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二回合,全軍覆沒

的死寂,如今的世界要活泛太多。左手裏還握着一截玉枝,她正欲将它也投入火焰,忽聽一聲清叱:“速速罷手!”

黛玉回眸。

斑斓錦繡的霞彩鋪開了天之一隅,一名仙子翩跹而至,羽衣霞袂,雲鬓風鬟,容顏瑩然而生光。分明素昧平生,夢中的黛玉卻下意識的覺得她是自己極熟稔而極親善的好姐妹,是以她自然而然的喚了聲:“姐姐,經久未見仙姿,令妹妹好生想念。”

那仙子姿容之絕世,委實是不存塵世之麗色,只是眉宇間神色端嚴矜重,俨然有一動而天下變色的威儀。她輕啓朱唇,聲若鳳鳴龍吟:“紅塵障目,狂悖損質,那神瑛沉迷兒女溫柔也便罷了,連妹妹也不記得自己的來歷了麽?”

清瑩圓潤的露珠自深朱而妙麗的葉間垂落,輕羽入水也似的細微碎響。黛玉驚怖而醒,渾渾噩噩的倉皇坐起身,水滑的紅绫百子被自肩頭滑落,堆在了腰間,曲曲折折的疊住了背面上孩童們玉雪可愛的笑臉。

穩厚而不失柔和的力道扶住她的雙肩,引着她重新躺下,腰間一緊,卻是被一條勁健的手臂圈住,臉頰靠入了一個堅實的胸膛,铿锵有力的心跳聲像堅韌的風筝線,将驚悸飛散的神思輕緩而不容拒絕的一分一分拉回現實。赦生的嗓音含了深眠忽醒的輕啞,暖暖的呼吸觸動着她的耳廓:“噩夢?”

黛玉急促的呼吸着,隔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記起到身處何時何地、自己又是何人,這才察覺背上已浮出了細細的一層冷汗。她往赦生懷裏又鑽了鑽,汲取着他炙熱的體溫,含糊的“嗯”了一下。

赦生用鼻尖蹭蹭她被冷汗黏在額上的發絲:“你夢到了何物?”

穩定心神,黛玉悶聲将夢中情形講了講,其實這個夢并無一絲可怕之事,可不知為何,就是令她感到無邊的畏懼。因為夢境太過簡單,不過三言兩語便說完了,奇異的是,果真将夢講出,那份莫名的恐怖感即蒸騰殆盡。赦生的身體暖和得熱烘烘的薰籠,黛玉滿足的偎着,睡意又一點一滴的侵蝕了她的意識。

她又睡着了,只是咳嗽了幾聲。

沉沉夜色中,赦生的雙瞳亮起了淩厲煞戾的猩紅光點,手則動靜極輕的扯過被子,将黛玉嚴絲合縫的團了起來。

清苦的藥香重新萦繞在了紫鵑、雪雁等一衆伺候黛玉的舊人鼻端,因着自家姑娘的身體痊愈,她們已有數年不曾聞過藥味,如今熟悉的氣味再臨,令她們恍惚間,似又回到了那些七病八災、一年四季藥香不斷的過往。只是少了個一日四番登門噓寒問暖的寶玉,多了個鎮日陪伴片刻不離的姑爺黃舍生。

赦生端起晾得正溫的藥湯,握住那只對他而言輕巧得如同無物的小小藥匙,一勺一勺的送到黛玉的唇畔。凡喝藥者皆知,若是一氣悶下去倒還痛快些,倘若像喝茶般一口一口的啜飲,這般零碎的折騰簡直是對舌頭的酷刑折磨。也就是黛玉自能吃飯時便開始吃藥,早已習慣藥汁的苦澀,才不覺有異。确切的講,那些孱弱而孤苦的年華留給她的回憶,便如同那熟悉的藥味,觸心皆是苦澀。

