸,不打頭臉,只撿着要命處招呼,不一時便把一條生龍活虎的漢子打成了一只沒聲氣的弱貓。這時各處的管家已然到了,見狀駭得烏壓壓的跪了一地。孫紹祖見人多,也撞起了三分膽子,抽着氣色厲內荏的喊道:“對朝廷命官動用私刑,你們不要命了?”
吳嬷嬷大喝一聲:“打!”話音甫落,孫紹祖腹部已然挨了一棍,登時沒了聲。吳嬷嬷冷笑:“明明是孫大爺先調戲宮女,藐視皇威。這樣的大罪都敢犯,現在還敢威脅宮裏人,今天要不給你點教訓,趕明兒莫不是要造反?”
“寵妾滅妻,敗壞倫常,再打!”
“淫辱婦女,沒王法沒天良的東西,給我狠狠地打!”
孫紹祖好容易壯起來的聲勢被打得七零八落,有一聲沒一聲的□□道:“我要是死了,你們都脫不了幹系!”
“好啊!我現在就治死了你,看哪個敢上金銮殿為你這麽個活該遭雷劈的東西鳴冤!今兒都沒吃飯嗎?使勁兒打!”見宮女們動作慢了半分,吳嬷嬷叫道,“打死了大不了我們二姑娘守寡,看你收羅的那撥香的臭的婆娘哪個給你號喪去!”
孫紹祖聽她言下之意,竟然真的是想打死自己,這一吓非同小可,連忙一疊聲的讨饒。周圍的管家也齊刷刷的磕頭磕得如山響一般:“我們太爺和老夫人過世得早,嬷嬷就看在我們大爺早早沒了親爹娘的份上開一回恩吧!他年紀小不懂事,給他一回改過的機會就當攢陰功!”
“年紀小?癡長這麽肥壯的個頭還叫年紀小?”吳嬷嬷“呸”了一聲,向內道,“姑娘氣可消了?”
迎春隔窗聽見孫紹祖叫得凄慘,想着殺人不過頭點地,心已經軟了,有心替他求情,想到過往所受的屈辱,又有些遲疑。而吳嬷嬷也不給她猶豫的時間,不過問了一問,便轉回道:“我們姑娘是公侯家的女兒,體面尊貴得很,不好與你們這群下賤胚子計較。便是我們娘娘,也懶得理睬你們的腌臜事。可這回你折辱完了我們娘娘的親妹子,又折辱我們娘娘的身邊人,為着娘娘,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才不能饒過你——接着打!王八頭最鐵,禍害遺千年,哪裏那麽容易就打死了?”
孫紹祖已經沒力氣求饒,管家們聽得吳嬷嬷聲氣略有松動,忙連聲哀告。吳嬷嬷指着他們冷笑:“做主子的不是東西,你們也是畜生。別以為我老婆子不知道你們做了什麽,正房奶奶嫁進來,賬本子都摸不到邊,你們倒是比娘娘的親妹子還體面!一窩亂攪的混賬東西,什麽阿物兒!”
管家們面面相觑,見宮女們虎視眈眈,只得将各自掌管的賬目鑰匙交出來,自有迎春這邊的司棋出來與他們交割——原來在宮裏時元瑤再三盤問迎春本人可有靠得住的心腹,迎春只是不說,被逼得急了,才含淚說出了司棋這個名字。
賈府的幾位姑娘身邊的得力大丫鬟都依着琴棋書畫排的名,如元瑤身邊的抱琴,探春身邊的侍書,惜春身邊的入畫——俱是一同長大的情分。迎春軟弱,司棋卻剛強,每每倒依仗着她給迎春壯膽。誰想這丫鬟年紀大了,心眼也多,主意又定,居然早早的與表弟潘又安看對了眼,有了不才之事。被查出來後大丫鬟的體面沒了,潘又安又畏罪跑了,她自己也被攆去了外邊。家生子成年後原該各自配人的,因她的名聲不好,性子又烈,沒人敢去求配,而司棋感傷表弟薄情,也看淡了男女情分,自此立志不肯嫁人。元瑤聽後,倒覺得這司棋是個很有主意的姑娘,當下便調了她來重新服侍迎春。司棋也是喜出望外,她原就是個能為在乎的人豁出性命的人物,知道自己能起死回生全因迎春的不忘情,自此對迎春更加忠心耿耿,再無二話。
司棋收了賬目鑰匙,拿與迎春。迎春這一月來被元瑤抓着集訓,一概賬目理家倒也大略支持得來,一時看了賬目,再叫各自負責的管家過來講解核查明白。她到底不是熟手,待理清已經過了許久,衆管家被水米不沾的扣在院子裏陪着孫紹祖跪了大半天,裏頭迎春喝茶他們站着,迎春吃飯他們還是站着,待得被放回去時,各個都幾近虛脫了。
不過管家們雖慘,總不及孫紹祖慘,吳嬷嬷直把他打得除了衣服外邊的皮膚外沒有一塊好肉,才叫人把他拖死狗一樣的拖去了房裏鎖着。又命人向部裏告了假,說他馴烈馬時不慎摔傷了腿。只把他鎖在屋裏,每天幾口稀粥薄湯的吊着。孫家人畏懼皇家威勢,便是連一絲口風也不敢向外洩露。
與孫紹祖這邊的凄風苦雨相比,迎春這邊卻是花團錦簇春色燦爛。先前的姬妾見她得勢,紛紛來奉承,被吳嬷嬷指使着打簾子、布菜、端盆倒水,伺候得十分盡心。下人見迎春溫和慈下,哪裏像孫紹祖一般驕奢暴虐,動辄毆打、淫□□女,一時紛紛倒向了迎春這邊。孫紹祖整天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又被吳嬷嬷時不時的拖來迎春面前,當着一屋子的丫鬟媳婦和大小妾室的面,指着鼻子唾面啐罵。待得養好傷,原本尚算得魁梧的身軀活生生的瘦了一大圈不說,一腔丈夫意氣早被磋磨得去了爪哇國。
吳嬷嬷這才自覺圓滿的完成了差事,入宮向元妃回禀前後經過:“還是娘娘雷霆手段,那孫紹祖現在對我們二姑娘可是畢恭畢敬,一絲兒不敢紅臉,一指頭都不敢彈。可是浪子回頭了呢!”
她說着,心中得意,面上也露出了幾分邀功之色。誠然,似孫紹祖這樣的驕橫武夫都能被她擰回脾氣,安安生生的守着懦小姐迎春過日子,吳嬷嬷又怎會不得意萬分?況且脫胎換骨、浪子回頭的大團圓結局,由古至今都是人們最愛看的戲文,吳嬷嬷自然也不例外。誰知她偷眼看去,上首的元妃神情卻是恹恹的,似乎無所謂歡喜,也無所謂欣慰。感覺到了她的視線,反而淡淡道:“不過是借着皇帝的勢罷了,見了成效,也沒什麽好得意的。”
吳嬷嬷口中唯唯,心中茫然,全然不知自家娘娘在不滿什麽。
元妃見她收斂起了輕浮之态,方才點頭:“這樁差事你辦的不錯,待會兒自去找抱琴領賞。二丫頭那裏還需你多多照應。”
“娘娘的吩咐,奴婢敢不肝腦塗地去做?再說了二姑娘那樣可人的性情,奴婢也心疼吶!”吳嬷嬷忙表忠心。
元妃點了點頭:“下去吧。”待她将退出時忽又出聲,“前兒得了些高麗參,本宮已命揀好的拿出來些,再找了些滋補的藥,你回去時一并給二丫頭帶去。叫她好生調養身子,早日有了喜信兒才好。小夫小妻過日子跟玩兒似的,總要有了兒女,才算成了人。我這做大姐姐的心也就可以放下了。”
吳嬷嬷的臉色頓時僵住,只覺一腔熱騰騰的歡喜被兜頭一盆三冬雪水澆了個透心涼,心跳七上八下的撲騰了好會兒,才勉力堆出笑臉來:“竟是沒有娘娘想不到的事!二姑娘和孫紹祖感念娘娘的一片苦心,也該好生過日子,早日兒女雙全才算懂事了。”
元瑤但笑不語,心知吳嬷嬷已然明白了自己的暗示。
迎春那性子慣是爛泥扶不上牆的,虧的是平和溫柔不生事,只要給她一個盼頭,但凡差不多的境遇都能糊弄着過下去。孫紹祖太不是東西,即便是改過,便是沖着他過往糟蹋女子、草菅人命的罪過,元瑤便絕不能容他活着。但若徑直弄死他,迎春少不得還要守寡,無依無靠的豈不糟糕?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老來從子”這條綱常雖是糟心了些,對于迎春這種扶不起來的懦弱性子來說,倒也不是全無用處——但凡讓她有個依靠,不管那是父是母,還是丈夫婆婆,亦或是兒女子孫,只要那是個主心骨,就絕不會過不下去日子。至于那主心骨是誰,迎春倒也不計較那麽多。那孫紹祖雖然可惡,可總要讓迎春有了兒女可守,才是動他的時候。
既如此,莫不如暫時先留着孫紹祖,權當是給迎春留個借種的工具,待迎春的子嗣略長大些……
那孫紹祖便可以收拾收拾去地府,在閻王爺面前,為生前犯下的那一筆筆罪債作個了結了。