可赦生喂給她的藥,嘗來雖仍舊清苦,心中卻是甜的。

慢慢的将藥汁咽下,用帕子細細揩過唇角,見赦生雙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黛玉笑了笑:“今兒的藥勁頭不賴,我覺着好些了。都說了,不過是時氣變換之時的尋常嗽疾,往年沒少得過的,就算放着不管,過會子也會好的,用不着這麽大動幹戈的。這才幾天的功夫,生生就換了四個太醫……”

她嬌聲薄嗔着,眉目間卻籠着輕笑:“再這麽鬧騰着,太醫院怕是要在門口立個牌匾——‘赦生莫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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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跳牆。”赦生硬梆梆的道。太醫又如何?治不好黛玉就是庸醫。若不是自黛玉修了元瑤所給的法訣後氣息與魔氣相克,他再也無法像初識時那般渡魔氣助她,哪裏輪得到讓人類來為他的妻子瞧病?今天的藥要是再不起效,他不介意綁了太醫院院判過來。

黛玉最喜他的這份理直氣壯的橫勁兒,掩住口笑得微顫了雙肩,半晌卻是嘆了口氣:“那些太醫都是血肉之軀,禁不起你這蠻橫行事。況且病去如抽絲,再高明的方子,也沒有立竿見影的道理……”見赦生仍舊拉着臉,她無奈的放棄勸說,讓他給自己披上外衣,扶着自己去了窗下,拿起一卷詩稿默讀了起來。

這些天來,除卻必要的節慶應酬,黛玉從未中斷過文稿的修訂工作。赦生不是沒有勸過她好生養病,但她自覺這只是點無傷身體的小症候,自是不願。她既堅持,赦生便惟有敗下陣來,只是武也不練了,鎮日裏不是變着法子折騰大夫,就是寸步不離的跟在她身畔。

落雪的聲音空靈而靜寂,淋淋漓漓的觸碰着窗外的竹叢,便有清清細細的寒潤回響。黛玉聽着聽着,便覺星眸朦胧,不知不覺便扶腮睡去。赦生待她睡得沉些,将她抱回了床上,蓋好了被子。期間她咳嗽了好幾聲,雖未達到驚醒她的睡夢的地步,卻已讓赦生淩揚的雙眉糾結在了一處。

這些日子以來的不祥預感似乎并非錯覺——不對勁,很不對勁。

“你是說,黛玉染上了嗽疾,延醫問藥皆無用,目前身體似未收到影響,可元氣已有衰弱跡象?”天際濃雲翻覆出洶湧的浪濤,汪洋捭阖,壯美莫可名狀,卻凝出了一名女子的淡淡輪廓。只見那幻影款款的由虛轉實,待到末尾的“象”字落定,一名素衣女修已立在了赦生身後。衣衫獵獵,眸光清清,整個人似乎化在了鐘山蒼黃翻覆的風雪之中,正是元瑤。

氣同天地,物我無分,此乃道家至為玄妙的物化境界。赦生對道門絕學并不了解,但這并不影響他察覺到元瑤展露出的合道之氣度。若在往日,對手的銳意猛進少不得要激起他的鬥志,可此時他不過是匆匆一凜,便即轉移了注意力:“染疾當夜,她做過一夢。”

聽完他的講述,元瑤的神色是如故的冰冷,除卻對黛玉、華陽公主時偶然露出的柔和之色,凜冽的冰冷才是她待人處事的常态。然而赦生依舊以野獸的直覺,從那張冰塊臉上讀出了些微的駭異憤怒之色,于是他徑直問出:“你有何頭緒?告訴吾。”

這是赦生首度自元瑤的臉上看到因他而起的掙紮之色,天人交戰的矛盾将她幽黑的深眸攪動得一派紛亂,許久之後,落定成了決絕的冷寒:“銀鍠赦生,你可知被魔火沖破的舊世界結界漏洞的原址在何處?”

她指向上方重雲四阖的蒼穹。

“它就在那裏,我将之命名為‘天缺’。”

“天缺的盡頭,就是你的異度魔界。”

“穿過去,尋找挽回黛玉生機的方法。若是尋不到,就不必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除夕這天注定是要辭舊迎新的,所以作者菌掐指一算,是時候讓異度魔界冒個頭了。

感謝眠王、人面桃花的地雷,愛你們~~~

☆、福禍

破天荒地,赦生帶回了一名女客。頭戴帷帽,容貌朦胧不清,然姿儀清絕,可知容貌必是不俗。她随着赦生一道穿門過戶,直直的就進了黛玉的屋子,完全不把自個兒當做外人的樣子。這幅“外室會同負心郎君逼宮”的架勢令春纖等一幹小丫頭狐疑不定,不顧赦生屏退衆人的手勢,硬着頭皮就要跟進來給自家姑娘壯膽。

此時的黛玉正自執着藕官剛謄抄好的詩文默默品讀,紫鵑與雪雁立在一旁,悄悄的磨墨、添茶,一擡頭見赦生帶着一名不曾見過的女子進來,後頭還烏泱泱的跟進來一堆人,不由皆是一怔。到底還是紫鵑機敏,見黛玉兀自凝神,當下迎了上來,要替赦生解下大氅,不料那女子卻先解了帷帽,徑直遞給了她。

太嚣張了!

小丫頭們在心底齊齊怒喝。

東西都遞到了眼前,紫鵑心中再是不解,也不好晾着客人,只好雲裏霧裏的接過。此刻雪雁也已回過了神,趕過來要給赦生卸了大衣服,赦生卻已面無表情的一把薅下了大氅,扔到了她懷裏。

太兇了!

小丫頭們齊齊吸了口氣。

自家姑爺雖則兇名在外,但相處得久了便知道,他的悍然僅針對外人,而對親近之人,他的态度雖算不得暖如春風,總歸禮儀是周到的。身為黛玉的侍婢,雪雁還從未看過赦生的冷臉,陡然被這麽一扔,整個人登時懵了。她抱着大氅發呆的功夫,始作俑者已折身向伏案讀書的黛玉走去。冰封的眸光在望向妻子時化作融融,赦生喉頭有些微澀意,握了握拳,竭力讓自己神色如常:“莫看了,客至。”

黛玉這才醒神,擡眸含笑望向赦生,接着便瞥見了立在他身後的白衣烏發的女子,剪水眸底立時浮出了幾許訝然喜色:“你怎生這會子過來了?”她壓住險些沖口而出的“大姐姐”,放下詩稿起身,這才望見擠在門邊的一堆小丫頭,随口道,“你們出去玩吧,都蜂兒呷蜜似的擠在這裏做什麽?”

看姑娘這态度……莫非是熟人?

小丫頭們一頭霧水,觑着自家姑娘并無作難之色,知道她吃不了虧,這才齊齊退出門去。她們的小心思黛玉一想便知,她忍着笑,吩咐紫鵑、雪雁在備好香茗點心後也退出去的功夫,心下已做好了赦生被元瑤揶揄得炸毛後勸架的準備。

枉自生着一身龍虎本事,在家說話還不及妻子有分量,赦生這個一家之主做得是如此的威風全無,着實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的最佳注解。別人或許會顧忌着他的顏面視若不見,可元瑤是一定會抓住這點良機好好嘲弄這個魔物一番的。

奇怪的是,黛玉所料想的情形并未出現。元瑤似乎并未注意到适才的那點小小暗潮,只是睜着一雙黑白湛湛的眸子仔細的凝視了她一番,末了,目光在案上的文稿上一掃而過:“是病人就該靜靜養着,讀書寫字耗神最多,果真把小病熬成了頑疾,可不是好玩的。”

黛玉莞爾:“只是小小嗽疾而已,沒什麽的。大姐姐是未曾見過,往年除卻有數的幾天暖和天氣,我哪日不咳個三兩聲的?況且從前清閑度日時不曾覺得什麽,如今當真忙碌慣了,倒覺得日子過得甚有滋味,現下再叫我躺着将養,反覺得心底缺了什麽似的。”她嗔了赦生一眼,“定是因為你,都說了沒什麽的,折騰了好幾家太醫還不足,怎地把大姐姐也鬧出來啦?何時生出了這‘杞人憂天’的毛病來的?”