作者有話要說: 師門戒律,對付凡人只能借助世俗的規則,而以君權壓制夫權并不算賈元春這個身份自己的本事,這是元瑤不開心的地方。而浪子回頭金不換的大團圓結局或許大部分人喜歡,但當她聽說了孫紹祖的惡行後,在這位浪子還沒回頭的時候便預定了他回頭後的死期。
這便是元瑤的腦回路。
感謝眠王、此間有妖二位親的地雷
☆、各緣
一反從前的閉門不出,迎春漸漸出來在各府間走動。孫紹祖幾乎一次不錯的親自來接,倘或哪回實在有不能耽擱的大事,也必要差人來跟迎春回明白。其表現之溫存體貼、之規行矩步,幾乎可用“脫胎換骨”來形容。這令深知他性情的同僚老友們納罕不已,不是沒有明裏暗裏的刺探過,然而孫紹祖只道:“過去是我糊塗了,脂油蒙了心才做了許多混賬事!前陣子跌了腿在家養着,才知道她的好處。”衆人又哪裏會想到這位平素飛揚跋扈無所不為的武夫到底是如何跌了腿,又是怎麽在家“養着”的,只道是賈太太溫柔賢淑,使盡了溫柔手段,終于哄得他浪子回頭,一時傳為美談不提。
自元妃接手迎春之事,黛玉便放下心中大石,只是旁人能被欺瞞過去,她又如何不知元妃性情?這位大姐姐的性子,說好聽點兒叫清絕孤傲,說狠一點叫不留餘地,縱使礙于迎春一時不便動手,也必不會放孫紹祖一生安樂下去。倘使迎春因孫紹祖今日之好而芳心深陷,他日一旦元妃真正處置了孫紹祖,她又該如何凄涼痛楚?
一念及此,未免又生出幾分憂思。然而轉念想到,大姐姐身為修真煉氣之士,本就非久駐塵世之人,只因與原來的元春姐姐有二十年之約方才羁留宮中,縱能看顧二姐姐幾年,也不能照顧了她一生去。若為長久計,仍得要二姐姐自己立起來。
想通這一點,黛玉便常往孫家探望迎春,每每出言試探點撥幾句。而迎春言談舉止間雖溫柔依舊,提起孫紹祖的态度卻總是冷冷淡淡的:“就這麽着過吧。沒有了娘娘撐腰,我便和那錦屏一樣,早不知道埋在哪一處去了!”
哀莫大于心死,出嫁前懷着多少甜美的期待,被擊碎時便懷了多少悲苦的失望。心既早死了,又哪裏是輕飄飄的一句“浪子回頭”所換的一時的做小伏低可以彌補的?何況眼前的這份做小伏低,是看在她背後的貴妃的強橫上才勉力所為,還是看在她這個人的份上真心所做,明眼人皆知。迎春只是懦弱,卻不是癡傻,哪怕這份清醒與明白所帶來的惟有更深的凄楚與失望。
見她如此心灰,黛玉亦覺凄涼,只好轉開話題,聊起了別的:“二姐姐帕子上的花樣子倒是別致,看着便覺眼目清爽鮮亮。”
迎春這才笑了笑,眸光也随之明亮鮮活了些許:“這是司棋的主意。她說外頭桂花樹上那窩黃莺看着可愛,比着黃莺落桂枝的圖景描出的花樣,我才……”正說間窗外風起,卷着芳馨桂香透窗沁入,花落之聲綿密如雨,芬芳滿室,本是極有詩情的一幕,迎春卻只覺得一陣嘔意自胸間泛起,當即捂住了嘴。黛玉看在眼裏,驀然意識到了什麽,忙過來幫她拍背:“你莫不是……”
好容易捱到嘔意過去,迎春懵懵然的以手撫腹,神情間是初為人母的豐潤柔和之态,只有眼底是沉沉的暗。吳嬷嬷則在旁笑得一團喜慶:“郡君猜得沒錯,咱們太太的月信是有一月的功夫沒來啦!”
眼睫驚花飛羽似的一顫,黛玉握住迎春溫軟的手,嘴唇張了又合,合了又張,支吾再三,仍是道不出一句“恭喜”。
生而為女,想要縱心快活,是有多麽難呀……
她幽幽的想着。
難道非要磨平了所有的清鮮靈秀,只存着胸口的一口濁氣,槁木死灰一般的于這四方囚籠中茍延殘喘過上一輩子,縱有滿腔苦楚也只是自己的事不可麽?生,微末不為人知;死,亦是卑微不為人識——仿佛這繁華塵世、軟紅千丈,一切的快活從來都不屬于她們一般。
相形之下,能嫁得如意郎君、保全天性喜好的自己已是罕有的幸運,可舉世之間,如她這般幸運的女子又有幾人?