赦生緊抿着嘴唇,一言不發。

這些日子他憂着她的病,罕有歡容,可尚未有一刻如此時般郁郁寡歡并焦灼躁動着,仿佛眼瞳深處都蘊着沸騰不安的血色。黛玉觑着他神色不對,心下一跳,正待詢問,便聽元瑤道:“雖是如此,凡事仍得有張有弛,方為長久之道。不過是修幾部書而已,什麽時候做不得?實在不必急于一時。”黛玉只得暫将心底疑惑壓下,轉身拿起案頭的詩稿,随意擇了一首念道:

“冷豔原無異,孤高自不同。羅浮明月夜,香徹夢魂中。”

“林下誰為伴,冰霜只自知。生成貞潔性,紅紫不同時。”

她歪頭一笑:“大姐姐覺得此詩如何?”

元瑤側過臉去,淡淡道:“如冰雪洗梅英,一洗塵俗,芳潔清寒,冷豔傲人。”

黛玉颔首,展顏而笑:“大姐姐可知此詩是何人所做?”元瑤自是無從可知,于是黛玉自顧自的答道,“此詩出自嘉定侯氏女,因所嫁非人,侯氏斷然與夫決離,自此退居清修,餘生不涉紅塵。”

“大姐姐可知我是從何處得到這首詩的?”黛玉又問道,略頓了頓,自答道,“侯氏有一侄女嫁入京中,她與姑母情分極好,常将從前在侯氏那裏看到的詩詞揀那上好的吟給自己所出的女兒聽。侯氏、小侯氏并辭世多年,聽說我征集閨閣詩詞,小侯氏之女便将這些詩文謄錄完整,投到了我這裏。可惜侯氏平生詩作頗豐,小侯氏所記的不過十之一二,小侯氏之女所能憶起的又不過是其中的十之一二。若不是我廣征閨閣筆墨,小侯氏之女便不會有此一錄。大姐姐,歲月無情,他日若是小侯氏之女也歸于泉下,又有誰會知道世間曾有侯氏這樣一位才情過人的女子,又有誰會知道,能秉崇佛道、追求清淨解脫的不惟男子,閨閣之中亦有如此桀骜清潔、意在世外而不落塵寰之人呢?”

略顯蒼白而婉轉含笑的面容清豔若絲雨薄霧之間自在舒放的芙蓉花,黛玉愛憐的放下詩稿,重新壓上鎮紙:“大姐姐,你還記得當初為何會替我取字‘化儀’麽?”

赦生望向元瑤。元瑤則皺起了眉:“弘基風化,儀範天下……”

“大姐姐的良苦用心,我不敢忘懷。黛玉雖不才,仍欲為天下女子立言。”黛玉道,字字清越。

掠了眼赦生,元瑤勾了勾嘴角,半是贊嘆半是無奈:“随你開心吧。”頓了頓,又道,“只是看你眼下忙碌起來便不顧身子的架勢,叫銀鍠赦生怎麽安心離開?”話音甫落,赦生即向元瑤投以飛快的一瞥,見她神色篤定,眼光霎時為之一黯。暗暗地握拳,他對黛玉露出一抹勉強而支離的笑容:“我需回家一趟。”

相識至今,他從不避諱向黛玉談論異度魔界,是以即便是從未親見,黛玉對赦生的家人、赦生的來處仍不算陌生。只是赦生會向她講述講武堂武師們的兇殘,向她抱怨大哥螣邪郎與俊豔并舉的唠叨,乃至于神采飛揚的向她描述愛騎雷狼獸雪白柔軟的毛發、捏起來手感極好的掌爪……卻唯獨對回家一事只字不提。

在此方世界,再無一人能如黛玉這般明白赦生對親朋好友的思念,明了他對故土的眷戀。她本以為,赦生是無法回歸的,此刻乍然聽到他要回家的消息,登時十二分的代他歡喜:“我這就去給你打點行裝。”相隔異世,她注定無法親自去為公婆、叔伯敬茶,總得備些禮物表白心意才好。土儀特産是要帶的,親手繡的女紅針黹是要帶的,自己做的詩文字畫也是要帶的……

“對了,你得去多久?何時能回來呢?”黛玉問。

赦生瞟向元瑤。見他不做聲,黛玉的心不知為何沉了一沉,巴巴的也看了過去。被她這麽一瞧,元瑤的眸光不由閃爍了幾下:“他需由與魔界感應最盛之處出發,辟出兩界通道。”想了想,補充道,“近日兩界感應之力大增,将會于今夜子時達到最盛狀态。時機難得,稍縱即逝,一旦錯過,則千年之內便再難覓得類似良機讓他穿回去。可惜異界之力對非本世界之人極是排斥,我也無法出手幫他,一切全憑他自己。”

“所以赦生的歸期究竟在何時,誰也給不了你答案。”

黛玉怔怔聽罷,眉尖蹙了蹙,慢慢的垂了眼,半晌仍是笑了笑:“那,什麽是我能做的?”

“照顧好你自己。”赦生沉沉的吸了口氣,又呼出,深深道。

暮色将沉之際,因着朔雪無邊,縱目望去便不見霞光雲彩,只見濃雲無邊、雪幕無邊。濕而寒的風回旋于谷壑峰巒之間,吹動着赦生墨色的大氅發出獵獵的聲響。他坐在覆冰的大石上,仰頭望着上方層雲深處的天闕節點,聲線有些喑啞:“你可确定了?”

元瑤神色凝重:“銀鍠赦生,我從前是否告訴過你,黛玉身上有文運相護,而且随着她的聲名日隆,文運益盛?”

“有何不好?”赦生問。

元瑤道:“黛玉本不該集三千文運于一身,可天下文運偏生青眼于她。福兮禍所依,潑天之福,亦是破天之禍。人的福運并非無限,黛玉需付出什麽代價才能換得文運集身?赦生,你雖是魔,但并非驽鈍之輩。”

細小的雷光迸裂如蛇,□□的魔氣随着主人狂怒的心意互相碾壓做一團。赦生深深呼吸:“代價是命。”

“一盈一虧,一福一禍,萬物造化自有定數——這是此方世界的天道規則。”元瑤道,“強迫她放棄未始不是解決之法,可我不願違逆她的志向。為天下女子立言,此乃千古未有之大壯志、大功德,所以我不但不會違逆她,還會助她幫她。”

“想來,你亦做此想。”

赦生站了起來,微運魔氣,震去了周身冰霜。飄轉如羽的簌簌雪簾之後,丹色的唇畔少見的浮起了一點枯澀的笑意。

人皆以為少年不識愁滋味,卻不知,能令意氣風發心比天高的少年郎品出的愁苦,必是世間至為無可奈何、至為悲怆幽憤的滋味。

天道要她死……既然此間世界的天道要她死,彼岸的魔道便偏要令她生!

萬鈞電光貫穿天地,無可言喻的白熾光焰令元瑤有一瞬失明。下一刻,濃稠的重雲被雷電之柱生生砸出了一方窟窿,深不見底的黑暗自內透出,宛如一只深邃而陰冷的眼睛。

赦生身化湛紫電光,狠狠撞進了這只雲霄之瞳。

作者有話要說: 朱武知道自個兒和九禍至今沒能扯證蹉跎了這麽久的功夫,自家崽子居然已經娶了老婆(還是倒插門)時的表情會是什麽樣呢?

作者菌很期待

嚯嚯嚯嚯

感謝旒岚夙毓、人面桃花、眠王、夏夏夏的地雷

☆、歸

無垠無際的空間亂流之中,飄浮着一條三角巨龍。它赤紅的皮膚流淌着洶洶炎火,尖利的觸角巍峨若雄山奇峰。它的軀體是如此龐大,親睹者必然會發現言語失去了意義。它巨大如彗辰的雙目半張半合着,雙爪雙足無意識的劃動,顯然正沉浸于一場惬意而香甜的迷夢。