自成婚後,黛玉的整顆心都浸溺于繁花爛漫的甜蜜之中,生活為她打開了一副無瑕無缺亦無憂的淳美畫卷,似乎一絲一毫的陰霾都當與她無關。迎春暗沉的眼神便似一道驚雷,自中辟開了她圓滿無憂的生活畫境。
車聲篤篤,所經之處行人紛紛避讓,黛玉坐于車中只顧凝神沉吟,回到家中,赦生卻也在盯着手中紅箋出神。黛玉很少見到他露出類似的表情,似是事出意外的詫異,又似是早有預料的洞徹,甚至唇角還含了幾分忍俊不禁的笑意,一時間将秀豔俊逸的面容生生憋出了幾分扭曲之感。
黛玉見狀,不覺将心事淡淡放下幾分,轉問起他來:“你在笑什麽呢?瞧你的樣子,怪裏怪氣,瞧着怪不好看的。”
被妻子徑直指出神色古怪,赦生立即端正了表情,手下自覺地将紅箋朝起一揚。黛玉已走至他身後,略前探了身子,赦生這麽一伸,正好将上面的內容明明白白的攤在了黛玉的眼前。她定睛一看,卻是一張婚禮請柬,上面盡是些花好月圓的吉祥話,原也無甚出奇,有趣的是婚禮的主角——一個是柳湘蓮,另一個赫然是尤氏。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前些日子柳湘蓮大動幹戈帶着赦生上門去退親的姑娘……便是姓尤的吧?
一時間,黛玉的神情亦變得古怪起來。
被退親的小尤氏原是寧國府尤氏夫人的小妹,與偷嫁了賈琏做二房、被鳳姐一番調度轉嫁了外地富商的尤氏二姐是同母所出,便是她與柳湘蓮的婚約也是時為尤二姐丈夫的賈琏居中所牽的紅線。這些內情直到柳湘蓮退了婚黛玉才知曉齊全,然而彼時尤二姐已遠嫁他鄉,退了親的尤三姐亦與己方再無牽連,她又與二姐妹并不相識,除卻感慨幾聲外,便也再不理論。
可誰能告訴她,此尤與彼尤,可是同一人?若非同一人,那柳湘蓮兜來轉去,畢竟還要迎娶一位尤氏入門,這緣分也太過牢固不破。若是同一人,這婚事定了又退,退了又定,到底還是他倆共結白首,折騰這若幹來回,當真是何苦來呢!
“這中間還有什麽新鮮文章,是你知道、我不知道的?”黛玉借着居高臨下的身位,傾身倚住赦生的兩肩,目光晶亮,“快快說來聽聽,別讓我急着。”
赦生的唇角又上揚了幾分:“二人之般配,遠高于彼此想象。”
原來那日柳湘蓮回家後一直悶悶不樂,他本意只為退親,現在能輕輕松松的退掉這門親事,照理說該喜氣盈胸才對,誰知接下來的日子裏,他居然神思不屬起來。不管是處理生意,還是跑馬放鷹,都喚不回多少喜樂的情緒。直到又一日的晨光映亮帳帷,睜開雙目的第一眼,懸挂壁上的鴛鴦劍便撞入視野,他才驀然意識到,這些天自己居然有意無意的将這件往日随身不離的家傳寶物挂在了卧房壁上,再未摘下過。
前陣子頗下了幾場雨,想來劍身必沾染了水汽。再鋒利的寶劍,若不經過仔細的養護,也會蒙上晦暗的鏽跡。如此怠慢傳家寶物,實在是不肖又不恭。柳湘蓮心下暗嘆一聲,卻不知道自己在悵然什麽,只起身下地摘了那劍,取了細軟的鹿皮細細的擦拭着劍身。
鴛鴦劍是他先祖鑄造,傳至柳湘蓮,已歷兩百餘年,仍舊明耀湛然,鋒芒清利如快雪,實與每代主人的細心養護是分不開的。中間将其作為聘定之物交出時,想到閨閣女子必不會打理此劍——劍為兵器,素來不受閨閣喜愛,偶然陳設屋中,也是作為點綴而已,又有哪個女子會關心內裏的劍身是否蒙上鏽跡?可憐愛劍受屈,非婚後完璧歸趙回到柳家不得恢複昔日光彩,柳湘蓮也不是沒有為此而心痛過。誰知那日尤三姐自刎之時匆匆看去,雌劍明若秋水寒霜,竟是被照料得極精細……
而這柄被照料得鋒芒明湛的鴛鴦雌劍,卻險些瀝上了她的血。
“铮锵——”
清響聲振,卻是柳湘蓮失手将劍掉在了地上。
來不及吩咐小厮備馬,柳湘蓮親自跑去了馬廄,解了自己的馬翻身上背,如飛的趕去了尤三姐家。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