直到一簇紫華湛湛的電光自遙遠的空間彼端迸出。

被驚動的巨龍雙目霎時圓睜,幽暗的瞳孔深處燃燒着兩團盛大如朝日的火焰,凝望向電光的方向,略有些疑惑的歪了歪碩大無匹的頭顱。電光乍起乍滅,忽明忽暗,自此再無休止。巨龍被晃得眼花目眩,不由自主的撥動爪足,游過去欲要一探究竟。

赦生沖入天闕處後,元瑤便不再看他,而是盤膝靜坐,收斂全部心神,專心致志的控制住空間結界,盡可能的削減結界的攻擊力,讓它變得柔軟而圓融,讓赦生可以像一滴水般無聲無息的滲入結界,再慢慢的突出壁障。

頭頂風雷交加,天光變幻,她盡數置之不理,只一心靜守靈臺,默然發問:銀鍠赦生能否突破囹圄?

自以元神補天後,元瑤的神識、修行皆不可逆轉的與紅樓世界的天道相融合。她的修行以一種令她自己亦覺得駭然的速度在猛進,可這份猛進是完全不可自控的。有時她甚至覺得此生已再也無望飛升,因為此方世界的天道已成了她血肉相融的枷鎖。不過這份負累除卻對修行有所助益外,亦不是沒有帶來便利的時候,比如此刻,她向道心發問,與發問天道并無區別。

靈臺一派清明。

看來突破結界對銀鍠赦生并非難事。元瑤心想,問出了第二個問題:此魔能否返回異度魔界?

脫離此方世界只是第一步,而要在無涯的異空間中準确的尋到異度魔界,這第二步可比第一步要艱難得許多。

暗雲薄霧氤氲而起,靈臺間一派晦冥之色。

元瑤蹙眉。她的道心只融合了此方世界的天道,想要預測異世界的天機變化,确是超出了能力範圍。既如此,能不能全頭全尾的返回異度魔界,又能不能自異度魔界回返紅樓世界,只能看銀鍠赦生自己的能為了。她暗嘆了口氣,又發出了第三問:黛玉命數可改否?

天闕處、靈臺間,震天驚雷同時轟隆炸響。元瑤被震出了定境,心知赦生已然順利脫出,她連忙運轉心神收攏了結界缺口。待修補完畢,才發覺口中盡是腥甜的味道。這回她眉皺得極深,擡手一抹,果不其然的看到了滿手的朱紅血色。

雜亂無序的空間亂流之中潛藏着無數致命的可能,即使是修行有成的先天人亦不敢輕易嘗試。然而那道紫雷沖出世界結界的勢頭太猛,已經收勢不及,足足撞碎了十來道如山如刃的空間裂隙才緩住沖勢。略微的停頓修整後,紫雷以一種無與倫比的克制與耐心,在細碎交割的亂流間細微的逡巡着。

它似乎沒有确定的方向,在上下四方皆為無限的異空間之中,所謂方向亦不過是一個虛妄而無用的概念。是以它只能向這邊挪挪,那邊蹭蹭,漫無目标的飄着浮着。這樣的漂泊似乎除了空耗精神外毫無意義,然而它就是不能有片刻的停止,因為身處看似平靜的空間亂流之中,哪怕是一粒芥子大小的空間裂隙也最好不要讓它近身——如果你不想看見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被它帶走,像塊從來不屬于你的無生命的石子兒被抛去異世界的話。

好在紫雷對躲避亂流頗有經驗,在其間移動的速度雖然緩慢,總體上來說仍是毫發無損。可這份平靜并未持續太久,那空間亂流似乎被外力所擾,像一鍋被用力攪動的炙燙稠粥一般瘋狂的炸沸起來。紫雷躲閃的速度立時快了數倍,卻仍不免被數十道空間裂隙砸中,原本耀亮的湛紫電光登時黯淡成了微弱的明光。

就在此時,目力所及的極限之遠,驀然浮起了一道瑰麗詭魅的鮮紅之影,仔細辨認的話,會發現那是魔魅畸龍的形狀。紫雷頓時迸射出無與倫比的清湛紫華,不顧一切的沖向遠方的,哪怕是森羅地獄橫亘眼前,它也會奮不顧身的将這礙眼的障礙砸成碎片。

可是……實在太遠了。

看似可及,實則永遠遠在不可計的彼端。幾番沖刺後,紫雷終是耗盡了氣力,徐徐的熄滅了最後的一點光色。

像浸透了雨水後終于不堪重負的墜落枝頭的朽葉,它緩緩的沉沒。

一道漫長的墨綠光帶把它吞了進去。那光帶一頭連接着龍影大張的巨口,在廣袤的黑暗中如有生命的曲折蜿蜒着,內中霧華紛湧,似蘊藏着無數光怪陸離的蜃影幻象,美得蒼莽寂寥,殺機騰騰。

如果墜入其中的赦生尚有意識,一定會喚出一個名詞——殺生道。

赦生是被一陣陣溫熱濡濕的粗粝感覺給舔醒的。他一睜眼,視野便被一顆毛絨絨的大腦袋占得滿滿當當——不是別的,正是他念念不忘的雷狼獸。他自然而然的擡起手,惬意的薅了一把那蓬松雪白又順滑的毛,手感一如既往的上佳。

“還好,沒瘦。”意識還未全然脫離懵懂的睡意,赦生空白着頭腦,喃喃的對自己說。

“何止沒瘦,還長了不止一圈的膘。”端坐在一旁的魔物道,雪衣赤發,容顏冷冽俊豔,正是他向黛玉提過的那位情同手足的邪族大将吞佛童子。

“雷狼獸只是虛胖!”赦生從來都不喜歡別人指摘自家愛寵的體重,聞言想也不想便一個挺身坐了起來,脫口而出道。這突如其來的小小發飙顯然駭到了雷狼獸,它甩了甩舌頭,肥碩的身軀挪了挪,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團成了一團與嬌小全然無緣的白蓬蓬的小山包,蹲回了吞佛的椅子腿邊。吞佛探手給它順了順毛,臉向着赦生:“行動伶俐,看來你的傷已大好。”

赦生哼了一聲。放眼異度魔界,除了他這個飼主之外,雷狼獸與吞佛最為投緣,他穿越異界後,想也知道代他飼養雷狼獸的必是吞佛。可這才過去了多少年,怎地雷狼獸便被養得對他這個正牌主人生疏到了這地步?他越看吞佛與雷狼獸的親密情狀便越覺得刺眼,當下撮口輕輕吹了個口哨,雙臂一招,語氣微沉:“雷狼獸,過來!”

雷狼獸縮了縮身子,但看赦生神情漠漠,一時像是得到了什麽鼓舞一般,“嗷嗚”一聲就蹿了上來,一魔一獸頓時滾做了一團。吞佛待他倆鬧夠了,這才起身道:“朱皇、女後要見你,赦生。”

笑意如一閃即逝的電光,霎時自赦生兀自缺乏血色的面上斂去。吞佛詫異的望了他一眼,當先推門而出。赦生從雷狼獸的撲壓下慢吞吞的挪出了身體,抖了抖蹭了一身的狼毛,定了定神,這才率着跟在身後的雷狼獸大刀金馬的走了出去。誰知甫一邁出門檻,便聽到金刃破風之聲逼來,那聲息極輕細,若非赦生耳力極敏銳,險些要被偷襲得逞。

電虬毫不退讓的撞上了風蛇,魔氣與魔氣間的較量如滄海橫流般恣肆而不可測度,赦生畢竟重傷初醒,不一會兒便露出不支之态。那風蛇主動後撤散去,現出螣邪郎的身影,尖耳金瞳的魔物好整以暇的往庭柱上一靠,閑閑的道:“你的身手有退步哦,小弟!”

口中雖是抱怨,可眉飛色舞的模樣,分明對适才赦生所展露出的實力仍是滿意的。

抱怨別魔身手退步之前,能有本事莫要趁魔之危麽?赦生無語望天,然而還未等他多腹诽幾句,螣邪郎已湊上來摟住他的肩膀往外走。動作一氣呵成,熟稔得渾然天成,仿佛多年分隔兩界的時光,無法在他們之間刻下半分疏離:“還發什麽愣呢?再磨蹭下去,老頭子和母後還有表叔、伯公、魔君他們就該等急了。”

這個叫得一點也不見外的“老頭子”應是朱武,“母後”自是九禍,“表叔”則是鬼族軍師伏嬰師,“伯公”是魔界元老、鬼狼族之主逃山補劍缺,“魔君”是妖族之王閻魔旱魃……生他的、養他的、教他的、護他的和他敬的亂七八糟的混在一起,被螣邪郎随口列了出來,赦生聽着便覺得頭皮一麻。得知黛玉的病因後,他滿心翻湧的是悲憤憂悶,滿腦子想的是如何穿越世界壁障返回異度魔界,壓根騰不出半點餘裕去思考其他的問題。以至于直到此時,他的意識中才浮起了一絲名為忐忑的情緒。

魔界自開辟以來即以血統為傲,以私通人界為大忌。當年母後與父王聯姻,兩族之王的身份何其高貴,所誕下的他尚不免因血統駁雜而招惹物議無數。黛玉她可是人類之身……

心下不斷琢磨着說辭,赦生回過神時,整個魔已被螣邪郎牽到了一座陌生的宮殿外。鬼族尚黑,宮廷建築多以黑曜石雕砌而成,巍峨雄峻,氣派肅殺。可這座宮殿卻修饬得翠帏朱戶、雕欄瓊樓,其華麗風流之處,倒有幾分人間皇家的尊貴氣象。

“此地……?”赦生話只問了個開頭,螣邪郎已然道出了答案:“地羽之宮。表叔親自設計、督建,送給老頭子和母後的新居。”

似笑非笑的神情自螣邪郎俊烈逸飛的面容上浮出,分外美豔,分外欠揍:“盼星星盼月亮終于把小鬼你盼了回來,老頭子開心得很,開心極了,”頓了頓,他又加重了語氣,補充道,“開心到要命。”

作者有話要說: 朱武:好開心!小兒子回來了!終于可以和老婆結束非法同居狀态扯證啦!

感謝人面桃花、眠王、夏夏夏三位親的地雷~

☆、震怒

如果異度魔界衆魔知道後世的一個名為“湯姆蘇”的詞語,便會發現,他們的魔皇銀鍠朱武委實将這個詞兒的特點扣合了個十成十。神明之子,聖魔元胎,別家boss辛辛苦苦鍍金都難鍍來的身世,他出生時就有了;一界之主,子民擁戴,別家陰謀者費盡心機想要謀求的目标,他設定自帶了;絕代神兵、絕世功法,江湖人流血流汗打破腦袋争奪的寶物,他樣樣都有私家定制了(補劍缺量身定做斬風月、葬日刀,棄天帝親自改編納真神訣);對了,他還有美豔無方的愛人、出類拔萃的兒子,簡直要令無數男子羨慕得眼冒綠光。

如此魔生,真是完美得令人妒恨交加。

然而,自打那年他和九禍吵架并且離家出走開始,朱武的魔生便再也與“心想事成”無緣。

比如他本以為雙方只是一時沖動,各自冷靜下來照樣你侬我侬——孰料接到閻魔旱魃偷偷發來的飛書才知道九禍已化身為他名正言順的弟妹,他這個全魔界皆知的正牌愛人反倒成了名不正言不順的那個……

比如他本以為回歸魔界後與九禍破鏡重圓,便可以順勢迎娶闊別多年的佳人,收獲茁壯成長為俊美青年/少年的倆兒子,從此過上妻賢子孝的美滿生活——孰料長子螣邪郎雖是一表魔才奈何仍在叛逆期,幼子赦生雖然有點自閉傾向但仍不失可愛奈何一腳踩進了時空裂隙,最重要的是九禍為此還大發雷霆,不找回赦生誓不與他完婚!

比如在異界玩夠了赦生終于乖乖的自個兒尋回了魔界,他本以為即将迎來的會是赦生濡慕的眼神、惦念的話語,以及終于可以與愛妻結束同居狀态過明路成為名、正、言、順的夫妻——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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